芒果星和100个 爸爸

木糖  褚乔

芒果星来的那天，人们都忧心忡忡，担心这颗貌似芒果的小行星会撞到地球。然而沙宁的心思只在看电影上，那可是他期待已久的奇幻电影《泡泡镇时间》，并且还是和爸爸一起去看。

自从妈妈跟爸爸离婚去了国外，沙宁一直和爸爸生活在一起。爸爸曾信誓旦旦地说：“沙宁你放心，爸爸一定会照顾好你！”沙宁不需要什么照顾，但爸爸这句话，让他在远离妈妈的伤感中，得到一股热乎乎的安慰。

然而，爸爸食言了。

爸爸在一家猎头公司上班，工作特别忙，很少有时间陪沙宁。沙宁曾算过这样一道题：一天24小时，爸爸用1/3的时间上班，1/12的时间走在上下班路上，1/8的时间买菜做饭，1/3的时间睡觉，那么，他每天陪儿子的时间是多少？

对了，还忘记将爸爸出差的时间算进去了，爸爸动不动就出差，那些日子每天陪儿子的时间，就是0/24。

前段时间沙宁过生日，爸爸在外地出差。深夜，爸爸打来电话，那一句“生日快乐”让沙宁觉得爸爸离得好远，就像在外星球一样。

当时，爸爸既紧张又惭愧，主动提出回来后陪沙宁去看一场电影。这可是个大诱惑，沙宁老早就想让爸爸陪着看一场电影，不过他还是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叹口气说：“就算将功补过吧。”爸爸连声说：“对，对，对，补过。”

一起看电影的这天终于到了，沙宁喜悦得连那颗威脅全世界安全的芒果星也忘记了。然而，爸爸忽然对他说：“沙宁，不好意思，我今天要出差，得过几天回来。”

沙宁愣住，仿佛被点了静止穴，默默看着爸爸收拾行李、换衣服。爸爸换不换衣服其实差别并不大，因为爸爸常年只穿白色棉布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这么说吧，打开家里的衣柜，里面挂的都是同款同色同样尺码的衣服，会把人看晕的。爸爸就跟机器人一样，穿同样的衣服，做同样的事，一次又一次带给沙宁同样的失望。

“你是想让我去楷博士家里住吗？”隔了半晌，沙宁问。

“没错，我已经和他说好了。”爸爸头也不回地说。其实，他是不敢跟沙宁目光相交，所以才假装把陪沙宁看电影的事忘掉。

楷博士是爸爸的好友，写一手漂亮的正楷字，因此沙宁喜欢叫他“楷博士”。爸爸每次出差，都让沙宁去楷博士家里住。

几个小时后，爸爸将沙宁送到楷博士家，在屋里没坐多久，便匆匆忙忙地离开。沙宁暗暗地祈祷今天所有公路都堵车，好让爸爸赶不上飞机。

只可惜，沙宁的祈祷没灵验。两个小时后，爸爸从机场打来电话，说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沙宁叹了口气，跑到卧室去找楷博士的小机器人闹闹。闹闹正在闹情绪，原来，楷博士研究出了时空飞行器，想让闹闹去其他时空执行任务。

“真有平行时空吗？”沙宁半信半疑地问。

闹闹看了沙宁一眼，说：“当然，难道你不知道薛定谔的猫吗？”

“没听过，或许很高深。你跟我说说，究竟什么是平行时空？”

闹闹噘着嘴说：“我只不过是个司机，不，宇航员，能知道什么，别问我。”

“好吧，那你跟我说说克隆。听说楷博士克隆出不少东西，一定很好玩吧？”

闹闹板着脸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楷博士呢？”

闹闹心情不好，不愿意说话，以致沙宁也兴味索然，坐在一旁发呆。这个时候，爸爸应该在飞机上了。想到爸爸，沙宁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思念。就在这时，只见楷博士的书柜猛地一晃，很多书掉到了地上。

楷博士慌里慌张跑出来，大声喊：“地震了！”

沙宁吓坏了，一边朝窗外望去，一边问：“爸爸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吧，他在飞机上，比咱们安全。”楷博士忽然露出担忧的神色，也朝窗外望了一眼，“不对劲儿，这不是地震，可能是芒果星造成的震动。”

楷博士连忙拨通芒果星监测部门的电话，询问起来。楷博士是个很有威望的科学家，监测部门的许多专家都跟他很熟。楷博士打了很长时间电话，确定刚才并不是地震，而是芒果星近距离飞过地球产生的震动。还好，芒果星已经远离，有惊无险。

楷博士松了一口气，挂断电话，却发现沙宁正在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楷博士不明所以，“怎么了？”

沙宁几乎要哭出来，“刚才芒果星来的时候，爸爸坐的飞机会不会出事？”

楷博士脸色一变，刚要说话，门铃响了。

闹闹无精打采地去开门，没想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沙宁的爸爸。

“爸爸，你没走？”沙宁兴高采烈地迎过去。

爸爸纳闷地说：“什么没走？我不是刚出差回来吗？”

楷博士问：“去什么地方出差这么快？总共才几个小时。”

“什么呀，我都去了一个星期了。沙宁，我们回家吧。”

沙宁当然愿意回家，外面的天气很好，暖暖的阳光洒满大街小巷，一点儿也不像刚刚发生过什么大事件。爸爸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忽然回来，也没提芒果星。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爸爸掏出钥匙刚要开门，忽然脸上现出紧张的神色，他将耳朵贴在防盗门上，好像在听什么。

沙宁也察觉到不对劲儿，屋内竟然传来电视的声音，难道家里进贼了？

爸爸做个手势，示意沙宁躲开，随后，他动作迅速地打开门，一个箭步冲进去。

沙宁担心爸爸有危险，也跟着进屋，随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从厨房里走出一个人，穿着白衬衫和蓝色牛仔裤，扎着花围裙，呀，长得竟然和爸爸一模一样，排风扇嗡嗡地转动，显然他正在炒菜。

“你是谁？”爸爸满脸错愕地问。

那人同样也很惊讶，“我还想问你是谁呢，为何和我儿子一起回来？”

爸爸怒气冲冲地问：“什么，你管沙宁叫儿子？”

那人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我是他爸爸！”

沙宁都看傻了，怎么又出来一个爸爸？肯定是冒充的！不对，刚才的爸爸莫名其妙地不去出差，也很可疑。

为了辨清真假，沙宁问：“那你们说说，我的生日是哪天？”

“八月初八。”两个爸爸异口同声。

“我最喜欢吃什么？”

“松鼠鱼。”他们又是同时回答。

“那么，我睡覺时袜子放在哪里？”

“我的枕头底下。”叠在一起的二重音。

连这么高难度的问题都答得出来，沙宁彻底蒙了。关键时刻，他忽然想起楷博士，连忙打电话让他来一趟。

楷博士在电话里问：“发生了什么事？”

沙宁气喘吁吁地说：“我现在有两个爸爸，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挂断电话后，两个爸爸还在那里争辩，都说自己是真的。

沙宁耸耸肩，“别争了，楷博士一定有办法。”

沙宁的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什么情况？他们一起望过去，门缓缓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白衬衫、蓝色牛仔裤，竟然又来了一个爸爸。

接下去发生的事跟刚才一样，三个爸爸唇枪舌剑，都说自己是沙宁的爸爸。炒菜的爸爸说，他正在给沙宁做松鼠鱼;出差的爸爸说，他刚刚下飞机;第三个爸爸说，他刚下班。

现在，沙宁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楷博士身上，他甚至怀疑假爸爸就是楷博士研制出来的克隆人。

楷博士迟迟没来，来的竟然是第四个爸爸，不对，还有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沙宁都麻木了，索性将门打开，他越来越觉得，这些爸爸都是克隆人。

半小时后，楷博士满头大汗地赶来，一进屋，他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时，屋里已经挤满了沙宁的爸爸，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到处都是。沙宁被挤得没地方站，只好蜷腿坐在窗台上。

那些爸爸们一见楷博士，就像看到救星，一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声称自己才是真的，是楷博士十几年的老朋友。

楷博士被弄得晕头转向，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窗口，问沙宁：“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两个吗？”

沙宁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来。”说着，沙宁指了指窗外，“你看，又来了一个。”

楷博士探头往外看去，果然，大街上又走来一个沙宁的爸爸，行色匆匆，一副很着急回家的样子。

“太离奇了。”

“他们不是你研制出来的克隆人吗？”

“当然不是，我克隆出这么多你的爸爸干吗？要知道，克隆人的成本很高的。”

“那是怎么回事？”沙宁询问的时候，那些爸爸都满脸焦急地瞅着楷博士，也很想知道答案。

楷博士紧皱眉头，陷入思考之中。屋内忽然静下来，那个刚回来的爸爸上楼后，惊讶得大喊大叫，身边的一个爸爸连忙捂住他的嘴，指了指楷博士。

就在这时，楷博士忽然大声喊：“一定与芒果星有关！”

“芒果星？”爸爸们都很茫然。

楷博士问：“谁知道刚才芒果星造成的那场震动？请举手。”

没有一个爸爸举手。

“他们都是假的吗？”

“不，恰恰相反，他们都是真的。”

“怎么会，我哪有这么多的爸爸？”

“你知道平行时空吗？”

“刚才听闹闹说过。”

“嗯，时间其实不是线性的，就像植物生长，常常会分出叉来，也就是说，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之外，还有许多时空，在那里有许多我们，只是生活轨迹不同。”

“你是说，这些爸爸都是从其他时空来的？”沙宁不可置信地问。

“没错，刚才芒果星经过地球，虽然没有相撞，却造成地球上的时空震荡，导致时空出现裂隙。就是这个时空故障，让你的这些爸爸误入我们的时空。”

这时，楷博士的手机响了，是沙宁在这个时空里的爸爸打来的，为了不让他担心，楷博士没有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沙宁已经没心情理会出差在外的爸爸了，他站在窗台上，一个个数着。此时，爸爸多得屋子都装不下了，很多爸爸站在楼道里，吵吵嚷嚷。沙宁数了好几遍，都没数出具体数目，最后，他只好不耐烦地说：“算了，还是你们自己报数吧。”

爸爸们听话地开始报数，最后竟然有99个，加上正在出差的爸爸，沙宁有了100个爸爸。这是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情啊，要不是放假，沙宁真想带着爸爸们浩浩荡荡地去学校，跟同学们好好显摆一下。

爸爸多了，做什么事都方便，很多以前无法实现的心愿，现在都变得轻而易举。沙宁就像个领导似的指挥起来，先是让刚才做饭的爸爸继续做松鼠鱼，再选个爸爸去买炸鸡腿、炸茄盒、樱桃罐头，另外又选了两个爸爸和他一起玩跳棋。

吃完饭，沙宁想出去玩，大喊一声：“谁陪我去儿童乐园？”

所有爸爸都举起手。

沙宁说：“你们都跟我去，谁留下收拾屋子？”

楷博士懒洋洋地说：“交给我吧。”

楷博士当然不会干这些活，于是，他将机器人闹闹叫来。闹闹一见沙宁有这么多爸爸，惊讶得眼珠子都险些从眼眶里掉出来。沙宁的爸爸们都认识闹闹，挨个过来跟闹闹亲热地打招呼。

沙宁大声喊：“快点，别耽误时间！”

爸爸们争先恐后地说：“好的，好的！”

就这样，沙宁领着爸爸们高高兴兴地出了家门。好家伙，一个小孩九十九个爸爸，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行人们都看傻了，纷纷猜想，这是在表演魔术吗？

到了公园门口，沙宁跟爸爸们一起合个影，然后买了一百张票，一拥而入。见到如此壮观而奇异的景象，公园里的游客岂能不震惊？他们全都围了过来——沙宁这一群爸爸，比任何景点都吸引人。

沙宁玩累了，忽然想到那一场还没有看的电影，不由兴奋得挥了挥小拳头。对啊，为什么不让这些爸爸们陪自己去看电影？随后，沙宁便和爸爸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电影院而去。

还好，今天来看《泡泡镇时间》的人不多，爸爸们兜里都带着钱，他们买了一百张电影票，众星捧月地跟着沙宁走进电影院。

沙宁坐在中间，环顾四周，所有爸爸都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电影屏幕，光线忽明忽暗，他们的脸也忽明忽暗。这是一种多么不真实的感觉，但沙宁心里还是涌出难以抑制的喜悦。让爸爸陪自己看电影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并且是99倍的实现，真棒！只是沙宁心中还有一丝遗憾——如果是100倍实现就好了。

忽然之间，沙宁很想知道，那个出差在外的爸爸此时在做什么。

看完电影后，沙宁跟爸爸们一起回家，还没等到家门口，就被电视台、报社的记者围住。沙宁和爸爸们又是逛公园，又是看电影，这一奇异的景象岂能不惊动媒体？

不只记者，警察也赶来了，他们觉得这件事太不对劲儿，要将沙宁的所有爸爸都带回去讯问。

楷博士跑过来，解释说，这都是芒果星引发的时空故障造成的。

警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时空故障”是什么故障，会不会影响到广大市民的人身安全。

幸好这时，警察局的局长赶来，他和楷博士是老朋友，知道楷博士在科学界是权威，为人正直，不会做犯法的事。可是面对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人，他心中还是不安。

最后，楷博士说：“给我点时间，一定能解决好这件事。”

警察局长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相信你。”

警察们虽然没有把沙宁的爸爸们带走，但是也不肯离开。好几十辆警车停在远处，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夜色渐深，到了睡觉时间，沙宁为难起来，家里的床只有两张，怎么睡得下99个爸爸？

爸爸们很体谅沙宁，全都下楼，聚在小区花园里，或小声交谈，或蹲在路灯下吸烟、吃樱桃罐头，或独自发呆。

沙宁打着哈欠，趴在窗台上，望着成群结队的爸爸，心中既满足又骄傲。不过，他忽然发现爸爸们无论是在交谈、吸烟、吃樱桃罐头还是发呆，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时，楷博士和闹闹也走到窗前，一起望向楼下。

沙宁问：“他们是因为没地方睡觉才不开心吗？”

楷博士叹口气说：“当然不是，他们是想起了另外的你。”

“另外的我？”

“对呀，你别忘了，他们都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沙宁猛然想起，既然有99个爸爸，就应该还有99个自己。

“他们来到这里，另外时空的沙宁就会看不到他们，还以为自己的爸爸失踪了。假如他们不回去，那些沙宁们就永远见不到自己的爸爸。”楷博士叹了一口气。

沙宁忽然难过起来，他虽然不认识那99个自己，但是也不希望他们承受失去爸爸的痛苦。

“有办法让爸爸们回去吗？”沙宁焦急地问。

楷博士不紧不慢地问：“你舍得让他们走？”

沙宁果断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窗外说：“每个沙宁，都应该有个爸爸在身边。”

楷博士笑笑说：“放心，我有办法。你忘了我发明的时空飞行器吗？它完全可以飞到平行时空里。”

闹闹在一旁喊：“你想让我送他们？”

楷博士耸耸肩，“只能这样，别忘记，你是沙宁最好的朋友。”

闹闹不說话了，他确实很想帮助沙宁。那好吧，闹闹用力地拍拍胸脯，“这件事交给我。”

就这样，他们连夜行动，闹闹驾驶着时空飞行器，按照设定好的时空频率，将沙宁的爸爸们，一个接一个地送走。 沙宁的爸爸们排着队，脸上的忧伤全都不见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沙宁远远望着，心里忽然很不舒服，气呼呼地说：“他们就这么急着走吗？”

楷博士安慰说：“当然，在他们心中，还是另外的沙宁更重要。每个孩子，都只有一个爸爸，嗯，独一无二的爸爸，他带来的幸福，也独一无二。”

楷博士的话，让沙宁忽然想起那个出差在外的爸爸，尽管还在生爸爸的气，但一想到他是独一无二的，沙宁心里不由有种热乎乎的感动。

最后一个爸爸也被送走了，闹闹驾驶着时空飞行器回来。刚一出驾驶室，它就边跑边喊：“不好了，飞行器超负荷工作，要爆炸了！”话音刚落，那个飞行器就“砰”的一声弹到空中，像个炮仗一样炸开了。

楷博士望着自己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飞行器变成一堆冒着烟的零件，噼里啪啦从空中落下，心情当然沮丧了极点。

沉默半晌，楷博士忽然苦笑一声，牵着沙宁与闹闹的手，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几天后，沙宁的爸爸出差回来。他听楷博士说完这件事的经过后，半晌没有说话。不过，从那天开始，爸爸出差的次数少了，一下班就急匆匆地回家陪沙宁，好像要把自己这辈子1/2的时间，都给沙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