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鸮列维奇 蝈菓猫
黑夜。四个人围坐在营火旁。
第一个是歌手,嗓音甜蜜温柔,不时拨弄一下琴弦。第二个是盗贼,眼神狡黠,动作灵巧。第三个是战士,高大强健,长剑倚在身边。
“長夜漫漫,何其孤寂!”第四个人说。他自称无名人,外表平淡无奇,对自己的身份不曾透露丝毫。“我们不如轮流讲述故事,打发时间。”
其余三人欣然应允。
Ⅰ歌手的故事:王子与玫瑰
这个故事像其他许多故事一样,开始于一位国王的衰老。
老国王有两个儿子,一个聪慧勇敢,一个愚钝温和。老国王两个都爱,可王座只有一个。
谁来继承王位呢?老国王思索了很久,终究不忍做出抉择。他想,就由他们自己来决定吧!
于是,老国王召来了两个王子,告诉他们在王国的西方有一座高山,山上有一个洞穴,里面沉睡着一条巨龙。他交给王子们一项任务——从龙巢里取回任意一件宝物。谁先带着宝物回来,谁就将成为下一任国王。
聪慧的王子了然于胸,他立刻打点行囊,从马厩里牵出最好的骏马,向着西方飞驰而去。
马夫遗憾地告知愚钝的王子,现在只剩第二好的骏马了。
“没关系。”愚钝的王子回答。他没有乘上第二好的骏马,而是选了一匹温顺的老马。它还是一匹小马驹时,被作为礼物赠予了尚且年幼的王子。他们一同长大,情谊深厚。
当这对老朋友慢腾腾地离开都城时,聪慧的王子已经奔赴远方。
在宫殿中,老国王开始了他孤单而忧心的等待。看见天上的云彩,他便会想到巨龙的翅膀是多么强健,能够翱翔高空、穿梭于云层之间;看见餐桌上的刀叉,他便会想到巨龙的牙爪锋利残忍,不知撕开过多少人的胸膛;看见壁炉中的炭火,他便会想到巨龙的烈焰喷吐,足以将大地化为焦土……
一个月后,老国王在梦中听到了马蹄声,他惊醒了。“我的孩子回来了!”老国王叫道。果然,守卫传来喜报,聪慧的王子风尘仆仆地归来了,他的马鞍上挂着一个包裹。
“尊贵的父王啊,”回到宫殿的王子禀报,“我西行十二日,抵达一座孤峰脚下。我沿着山径攀爬而上,历经三天三夜,寻到了一处洞口。洞中通道曲折蜿蜒,宛如迷宫,我于是将斗篷拆成毛线以标识来路,深入其中。在那山腹有一空穴,只见巨龙趴卧穴底,诸多宝物散落在旁。我蹑足潜踪,至其身边,盗走了一顶王冠。随后我便沿原路赶回王宫,未遇任何阻碍。”
他打开了包裹,将一顶镶满宝石的黄金王冠呈献给老国王。
老国王宣布,聪慧的王子将在未来继承王位。消息甫一传出,都城的臣民纷纷开始庆祝,到处满溢着欢乐的气息。
但是,老国王的忧虑仍未消除。
另一个王子在哪儿?又一周过去了,他依旧渺无音讯。再过了半个月,人们窃窃私语,或许他已葬身龙腹……
终于,一位信使传来了消息。
信使从都城出发,要将王位继承人的消息通知到王国的每一个角落。路过一片久已荒芜的废墟时,他惊讶地发现愚钝的王子正坐在路边。
“殿下,您在这儿做什么?”
“看玫瑰。”王子回答。
信使愈发不解,因为王子面前虽有几丛灌木,花朵却尽数凋零。
“我初至此地时,玫瑰正含苞待放。而最后一朵玫瑰直到今天早上才凋谢。”
“殿下,您就在一丛花的边上等了那么多天?”信使大叫,“天哪!您可还记得国王的任务?您可知他的用意?”
王子点头,“父王命我们取走巨龙的宝物,谁先返回,谁就能继承王位。”
“那您为何空耗时光?您的兄弟早已带着宝物从巨龙的巢穴返回,获得了王位的继承权!”
王子露出忧伤的微笑,“可是——这地方是多么荒僻啊,若我离去,玫瑰的芬芳将会无人知晓。”
信使于是明白,愚钝的王子果然愚钝,他只看得到眼前的玫瑰,而轻易忘却了远方的王位。要务在身的信使匆匆告别王子,继续赶路。临别时,他看见王子用手帕兜住一捧枯萎的花瓣,然后骑上老马,走入荒野。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愚钝的王子。他的兄弟接任了王位,成为了明智的国王。所有人都幸福地生活着。
歌手微微一笑,放下弦琴。
盗贼皱眉,“这是哪门子的呆瓜!”
“看来,这位王子认为玫瑰的芬芳比巨龙的宝藏、国王的权力更重要。”无名人轻快地评价。
“诗人和歌手就爱这种空话。”战士反应冷淡,“不过,这故事还有点用:我们也应该准备一根绳子来标识路线。”
盗贼十分不屑道:“国王、龙、玫瑰花……这样的蠢故事多得好比河里的沙。事实上,我马上就想起了一个。”
Ⅱ 盗贼的故事:园丁与公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残暴的君主。他有多残暴呢?国境内的一切都必须顺遂他的心意,他想要的任何事物都必须归他所有,他的每道命令都必须立刻被执行,否则,绞刑架和断头台前就得排起长长的队伍……在那段岁月里,一个人因为多瞧了一眼暴君的雕像,或从森林里捡了一根树枝这样的小事而被处死,都不是什么新闻。
自然,暴君要求他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最华丽的宫殿、最珍奇的宝藏、最优美的花园……光是为暴君打理花园的奴仆就有上百人。不过,我们在这里只关心其中一个园丁,他负责培育玫瑰花。
园丁爱着悉心培育出不同品色、不同芬芳的玫瑰的过程。在宫殿角落的花圃里,园丁总是一边劳作,一边歌唱。
有一天,园丁唱歌时,忽然听到有人在应和。他抬头张望,竟是一只鹦鹉停在树梢上学舌。到了傍晚,鹦鹉展翅飞走;第二天早上,它又来到了花圃附近。园丁觉得十分有趣,于是常常在闲时教鹦鹉曲调。
如此许多天后,鹦鹉再来时,忽然重复起了另一句话:
“是谁,教我鹦鹉唱歌?是谁,教我鹦鹉唱歌?”
园丁心中惊奇,将自己的名字教给了鹦鹉。
第二天,鹦鹉的脚上用丝带系了一封信。信中感谢了园丁,他教过的鹦鹉为自己带来了许多喜乐,因此请园丁于傍晚时跟随鹦鹉前来,接受一份回礼。
园丁沉思片刻,决定赴约。傍晚,园丁跟随着鹦鹉,跑过花园,又穿过一座迷宫,一直追到了一座幽静的塔楼底下。塔楼的大门紧锁,而鹦鹉径自从高处的露台飞入了屋内。
园丁仰起头,在露台上立着一位他平生所见过最美的姑娘,眼眸明亮如星,姣容艳似玫瑰。
原来,鹦鹉的主人就是公主。暴君深爱着他的独生女,然而他的爱中也掺杂着同样的残暴专横的品性,这样的爱从被爱者那儿只接受一种回应——完完全全、没有一丝保留的爱,当然也不允许分出一份来给予其他人!
随着公主逐渐长大,暴君愈发不可容忍任何人接近公主、偷走公主的爱,于是他为公主修筑了一座孤零零的塔楼,远离他人。他甚至遣散了侍女和护卫。公主的日常起居由精巧的机关人偶服侍,而负责保护她的是环绕塔楼的迷宫。迷宫极为复杂,充满陷阱,修筑完毕后,暴君便处死了工匠,因此唯有他知晓安全的道路,能够拜访公主——直到她的宠物鹦鹉飞出了露台。这有翼的生灵凭着高处的视角,破解了迷宫,并奇迹般促成公主和园丁相遇。
自那以后,园丁时常送来最新鲜的玫瑰花,陪露台上的公主说话解闷,为她唱歌……而公主总是认真地倾听他的每一句话,热情地赞美他的玫瑰。他们都从对方身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注。
当然,还有爱情。
公主与园丁相恋了。
但公主很清楚,他们正处于危险之中。若不能改变暴君的想法,他们就不可能拥有幸福的结局。
有一晚,暴君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穿过迷宫,打开了门锁,受到公主的热情迎接。公主不断诉说自己对他的思念,又以种种方式逗他开怀。暴君心满意足,随口做出种种慷慨的允诺——珠宝、华服、珍禽奇兽等等,却不知公主早有预备。
“我世上最睿智、慷慨、英明的父王啊,”公主道,“我最近正为一个问题疑惑,您可否为我解答?书籍中总是谈起的‘爱’,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暴君漫不经心地回答:“爱,就是我爱你,于是我会给你最好的事物,只要那使你开心。”
“这是真的吗,您爱我?您的愿望就是令我开心?”
“当然。”
“那么,我向您索求一样事物。”公主轻轻地说,“那事物并非任何奇珍异宝——在孤寂中,它们从不曾为我带来快乐——而是一件平凡却遭您严厉禁止的事……”
公主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在这一刻,暴君已从她的眼睛中识出了他所担心的变化。他骤然站立起来,狂怒地吼叫道:“是谁?是谁?谁偷走了你的心?”
公主正要辩解,屋内的鹦鹉却大声叫起了园丁的名字——正是园丁当初教给它的。
这对暴君来说,已经够了。他立刻离开了塔楼,下令将园丁投入地牢,于明早处死。
在牢中,园丁心知自己的生命只剩最后一夜了。他不过是个普通园丁,除了培育玫瑰和唱歌一无所长,对这可怕的命运毫无挣扎之力,只能绝望地向上苍祈求奇迹发生。
也许奇迹确实存在,尽管来源可疑。当园丁睁开眼时,竟有一个古怪的人站在他的牢门外。那人头戴一顶魔术师的高帽,帽檐与高高竖起的领子遮住了他的脸。
“我可以帮助你。”他的嗓音像掺着沙砾的蜂蜜,“我可以帮你免于死刑,获得自由。我可以让那位君主不再阻碍你与公主的恋情。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实现你的愿望。
“——代价?世上的一切都自有其代价。但放心,我只要一点点。我会拿走你的名字。你将失去它——直到另一个人将它还给你。只要有人对你唤出你的名字,多么简单。”
对于王国的居民,这是刻骨铭心的一夜。恶龙在那一夜降临,它可怖的力量与蔓延的火焰摧毁了大半座宫殿、三分之一的都城,无人能挡,随后它又在离去的路上破坏了四座城镇。
在这一夜的尽头,宫殿的侍卫长越过已成灰烬的迷宫,从未遭损害的塔楼中接出了公主。暴君失踪了——详细一点,就是“所在的寝宫整个顶都被巨龙掀开,人与随身的衣物饰品都不见了,而屋内剩下的东西全被烧焦了”。因此,侍卫长和侥幸逃生的大臣们主张公主尽快继位。
公主——或者说女王——过问的第一件事是地牢的状况。
“整个儿坍塌了。”侍卫长回答道,“没有人逃出来。”
他错了,但我们并不能怪罪他。即便园丁自己,也只记得在陌生人拜访后便陷入了昏睡,完全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在城郊的一片草地上醒来。
园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感到十分疲惫,蹒跚走回城内。沿途正在清理的废墟、行人所谈论的巨龙与女王,无不令他茫然。一阵头晕眼花中,他撞上了一个卫兵,卫兵恼怒地拎起他的领子,痛骂他是个不长眼的老乞丐。
园丁张嘴想要道歉,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一个老哑巴!”卫兵嫌恶地说,把他扔到一旁。
在一口井边,园丁见到了自己的模样——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跟他原来的长相毫无相似之处。可是,他原来长什么样呢?园丁记不起来了,就如他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一樣。
这就是陌生人所说的“代价”!园丁明白过来。而陌生人还说,只要有人唤出他的名字,他就能收回失去的东西。
园丁一直独自劳作,几乎没有熟识的人——除了公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与她重聚,得回名字,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然而宫殿的守卫绝不肯放一个老乞丐入宫,纷纷嘲笑他的怪异举动。
园丁在宫殿外等候了许多天,终于等到女王出宫巡游的机会。他奋不顾身地扑倒在皇家马车前,怀着无限的喜悦,重新见到了恋人的面孔,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他听到女王吩咐仆人将这可怜的老人扶走,并赐予他些钱物。她没有认出园丁来。
园丁痛苦地意识到,他必须用别的方法来表明自己的身份。
在城郊的一片荒地上,园丁重新开始种植玫瑰。他回忆起了那些系在鹦鹉脚上、赠送给公主的花朵,如果他能培育出相同的玫瑰花,在下一次巡游中呈献给公主,她是否就会想起曾经的园丁呢?
一年又一年,他拖着衰老的身躯在宫殿门外守候,在荒地上培育玫瑰。
一年又一年,女王在宫殿中统治着国家。人们都说她是个宽仁的君主,只是不知为何,她严厉地拒绝一切求爱和婚配的暗示,也不愿参与任何欢庆的活动。人们也不知她为何总是回到那座塔楼的露台上,哀伤地远望着某样不存在的事物。
终其一生,女王只离开过宫殿一次。到了后来,她甚至很少离开塔楼,一直在那里等待着某种奇迹。可惜对她来说,奇迹始终没有发生。
女王去世的那一天,同样已经年老的鹦鹉歪歪扭扭地飞出了宫殿。如今它羽毛黯淡凌乱,眼睛混浊,落在了一片玫瑰花圃旁。
园丁瞥见了鹦鹉,心脏狂跳——如果它能念出他的名字,他教给鹦鹉的名字!他急切地迎上前……但凡他能说上一句话,但凡他能问一句:“是谁?是谁?”……可是老鹦鹉仅仅瞧了他一眼,便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或动物能唤出园丁的名字了。
据说,即使在几百年后、昔日宫殿与城市仅余断壁残垣的今天,园丁的鬼魂依旧受着诅咒,不得解脱。据说他仍然在培育着玫瑰,却再也得不到曾经那样的花朵,因为如今它们承载着太多的回忆与悲伤,苦涩渗入了它们的颜色与芬芳。
“啊……是这个故事!我向来很喜欢它,虽然情节上略有瑕疵。”无名人微笑,“比如,那位魔术师的出现还是突兀了些,你们认为呢?”
战士粗声道:“那才不是什么魔术师。园丁太过愚蠢,竟然没有认出魔鬼的化身。在我的家乡,人人都知道不可接受魔鬼的交易。”
Ⅲ 战士的故事:魔镜
在赤隆,有一座村庄禁止任何马戏团、杂耍艺人、魔术师之流踏足。他们这么做是明智的。
以前,他们没有这条禁令。他们像大地上的其他村庄一样,被稀奇的把戏吸引,用酒和住所接待流浪艺人。有一天,一个人出现在村庄中,因为他的打扮是个魔术师,就得到了相同的接待。
村民们兴头十足地聚集到酒馆里,问魔术师会什么把戏。
“我有一面魔镜。”魔术师告诉他们。他拿出了一面镜子。
一个叫阿罗的人自告奋勇,先来试试这魔镜。魔术师用镜面对准了他。只听得阿罗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结结巴巴地称镜中的自己穿着城里老爷的华服,手中抓满金币。其他人都笑起来,因为阿罗不过是个一身补丁衣裳的穷汉。
这时,魔术师抓住了镜子两边,将镜面朝着下方抖了抖。靠近的几个人都听到从镜子那儿传来了微弱的哗哗声,就好像一把钱币在相互碰撞。随后,一道金色的影子落了下来,在地面上滚了两圈,躺倒了。
魔术师瞧了眼地上的那枚金币,对阿罗说:“它——金钱,就是你的渴望。现在,你得到它了。”
阿罗扑了过去,捡起金币咬了咬,喊道:“是真的!是真的!”
立刻,一大群人挤到了魔术师面前,一番争夺后,比鲁成为了第二个照魔镜的人。
“哦!我还没见过这么丰盛的宴席!我面前的桌上满是山珍海味!”
魔术师翻转镜面,一只香气扑鼻的烤鹌鹑掉了出来。
“鹌鹑?这可不值一枚金币。凭什么阿罗拿的比我多?”
魔术师无动于衷,“魔镜照出的就是你的内心。”
既然魔术师没有更换的意思,比鲁就抓起烤鹌鹑,几口吞吃了下去,连骨头都嚼碎咽下,又吮干净了手指上的油脂。
第三个照魔镜的人,西里,皱眉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魔术师端详了一会儿西里,摇摇头,“你所求的是爱情,这超出了魔镜的能力。”
其他人还想再看魔镜,但是魔术师用一块软布裹住了镜子。
“魔镜需要休息。”他声音低沉地说,“过多的贪欲将招致灾祸。”
假如村民都懂得这个道理,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当其他人恋恋不舍地离去时,阿罗和几个同伴注意到,魔术师仅仅将魔镜收进了柜子里,没有上锁。夜半时分,他们悄悄偷走了镜子,躲到角落里。
阿罗一把揭开了软布,又一次见到了自己被黄金包围的景象。他拼命晃动镜子,一枚枚金币叮当落下,堆成了小丘。他的同伴们则从魔镜中得到了镶满宝石的酒壶、大把大把的糖果、艳丽的丝绸……
他们一边传递着魔镜,一边将口袋装满宝物,大吃大喝。不知多久以后,这些醉得东倒西歪的人,纷纷开始抱怨身上发痒,又抓又挠。他们醉眼蒙眬地瞧着手里的毛发或鳞片,想要问是谁从镜子里拿出了这些东西,嘴巴里发出的却是阵阵怪声。他们环顾四周,才发觉自己被一群半人半兽的怪物包围,立刻惊恐地逃窜。
其他村民被嘈杂声惊醒,点起火把出去探寻,只见一群野兽在村庄里横冲直撞,有的身上还披着人的衣服。村民追逐并杀死了它们后,终于发现那些衣服的主人都不见了——或者说,变成了畜生。
在阿罗一伙人原本躲藏的地方,不见金币与宝物,只余成堆的鳞片和羽毛。魔镜以及它的主人则消隐无踪。
于是村民们明白过来,是魔鬼披着伪装走入了他们当中,引诱了阿罗等人,并使他们被自己的贪欲变为了野兽。
战士的讲述结束时,正值日出。营火旁的四个人站起来。战士拿出一卷长绳,一端系在洞外的山石上,以标识路线,四人共同深入山洞。
洞中通道曲折蜿蜒,且时常遭遇死路或难行的窄缝,四人轮流举着火把打头。黑暗、漫长的探索过程中,战士想着声名,盗贼想着财宝,歌手想着一个秘密,无名人想着故事。
在经过一个拐角时,盗贼走在最前方。后面的三人只见到他的背影颤抖了一下,就急急绕了过去。“宝藏!”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其中的狂喜依旧明显。
战士谨慎地停在拐角处,打量着另一边的情形。他看见盗贼的身前有某样东西反射出一道金光,然而那并不是真正的黄金,却是黄金的镜像。只见一面镜子倚靠粗糙的石壁直立着,盗贼正跪坐在镜子前,发出痛苦的呻吟。见此,战士毫不犹豫地解下斗篷,一把盖住了镜面,同时偏转开眼神,没有再看镜中一眼。
歌手检查了神志不清的盗贼,发现他的身上生满黑羽,骨骼畸形,已然是个半人半鸟的怪物。
“这就是贪图物质的下场。”战士冷淡地评论。
他们将魔镜和失去行动能力的盗贼暂时留在身后,继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穴。一头巨龙沉睡于其中,翼下散落着古老的历史宝物。
战士拔出宝剑,动作快如闪电,一下刺入了龙的心脏。如雷的咆哮刚刚响彻洞穴,便衰弱为垂死的哀鸣。
龙尚在痛苦痉挛,歌手突然奔过去抱住了它的头颅。其他人并未聽清他对龙低语了什么,只听到龙的最后一声厉号。随后歌手站起身,没有关注龙尸、宝藏或他的临时同伴一眼,径自冲出了山洞。
战士割下龙头,将它带回故乡,想获取屠龙英雄之名。然而他刚想展示这战利品,却发现头颅已风化,仅余一捧骨白色的碎屑,无法佐证他的言辞。战士被海潮般的嘲笑与谩骂淹没,此后便销声匿迹。不过有人说,后来还见过他带着一头半人半鸟的怪物游荡在乡间村镇中,依靠展览奇观,倒也获利不少。
歌手跋涉了许多时日,来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玫瑰丛在断壁残垣间生长缠绕。他在那里等待至暮色四合,然后对着空气道:“我终于找到了。”
然后他轻声唤出一个名字。
也许空中确实传来了一声叹息,也许那不过是一缕微风。
歌手在废墟间挖了一个浅坑,解开一方手帕,将一捧干枯的玫瑰花瓣埋葬在其中。
在山洞中,无名人揭开斗篷,捡起了那面镜子。他怜爱地擦拭了一遍布满古旧的划痕与坑洼的黄铜边框,以及完好光滑的镜面。他翻转镜子,从里面掉出的是一顶帽子。
无名人将魔镜收入怀中,戴上了魔术师的高帽。
“这就是第四个故事。”他说道,然后竖起了衣领,遮住唇边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