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水摊

张寄寒 西湖不倒翁

一

端午节一过，盛夏悄然而至。家乡一年一度的龙戏如期开演。小学的操场上搭起了高高的戏台，请草台班子演两天戏。龙戏即为开戏的第一天，把镇上各条街道的龙管所里的水龙头，请到戏场的一张长条形的供桌上，举行隆重的祭拜仪式，祈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龙戏的戏台搭在小学围墙内的操场上，围墙内外的观众都能看戏。我们学校放假两天。放假前，学校里已热闹起来，搭戏台的工人扛着木头、木板，在校园里进进出出。刚刚搭成的戏台上，爬满了我们学校大大小小的同学，他们在戏台上跳啊蹦啊，开心极了。

中午放学回家，我对辍学在家的二哥说：“明天我带你去我们学校看戏！”妈妈说：“你二哥没空，明天他要去戏场摆水摊，你们放假给他打下手。”我一听，心里挺不好受，二哥是个中学生，摆水摊多难为情。谁知二哥却兴致勃勃地埋头翻阅一大堆教科书。我走近二哥身边问：“二哥，你在找什么？”二哥说：“我用物理书上学到的阿基米德原理做一只水箱，在水箱外接一根水管，让水管喷出水柱，然后在水柱上放一只乒乓球，它不但不落地，还会旋转。”我听得入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和妹妹下午放学回家，二哥正在忙碌着，他说：“试验成功了，马上做给你们看！”二哥把玻璃水箱的开关一拨，从水箱旁边的一根朝天玻璃管内喷出一条细细的水柱，一只乒乓球放在水柱上，立刻出现奇迹，水柱竟然能托起乒乓球，乒乓球悬空不落地，并且能旋转。我和妹妹两眼看得发直，情不自禁地拥抱二哥欢呼。妈妈看了也忍不住笑起来。

妈妈替二哥准备了一只盛开水的铅皮桶、一只盛冷水的大脚桶、五十只玻璃杯、一张小方桌、一只小方凳，还有一只大勺、一只小勺，桌上堆着柠檬粉、薄荷水、糖精。这便是二哥摆水摊的全部家当。

晚上，我和二哥去戏场上选择水摊的摊址。龙戏的戏台骑跨小学围墙，走进戏场的必经之路便是校门口通往南湖广场的沿河小路。我们东找西找都不理想，突然发现南湖畔的一座石拱桥下有一块空地，我对二哥说：“我们就把水摊设在桥边吧！”二哥夸我有眼光。趁着明亮的月光，我们动手把桥边空地上的野草拔掉，砖屑扔掉，摊址就选好了。

回到家，妈妈在一只泥风炉前烧水。她说，要烧满一缸薄荷水、一缸柠檬水。烧好后，妈妈让我们品尝，我和二哥喝了一小杯。二哥说：“薄荷水凉，柠檬水甜！”

妈妈让我们早点睡，明天早点起床去摆摊。我躺在床上，却一直没有睡意，好不容易入睡了，梦见二哥的卖水摊前人山人海，二哥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和妹妹想帮忙却使不出力，眼看一拨拨买水喝的孩子都走掉了，我心急火燎，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了。

二

次日一早，妈妈在天蒙蒙亮时便起身，给我们烧好一锅粥。我们起身时，东方露出一片鱼肚白，妈妈说：“今天天热，是卖水的好日子，我们早点出摊！”

我们吃过粥，准备出发。二哥穿了白色短袖衬衫、米色西装短裤、白袜白跑鞋，一个城里中学生的打扮。我穿着白汗衫、黑短裤和布鞋，妹妹穿碎花短袖衫、短裙和黑布搭襻鞋。我们把水摊的东西从家里搬到桥边，来来回回跑了几趟，一个像模像样的水摊就摆了出来。

二哥把一杯杯薄荷水、柠檬水整整齐齐地排在小方桌上，盖上一块块玻璃片。二哥制造的“秘密武器”也放在桌上，我和妹妹迫不及待让二哥打开。二哥在一只玻璃水箱上轻轻地捣鼓几下，一根朝天玻璃管喷出一股水柱，一只乒乓球放在水柱上，水柱悬空托起乒乓球旋转。

这一幕立刻吸引了戏场上看热闹的孩子，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二哥的水摊围得水泄不通。不多一会儿，桌上的薄荷水、柠檬水都卖空了，连其他水摊的摊主也来看热闹。

戏台上传来一片热烈的唢呐声，一出戏演完，休息片刻，从戏场上拥来一群人，站在二哥的水摊前买水。顷刻间，薄荷水、柠檬水又卖空了，二哥让我和妹妹赶紧回家抬水。

回家路上，看到别人家水摊上大量的薄荷水、柠檬水，同样销售一空。

我们心急如焚赶到家，只见灶间一片烟雾腾腾，妈妈在泥风炉前烧水。我焦急地对妈妈说：“二哥的卖水摊告急，摊上一杯水都没有了！”妹妹说：“我看见别的水摊水卖完了，直接去南湖里舀！”妈妈生气地说：“不可以这样！你们赶快把这桶刚烧开的水抬过去。”我和妹妹“吭哧吭哧”地穿过热闹的戏场，边走边喊：“当心！当心！”抬到水摊，二哥把一桶滚烫的开水放到一只盛满凉水的木桶里，等它变凉。

可是，热开水一时凉不下来，我和妹妹拼命用纸扇给它扇风。前来买水的人一个接一个，但都嫌水不凉，一个个都走了。我和妹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妹妹急吼吼地对二哥说：“别人家水摊上的水，卖完了都从南湖里舀！”二哥严肃地对我们说：“卖湖水，我们不干！”我和妹妹听二哥的话，继续用纸扇不停地扇。二哥拿了一只水桶，提来一桶冒着冷气的井水，继续冷却热开水。

戏台上传来一片热烈的唢呐声，散戏了，看戏人争先恐后来二哥的水摊上买水，不多一会儿，桌上的水又卖个精光！

三

夕阳西下，戏场上一片狼藉。我和妹妹帮二哥收摊，两个来回便搬完了。晚饭桌上，二哥向妈妈汇报卖水情况，妈妈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妈妈表扬二哥做得对，说掺湖水卖钱是不道德的。

次日一早，我们都睡过头了，妈妈把我们叫醒，吃过粥后，她带我们去看灶屋间，那里有一只盛满水的大水缸。妈妈说：“这是我给你们烧的一大缸开水，够你们一天的需要了！”天哪！妈妈一夜未睡，就在风炉前一瓦罐一瓦罐地烧，烧了满满一缸水。我们发现妈妈的眼睛都红了。

二哥的水摊出摊了，今天二哥拿了几根细竹子，用一条破被单做了一个简易的遮阳棚。一个上午，戏台上还未演戏，戏场上依然人山人海，二哥的水摊上的薄荷水、柠檬水一会儿就卖完了，我和妹妹又回家抬了三次水，也都卖完了。

我和妹妹吃过午饭，边抬水，边给二哥送饭。二哥吃饭时，我和妹妹看水摊。中午，买水的人特多，我和妹妹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却乐滋滋的。二哥的水摊离戏台不远，戏台上的演员看得清请楚楚。台上演出的剧目叫《明末遗恨》，我看不懂，二哥边看边给我讲解：“这个穿龙袍的皇帝叫崇祯，朝内大臣都离他而去，剩他一个孤家寡人。江山难保，走投无路，于是，崇祯皇帝无奈地在煤山上自尽。”听二哥讲戏，让我对京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下午演出开始后，二哥的水摊生意清淡，二哥坐在小凳上边听演员唱戏，边自个儿哼了起来。二哥从小喜欢唱歌，他在小学读书时，经常活跃在学校的舞台上。听二哥有板有眼地哼唱京戏，也是一种艺术上的享受。戏台上幕间休息，戏场上的人一下子拥到二哥的水摊前。因为妈妈准备了充足的水，二哥面对汹涌而来买水喝的人，不慌不忙地应对。

不多一会儿，桌上准备的薄荷水、柠檬水就卖空了。我和妹妹赶回家，抬出一桶冷开水，回到二哥的水摊。刚才几个排队沒买到的人，仍等在摊前，二哥被他们的诚意感动，立刻给他们制作薄荷水、柠檬水。夕阳西下，戏场上人散了，冷清下来，二哥让我们帮他收摊回家。

龙戏结束，学校复课。上学到校时同学们议论纷纷，有的谈论舞台上的戏曲，有的谈论二哥的水摊。大家都说，二哥真能干！大家都喜欢看二哥水摊上旋转的乒乓球，喜欢喝二哥水摊上的薄荷水、柠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