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凝玉,韩子棹,周 晗 (.南京农业大学 园艺学院;.西安交通大学 城市学院)
潜藏在民族文化深层意象传统智慧中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心理活动部分正是图像艺术的核心价值所在, 以浓缩的图像形式展现千年的相遇。 涡旋, 作为古人思想智慧的物化传播载体, 不断延伸着人类的精神意识、 远古世界的图腾崇拜、 阴阳合和的哲学观念, 它们不仅是生命的基因信息唤醒共同记忆而形成的精神意识与思想的艺术传播媒介, 更是造型哲学的多棱镜, 展示宇宙的循环, 传播造型哲学之道, 延伸价值的认同。
加拿大著名传播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 (Marshall McLuhan) 认为媒介是我们适应环境时产生的无意识效应[1]。 千姿百态、 多元多感的涡旋作为宇宙与人的沟通媒介, 在不同时空展示造型哲学、 揭示宇宙精神图示意义、 展现精神意识审美取向的变化和透澈强韧的生命力量。 英国艺术史学家J·马斯认为涡旋是无限与循环的象征, 涡旋纹象征一切[2]。 这是对涡旋的最高评价。 同时, 也正如雷圭元先生在 《漫谈图案》 中所发问: 图案中缘何独多涡旋形线?
原因主要在于以下4点:
其一, 涡旋造型蕴含人类共同的生命记忆。 日本思想家、 自然哲学家、 解剖学家和发生学家三木成夫认为人的身体隐藏着几十亿年生命进化的细密信息, 展现在无数过去的时间褶皱铸就而成的细胞和潜藏在身体细胞中的DNA(脱氧核糖核酸)序列上[3]。两条螺旋状结构组成一组、 在不断分裂中复制对称的DNA。 可以说, 涡旋孕育着生命个体并印刻着绵延几十亿年的精准生命信息。
其二, 涡旋造型讲述生命的奥秘。 与身体结构产生共鸣的涡旋反映身体特性。 如人体心脏的涡旋、 发旋和耳涡等。 人体凝聚着宇宙的力量,用身体讲述宇宙开辟的生命力 “造型”, 对天地万物的认知, 对生命奥秘的思考, 对宇宙运行的观念都是涡旋造型体系形成的依托所在。
其三, 涡旋造型体现对自然的模仿与敬畏。 将对自然的崇拜、 神灵的敬畏以及辟邪纳福的祈愿, 用圆润饱满和婉转周密的形态, 构成盘旋缭绕、 周而复始、 相生相惜的涡旋造型表达出来, 其弯转交错的形式与表达自然循环的运动规律和状态一致。 将有秩序的曲线按规律排列组成的涡旋来诠释人们对天地万物间符合规律的运动关系的深刻感悟。
其四, 涡旋造型体现万物相互照应。 各异的涡旋造型超越时空、 穿越国界而相互连锁进而相互照应[4]。 日本设计师杉浦康平(Sugiura Kohei)认为,对称、对立、互融、流动是古代中国和印度传播的探赜索隐的造型哲学。“万物相互照应”是贯穿古代中国和古印度造型哲学的根本原理。 天与地、意与象、 阴与阳、 生与死, 双方互相吸纳。 成千上万生命个体真挚的劳作中培养的精深的美的意识, 跨越各自的文化圈, 跨越各自的国度, 穿越各自的时空相互连锁汇聚成为相互照应的涡旋造型。
不同地域、 不同时空和不同文化底蕴中不同的涡旋艺术造型在时空中得以传播, 源于其蕴含着生命中不可估量的传播作用, 源于公认的、 可以反映人们共同精神意识的各种体验和层层记忆所累积的 “美” 的造型。 换言之, 涡旋造型是在绵绵瓜瓞的生命活动中源源不断产生, 在时间的磨砺中形成, 以更深层次的生命记忆为根基生生不息, 推演出多个异类文化圈而产生永无止尽的流动涡旋, 融合旋转成为 “相互连锁的造型” 和 “相互照应的造型” 进而无限传播。
杉浦康平认为最能代表亚洲图样特征的就是“涡旋造形”[5]。 “涡旋”按字义解释为水环流所造成中心较低的螺旋形水纹, 孙贲 《下瞿塘诗》 有云:“怒流触时为旋涡”, 就是指水流所造成的涡旋。 “旋”字解释有3种:其一是回旋的水流; 其二是水流回旋所发出的声音; 其三是陷溺期间无法自拔的比喻。 具有强烈的向心性与离心性,有一种特殊神秘的律动美感[6]。
日本学者朝仓直巳 (Asakura Nakashi) 认为, 任何造形但凡符合回转意象和向一点集中的特性, 都会引起强烈的视觉动势[7]。 苏珊·朗格(Susanne K.Langer)在 《情感与形式》中认为纹样图案本身就具有生命的一种形式[8], 黑格尔在 《美学》 中认为和谐是美的最高标准, 而这正是涡旋结构的本质特征。 张道一教授在 《装饰论——图案形式美的研究》 中同样认为涡旋结构整体与局部之间具有严格的数学比例和统一秩序[9]。 涡旋有规律有节奏的重复产生流动的韵律,不断向外扩张和延伸。 鲁道夫·阿恩海姆 (Rudolf Arnheim) 认为,动感中包含一种“具有倾向性的张力”,其本质主要源于“伽玛运动”[10]。涡旋产生的视觉张力也正是由其本身的伽玛射线所引起的, 其产生吸引、 扩散与方位指示等心理的知觉力量。 同时, 涡旋结构以中心对称为主, 表现结构的和谐秩序和稳重以达到视觉上力的均衡以及同中有异、 静中有动的形式美感。 这是涡旋造型具有丰富艺术魅力的原因所在。 自然的鹦鹉螺涡旋的主轴线就呈现黄金分割的结构和规律,即“生命的曲线”。
与此同时, “涡旋” 是蔓草纹的根源, 蔓草的涡旋是将每一个涡旋依此连接起来, 通过错位、 反转并在涡旋处开花。 这一点从涡旋造型的起源也可看出。 蔓草纹源于涡旋的常春藤曼的形状。 常春藤(又名爬山虎、巴山虎,落叶藤本植物,叶子互生,茎上有卷须)具有极强的繁殖能力,形成螺旋的卷须常缠缚其他物体或树干。 在常春藤纹样上开出莲花、葡萄、石榴、牡丹、菊花和果实并迅速繁衍与延续,这祥瑞意象和具有增殖色彩的涡旋纹样象征着丰富繁荣与无穷的力量[11]。
西方花纹学者认为蔓草纹源于古埃及代表圣洁的莲花 (见图1), 莲花的开合具有超乎寻常的生命力。 从埃及整个装饰艺术的角度看, 莲花造型是整个植物装饰史上最活跃且具有典型宗教性质的艺术载体。 花纹展现各种形状, 将莲花的地下根茎与从侧面看到的花形组合起来创造出涡旋的花纹。 据信此即蔓草纹的起源[12]。
图1 莲花(埃及)
在西亚的阿西利亚流行一种以象征丰穰的椰枣为原型的花纹, 在古希腊被传承并提炼为名为“小棕榈”的涡旋花纹(见图2)(palmetto,扇状叶的矮棕榈的图案化, 蔓草纹起源有3种说法, 即古埃及的莲花、 睡莲纹, 阿西利亚的棕榈纹, 希腊的花土当归; 公元前六世纪,这些植物的涡旋在希腊统一变为盘根交错的叶子即小棕榈蔓草纹)[13]。
图2 蔓草纹(希腊)
作为象征丰穰力量的莲花和椰枣纹从地中海一直向西方传播。 W·H·古德伊尔在 《莲花纹样的语法》(1891)中认为希腊棕榈叶饰纹样(食苔叶饰漩涡纹样的前身)源自于埃及著名的莲花图案, 阿洛伊斯·李格尔(Alois Riegl)在 《风格问题》 (1893)中把棕榈叶饰纹样和雅典卫城的厄瑞克武翁神庙上一块中楣里的早期蓑苔叶饰纹样作比较并提出 “蓑苔叶饰纹样是从古老的棕榈叶饰纹样变化而来的”[13]。
莲花从埃及、 地中海文化圈传播到古希腊罗马变为小棕榈植物装饰造型, 再传播到西亚, 变为现代的伊斯兰教寺院墙壁上繁茂的阿拉伯式的蔓草纹 (见图3), 继而再传入南亚、 印度, 随后涡旋交织的花纹作为媒介沿着丝绸之路, 在汉代随佛教传入中国并演变为唐草纹(见图4)。
图3 蔓草纹(阿拉伯)
图4 藻井的蔓草纹(中国·敦煌)
同时,中国六朝时的忍冬纹(通称卷草)在唐朝时传入日本称为“唐草”(蔓草纹)[12]。 杉浦康平认为“许多日本包袱巾上都有卷草花纹,呈现繁茂、回旋、涌起、相互纠结等形态[8]。 因而,卷草的涡卷表达无限繁荣、茂盛、长寿、幸运与吉祥等意象[13](见图5)。
图5 蔓草包袱皮(日本)
涡旋造型作为一种 “有意味的形式”, 具有威信和神圣的寓意。 高丰先生在 《中国器物艺术论》 中认为“一部中国器物发展史就是一部物化的中国文化史”。 正如中国仰韶彩陶文化的马家窑类型和半山类型的彩陶上的涡旋, 其结构线集严格比例、 秩序统一的美感于一体达到完美融合、富丽奇幻、 变化万千的造型令人痴迷和沉醉。 涡旋具有生动的流线韵律和强烈的动力节奏, 运用连续、 反复、均衡、 对称的形式原理组成二方连续、 四方连续和单独纹样的结构, 盘旋回转、 交错勾连, 像雨水滴落水面涡点四溅, 像激浪翻卷, 充分显示了史前陶艺在造型艺术设计上的杰出成就, 给千年之后的我们留下一份极其珍贵的遗产。
涡旋造型遍及世界各国, 例如古埃及壁画及天石画纹饰的涡旋, 希腊爱奥尼柱头的涡旋纹, 美洲印第安陶器的涡旋纹, 北欧铜器时代的青铜器上的涡旋, 哥伦比亚出土的“金制涡卷纹鼻饰”“金制螺旋形胸饰” 均属涡旋造型。 中美洲墨西哥古代文明玛雅文化艺术用涡旋纹制作彩陶, 澳大利亚历史上有卷曲纹样牌桌留传于世, 新西兰托鲁阿毛利人有文面古风, 即在头部面颊和鼻翼处绘涡旋。 尼日利亚伊传族的戏剧面具纹饰也选择卷曲的羊角纹等。
巴格达西的萨迈拉古城有世界上最大的清真寺广场, 广场上有一座著名的塔身蜿蜒向上的 “螺旋塔”。 公元3世纪, 世界著名历史文化遗产的伊苏雕刻艺术瑰宝, 印度桑吉佛教古迹桑吉大塔的塔前石牌坊上描绘佛祖诞生、 悟道、 说法、 涅槃的故事, 称之为 “陀兰那艺术”。 牌坊的门楣正反均雕刻涡旋纹。 法国的尚博尔城堡, 是文艺复兴时期建筑艺术史上的杰作。 城堡内有闻名于世的涡旋楼梯, 围绕轴心盘旋而上, 两边的涡旋状阶梯交替对称上升排列。 还有意大利首都罗马图拉真广场上的图拉真纪念碑, 碑上从螺旋带状形式自下而上有23周刻绘浮雕, 圆柱内营造出一条185级的涡旋楼梯。 这充分表达了涡旋盘旋而上、 循环往复和无限延展的信息和象征意义。
可见, 承载千年信息卷进万物生命涡旋造型的传播价值在于其作为生命力延伸的媒介,在时空传播中,不仅是特殊的文化现象, 更是造型艺术在文化时空中延伸和精神的转换器,是对文化符号与精神意识进行互转、以“纹”传播彼时的天人感应、万物互联、阴阳相合之“道”的独特文化。 同时,可以使当下的我们穿越时空与过去相遇、沟通并关注其对生命力崇拜、造型艺术的发展、宇宙的透彻理解、社会文化的历史传承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涡旋造型充满无穷无尽的生命力量[13]。 对宇宙生命的执着驱动着古人对生命奥秘的思索、 对自然界中拥有着无数奇妙神秘的涡旋现象, 如水涡、 风涡、 大气涡流、 银河星系涡旋结构、 涡旋星云等涡旋造型结构所呈现出面貌与特质的思考, 并通过神庙建筑、 装饰构件、 生活器物、 服装配饰和丝织品等表达和展示出来。
涡旋造型主要从3个层面进行具体解析: 其一, 传播对自然运动状态的模仿和尊重, 探索天气表象变化思想与造型之间的关系并通过象征闪电、 雷鸣、 云雾的 “天涡” 造型来展现对自然的崇拜、 神灵的敬畏以及辟邪祥福的祈愿; 其二、 传播对顽强生命的礼赞, 通过象征神兽、 龙、 凤、蛇、 龟、 鱼及植物纹样的“地涡”造型来体现繁殖、 长寿与祥瑞的意象;其三、 传播潜藏于人体内外的自然形态的“人涡”[12],解析“人涡”与“天涡”“地涡”的万物相互照应。
对自然崇拜的 “天涡” 造型象征气的流动, 主要有雷纹、 云雷纹、 风纹、 云纹和水纹等, 最有代表性的是象征闪电的雷纹。 杉浦康平认为雷纹是假借神力的意图象征。 例如中国殷商时期青铜器上刻有象征闪电的雷文(见图6), 直角涡旋形成尖锐的涡旋顶天立地相互连结, 再现从天而降的闪电光束。 雷文后来传入日本并演变为雷文徽章(见图7)。
图6 青铜器上的雷纹(中国)
图7 雷文徽章(日本)
云雷纹是在原始涡旋纹样传承的基础上早期忍冬纹样中云纹叶瓣造型的原始雏形, 将空间的想象与气候文化结合, 无论是象征意义还是造型特征都在很大程度上继承和发展了涡旋纹样。 商周时期云雷纹样的造型为往复循环的“回旋”状态。 云雷纹中以圆形为主的被称为“云纹”,造型略呈方形的涡纹有时被称为“回”纹(见图8)。在云雷纹构成形式中还有圆润的勾卷纹, 重复出现在“S”形或者“C”形的连接线上。 根据云雷纹主要装饰的部位分为单体回旋样式、 单体重复样式、“S”形回旋样式和旋转对称样式4种造型样式。
图8 云雷纹中的云纹和雷文(中国)
人们将协助沟通天地、 承受皇天福祉的神圣使命寄托于云雷纹, 使其整体造型具有庄重、 刚劲的结构特点。 因此有转运、 长寿的吉祥象征,给人震慑感和神秘感。 云雷纹多用于绘画、 建筑、 染织和器皿等中。 其中“勾连形” 卷云纹 (见图9) 寓意人生的终极理想并非感官的满足, 而是更深一层的与日月同辉、 和天地并存的不朽精神的集中表现。
图9 云纹铜屋(中国·秦秋战国)
秦汉时期出现更为自由飘逸的云气纹, 魏晋南北朝, 随佛教传入中国的西方连续式植物纹与中国的云气纹样融合并最终形成早期忍冬纹样的造型。 此时的云气纹已经被赋予神化和符号化的社会思想, 常以 “S” 形曲线为结构搭配神兽纹, 在交汇处多出现众多涡卷曲纹以表现云雾、 宇宙的神秘感, 充分展示了地域文化的艺术魅力(见图10, 11)。
图10 瓦当勾卷云纹(中国·秦)
图11 涡旋瓦当(中国·汉)
“水涡纹”代表延续生存的象征,表现对水的敬畏之心。不同地域涌流包含气流、水流、台风、龙卷风等涡旋纹都是对自然现象崇敬的展现(见图12~14)。
图12 罐子(希腊)
图13 平底锅型物(希腊)
图14 水纹服饰(中国)
“天涡” 造型多出现在器皿、 神庙、 祭祀建筑、 墓室、 壁画、 服饰等来表现天人合一、 上下同构的宇宙观念。 同时, 涡旋造型作为宗教、 信仰与文化传播的媒介, 兼具传播、 装饰功能。 李约瑟在 《中国科学技术史》中也说过, 北欧与中国新时期文化有显著类似之处, 特别是制陶业上都运用涡旋图案。 可以说, 作为人与神之间沟通感应的媒介, 表达旋之又旋,未有穷年的世间轮回之 “天涡” 的各种涡旋造型, 连接自然与人并在此场域下达到共通。
象征强韧生命力的地涡造型与生命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性, 因连接宇宙和生命的轮回而其造型充满着生命力的象征意义。 作为人类精神意识和宇宙时空观的延伸, 体现生命的起源和对生命力的崇拜。
神话中的鸟、 龙、 鱼、 蛇、 龟等寓意生殖繁衍的动物是地涡造型的重要因素。 例如楚汉文化的织绣中,龙、 蛇的身体蜷涡旋形与老虎、 鸟类共舞生成华丽的连贯纹样, 由龙虎构成蔓草纹 (见图15)。 如果抛开其细节, 而只看构成形式,整幅图案也是一个漩涡纹。 人们将对生活中的人、事、 物等美好希望寄托于现实中不存在的想象物上以代表人们共同心声。还有汉代具有相当高艺术水准的瓦当和S形的龙纹相绞的铜镜, 朝鲜半岛百济的凤凰纹样装饰瓦 (见图16),战国乐器笙的三巴纹等。 笙的两排主管暗示凤凰的翅膀, 吹进斗子和竹管的气寓意凤凰鼓翼生风化孕育生命的宇宙呼吸[13](见图17)。
图15 龙、虎、凤刺绣(中国·周朝)
图16 飞舞的凤凰(百济)
图17 笙(中国·战国)
与此同时, 生命的一种不可见的意象是植物的呼吸, 而植物丰饶的吐息所展现的持续活力, 在亚洲也常以涡旋造型来表示。 正如杉浦康平所说, 人们从蔓草的形态中感到无限的繁荣之力。 世界各地的古代文明中存在着对代表永恒生命与自然象征的涡旋 “生命树” 的崇拜。 印度礼服上的蔓草纹 (17世纪), 中国周朝楚国墓葬中蔓草纹的木俑等皆借涡旋型蔓草纹来表现无限繁殖力与死者灵魂再生结合的愿望。
另外, 在印度耆那教寺院藻井石壁上有一种寓意滋长的涡旋图形 “劫波树涡” 的藻井雕饰 (见图18) 是心想事成的巨树和 “生命树”。 从整体看, 藻井中涡旋造型从右下向上喷发形成的右旋涡旋, 蕴含着无数左旋造型, 仿佛生命的始祖神 (也是古老的生殖崇拜对象)。
图18 劫波树涡(印度)
“劫波树涡” 是满足人们愿望的植物涡纹, 蕴含丰沛新鲜的氧气在寺院内墙外壁上唤起生命的流动。 吸收宇宙的云气、 灾害并将这些信息传输到地下庞大的树根化解灾难, 滋润大地。 同时 “劫波树” 在剧烈呼吸中产生神兽 (动物), 诞生精灵 (精神)裹着空气和流水生生转动, 与宇宙总体汪洋姿肆的涡力产生共振, 植物的吐息唤醒精灵和神兽的力量, 变为风、 变为光、 融入宇宙性湍流, 在圣地卷起力量充盈、 丰穰的涡旋, 唤醒潜藏于万物中的记忆, 联结气力量一样包容着万物。
印度艾哈迈达巴德市(Ahnmedabad) 的西迪赛义德清真寺(Sidi Saiyad Mosque)东壁装饰的生命树镂雕窗饰(16世纪初) 也堪称精妙绝伦。 一踏进昏暗的神庙, 朝阳的光线透射穿过镂雕, 光怪陆离的涡旋洒满空间, 华彩的涡旋像泉水滋润心田, 这涡旋的光影释放着自然的灵力深入人心[3](见图19)。
图19 生命树镂雕窗饰(印度)
同时, “劫波树涡” 也陆续传播到中亚、 东南亚并衍化为众多充满魅力的艺术造型, 如泰国的漆绘图案、爪哇皮影(见图20)、印花布和俄罗斯乌拉尔地区的漆盘上绘制的图案等。
图20 印度教寺院浮雕(印度尼西亚)
可见, 在中国、 埃及和印度的图腾都与地涡密切相关。 处于农耕时代的古埃及人对无花果、 棕榈树等多籽、 多乳汁的植物极为崇拜, 这些植物的共同特点是生命力旺盛, 果实丰硕。 将永生观念根植于水和树的存在, 并认为将二者合二为一便可实现死而复生的愿望。
涡旋迭起、 沸腾的是孕育生命、充满生机的造型。 各国涡旋造型并非模拟自然, 追求形似, 而是攫取事物秘密的内力, 赋予神韵的造型, 探寻看不见的自然与生命之心韵来表达自然、 生命与人高度共存之爱。
在人类的造型艺术中, 涡旋独特的造型与深邃的内在含义频繁呈现于大量图腾与装饰艺术之中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光芒。
在人体内部和外部与外部世界充满着无数的涡旋并与之对应, 重叠起伏的涡旋唤醒万物的记忆, 联结和包容着万物。 人类在早期发现涡旋包含无限生命力的形态是不争的事实。 人体潜在的种种涡旋使人类对涡旋产生强烈的沉醉感。 从人体内部结构看,以脊柱为中轴,两边对称,体内包括控制消化系统功能的阴的涡旋和控制整个神经系统和思维功能的阳的涡旋。 阴的涡旋从口腔流向肠道, 阳的涡旋从脊椎髓液通向大脑, 这两个涡旋以头部和腹部为中心存在[13],两个涡旋相遇形成人的身体(见图21)。 还有人的心脏的肌肉向上包裹起来的、 人的蛇形的肠也有涡旋,人体DNA 也是双螺旋结构,身体内部血液的流动、经络走向、五脏六腑、 人体的呼吸路径等都是潜藏在人体内部的涡旋造型。
图21 人体消化和神经系统的涡旋
从人的身体外部来看, 人体的肌肤、发旋、指纹、指甲和视网膜等都有涡旋。 在内耳也蕴藏着精巧的涡旋:“3个半规管”的涡旋(见图22)。
图22 耳蜗的涡旋
印度脉轮 “三脉七轮”、 西藏的佛教和中医的 “八脉十二轮” 中都蕴含着神秘的涡旋。 可见, 回归人体本身的构成与人类行为会发现其中的许多人体的涡旋、 自然的涡旋和呼吸形成的气流, 将人体与宇宙中蕴含的肉眼看不到、 听不到的力量相互结合、相互照应产生出乎意料的涡旋造型,通过运动、 律动、 观看、 感受、 体悟生命盎然的世界。
钱学森主张将 “人的宇宙学原理” 扩展成天人观, 即人同宇宙是主客体相互依存、 不可分割。 换言之,观察研究自然界万物之时, 人体与宇宙中所蕴含的力量相互结合与照应产生出各种形形色色的涡旋造型。 这涡旋造型变化万千, 令人心旷神怡, 使人们的心灵和精神得以升华。
杉浦康平认为“一件作品能成为人们对审美与文化共有的财富, 其作品背后必然蕴藏着生命记忆并跨越了时代鸿沟”。 涡旋浸透着生命力的天涡、地涡和人涡所代表的丰穰力量重叠相印、融会贯通,跨越时空传播生机与活力的丰富多元信息。 其造型的旋转、互生,将空间与实践,运动与线条融合一体, 创造出无与有的互为共生的造型艺术。 涡旋造型将其能量移至各异的物,令其充满无限生机。
作为时间的媒介延伸和循环往复——涡旋造型在传播时间中传递着延续和轮回的信息。 不同时期的各类涡旋造型传达造型哲学中对时空规律的表达:循环不息。 在穿越千年的岁月中, 始终贯穿文化长河映照人类文明进步的历程。
作为空间的媒介沟通天地——涡旋造型在传播空间中传递着生命与自然回旋不息的信息。 涡旋是最直接典型的体现“周行而不殆”“万事万物变动循环”“象法天地”的宇宙观并始终渗透在各类艺术中。 这个运动回旋不息的符号不仅直接影响造型理念, 在视觉中频繁交替、 相互转换, 虚实共生,空间转换,还沟通天地传达造型哲学中动静结合、追求和谐、天人合一,使其生命力如同自然一般无限传播。
作为生命的媒介延伸——涡旋造型传递生命的礼赞与祝福。 涡旋是长期生产生活中积累对于美的韵律的认识。 作为传播媒介有其特殊性, 以“五感” 方式呈现人对宇宙和生命的认知与尊重, 以及对生命文化内涵的理解, 通过媒介延伸人与天地的感应观、 时空观和宇宙观, 反映人们 “五感” 传播的特殊性。 涡旋造型在时空的场景中编织出的故事造型, 传播各国又回归于人类身体本身。 人体各类涡旋中绵绵不断的流动更是祖先生命基因的延续。
换言之, 涡旋的外在造型与旋的内在动力结合在视觉心理上产生持续运动性、 丰饶与繁荣生命力的表达,让今世一切的生命原理通过涡旋展现出来。 即涡旋造型是涡的外形的规范, 只有在涡的形中注入灵、 生命与力量的旋, 用它们去摇撼静止的形,用自然界蕴藏的灵力、 肉眼看不见的生命力[13], 将不可见的自然能量聚成形, 在形中循环, 唤醒沉睡的、 静止的形, 使其不断流动、 沸腾直至变成蕴藏灵力、 金光灿灿、 光彩夺目的震撼人心的精美造型。
世间万物同时存在, 在相互贯穿生命之灵中可和共和美, 让我们通过自己对生命的记忆去寻找, 寻找自然与人更深度共存的涡旋, 用清澈如镜的眼睛去看透森罗万象和宇宙中令人心醉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