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娜
在世界戏剧中,没有比汤显祖的《牡丹亭》更为广泛或美丽的爱情探索了。它的主角——杜丽娘,开始了一段发现之旅,以实现她内心的愿望,面对着这个世界和未来世界的生死障碍,她追求她的梦想,从开头到结尾,她的真情与真爱都被展示出来了。《牡丹亭》诞生在明朝中后期,经济、科学技术、思想观念正发生着重大变化,程朱理学作为当时占主导地位的文化形式,在控制人们的思想和观念方面趋于极端,扼杀了人们的基本生活欲望;同时,商品经济的发展刺激人们打破限制,肯定了欲望,将过度膨胀的“理性”与“情感”相协调。这一变化被写进了汤显祖的传奇作品《牡丹亭》。
明中末,在商品经济发达和阳明心学的影响下,出现了一股以世俗主义和人的欲望为中心的社会思潮。汤显祖充分吸收了这一新兴社会思潮的精髓,以一种创造性的方式将其纳入了创作中的《牡丹亭》。《牡丹亭》创作于明代万历二十六年(1598),具有强烈的反对理学和封建礼教的意识,作者借作品肯定世俗人民的欲望,表现出追求个人自由的强烈特征,以程朱新儒家为核心,以非常明确的方式展示主导的社会观念。自该书流传之日起,就聚集了一批忠实的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清代女读者林一宁在《归魂序》中提道:当这本书首次出版时,学者们都买了它放在桌子上。汤显祖还在他的诗《哭娄江女子二首》中写道:“何自为情死?悲伤必有神。一时文字业,天下有心人。”《牡丹亭》只是一个时代的文学,但世界上喜欢文学的人却深受其影响。
在作者题词《牡丹亭》的部分,汤显祖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些词运用了积极和消极论述相结合的方法,以绝对果断的语气肯定了有力量突破死亡和生命束缚的情感。然而,这种力量,放在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里,对人们来说,必然是荒谬的。然而在理性的标准下不能容忍的东西,在情感的标准下有很大的存在空间。这种从“理性”的角度列出不能存在的事物,必须从“情感”的角度存在的行为,暗示了汤显祖用“情感”抵制“理性”的最明确立场。
情感与理性的对抗无疑是由《牡丹亭》的主人公杜丽娘推动的。作者汤显祖用笔写出了这种情感,并在杜丽娘的角色中加入了他努力塑造的反理性精神。虽然杜丽娘只是一个女人,她在反叛中可能比男人显得软弱,作为程朱新儒家“存天理,灭人欲”的信条中最受束缚和阻碍的角色,一旦她醒来,她就可以用她的弱点来强迫生命的本能,然后爆发最反叛的力量。当然,作为弱势群体,杜丽娘并不具备以程朱理学为核心的破坏封建伦理秩序的权力。因此,她面前只有两条路,改变或破坏,必须从两者中选择一条。而杜丽娘选择了抛弃现实,在梦中寻找爱情。在她看来,生命和死亡取决于人们的愿望,那么即使为爱而死,痛苦万分,也无所求。对于杜丽娘来说,要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能够释放青春的欲动,张扬个性,爱恨如一。如果她做不到,她宁愿死。杜丽娘之所以不得不做出艰难的选择来妥协或死去,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年龄和所处的环境,另一方面,这与她的气质有关。蔡元培曾在《中国伦理史》中指出:“自宋以来,一切都是根据原因而不是情感。人们相信寡妇如果再婚就会失去贞操。据说饥饿是小事,但失去贞操是严重的。因此,妇女陷入贫困,无法摆脱贫困!”在封建社会的明末,统治阶级更加重视封建伦理道德。因此,儒家提倡的封建礼教和贞节观念不仅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道德认同,而且在广大妇女心中转化为主要的道德信仰和行为标准。这种重视和承认在官僚机构建立和社会道德方面尤为突出。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和长大的妇女要么被驯化为符合三从四德的母亲和妻子,如杜丽娘的母亲,她一生要么觉醒,但不愿改变,只能妥协或早逝,以结束内心的痛苦,她们也可能在觉醒后挣扎着反抗,这是一项超越时代的不可能的任务。汤显祖对此有清晰的认识,所以在为情节设置场景时,他没有设计一个活动空间,没有让才子佳人像许多以前文学作品中一样相对自由地生活。相反,他沉溺于抽象,避免真正的问题,而将未实现的反叛放入想象中的梦想和死亡。
在一个以程朱理学为官方意识形态的社会背景下,杜丽娘的每一种行为都受到严格的规范和控制。因此,她只能把寻求自由的心情转移到梦想和死亡上。换句话说,梦想和死亡成为杜丽娘进行斗争的空间,这是一个令人信服的选择。可见作者汤显祖的无奈以及对真实情况的准确把握。然而,虽然她只在梦想和死亡的想象空间中与理学作斗争,但并没有降低反叛的强度,因为杜丽娘选择了影响程朱“灭人欲”内核的反抗方法,即欲望和爱的满足。《牡丹亭》第十章“惊梦”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在“惊梦”一章中,杜丽娘在参观花园时为春天感到难过,其实是为自己感到难过。她因为对春天的悲伤而昏昏欲睡,睡着了。在那之后,她和一个从未见过的无名秀才翻云覆雨。梦中醒来后,她感到不开心,只希望回到旧梦中。她甚至跟随着梦想,通过对欲望和爱的详细记忆来找到出路,杜丽娘不是沉浸在基于特定对象的爱中,而是一种基于生命本能的欲望满足。这一点与以前的学者和其浪漫作品中所写的爱情模式有本质的不同,如《西厢记》。汤显祖很清楚现实的压迫感的密集性、复杂性和强度。在这样的压迫下,杜丽娘没有机会遇到一个她爱的男人,当然没有爱的空间。虽然以程朱理学为核心的封建伦理秩序可以建立一个窒息所有外部关系的庞大网络,但它不能扑灭植根于生命本能的欲望火焰。有了这种火焰,就有了生与死的机会。
强调这种生命本能(对爱的渴望)不是汤显祖自己最初的创作意图,而是由一个时代的经济文化思想共同推动的。明中末期,程朱理学经过漫长的思想制度化过程,失去了拯救灵魂、批判权力、建立秩序的原意。它已经成为一种空洞的道德准则和苍白的教条文本,它呼吁一个活跃的思想,可以更新这个时代。商品经济的发展导致了市场经济的广泛发展以及早期资本主义的出现。它还使当时的公众能够脱离原始的农耕生活,受到工商业发展欲望的刺激,从而表现出抑制欲望的努力放松的迹象。针对这一趋势,王阳明试图通过重新宣示孔孟经典,在理学解释方法下弥合理性和人的欲望,以解决分裂的身心。王派的后人将“凡人与圣人、日常生活与理想境界、世俗境界与灵魂体”联系起来,进而肯定日常生活和世俗欲望的合理性。结合城市商业、交通、印刷和造纸技术发展带来的便利的传播条件,这些思想深深植根于人民的心中,转化为一种激烈的反叛思潮,影响着一群激进的人,包括汤显祖和其他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人。然后利用他们的创造来加强反抗的力量。《牡丹亭》的出现是对这一反叛思潮的生动诠释和有力展现。
《牡丹亭》之所以能如此广泛而持久地流传,是因为它不仅有丰富而曲折的情节,优雅而醇厚的文字,而且有深刻的反叛思想,所以这本书不仅可以用来消遣,更可以给人强烈的灵魂共振。通过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读者受到不可替代的情感教育。这是一个新兴的情感概念,不同于传统的封建礼教,是基于对欲望的肯定。
虽然汤显祖积极回应肯定日常生活和性激情的合理性的新思潮,这种思潮已逐渐出现,并以创造性的方法在民间流行起来,并表现出明显的用情感抵制理性的反叛立场,作为一个参加八股取士然后进入官场的人,汤显祖也有一些传统儒家学者的习惯。也就是说,明中末时期社会文化中出现的主导形式程朱理学与新兴风格之间的激烈碰撞,展开了理性与情感的对抗。这种矛盾并不奇怪,无论哪一个反叛者,都有无法摆脱的、与其血肉联系的过去。事实上,汤显祖的反叛与其说是一种主动,不如说是一种观念上的改变,是由严酷的现实所迫使的。
然而,在汤显祖转向肯定“浪漫爱情主义”的思潮之后,他仍然没有脱离儒家学者的言行。这一点可以通过他对“情感”的内涵和功能的探讨来证实。汤显祖在丰富的社会经验中,不断地将这种学术目的融入自己的人格特质,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政治和文学视角。这一类别与具有“仁爱生存”内涵的“情感”有关,自然不仅限于男性和女性的情感,而且还包括“宇宙精神”和“自然活力”,其特点是鼓励世界生活圈。这样一种鼓励男女爱情的普遍精神是世界的本质。世界是一个有知觉的世界,所有的生物都是众生。当然,世界不仅仅是由情感组成的,还包括理性和力量。然而,那个时代最缺乏情感。社会上只有仪式和权力泛滥,使人不慌不忙,没有自由,整个社会都没有生命,所以他会为情感而哭泣,期待一个多愁善感的世界的到来。
汤显祖所说的并不是为了废除“理性主义”的全部内容,而是为了纠正任何领域对理性的不当使用。在汤显祖看来,有情世界应该以有情的方式来引导,以达到“以人之情为乐教”的效果,即理性与情感相伴,以情感辅助理性,而不是以情感限制理性。在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汤显祖作为儒家学者的精神,他浸染了孔孟传统。《牡丹亭》第八章“劝农”是对世界精神的生动诠释。事实上,在《牡丹亭》的总曲目中,“鼓励农业”并非不可或缺。虽然它可以显示人物性格的丰富性,但对于作者想要突出的情节和中心来说,它有点草率。然而,汤显祖却用“山清水秀,人走进来”等轻松欢快的措辞描绘了一幅自然和人文之间相互理解的理想政治图景。
事实上,这幅画是汤显祖对自己经历的文本呈现,非常受到他的重视。他把他如此看重的经验以书信的形式传递给了主人公。可见,汤显祖有为人正直的传统儒家学者的野心。主人公的演变,或者说他的复杂性,实际上是汤显祖与当代士绅阶级情感结构的差异、汤显祖和他的同伴突出情感,抵制理性,而其他统治阶级则利用理性来限制情感。有了这种分裂,就有了对抗,虽然他们也有共同的孔孟传统。所有对抗都将进入面对面的对抗阶段,并最终演变成一方击败另一方的局面。因此,在《牡丹亭》中,汤显祖创造的情感勇士杜丽娘可以依靠梦想和死亡的虚拟空间进行反叛,反叛的效果必须通过实际的对抗来验证。那么,就需要杜丽娘从死亡中复活。她重生后,杜丽娘嫁给了柳梦梅,但她没有得到父亲杜宝和母亲甄氏的认可。为了获得认可,杜丽娘和柳梦梅不得不去北京,通过柳梦梅在考试和皇帝命令和解中排名第一的方式来赢得他们婚姻的合理性和合法性。虽然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爱情在结局上是完整的,但这种和谐和完善是通过对吸引人才、控制人心的过程的参与甚至认可来实现的,这是当时统治阶级设计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结局,正是杜丽娘以情感跨越生死线反抗理性的反抗力量减弱的结果。这种脱离主流意识形态,最终被主流意识形态所认同的过程,表现了作者汤显祖既有传统儒家野心又有新兴思潮的矛盾。
这也表明,尽管思想哲学的传播和商品经济的发展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思想观念。他们关注日常生活,肯定欲望,但这种新兴的社会经验和文化因素没有足够的力量破坏现有的主导文化伦理。反叛只能变成泡沫,也可以变成令人伤心的妥协,这就像一个不断抵抗的人,但最终他必须成为他最讨厌的那一类人。杜丽娘情欲与理智的对抗,就像杜丽娘终于从梦中醒来。她有梦中的温柔,错过了梦中的温柔,但只能死于悲伤,因为她再也找不到梦了。
《牡丹亭》是我国古代戏剧发展史中一部杰出的浪漫主义剧作,以独特的人物形象、流动的情感结构和反叛的思想张力,彰显着明末清初追求人性解放的自由呼声。随着杜丽娘因梦想而死亡的经历和她从死亡中重生的经历,作者汤显祖生动而深刻地体现了“溶解的社会经验”。一方面,他用情感抗拒理性,另一方面,他放弃了对理性的情感。最后,两人的幸福结局暗示着“感觉”对“理性”的妥协,这是令人遗憾的,受到了时代无奈的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