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宇
在贡布雷的童年时光里,马塞尔有着相当严重的恋母情结,而这天真无邪的稚气,竟如此活脱的出自一发已花白的老者,在回忆中尽述昔日时光;如果有句成语叫作「历历在目」,那想必是为了普鲁斯特的文采所造;一切是如此的鲜明细腻.在少女们身旁-和斯万之女的懈逅,展露了马塞尔不下斯万(男性)的痴,与希尔贝特不雅于奥黛特(女性)的冷,将少男天马行空的情愫,描写的极为深刻。而马塞尔在巴尔贝克休养的日子,展现出一种极为悠闲的自在(当然是上流阶层才有的享受),此时与年轻俊美的圣卢结识,和在途中巧遇少女们,因而绽放出炙热期盼与渴望,更大剌剌的剖析出少年怀春的激昂。另一方面,情感伴随着习惯浮沉,由亲情渐转移至同侪团体,对于同性、异性间的情谊也渐有着墨,替往后的追忆埋下了深挚的伏笔;然而此时在阿尔贝蒂娜、安德烈等少女们身上,看到的只是一种不加修饰、无瑕的纯真盖尔芒特家那边-借由对盖尔芒特夫人的爱慕,进而描写其长袖善舞之能事,和盖尔芒特沙龙之盛况;其中涵盖了不少社交手腕和礼仪,除了能窥视当时法国上流社会的百态,更能使读者对普氏的博学与观察力感到赞叹:他不仅是文学家而已!外祖母的病故,对马塞尔的冲击是如此之巨,接下来和阿尔贝蒂娜首次的疏离,显示出马塞尔朝三暮四的纵情与不安,让日后和阿尔贝蒂娜的关系初蒙阴影;从描绘男女关系看来,心态亦不似前昔稚嫩,已渐入佳境。
从亲情与爱情两方面可以断定,普鲁斯特撰此长篇著作实下了极大的用心,并非虚应故事而已。索多姆和戈摩尔-索多姆和戈摩尔均出自圣经,均含有堕落之意。普鲁斯特毫不避诲的借由瞧见德夏吕斯与絮比安的不伦之恋,开启了他对同性恋洋洋洒洒的论述。行文采双主轴:男同性恋以德夏吕斯为首,在沙龙间和莫雷尔展开一段难分难解的情欲纠葛;女同性恋则是以阿尔贝蒂娜为假想要角,马塞尔怀疑她的身份,点燃了一段极为澎湃的心理冲突。两者于文末汇而为一,尤其是写德夏吕斯的同性倾向生动至极。写同性间情欲气氛,此时又更胜前者,让人不禁赞叹高潮是一浪更胜一浪;普鲁斯特妙笔之下,似乎毫无「文思枯竭」可言。女囚-马塞尔因极端病态的妒嫉之情,而软禁阿尔贝蒂娜的身躯行动,却不能囿困她的心灵恣意猖狂于外,心绪矛盾并痛苦不已。对于她万般的谎言与俩人间的爱情消逝,已渐转为厌恶与深深的无奈;懦弱的马塞尔,只是用其一贯的手段:拖延和漠视,反复流连在梦境与悲痛之间,不能自拔。最终压抑不住内心的矛盾,在摊牌过程中,阿尔贝蒂娜径自远走…另一方面,德夏吕斯和莫雷尔间不安定的关系,也在维尔迪兰夫人的晚宴里,因夏吕斯的失态导致「玩火自焚」,提前了俩人的决裂,一发不可收拾…马塞尔所代言的异性恋,和夏吕斯所代表的同性恋,在此均走向破灭的宿命;论感情:马塞尔近乡情怯,夏吕斯狂妄不羁,两人都是输家。不理智的情愫着实使人感到恶心,但情到深处,又有谁能够自己?女逃亡者-阿尔贝蒂娜离去后,马塞尔的心依旧无法平静;直至意外夺走她的生命,嫉妒的心理才渐渐有了转变…开始为了证实他对阿尔贝蒂娜的假想,费尽心思之所能,疲累使他慢慢开始接受某些已知的事实,最后时间冲淡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与冲突。事实绽露的过程里,我们仍可以瞧见当一个人陷入感情泥淖,激情全然使理智蒙闭,有多少痛苦难耐是来自自己空穴来风的揣测;相对的,这些使人不安的情愫,也是幸福的倒影之一,如同恰到好处的酸痛,能替人们带来快感。揭拭了圣卢和希尔贝特的同性恋倾向,他俩竟结为连理!盖尔芒特大公重娶,这些事件使原本看似毫无关连的沙龙与感情纠葛,于此又重新衔在一起,恰巧呼應了<在斯万家那边>开始的完整性。「人情炼达即文章」,追忆本身也正是一种心理现象。重现的时光-马塞尔疗养的过程里,来自夏吕斯的衰老和窘态,与斯万和圣卢之死替他所带来的冲击,终于开始把时间拿来省视自己的过去与心灵的浮沉。沙龙里充斥着德雷福斯案与第一次世界大战所带来的政治话题,或许这就是上层社会生活的重心所在,而马塞尔,终身都处于这种型态的社交场合里,因而造就此人的风采性格。马塞尔在自己的小屋内,正与心灵做一番重大的面谈;在盖尔芒特的沙龙上,他又明显的发现人世已苍、衰老的痕迹,使他对似去的年华油生更大的醒悟:关于写作的动机与人生的意义。
「真正得著作不应是光天化日和夸夸其谈的产物,而是黑暗与沉默结成的果实。」永不褪色的杰作,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劲歌热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