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晶
摘 要:“睡仙”一词最早见之于南唐,意为善睡之人。至宋时,“睡仙”形象首次扩充发展为闲适的状态;元明之时“睡仙”一词出现特指,是为陈抟。此后“睡仙”形象呈现出道教与民间形象的分途,道教“睡仙”形象强调睡功,民间“睡仙”形象则成为某类形象的代表,带有吉祥的寓意并出现了泛化的特征。本文拟通过文献中对“睡仙”形象的记载,分析、解读“睡仙”形象从南唐至明清的发展变化。
关键词:睡仙;陈抟;“睡仙”形象
中图分类号:K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2)02 — 0151 — 04
睡仙一词最早见之于南唐沈汾《续仙传》“夏侯隐者……登山渡水而闭目善睡,同行者闻其鼻鼾之声,而步不差跌,足无蹶碍至所止。即觉时号作睡仙。”①此中睡仙指的是夏侯隐,意为善睡之人,目前学术界没有对睡仙形象的探讨,集中表现在对睡仙的代表人物陈抟的研究,专著有孔又专《陈抟道教思想研究》②以及栗艳所着《陈抟及其后学研究》③,相关的研究角度分为陈抟作为历史人物的考证、陈抟易学理学的地位研究、陈抟与养生之术三大方面,代表的文章有张广保《陈抟师承、著述考辨》④,对陈抟的生平交游、师承传授及内丹道特点等问题予以详细探讨;姜海军《陈抟图式易学的传承、诠释与思想》⑤认为陈抟为北宋图书易学的兴起奠定了重要的学术思想基础。可见此前学术界的研究成果颇丰,然而对于睡仙形象流变的梳理,却还未出现专门的论述,还不够充分。
“睡”即是“坐寐也,从目垂。”⑥“寐”在《说文解字》中相应的解读为“寐,卧也,从 省,未声。”⑦也就是说,“寐”是一种“卧”的状态,这个字从“ ”中衍生而来,并是“ ”的省写,将“梦”省去,而“未”被换入。未声,“未”字,充当了寐的声旁。而“睡”便是在原有的“寐”基础上的一个延伸。故而,“睡”一词便指的是双目相合、坐着睡觉的一种姿势,而这种状态与道教的打坐姿势也是非常相像的。
“仙”,本作“僊”,说文解字中载“僊,长生僊去。从人从 , 亦声。”⑧“僊”字古体为“ ”,右部为
“ ”,“ ”上半部有升高之意,全意为人爬到高处取鸟巢,长生者 去,故从人 会意。加上“人”旁,表示人升高成仙。故而“仙”一字一为升高,一有舞袖飞扬翩然之状,亦有入居山中修炼之意。道教修仙,以山洞喻比子宫,人入洞中修炼如回归母体,回归婴儿般去浊留真,人才会“轻”,身轻以达“升”“飞”的状态。
故而“睡仙”一词,实际上是带有较为浓烈的道教文化色彩的。
早期“睡仙”一词,一般有两种表现方式,其一,称善睡的人,如夏侯隐;其二,用以称闲散而得高卧的状态,如陆游,进一步发展有隐居之意,亦指隐居不仕的人。
“睡仙”一词,本指善睡之人,南唐夏侯隐有此称呼“夏侯隐者……登山渡水而闭目善睡,同行者闻其鼻鼾之声,而步不差跌,足无蹶碍至所止。即觉时号作睡仙。”其意为,夏侯隐登山或渡水之时也闭着眼睛睡得安稳,同行之人能听见他的熟睡鼾声,而夏侯隐却没有因此摔倒,令人称奇,故而被称为睡仙。
至宋时,“睡仙”一词 在原意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为闲散而得高卧的闲适状态。且相较于唐,宋的“睡仙”道教的色彩更为浓厚。陆游《醉眠曲》中自比,诗云:“老夫暮年少嗜好,但愿无事终且眠。斜风急雨势方横,低宫小阁且幽妍,炉红酒绿足间暇,橙黄蟹紫穷芳鲜,一杯一杯意忽倦,径拨纸帐投蛮氇。鼻间鼾声欲撼屋,手中书册正堕前。不知挍事白中圣,那惜工生嘲腹便。读书万卷,晚乃悟妙哉。此诀秘不传,是醒是醉人莫测,非梦非觉中了然。骏骏百年露电速,鼎鼎一世膏火煎,金丹五转顾未暇,且向人间称睡僊。”①可见,这里的“睡仙”实际上是一种使得陆游倍感舒适的状态总结。陆游想要达到的是一种清心无事的高卧,哪怕窗外疾风骤雨,无妨,在屋内自有一番别样,仿佛脱离人世之酣,可不是快樂如仙,怎会不愿留此作睡仙呢?又如陆游的另一首《昼寝》:“倦腕擎书忽堕前,心清无梦腹便便。丹成未要排云去,且住人间作睡仙。”②大致的意思是,拿著书的手腕感到疲倦而书也掉落在前侧,心中一片清朗,无梦烦扰,肚子也满满的。身体中的丹已凝成,成仙在即,却并不想要驾云而去,不如就常住人间做一“睡仙”。
两者同为一种闲适自在的状态体现。同时诗中亦提及“鼎鼎一世膏火煎,金丹五转顾未暇”,或是“丹成未要排云去”,其中的“金丹”与“丹成”的与道教的外丹服食与内丹法的自我凝结亦是相呼应的。道教的修炼功法有内丹法与外丹法之分,此种以睡修仙的结丹之功,便属于内丹的一种,以人身为鼎炉,身内精气神为药物,修炼睡功便可结成金丹,形成津液,醍醐灌顶,使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羽化而登仙。
可见,此时的“睡仙”文化的道教色彩是较为浓厚的,以陆游为代表的部分士大夫士人对于道教的文化的了解亦可反证宋时道教的兴盛。宋时士大夫将守静养性炼气作为人生不得意之时的“隐遁之所”与精神空虚时的“寄栖之处”,故而大谈“内丹”之法,体现出恬淡闲适的士大夫文化的特色。
元明之时,“睡仙”开始有所特指,即为陈抟。陈抟字图南,号扶摇子,为五代至宋时著名道人,先后为周世宗、宋太祖、宋太宗所召见并赐名白云、希夷先生,其中以“希夷先生”之名流传最广。其《先天图》开易学之新流,使之独享“易学宗师”与“理学之驱”的两大地位,又因其高洁品格与长寿的体质为人所称羡,睡功之神奇处得而远播,该功称之为“睡仙功”(又作侠门睡仙功),陈抟亦被尊为“睡仙”。
陈抟虽为五代宋时之人,但“睡仙”一词的特指却是自元才始,宋时,陈抟还未与睡仙一词相等,不过其睡已颇为有名。宋人刘克庄所编《千家诗选》“丹成屡诧飞升去,客至多称吐纳忙。……或云曾与陈抟遇,拟问先生乞睡方。”③“乞睡方”将艳羡的情绪表达淋漓;祝穆《事文类聚》中对陈抟之睡亦有诸多记载“陈抟希夷先生每睡则半载或数月近亦不下月余。”“陈抟隐武当后居华州云台观,多闭门独卧或累月不起。周世宗召入禁中,扃户试之,月余始开,抟熟寐如故,尝对御歌云:臣爱睡、臣爱睡、不卧氇、不盖被,片枕头蓑衣铺地,震雷掣电鬼神惊,臣当其时正鼾睡。闲思张良闷想范蠡,说甚孟德,休言刘备,这三四君子,只是争闲气,争如臣向青山顶头白云堆裡,展开眉头、解放肚皮,且一觉睡。管甚玉兔,东生红轮西坠。”上述便交代了陈抟之睡的表现,又有“昔有衣冠子金励问希夷先生曰:励向游华山欲见先生,先生睡未觉,亦有道乎?先生笑而不言,答以诗二章:常人无所重,惟睡且为重,举世此为息,魂离神不动。觉来无所知,贪来心愈用。堪笑尘世中,不知梦是梦。至人本无梦,其梦本游仙,真人本无睡,睡则浮云烟,炉里名为药,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④此处相较前者是对陈抟睡的表现的进一步阐述,陈抟之睡,时间长且熟,陈抟对睡的自述亦体现出其逍遥的态度。可见在宋人眼中陈抟之睡已然赫然有名,提及睡者常伴陈抟,且陈抟睡功令人称奇,民间笔记文献中不免增加了些许神秘玄化色彩,亦可知陈抟此人为时人称羡与推崇。
因陈抟之睡名声大噪,故而彼时之人以此为鉴,以相似于陈抟之睡功法者,即长时间昏睡不知饥馁者,称作“睡仙”,如宋末元初罗烨《醉翁谈录》中所载《薛绍娶云容为妻》之一处“……阑歌罢,二女辞去,昭与云容寝,処数夕,不知昏昼,亦不饥馁。时人以为睡仙,一夕,云容曰:吾巴甦矣。但得新衣一袭可起矣。有金扼臂可鬻之。市衣既得,衣云容引昭至穴,启植本体果生起合之为一。与昭同质金陵幽栖,至今尚在,岂非饵天师田山叟之药有验欤?”⑤此段史料与宋笔记小说祝穆《事文类聚》中对于陈抟的记载颇有相似之处。“(抟)后居华山云台观,多闭门独卧,经累月至百余日不起。周世宗召至阙下,令于禁中扃户以试之,月余始开,抟熟寝如故,甚异之。”⑥“陈抟隐武当后居华州云台观,多闭门独卧或累月不起。周世宗召入禁中,扃户试之,月余始开,抟熟寐如故,”同样的不知饥馁,同样的长时昏睡、不知昏昼。或有因陈抟之事的流传仿写之故。
元时“睡仙”特指陈抟,“睡仙”一词始有“熟睡的神仙”“以睡成仙”的神仙身份的概念。元《朝野新声太平乐府》直接点明陈抟的睡仙身份,“睡神仙别有陈抟,拂袖华山归去,漫纷纷少室终南,怎不是神仙隐处。”①元杂剧神仙化道戏代表曲目《西华山陈抟高卧》②,也是陈抟“睡仙”特指的一大力证,陈抟在此被列为神仙化道戏的代表人物之一,已然拥有神仙之身份,而这样一个“睡仙”除了又关心民间疾苦且不慕名利,渴求仙隐有避世“议公事枉损了元阳气,理朝纲怕搅了安眠睡”,又如“我又不似出师的孔明,休官的陶令,则待学钓鱼台下老严陵”“本不是贪名利的世间人,则一个乐琴书林下客,绝宠辱山中相”。
明小说《陈希夷四辞朝命》③相比元《西华山陈抟高卧》,此中的陈抟“睡仙”形象神化色彩更浓,从头至尾萦绕“仙”与“不凡”之象,又夹带了一些“人味”。载其睡功如“蛰伏”之法,其骨葬处有祥云异香,自是“登仙”,又与前文毛女预言“相将入翠烟”相应。相比于元的善相、睡功,明之时陈抟的身世、身后的神话色彩更浓,除拒钱财名利亦拒男女之事,且进一步点明陈抟的“不平凡”与“仙化”。
有关陈抟“睡仙”的特指除小说外在史料中的记述更多,明人李时芳《华岳全集》“玉泉道院水溶溶,石上闲亭对碧峰,幽径落花春去早,踈帘斜日燕飞慵,窓含翠岫晴岚色,云断长溪两岸风,洞里睡仙何日起,(希夷睡象在院内石室中)不堪吟罢绕林钟。”④此处提及“洞里睡仙何日起”,有所标注为:“石室中有希夷睡象”,可见此处的睡仙并非是诗人自比,而是陈抟无疑。又如明,徐基于十峰集中所载“慕子无怀岁可千,今方七十颂盈前,时临行草如松雪,间出诗歌是乐天,往籍不遗能上友,清言何尽更藏元,高风曾羡希夷者,长夏虚堂讬睡仙。”⑤此诗来贺寿仪九内兄七十,最后两句“高风曾羡希夷者,长夏虚堂讬睡仙。”意为九内兄高风亮节,曾说自己羡慕陈抟,如今可如他一般作个睡仙。互文的笔法实际上便表明了陈抟的睡仙身份,又表达了“睡仙”一词的美好意象。再如清人陈弘绪所提“睡仙楼,亦名睡仁观……郡人王仲序诗:楼观依城北,真仙睡起迟,……陈抟如见问,不减华山时。”⑥
陈抟虽为五代至宋之人,但至元明时才成为特指。一是全真教的盛行与影响。道教谱系元明之时再次发生变动,钟吕升格为祖师,陈抟的地位和影响力也相应提高。故而有关于其的文学创作也与日增多。二是元杂剧《西华山陈抟高卧》的流传与推动。陈抟在元杂剧中形象前文已述,实际上深受全真教浸染,元时全真教又称新道教,相对唐宋之时已呈现出明显的“入世”倾向,故而“睡仙”之名的仙道陈抟可入世为世人指点迷津。相应的元特殊的外族入侵下的民族歧视政策的背景下,使得汉族文人百姓地位低下、苦不堪言,“救世”形象的陈抟故事的出现既是世人的需求,也符合时人的希冀而得以进一步的流传 。至此,睡仙形象出现并深入人心。
而至元后道教的政治影响力骤然下降,对民间文化的影响力也大大减弱,道教的“睡仙”形象进一步发展,除陈抟外,亦有张三丰、张元明等人,而民间“睡仙”形象却呈现出不同的表现,自元曲《西华山陈抟高卧》的影响推动下,“睡仙”形象更多的成为了某一类意象的代表,且带有吉祥化的韵味。
自元明后,“睡仙”形象有所特指且呈现出道教与民间的两种不同侧重展现。道教“睡仙”形象指的是陈抟、张三丰等人,是前文所述特指的延续。民间“睡仙”形象不仅指“得道”的神仙,还呈现出了泛化的状态。
(一)道教与民间“睡仙”形象的分途
道教的“睡仙”形象与民间的“睡仙”形象是有所不同的。道教的睡仙形象讲求功法且有特指,民间的“睡仙”则弱化了“功法”这一标准,以长寿为原本,带有着吉祥化的意味。
道教的“睡仙”指有睡功傍身的高道,丹道史上共有两位睡仙,为陈抟与张三丰,且两者有传承的关系。陈抟创睡仙功(又称侠门睡仙功,希夷睡仙功),明人冯梦龙在其小说《陈希夷四辞朝命》中对陈抟睡功的由来如此记述“忽一日有五个白须老叟来问周易八卦之义,陈抟与之剖析微理,因见其颜如红玉,亦问之导养之方。五老告之以蛰法。怎唤做蛰法,凡寒冬时令,天气伏藏龟蛇之类,皆蛰而不食……此乃服气所致,陈抟得其蛰法,遂能辟谷或一睡数月不起”。⑦该史料自有神化不实之处,具体如何还需考证,然“蛰法”却实是明人对陈抟功法的真实认知。
张三丰的蛰龙吟中表明自己的睡功继图南之后,“睡神仙,睡神仙,石根高卧忘其年,三光沉沦性自圆。气气归玄窍,息息任天然。……人言我是朦胧汉,我即眠兮眠未眠。学就了真卧禅,养成了真胎元。卧龙一起便升天,此蛰法,是谁传?曲肱而枕自尼山,乐在其中无人谙。五龙飞跃出深潭,天将此法传图南。图南一派俦能继,邋遢道人张丰仙”。孔又专将张三丰与陈抟的传承关系有所考证,此处便直接引用。⑧由此,无论是明人对陈抟睡功之描述抑或是张三丰本人的叙述,均可得知“蛰法”便是陈抟睡功的精髓所在。
以陈抟为代表的“睡仙”的睡功功法是一种修炼,道教的睡眠术其本身也是强调导引,睡本身并非是文人百姓之念中“悠閑”“轻松”的代表。《天仙道戒忌须知·第九》中详细记载了陈抟的睡功,其功法分左侧睡、右侧睡两种,忌仰睡和俯睡,“如用希夷睡,侧左者曲其左肱,以手心垫面,开其大指、食指,以左耳安在大指、食指开空之处,则耳窍留其空矣,直其腰背,曲其左股,达其坤腹,泰然安帖于褥际,直安右股于左足脚侧,以右手心,安帖脐轮,而凝其神于脐后,存我一身,威如晶之明,而如睡于乎波水面,下空无底,而一身被褥,存化白气如鸡卵然,而我睡其中,此侧左之法,如侧右亦然。”①
因此,道教的“睡仙”形象实则是因修炼而登仙的高道,是“睡仙”形象的固化,而民间“睡仙”形象却呈现出泛用与泛化的特点,实际上是“睡仙”形象的转化,故而两者分途,不甚相同。
(二)民间“睡仙”形象的泛化
自明始,“睡仙”一词的记载频繁出现。民间“睡仙”形象相对此前发生转化,呈现出世俗化的特点。除“睡仙”原有含义的保留外,“睡仙”形象亦从陈抟的“仙道”形象发展为姿势为“睡”(或与陈抟睡姿相似)的长寿之人或神奇之人的象征,体现出时人的憧憬;“睡仙”形象亦可表现为一种文化的符号、一种向往的美好状态,均带有着吉祥化的意味。
“睡仙”形象转化为“睡”之长寿与神奇之人的泛称,民间常见的睡仙小像便是睡之长寿者“偶得白石睡仙小像,于 一翁丫髻,云衣高颧坦腹曲肱而寝,麈尾傍垂,有壶倚首。彼髯者翁何代仙?丰顾便腹壮两颧。……曲肱垂睫华胥间,玉麈不挥谭重玄。尘尾英英臂枕边,一壶腰横丫髻前,壶中楼台又一天,何不于壶中高枕羲皇年,却来跏趺坦腹人间眠。此翁之睡有妙诠,人间横目非真觉,此翁瞑目非真瞑,化为蝴蝶栩栩然。幕天借地沧桑迁,……党龄此翁觉后掀髯,捧腹笑欲颠。”②小像的坦腹曲肱与陈抟之睡相似,因描述并非十分详细故此不做再述。明时重更其名的睡仙楼亦是睡之神奇之人的代表“睡仙楼在府城大鱼巷,乃宋时酒库绍兴间役夫见有幅巾野服者横壁垂卧,急呼其徒,聚观乃起立,以袖障面趍出失其所之因建楼,肖像名曰:睡仙。”③清重更其名的“睡仙亭”与此相似,且更显吉祥的憧憬与意味:“原名睡足堂,堂名源自唐代杜牧《忆齐安郡》,“平生睡足处,云梦泽南州”,黄冈市古为黄州,元丰三年(1080)苏轼谪居黄州赤壁尝与友醉饮卧堂一睡,其状如仙。清同治七年(1868)此堂重建,更名为睡仙亭。”此中“睡仙”自指苏轼无疑,实际上便是百姓对于苏轼贬谪黄州后并没有心灰意冷,仍旧积极乐观、逍遥闲适的钦佩,愿意称其为“睡仙”,体现出一种美好的意象。
“睡仙”形象表现为一种文化符号或想要达到的美好意境。“玉泉、惠泉、香露冷琼珠溅。石炉松火手亲煎。细捣入梅花片、春早罗岕。雨晴阳羡,载谁家诗画船,酒仙睡仙只要见卢仝面。 ”④这是明代文人前调煮茶的一段描述,煮茗的准备工作便是细腻闲适,而此中所提及的酒仙、睡仙也相得益彰,颇有悠闲之韵。此时的“睡仙”便是悠闲的文化符号的代表,又如陶奭龄在西湖夜汎中所书“四明狂客饮中仙,觧得翻身水底眠,我亦睡仙龙与诀,琉璃一簟冷相便。”⑤这亦是一种较为洒脱豪放的自比。再如明,李开先《李中麓闲居集——村翁》,“小有兼逢大有年,田家多获即为贤,有时撒网为渔夫,长日登床作睡仙。破局棊惟随手应,无弦琹不用音传,一身之外吾何慕,下有青山上碧天。”⑥这实际上是诗人眼里的村翁,还是带有些文人想象的浪漫主义色彩的。“有时撒网为渔夫,长日登床作睡仙。”这是何等自在的状态。相似的还有文人对于美好爱情的同卧而眠的描述,仍旧写上“睡仙”二字,“簟文如水帐如烟,匹鸟双栖属睡仙。
琖踈因病酒,鸳鸯床德只痴眠。”⑦
民间“睡仙”形象的不同与转变,实际上与明时蓬勃發展的商品经济不可分割,市民文化得以进一步发展,世俗人情味更浓。再者明代道教的神谱发生变化,民间一些崇敬的人物升格或道教中成名人物神化,陈抟亦是如此。道教文化的浸染下,“睡仙”形象及其内涵进一步增色,百姓艳羡“睡仙”的生活状态、“睡仙”的养生长寿等,祈求神灵的保佑,使之亦可达到贴近“睡仙”的、闲散无忧长寿的状况。因此“睡仙”形象的转变不仅体现于“睡仙”陈抟于明时的形象相较于元所面临的诱惑更多,如男女之事的杜撰与添加。更表现在“睡仙”形象的世俗化与泛化,从道教睡仙高道的特指走向民间长寿奇人的泛称与象征。“睡仙”形象得以进一步扩充与泛用。
故而“睡仙”形象自南唐至明清共历三次转变,宋时从善睡发展为闲适的状态,元明出现特指,“睡仙”形象开始固化,道教睡仙形象便是固化的延续,而民间睡仙形象却进一步转化出了世俗的形象,由特指发展为有睡姿的长寿或奇人的代称,或成为某种文化符号的代表,体现出了吉祥美好的寓意。〔责任编辑:包 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