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璠
摘 要: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科学地历史性分析和以人的解放为取向的人本批判集中体现在《共产党宣言》中。对资本主义商品化、合理化、全球化逻辑进行科学分析时,追问人如何被束缚;对资产阶级思想家宣称的自由原则进行批判时,紧盯资本主义现实中的家庭、国家、意识形态实现的具体机制,进行有内容的批判。马克思从现实的物质生产关系、宏观的权力关系出发揭露阶级矛盾,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深入到彻底,引领了革命浪潮,在革命年代已然远去的当下,我们只有坚持科学分析和人本取向双重逻辑的统一,才能避免以直观的态度面对现实,放弃对生活的改变——只认社会客观规律的作用,陷入经济决定论;才能清醒守住马克思对未来社会走向做出的开放性判断,防止对现实进行抽象否定,流于空洞的文化批判,摸索出实现自由的具体机制。
关键词:科学分析;人本取向;共产党宣言
中图分类号:B0-0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22)02 — 0044 — 06
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对资本主义进行了双重批判,其中第一章主要从人与人的物质生产关系,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结构做梳理,正面肯定它带来空前生产力的历史成就,也批判它的生产关系终将无法容纳生产力的发展,带来生产过剩危机的历史局限性。在第二章中,马克思主要从资本主义的自我否定逻辑对其批判,以批判资本主义现实中的家庭、国家、意识形态为着力点,讲清楚资产阶级声称以自由为原则的现代世界如何走向自己的反面——人对人的奴役。
马克思在1845年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已经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进行了阐述,他主要从现实分工角度入手研究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找到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关系,理解私有制在资本主义社会如何达到最高阶段。在《共产党宣言》中,他以更广泛的视野分析资本主义的发展脉络,总结出支撑资本运转的三个现实逻辑——商品化、合理化、全球化,是对资本主义内部结构展开科学分析的新探索。
(一)商品化逻辑
商品化是传统人身依附关系解体后,推动资本积累的一个重要力量。它在人与人的关系、人与对象的关系、人与自身的关系等三个方面解放传统生产方式的桎梏,同时也完成资本对人的强制。
就人与人的关系而言,从横向人与人的交往看,随着大量被自由的流民出现,传统人身依附关系的生产方式在逐渐解体,流民将自身作为商品进行自由出卖以获取生活资料,为生产力的发展提供劳动力。但从纵向看,这种契约关系实际带来的是不需要任何遮掩、伪装的经济剥削,契约的一方作为商品从属于另一方,实质是作为资本人格化了的资本家对雇佣工人进行剥削,在这一过程中资本主义生产力逐渐提高,但工人实际承受的是被强制和不自由。工厂扩大生产的同时,工人的工资却连维持基本生活都不可能,此起彼伏的工人运动要求资本主义调整现行的生产关系或对它彻底变革。
从人与物的关系来看,首先,商品化本身是没有任何内在限度的,一切观念、可见物都可以被商品化,都可以被做成商品进入市场买卖,商品不再是为了满足人的需求而被生產,而是为了交换价值生产。商品化最初带来的是对资源无限制的开采掠夺,这种普遍商品化的直接结果既有生产力的飞速发展还有生态危机。其次,资本背后的商品化逻辑还客观推动着宗教世俗化,基督新教教义内含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理性个体”天然的与商品经济、追求私利相契合,市民社会成为安放独立个体的实在领域,普遍的商品交换关系带来了极致的宗教世俗化,瓦解着超越商品交换逻辑的神圣的其他原则,侵蚀着宗教信仰,现实的货币拜物教驱逐着传统宗教,“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替代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1〕403似乎不再有任何文化传统的限制能够阻挡人们追求利润的步伐。
商品化下人与自身的关系,极致表现为人似乎只有在实现动物本能的时候才自觉是人,“现代的工人只有当他们找到工作的时候才能生存,而且只有当他们的劳动增殖资本的时候才能找到工作。”〔1〕407这驱使人不断投入雇佣关系中,工人之间、资本之间的竞争维持资本的积累和生产力不断扩大。表面看这种强制是就工人而言的,但作为代表资本进行规定的资本家自身也并非就是自由的,他必须去追逐资本的下一个增长点,否则就会在资本之间的竞争中落败,“统治阶级中的一小部分人脱离统治阶级而归附于革命的阶级”〔1〕410。看似资本家规定、创造着劳动,但真正的规定者只有资本,而不是人。
(二)合理化和全球化逻辑
支撑资本运转逻辑的除了客观的商品化,还有对资本主义生产主动进行合理化的推力。“机器越推广,分工越细致,劳动量也就越增加”〔1〕410。不断的合理化是资本在竞争中获胜的必然要求,也是缓和工人对资本进行反抗的内在要求。具体而言就是技术被资本裹挟后,不断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不断带来新的产业革命,复杂劳动的门槛日渐提高,不断有传统产业的没落和传统工人的失业,人们在劳动中把握到的劳动对象的内在尺度被科学和技术事先捕捉,并将其固化为生产机器,每一次产业转型实际都是对人的劳动的技术含量的一次剥夺,随着生产机器更加机械化、数字化、智能化,分工也更加细化,“最合理”、“最能带来效益”的劳动被筛选下来,切割在每个人身上反而变为日复一日的机械化劳动,传统行会师傅自身劳动技术的不可替代性已然不在,人在劳动中越来越没有个性。
全球化是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1〕404。马克思强调资本在全球化中体现出新特征,资本主义的体系不再只局限于主权国家的内部,表现为资本全球流动过程中产生的结构关系。首先是世界市场和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此时,资本一定是冲破主权国家的疆域以世界市场为范围进行生产。一方面,主权国家已不能将本国的资本限定于国内,同时它又需要通过世界市场来使得本国获得更多的资本积累,另一方面,以世界市场为范围的资本生产又需要借助主权国家这一重要机制来获得保护,主权国家与世界市场之间构成相互依赖的机制。其次表现为资本主义世界中主权国家之间的关系,资产阶级将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移植到世界各地,但此时国家之间的关系不是扁平化的,而是表现为权力斗争。权力斗争有两种形态,一种是在现代政治意义上的主权国家之间的斗争,另一种是发达国家和落后国家、工业民族和农业民族之间在经济领域中的权力支配关系。6A63CB3D-F9F4-4188-8104-2F000C37C2C4
毫无疑问,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结构时,完全可以以“无主体”的视角进行,从资本本身增殖演变的现象出发探求其客观逻辑,将人抛在一边。但在《共产党宣言》中,他明确指出,是从人在资本主义体系中的现实生存状况出发,拆解出资本主义体系的商品化、合理化、全球化逻辑。他没有把资本的运行逻辑仅仅看为是资本自身发展的客观规律,而是处处思考这种生产方式如何制造着对人的束缚。同时,马克思没有消极等待资本主义不再能通过微调生产关系化解危机而自行崩溃,也不奢求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条件下,生产力的提高能够高度发达到自动带来社会主义的地步。马克思不是经济决定论者,不简单将现实问题归因于生产力不发达,他不停留于在资本主义体系内对生产关系简单地修修补补——应对经济危机,同时缓和社会矛盾。如果马克思只是一个“科学的马克思主义者”,他就不会执着要求工人联合起来进行革命,破除资本主义生产过剩的循环,破除对资产阶级“自由”意识形态的迷信,用新的机制替代资本主义的不合理机制,真正走到实现人的自由的道路上。
“在物质生产资料的生产上占支配地位的阶级,也必定会在相应的精神生产资料的生产上占支配地位,而在一般情况下,正是这一点决定着这一历史时期人们的一切理解和解释活动的基本内容和方向。”〔2〕165资产阶级思想家宣称资本主义世界是以个体自由为原则,这些观念实际统治着资本主义笼罩下的人的思想,使得人们认为当下的现实是有根据的。如果不破除这种观念的统治,不揭示出资产阶级思想家赋予资本主义体系的自由原则落在现实生活中内含着自我否定的逻辑,就不能实际支撑人们寻求并践行与资本不同的逻辑,认为资本主义的社会生活只能是那样的强制,但是家庭、国家等存在补足了人的自由的缺失。如果抱着对现实的直观态度——生活只能是这样,工人运动就无法上升到无产阶级革命的高度。马克思这一原则性批判集中体现在《共产党宣言》第二章中,他从批判资产阶级家庭、国家、意识形态出发,尤其是对黑格尔法哲学进行回应和批判。
黑格尔声称现代资产阶级社会是以自由为原则,所谓的自由意味着人生活在这个现代伦理世界中,在从事当下所展开的活动时,能感到这个活动是属于自己的、自我规定的,即人自身是主体而非被动的客体,自由就是对自己活动全面地接受。但理解行动是自我规定的这一点,需要实体性的社会制度来支撑,“人是生活的主体”这一点并不是逻辑起点,而是人在吸纳实体性内容后的结果,这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实体即主体。实体性的内容成为成就个人生命独特性的材料,这时实体即主体的原则就得到完美实现。他强调现代伦理生活中每个人的自由要被承认,人与人的自由关系要得到解放靠的是具体机制来落实,他用抽象性、特殊性、普遍性三个概念的思辨演绎说明人面对实体性的伦理生活要达到自由,实现“实体即主体”的自我规定所需要的三个环节,将现实中的家庭、市民社会、国家三个领域分别对应为抽象的普遍性、特殊性的释放、包含特殊性差别的普遍性的现实支撑。
(一)对以“爱”为原则的现代家庭的批判
在黑格尔那个年代女性还没有进入社会分工,她们从自己的家庭中独立出来只能是通过和别人组建新的家庭,家庭是她的自然规定性。家庭是一个共同体,内部没有差别,家庭成员不是以个人的身份和其他家庭打交道,而是代表家庭与其他家庭交往,这里没有属于个人的财产只有家庭的共同财产。在黑格尔看来家庭是以爱为原则,子女是父母之间爱的客观化,家庭这个领域支撑对孩子个体性的充分承认,每个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孩子一定是独特的,教养他们达到独立性和自由的人格。
马克思批判资产阶级思想家的家庭概念是从一个独特视角出发:在资本主义社会有人无法达成家庭。无产者因为缺失了达成家庭的必要条件——私有财产而无法建立家庭,以此回头追问被遮蔽的家庭内部的核心原则是什么。对于无产者的男性来说,工资只能维持自身的肉体存活,那么他只能被迫独居,而无产者的子女要么进入工厂成为童工,要么变为妓女公开卖淫,童工意味着孩子不是家庭的目的,而变为赚取收入的来源。在资产阶级家庭内部也并非以爱为原则,资产阶级家庭以家长为代表,私有财产掌握在家长手中,家庭内部实际是明确的私有财产关系,就像被出卖的雇佣劳动被资本家掌管,家庭中的妻子是丈夫手中的生产工具,马克思生活的年代资产阶级家庭状况是女性无法获得经济来源,男性作为家长掌管私有财产,行使家庭的对外权力,女性成为男性的附庸。如此比照家庭和私有财产的关系,马克思进一步说资本主义社会的家庭仍然是以私有财产为原则,没有与之相异的爱的原则,“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1〕403家庭与市民社会之间的结构性断裂并不存在,资本主义下的家庭不是安放自由的与市民社会相异的另外领域,但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并没有说私有财产被扬弃后,家庭这个机制就不再需要。
(二)对现代国家的批判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已经批驳了黑格尔“国家是市民社会的目的”的观点。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批判资产阶级思想家所塑造的国家观念时,并不简单将现代国家等同于资产阶级国家——国家并不维护全体人民的利益而是维护资产阶级的利益,工人不是资产阶级从而在当下“工人没有祖国”〔1〕419,而是区分资产阶级国家和无产阶级国家,并在此基础上讲清楚工人要实现的是国家的消亡,工人在未来实现共产主义后是没有祖国的,侧面说明此时并不存在以自由为原则、维护人民的普遍利益的国家。
《共產党宣言》中展开对国家的批判首先是对资产阶级国家进行分析。资本要掌控现实需要借助机制,其中一个核心机制就是主权国家,资产阶级国家建立统一的法律、市场,对内支撑资产阶级的阶级统治,对外支撑跨国资本之间的自由竞争、工业民族对农业民族的统治,现代资产阶级国家对内对外实现的都是自由的反面——统治。
在这个前提下进一步强调,工人虽然与这样的国家(尤其是它背后的私有财产)之间是分离的——工人没有祖国,但并不意味着工人成长为无产阶级后就不再需要国家,正好相反,无产阶级要践行社会革命,彻底改造资本的原则,就必须先占据资本曾经占据的制高点——国家政权,在这个意义上无产阶级是有祖国的,但最终要求达到的状态是国家消亡后的共产主义。所以在具体革命实践过程中,无产阶级既是民族主义者也是共产主义者,而不是空想式的在革命成功后直接取消国家。“所以它本身还是民族的,虽然完全不是资产阶级所理解的那种意思。”〔1〕4196A63CB3D-F9F4-4188-8104-2F000C37C2C4
国家不消亡就会有人对人的强制,要实现无国家的世界历史需要两步,第一步是资本推动的全球化,资本开启世界市场,将人类推到同一个世界中。国际主义的可能性实际已经蕴含在资本给出的社会现实中,社会化大生产已经蕴含在资本规定的生活中,现代资产阶级国家已在资本的推动下发展出经济全球化。“随着工业生产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活条件的趋于一致,各国人民之间的民族分隔和对立日益消失”〔1〕419,未来才会有组成和谐“地球村”的可能。第二步是当资本主义转为垄断资本主义,世界主义在此退场,资本主义的世界再度回到民族国家之间的较量,就需要无产阶级继续推动全球化和世界历史的发展,在取得政治和经济上的统治后,进行“联合的行动”〔1〕419直到最后国家消亡,自由真正落地,人与人之间结成命运共同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421。以上马克思对国家消亡过程的梳理,可以看出资产阶级思想家眼中的国家观念落在现实中并非以自由为原则。
综上所述,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家庭、社会、国家中实现的是人对人的统治,但资产阶级思想家却声称现实以自由为原则,这一意识形态真实支撑着人们对现代资本主义世界的认识,家庭中的爱、国家中的正义这些讲述“自由”的理念原则给生活赋予意义,让人们认为资本主义的现实在展开过程中是有理性的,同时人们又把这些原则认定为规定自己生活的。马克思要求与传统意识形态观念相决裂,破除观念的权威,澄清思维的逻辑起点——生活本身才是思维的起点,观念是对生活的反映,没有在彼岸世界规定人们现实生活的完满理念。他要求通过建立新的与资本主义不同的机制来使得自由在生活中真实被安放。
显而易见,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自我否定进行批判时,出发点是人的自由,体现了人的价值的优先性,最后落脚点也是要求在革命完成后真正实现人的自由。但他不是空洞地指着现实说“这不是自由”,也不是对现实进行抽象的全然否定,而是进行有内容的否定。他批判现实资本主义条件下资产阶级家庭中女性成为生产工具,无产阶级家庭子女做童工、卖淫,但他并没有说明在革命成功后不再需要家庭;他批判资产阶级对工人的意识形态教育,但他并不要求取消教育,反而要求“对所有儿童实行公共的和免费的教育……把教育同物质生产结合起来”〔1〕422,实现社会主义条件下的全民生产,以及生产为了全民;他要求无产阶级实现国家的消亡,但并非在革命后直接取消国家,而是建立无产阶级专政,在此基础上开展社会革命。
马克思是在具体考虑人的自由价值如何实现,而非空洞批判当时的不自由。在集中体现马克思追求人的价值取向而对资本主义进行的原则性批判中,马克思依然是科学的,具有明确的现实关照,但现实中家庭的形态随生产关系的变化而变化,并不具有稳定性,不能被看为是实现人的自由的基石,随着资产阶级家庭中的女性进入分工体系,马克思之前批判家庭的部分内容也变得过时。因此他要在革命年代逐渐远去之时抓住历史的主流,就必然要抓住对历史主题有决定性作用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之后也就必然沉入对资本主义内部结构的科学分析之中。
在世界变得愈发复杂、学科分类愈发细化的当下,要用好马克思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就必须读出现实的开放性,读出马克思思想所内含的多样内容,而单纯强调马克思的科学分析或是单纯强调马克思的人的价值取向,都不能帮助我们达到这种“开放性”。
(一)以人本取向批判看待资本主义的新变化
马克思之后的资本主义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即使在马克思的晚年随着越来越多的现象进入他的视野,他回味之前所作的批判性结论时,也会觉得有些“草率”而过时,例如之前未进入他视野的俄国革命的可能性。当今资本主义的发展有了新的变化,首先是欧洲资本主义的危机并没有必然带来社会主义的革命。其次是二战后资本主义国家为缓解威胁政权的社会矛盾,以维护社会和谐的名义调整现行的经济生活,带来现代民主政治对资本在经济领域的运转进行限定的尝试,同时还有福利国家的兴起,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进行多方面调整,国家对市场进行干预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经济危机的发生。
另外不能忽视的一点是:技术不断发展带来资本主义结构中合理化逻辑的新变化。一方面造成工人阶级内部的分层,即不同人凭靠自己掌握的不同层次的科技能力获得不同的社会地位。合理化后的分工体系的关键点越来越变为规定者和被规定者的差别,而不是绝对的有产和绝对的无产之间的差别,被规定者为了表达和某种被规定的劳动所不同的劳动,为了代表利润的方向、获得资本投入,要力争通过对技术的掌控、革新变为规定劳动的一方,工人内部似乎失去自发联合的可能,二元对立的阶级关系隐去,现实转为分层的不同等级。另一方面,想要对资本进行限定的现代国家所面对的难题不是“商品化本身虽然没有限度,但是我们可以对商品化进行限制”,而是技术发展带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永恒的合理化、革命化的过程。这是一种技术不断“拯救”资本,产业形态不断变革,但不会自动带来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异质的另一种生产方式的现实困境,这种不加控制、引导的生产力革命化带来的只是一种直观态度——人们将彻底放弃对现實生产关系造成人的不自由的反思,认为生活只能是这样。
随着对经济规律的科学理解不断深入,资本主义也在不断调整自身的生产关系,但如果只靠对现实的科学分析,出现问题就解决问题——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对应用科技的工业实践采取直观接受的态度,放任它带来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结果将是过剩生产力单纯被破坏(牛奶过剩就倒掉,工人多了就裁员),通过开拓新市场或是在技术革新、产业调整中制造新的需求缓和危机,随后又是新一轮危机的循环,而非产生新的生产关系来吸收这部分过剩生产力。如果此时没有对以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为价值取向的回归,没有守住生产力客观“自然发展”与人的自由取向之间的张力,那么经济社会就会迷失前进方向,同时思想对时代问题的把握也就会出现偏差,理论将变成马克思所说的解释世界的理论而非改造世界的理论,对生产力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的把握就变为粗鄙的物质决定论。6A63CB3D-F9F4-4188-8104-2F000C37C2C4
(二)以科学分析为基点进行有内容的批判
马克思的人本取向贯穿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原则性批判,集中表现为阶级斗争学说关于权力关系的宏大思辨。当我们重新审视马克思批判路径的演进,会发现他是从哲学批判转到对物质生产关系的批判,从当时的主流思想——以哲学的方式改变世界,转到改变现实的物质生产方式的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在主流理论之外的“支流”看到现实的矛盾点,将自己理论的逻辑起点拨到被正史(资产阶级理论)所埋没的“支线”线索,转向分析实际承受生活苦难的无产者的具体处境,以及未来可能的趋势。当时此起彼伏的工人运动就预示着未来的一种可能性,马克思将资本主义的权力批判上升为宏大的理论思辨,并非因为辩证法自觉追求总体性,而是因为实践要求所必须——政治革命是那个时代的主题,时代主题背后愈发紧张的劳资关系要求它必须上升到宏大思辨,将权力集中为一个可被资产阶级占有之物,达到“彻底”的理论——资本吞噬一切,从而以彻底的理论掌握群众,以实现所有人的自由的理念促成工人阶级联合上升为无产阶级。在实现人的自由的过程中,他有现实的考量,考虑革命的科学性、可能性,而不是纯粹的抽象批判。
“工人有时也得到胜利,但这种胜利只是暂时的”,“无产者组织成为阶级,从而组织成为政党这件事,不断地由于工人的自相竞争而受到破坏。”〔1〕409在马克思论述工人上升为无产阶级,进而开展革命的艰难性中,一种对历史未来走向的开放性态度始终在他的思考范围内。资本主义的危机直接导致着工人对现实生活合理性的反思、工人对共同处境——随时被甩出体系的自觉带来自发的联合斗争、工人借助资产阶级的眼光看清楚实际生活的来龙去脉、在激进知识分子的组织下获得与资本逻辑不同的新观念,这些都是促成无产阶级革命的条件,其中任意一个方面受到阻断,都有可能导致革命并不发生,现实的反抗运动可能只停留于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争取权利。他绝对不会认为危机一定导致革命,新的与资本主义不同的生活方式也并不会在革命后自然实现。
马克思身处革命的年代,抓住资本运转逻辑本身,分析资本主义条件下人非人的困境,对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进行批判,构成宏大的权力批判理论,显然可以直接呼应当时的时代主题。但在革命的年代已然远去的当下,时代主题已然转为和平与发展,如果单纯强调马克思的人的价值取向,就容易陷入纯粹抽象的文化批判理论〔3〕15,沉溺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对人的强制的宏大思辨批判中,抓着劳资权力关系不放,失去对新内容主动把握的敏感性。马克思所批判的家庭中的“爱”的原则、国家中的“正义”原则在社会主义的中国是有积极意义的,它们在现实中既受市场化下人们追求私利的冲击,又体现着与资本相对抗的其他原则,我们要做的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充分发挥资本的作用,同时动用各种具体机制限定它的消极影响,防止资本对社会主义原则的侵蚀。当下发展是主流,这就意味着生活在多个面向外延伸,多样的可能已然敞开,仅凭一门学科的理论无法实现对当下现实的整体性认识。资本主义世界没有像马克思所设想的那样会产生简单化的階级对立,生活变得愈发复杂,各种事实变成以“偶然事件”的方式突然摆在人的面前,如果固守马克思根据革命时代所做的判断,理论就会对新出现的“偶然事件”无能为力。
在全面深化改革进入新时期后,实践要求我们发展马克思主义,必须坚持马克思的科学分析与人本取向的统一。一方面,要坚持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辩证法来科学调整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尊重经济运行规律,研究新出现的技术、组织方式、生产模式,揭开现象背后的本质,利用新事物的发展解决现实问题,引领它们符合经济社会运行规律。另一方面,要始终坚持“人的价值”导向,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为发展目标,在生活“自然”向前推进的过程中,要以批判精神抓住不符合人的全面发展要求的内容,对多样性的生活进行有内容的批判,深入根本的物质生产领域来解决这些问题,比如在对消费主义现象反思时,就要深入本质对商品化程度进行限定。
〔参 考 文 献〕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2〕俞吾金.被遮蔽的马克思〔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仰海峰.人本主义、科学主义与马克思哲学的当代阐释〔J〕.哲学研究,1999,(05):13-18.
〔责任编辑:侯庆海〕6A63CB3D-F9F4-4188-8104-2F000C37C2C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