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福
1
都说阳光底下无秘密,这话一点不假:慵懒的阳光下,别人的身后都有随着身体位移而变化的影子,而我没有。本来我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一走出办公室,小曦就给我抛了个媚眼,让我到她身边去。我知道,她一直担心我移情别恋,把心思放到别的女人或女孩身上。这么跟你说吧,办公室还有其他4个女人,同类互相排斥,小曦的担心不无道理。不经意间移步向前,一回头,竟然发现我身后是一清二白的,我的影子让人偷走了。而别人的影子却如同一个甜心爱人,影子随形,不离不弃。
这一发现让我惊悚不已。
一开始,我以为眼睛出了问题,或者因为紧张的缘故忽略了影子的问题。当我再次认真审视自己的身后,影子真的没有了。一时间,额头上直冒冷汗,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一阵惶恐之后,精神再也集中不起来了,别人聊天的话题,我也听不出所以然来。冷汗,继续往外冒,心跳像安装了加速器,飞速地跳动着。
逃离,此时没有比逃离更好的选择了。好在没人发现我异样的神态,继续着天马行空的闲聊。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闻所未闻奇葩又可怕的事情,正发生在我身上。
离开很简单,但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来搪塞。于是我告诉小曦,谎称肚子不舒服,赶快逃进办公室,并迅速冲进洗手间,对着洗手台前的镜子发呆。
悲哀的事情并没有任何改变:从镜子反射的光线中看到,我真的没有影子了。
没了影子,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我想不起来了。这太可怕了,以后,我该如何面对有阳光的日子?
我不知道,未来是个未知数,不是我能掌控的。
但我知道,公司大门口,小曦正在狐疑地猜测着。她是个很有心思的女人,一直缜密地掌握着我的动向,不会放过任何奇异的现象。要不,她也当不了公司的財务主管。
昨天晚上,电子公司举办了尾牙联欢会,吃了菜喝了酒,大家散会的时候,小曦跑到我身边来。
“走,我们……”
我知道小曦找我有两层意思,一是送给我的回扣,二是她又想要了。小曦是我们电子公司的财务主管,也是我风生水起的关键人物。我们一直保持着神秘联络,然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妻子小梅曾经对我多次晚点回家,产生了质疑。好在我有三寸不烂之舌,理由之外还有充分可以圆说的借口,每次总能化险为夷。当然了,钱是我们沟通的主要媒介,它的适时出现,才能把道理说得清,讲得明。如今的社会,哪怕是夫妻,谁会跟钱过不去?
这次的回扣比较多,有8万多,当然了,也得分给小曦一份。这事儿没有她的掩护,我早就暴露了。
小曦对我总是充满戒备,按说我每次都如约履行我们之间的承诺,从没有私下对她有所隐瞒。当然,以她的精明干练,我也不可能撇开她独自操作。不过,她是我的安全链接中的头一环,没了她这重要的一环,我何来安全?于是,我们到钟点房开了2个小时,具体向小曦汇报的同时,也拿走了属于我的那一份。
回到家已经快12点了,好在我手上有了法宝。小梅一看到我手中的钱,脸上马上由阴转晴,阴郁的脸上笑容绽开,没再质问我晚归的原因。
说实话,小梅我倒不用担心,她和我结婚10年,我早就了解她的脾气秉性,知道该采取怎样的方式,让她眉眼舒服。目前的问题是小曦,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我对她却有了种与狼共舞般的后怕。
她是有着军统特务素质的女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入她的算计程式里。可我却没有半点防范的措施。
果然不出我所料,刚进卫生间不久,小曦随即也进了办公室。
估计她早就在办公室绕了一圈,没有发现我,马上冲进洗手间里寻找我。
看到我在镜子前发呆,小曦疑惑地走向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怎么了,不会是昨天晚上累坏了吧?外面多暖和,好好的,怎么突然跑进来了?”
小曦边问,边观察我呈现给她的阴郁状态。
“不是,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那,你休息一会儿,待会老总来了,我会告诉他。”
“谢谢你小曦。不过,我想请两天假,你帮我跟老总说一下。”
我不敢抬起头来,担心小曦突然间发现我不为人知的秘密。
“请假?没这个必要了,现在是年底,也没什么大事,混几天就过年了,请什么假?奖金、工资都跟请假有关,你没看到大家都在混吗?你傻呀!”
“不行,得请。我真的受不了了。”
“那……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我想我回去休息两天就行了。”
“那行吧,我帮你请假,争取早点回来……”
看到我的言辞和表情没有做作和虚假的成分,小曦没再坚持,只是用怪怪的眼神望着我。小曦盯了我很久,她那双诡异的眼神后面,似乎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2
小曦一离开,我马上逃也似的回到家里。喝了口水,我立刻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好理顺这奇葩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这到底是一种目前人类尚未发现的疾病,还是自身什么原因造成的?思前想后,仍然得不出什么令自己满意的结果。我只能虚心地宽慰着自己,把失去影子的原因,归咎于精神疲劳、身体负重和眼力衰退等。所以,思维一旦冷静下来,我强迫自己不要对此事耿耿于怀。甚至开始淡忘没有影子的事实。
小曦没有发现这事,那么,可以这么说,别人也不可能窥伺到我的隐痛。这么一想,心中一时宽慰了很多。
是的,我必须用强迫的方式,让自己保持镇定,目前是关键时刻,哪怕压力再大,也不能影响眼下的中心任务。出人头地那个词儿,一时脱口而出。
我告诉小梅,这段时间累坏了,公司让我回家休息两天。小梅深信不疑。
在家里休息的时候,我俨然是个土皇帝,小梅对我关怀备至。也罢,休息两天,还得迎头赶上。目前正是我家最紧张最有效的阶段,也是我实现成为城里人的梦想的重要关口。像百米冲刺的最后阶段,根本不能停下来。小梅早就看好了东街角的黄金地段光影花园。现在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付了首期,准备入住了。
细数一下身边的存折,还差10万左右,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再用两个月的时间,足足可以攻下这个堡垒。曙光在前,心中也释然很多。
有鸿鹄之志,也得有经济基础做保障。脸面,是用钱来支撑的。这些我很清楚。
“爸,陪我出去走走。”
我正在网上斗地主,边思考着这些乱麻一般的事儿,儿子小鹏过来拉着我,非让我跟他出去不可。
“好好好,爸跟你去。”
随着小鹏出来,我才知道这家伙要我陪他放风筝。也罢,好久没有陪陪他了,我马上拿着风筝,来到小区的广场上。
早上9点的阳光,柔和、温馨,前几天让雨雪关闭在房间里的人们,都到广场上来晒太阳了。一时间,广场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风筝升起来了,小鹏拉着绳子,高兴地奔跑着叫着。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我呆呆地望着风筝,这情景如同20多年前的我,清纯、无虑。可是,天真无邪的年代,已经被小鹏取而代之。如今一睁开眼睛,除了烦扰就是忧愁,从未消停过。压力山大的生活,让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么一想,就有种莫名的累,一直缠绕在心间。理想总是天边的海市蜃楼,看得见,摸不着,让它成为现实还得付出很多努力。
“爸,不要挡住我的影子。”
小鹏的话,如一声惊雷,瞬间突然提醒了我。陷入深思中的我,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没有影子的事实。大意失荆州,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个更为可怕的现实?
晚了,一切都晚了。
小鹏的话提醒了我,我低头一看,还是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影子。随着小鹏的叫喊声一落,我仿佛看到,广场上的人们正不约而同地朝我行了注目礼。他们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讶和疑惑,还有迷茫和不解。
“太可怕了,这人怎么没有影子?”
臆想中第二声惊讶的呼叫,及时在耳边响起,比小鹏的叫声,更加响亮,滚滚春雷一般。嗡嗡嗡的声音,震撼得我耳膜发颤。我再次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看自己的身后,是的,我身后什么也没有。别人身后的影子,如同一条可爱的小狗,紧紧地跟随自己的主人。
我的影子呢?为什么我没了影子?我想起来了,是的,前天我就发现自己没了影子,为什么还要到大庭广众中来出丑,这不是自揭其短吗?
懊悔不迭,此时,我恨不得地上马上裂开一个大洞,立刻把我吞没。
太可怕了,随着叫声响起,人们好奇的眼光,都集中在我身后搜寻着。
好奇,是现代人们的通病,平淡的生活,总算有点聊以慰藉的谈资了。否则,网上微信上也不会产生那么多奇葩抖音了。我悲哀地想,此时要是有人恶意录像然后群发出去,或者是发在朋友圈里,今后的我,将会产生明星般的效应,成为他人闲时谈资的主要话题。
“他真的没有影子!”
正在无边遐想的时候,好像又有人总结众人的观点似的,加重语气肯定了一番,这声音更加洪亮了,洪钟一般回响在广场上空。
一阵晕眩的感觉,顿时向我袭来。我依稀看到,众人的目光如潮水般向我涌来,仿佛瞬间就要把我给淹没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我顾不得小鹏,撒开腿就往回跑。好像我就是一小偷,后面的警察正在追赶着我一样。此时,我还想起了《动物世界》里的羚羊,后面是穷凶极恶紧追不舍的狮子,为了生存,不跑行吗?
一路狂奔,进了租房,我砰的一声用力关上房门。倚在门边喘气,我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
站在小客厅里,我上气不接下气,一如垂危的病人,在苟延残喘着最后一口气。
惊闻我的声音,小梅诧异地从房间里出来,发现我脸色苍白,整个人虚脱似的,一直喘着大气。
“大生,你,你这是为什么?好好的怎么跑回来了?哪儿不舒服了?”
“我,我……”
我指着心口,一时说不出话來,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似的。
“你,你到底怎么了?赶快说呀?”
小梅一边惊呼,一边用手探一下我的额头。
“也没发烧。”
“我不是发烧,我,我没有影子了。”
我喘着大气,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让小梅听着不着边际的话儿。
果然,小梅听了我的话,无比惊恐地望着我,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句话为什么会从一个知识分子的口中说出来。
小梅继续惊愕着。良久,她才回过神来,用双手扳着我的脸,似乎要从我脸上寻找出我突然精神异样的根源。
“你说,你到底怎么了?你,好好的,你可别吓着我……”
小梅继续发问。
这时候,小鹏也回来了。
“妈,爸爸突然自己跑回家了……”
小鹏也喘着大气,一时没法把话说利索。
“他怎么了,小鹏?”
“他,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跑了。”
小鹏话音刚落,小梅更是发蒙了。这父子俩怎么突然间都发病了,不就是到广场上放风筝,怎么一回来都是迷糊不清的,至于吗?
“城里的蒙神?”
小梅小声嘀咕着。在乡下的时候,小梅听老辈人讲过,说是人在深山走,或者是半夜自己一个人出去,有时候有可能会被蒙神蒙住。一旦发生这事,当事人总是不知所以地到处走动,甚至有人丧失了生命。家里人要敲着锣打着鼓,才能吓唬蒙神,让他恢复神志,回到正常人中间来。
可这是都市,哪来的蒙神?况且大生也不像是神志不清的人啊。
“孩子,你慢点儿说,爸爸到底怎么了?”
“爸爸自言自语地说,说别人都在嘲笑他,所以,所以他就跑回来了……”
这回,小梅算是听明白了,她用沮丧的眼神望着我。
“大生,你到底是怎么了?”
小梅哭丧着脸,失去亲人般那么痛苦。
3
小小的客厅,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我,小梅,小鹏,谁也没有说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各自杵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这短暂的时间内,我们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事故来得那么突然,让我们猝不及防。
凝固的空气终于慢慢散去,首先是我,我意识到我必须让自己马上冷静下来,因为我是这个家的轴心。轴心正常,这个家就有希望,轴心要是坏了,这个家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
“小梅,我,我没事了,也许是没有休息好。放心吧,天塌不下来。”
“大生,你没事就好,别胡思乱想,吓坏了我们娘俩。”
小梅说着,不顾小鹏就在身边,一下子依偎在我怀里。
“爸爸,为什么你自己跑回来了,并没有谁说你什么啊?”
小鹏只有7岁,正是极端好奇的年龄,孩子对于蹊跷的事情,如同在看《十万个为什么》一样,总想得出一个理想的答案来。
“小鹏,爸爸说的事儿,可别在外面瞎说,让别人笑话,知道不?”
小鹏歪着头看我:“爸,我知道。”
几分钟后,小梅还是不放心,拿了支体温计,硬是让我测一下温度。
5分钟后,我拿出体温计,小梅赶紧拿到窗口边,仔细查看着。
“36.5度,正常。”
“我说没事嘛,量什么体温。”
我故做轻松。
“是不是你上次感冒了几天,我们没去医院看医生,落下了什么病根?”
“不会吧,这跟感冒有什么关系?”
小梅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想你是不是精神过于紧张了?你这次一下子拿了几万,公司会不会查出来?咱们是需要钱,可你也要小心点。别以为不是政府部门,人家就拿你没办法。这事要是暴露了,同样没你好下场。大生,咱们慢慢来,大不了,房子先让给别人……”
我很快就打断小梅的话:“你不用担心,没有把握的事,我也不敢乱来。这么多年来,我什么时候失误过?再说了,公司财务主管……”
我们正说话间,防盗门外来了一个人。一开始,我以为是电子公司来人探望我。可我仔细一看,这人在我的印象中,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不是我熟悉的朋友。
我们马上停止了交谈,这些隐秘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我明白了,这是小区的邻居,今天是周六,好多人没有上班。
他突然到我家造访,到底是什么原因,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喂,开开门吧,我来你们家借点东西。”
那人在门外叫喊着。
“你,你什么意思?!”
这么蹩脚的借口,他居然想得出来。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对他怒吼着。这么说来,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被曝光了。
他这小小的伎俩根本骗不了我精明的思维。他借东西只是个貌似合理的借口,其实,他是来看看我这个没有影子的人,然后再进行新闻加工,在小区里传播。
“装,繼续装!滚,马上给我滚!”
我冲到门口,几近咆哮地向他吼叫着。
可是,他并不恼怒,相反的,用极其诡异的眼光,审视着我。他这么一看,让我浑身的毛细血孔,都发麻起来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不借就不借,干吗发这么大的火?咱们可是邻居,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人……”
我非常担心,凡是公开的事情,就不可能成为秘密。看来,我这没有影子的消息,估计不要过多久,将公之于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是个另类人的信息,也将大白于天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邻居又用狐疑的眼光瞪了我几眼,最后摇摇头走了。不行,我得赶紧想个办法,这小子没安好心,指不定他一出去,什么奇葩的事情,就在网上出现了。
好在我租的房子在一楼,后院是一块空地,从后院到围墙,还有一个小门。邻居走后,我马上把小梅叫到一边,小声地告诉她。
“小梅,看来我不离开,这家就不得安宁。我得赶快出去躲一躲,有什么事儿就打我的电话。你赶快帮我准备几件衣服,简单一点,没有时间等了。”
小梅一听我的话,眼泪马上掉下来了:“怎么会这样呢?看来你真的病了,这可怎么办呀?要不,咱们去医院看看?”
“看你个头,别再犹豫了,快点。”
我大声吼叫着。
小梅边哭边给我找衣服,生离死别一样。
拿着小梅给我找的衣服,胡乱地塞进行李包里。我顾不得安慰小梅,飞也似的从后门逃离,来到围墙边,一闪身,消失在小区里。
出了小区,我一时迷茫了。当初只想尽快逃离,并没有考虑好相应的退路。现在,大路朝天,阳光灿烂,哪里才是我该去的方向?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亮得有点晃眼。大街,我肯定不敢去。众人狐疑的眼神,会把我谋杀于无形之中。
何去何从呢?龟缩在墙角边,我绝望地望着大街上来往穿梭的人们。天下之大,竟没有我容身之地。我不敢想象现在家里的情景,不知道小梅是如何应付那些前来打听消息的无聊的人们。
何去何从呢?
对,找小曦去。也许,她会帮我指明一条生存之道。
我突然为自己灵光的脑子反应,感到欣慰。
4
正想给小曦打电话,小曦的电话打过来了。
“大生,你在哪儿,这两天感觉好点了吗?”
接到小曦的电话,我的脑子马上进行了飞速的运转。我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实情?握着手机,我一脸迷茫。
“大生,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
突然,我脑瓜一闪,有了,前不久在网上看到一种奇特的症状,这种症状恰好符合我现在的情况,那就是叫什么阳光过敏症。
对,就这么办。
“小曦,我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得了阳光过敏症,得休养一段时间,最主要的是,我这段时间见不得阳光。这样吧,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我去找你,把详细情况告诉你。”
“真有这种病?我好像没听说过。那好,我在欧典咖啡馆等你。”
挂了电话,我又困惑起来了。现在,外面的阳光正热烈地普照着大地,如果我就这么去见小曦,贸然行走在大路上,肯定会暴露出见不得人的破绽。
小区广场的遭遇,令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怎么办呢?
我在杀死一部分脑细胞后,终于找到了自以为可行的解决方法。
因为我有个新的发现:街对面有家小店,外面摆着几把雨伞。主意一定,我马上快速通过马路,来到小店门口。
“老板要点什么?”
“我,我,给我一把伞。”
贼一般的紧张,话也说不利索。
“伞?现在天气晴朗,你要伞干嘛?”
老板一脸狐疑。
“防晒,保护皮肤不懂吗?别废话,你这伞不是卖的吗?一把多少钱?”
我没有时间跟他磨蹭,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16元。”
“来一把,快点。”
店主疑惑地拿了一把雨伞给我,他不知道我这么个大男人,大白天的要一把伞干吗。
拿了伞付了钱,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小店。
身后,店主的目光如芒在背。
撑着伞往前走,大街上,没有谁像我那样,撑着一把雨伞,奇葩地行走在冬日灿烂的大街上。
这是冬天,多少人巴不得阳光再猛烈一些,只有我,撑着雨伞躲避阳光的照射。我估计,人们已经把奇怪的眼神,投射在我身上了。说不定有好奇者,早就用手机拍下我尴尬的镜头了。
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本来从这儿到欧典咖啡馆,走路也就10来分钟,可我不敢走路了,搞不好事情败露了,人们再来一次围追堵截,把我置于无限尴尬的境地,那可怎么办?我不敢大意,赶快招手叫来一部的士。
车子停在我身边,司机是一位女士,看到我撑着雨伞上车,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板,这天气怎么撑把伞?”
“女人就是话多。去欧典咖啡馆。”
“好嘞,您坐好了。”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发现,这娘们嘴角还残留着笑容,肯定是在嘲笑我。
我懒得理她,这是个多管闲事的娘们。
好在的士很快就到达咖啡馆了,付了钱,我撑着雨伞走进咖啡馆。咖啡馆里人很多,又是一阵异样的眼光,在我身上扫描着。
小曦眼尖,一下子就认出我来,刚一落座,她禁不住笑起来了。
“大生,你这是整哪出戏?大白天的,一个大老爷们撑着一把伞,多少有点滑稽。”
小曦继续痴笑,全然不顾我几近崩溃的感受。
“我,我都这样了,不撑伞行吗?亏你还笑得出来。”
“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得这病?你说是什么,阳光恐惧症?这到底是啥病?怎么就见不得阳光了?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小曦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却止不住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趣。
“是阳光过敏症。大概是阳光会对这病产生不良影响,大概,大概是这意思吧。”
我不得不敷衍着小曦。
“那,那你以后怎么办?医生说多久才能治好?”
“过一段时间,到底要过多久,医生也说不清楚。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所以来找你想想办法。”
“我又不是医生,能有什么办法?”
小曦忍不住扑哧一笑,咖啡沫溅到桌子上了。
本想可以在小曦这儿找到解决的方法,起码得给我一点宽慰,她竟然还有心思看我笑话。看来,我们之间的同盟关系,也不是那么牢不可破的。
“对了,明天就要上班了,不知道老总知道我的情况后,会怎样?”
我担心地问小曦。
“你这事儿估计很悬,你想啊,现在你得了阳光恐惧症,老总那边要是知道了,可能会让你退出来,起码不能让你做业务了。因为你见不得阳光,也不能走出去。不管怎么说,这病太可怕了。”
“不是阳光恐惧症,是阳光过敏症。”
我很生气地纠正了小曦。
“还不是一个意思,你得尽快把病治好,要不,咱俩的事情,以后也得黄了……”
小曦说着,悠闲地用小银汤勺搅动着咖啡,神情十分淡定,好像这事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什么,你是说,你以后不理我了?”
我的心一直往下沉,不认识地望着小曦。
“我不是这意思,你想啊,你都这样了,我们还能怎样?”
小曦说着,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因为这样,所以那样,这是一道难解的方程式。
我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小曦脸上,以一种陌生的表情,看着小曦,是的,这是连锁反应,牵一发动全身。我都这样了,以后我们还能怎样?也罢,谁让我得了这个怪病?那个恐怖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我记忆犹新。那么,小曦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这年头,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特别是这种有口说不出来的病。
咖啡我是喝不下去了,小曦的冷淡和置身事外的态度,是我意想不到的。雖然我也有点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料到她的反应是这么迅速。接着,小曦以一种应付的口吻,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我。最后,我们还谈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我的眼前一片迷茫,抽了几根烟后,我也没有向小曦道别,撑着雨伞迅速离开了咖啡馆。
5
“你的病有点离奇,也病得不是时候。总不能一直请假吧,这年头你也知道,生意不好做,公司压力大,也养不了闲人。再说了,你是经理,是业务主管,你不能上班,业务部就瘫痪了。总不能让我自己去安排业务吧?这样吧,既然你以后出不了差,我只能把你的工作暂时交给别人。”
在旅馆里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我刚进老总办公室,老总的话一时让我愣在那儿。不用说,一定是小曦出卖了我,把我的秘密向老总公开了。我本不想再请假,只想老总给我换个工作而已。如今看来,这已是有点奢侈的要求了。
“我……”
“这样吧,你先到资料室去,帮忙整理一些资料。以后的工作安排,等待通知。”
老总没有给我留有余路,很干脆地宣布我的命运去向。完了,整理资料,是个什么人都可以干的闲职。工资低不说,更别想出去沾什么荤腥了。小曦給我捅破了天机,老总也给我冷处理。完了,全完了。
“谢谢老总。”
退出老总办公室,我像那个被王熙凤棒打的下人,还得向她道谢一样。因为我希望,也许哪天我就好起来,又得到重用也说不定。
现在,老总把我晾在一边了,这就是老总高明的管理,让你知难而退。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先打个电话回家,看看家里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大生,你今天的感觉怎样?应该是精神过于紧张,去看一下医生吧,你没有事的。听话,看了医生,该怎么治,咱就怎么治。”
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尽管她一直压抑着,但我还是听出来了。
“小梅,你听我说,我也许是得了阳光过敏症,不是什么大病。对,我跟公司也是这么说的。我晚上会回家,放心吧,会没事的。”
“不行啊,你现在这样子,却不想看医生,要是将来再发生什么严重的事儿,我们家可就完了。听我的大生,要不,我到单位找你,咱们上医院去?”
小梅不依不饶,非得让我上医院不可。
“不行,现在我没有时间,更不能向外界公开我的情况。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得赶快处理工作上的事情,要不,老总会把赶我出去的。”
匆忙地挂了电话,我依然心有余悸。我知道,小梅在那边肯定急得不行。可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没了影子,那么,他们会不会对我进行人肉搜索,然后再到公司里来找我,然后在网上公开我的丑事?
现在,人们最高兴的事,就是突然发现身边某个人有什么奇葩现象。好在微信朋友圈里发布,博取大家一笑。
一想到这,我头上的冷汗直往外冒。看来,我真的要去看一下医生,也许那些修人的师傅会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或许能治好也说不定。时间不等人,我得尽快让病好起来才是。
在向老总请假的时候,我忐忑地告诉他,说我要到医院拿点药,顶多一个小时就回来,不会耽误工作的。
“这样吧,你今天尽量把事情处理好,明天再来上班也没关系,不算请假。反正资料室也没什么事,你放心去吧。”
老总的大方和宽容,顿时让我想到4个可怕的字眼:可有可无。我已经不是公司里的重要人物了。而且我也打听清楚了,接任我位置的是我手下的业务员小王。
小王一步登天,原来是小曦的功劳,她向老总推荐的。那么,是不是当天发现我的病症后,小曦就开始物色她的下线?小曦的心思如此缜密,卸磨杀驴的手法,也相当高明。
有人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你身边的女人。这是个可恶的女人,难怪她这两天一直躲着我。不能共富贵,谁愿意和你同甘苦?
得了,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些,我得赶快看医生去。
悄悄地走出了办公室,我滑稽地撑着雨伞,办公室人员赶紧出来,观看我这个另类的动物。紧接着,背后传来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好像还有几声冰冷的讥笑。曾几何时,他们虎视我的位置,眼馋我的收入,嫉恨我把小曦拥在怀里。如今,我被迫退出角逐场了,他们如愿了。
出了公司大门,公交车我是不敢上了,只好打的。我得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特别是在阳光下,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一路上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到了市医院,我又犯难了。针对我目前的病情,到底应该到哪个科室,找什么样的医生看?
医院前台的导医脸带职业笑容,看到我到来,她狐疑地望着我这个大晴天带着伞的患者。可我觉得她正在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仿佛她早已窥视了我内心的隐秘,而我又必须向她诉说自己的困惑,然后在她的讥笑声中,让她为我指点迷津一样。
尴尬得不行,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荆轲一样悲壮地向她走去。
“你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我,我想问一下,我该到哪个科室去?”
导医妩媚一笑:“你得说说你现在的情况,要不,我哪知道你应该去哪个科室?”
“哦,是这样的,我惧怕阳光,就是,就是见了阳光就难受,你看……”
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才能说明我的症状。
“是这样啊?你这病真有意思,从没听说过。那好,你去3楼神经科吧。就从这上去,向左拐。”
“谢谢。”
得病了还有意思?我不敢回头再看一眼还算漂亮的导医,低着头上了3楼。
按图索骥,我终天找到神经科了。
还好,这科室没有其他病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医生,正盯着报纸上的八卦新闻,看得入迷。
“你好……”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欠着身子在老医生身边坐下来。
老医生拿着我的病历,指着封面上的空格对我说:“写上你的姓名、年龄、地址和联系方式。”
“哦。”
我好像是个小学生,在老师的监督下,认真写好作业一样,准备坦诚自己的一切。
不对,不能这样写。我一时醒悟过来,脑筋来个急转弯,想了想就开始涂鸦了。
老医生接过病历一看:“你叫孙大成?”
“是。”
“你得了什么病?或者说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没有病,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没有病?那你来医院干什么?”
老医生取下了眼镜,狐疑地望着我。
“不是,我……”
“说实话,你必须说实话,在医生面前,不得有任何保留,病人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否则,我没有办法给你对症下药。说吧,在这儿没什么隐私,只有病情的真实陈述,如果你要看病的话。”
老医生有点不耐烦了。
“好吧,我……”
“说吧,不要有什么顾虑。”
“我,是这样的医生,我,我前几天突然发现,我没了影子……”
老医生听到我的话,腾的一声站起来了。
“你说什么,你没了影子?”
“是的,医生,你,你说这是什么病?”
老医生十分郑重地重新戴上了眼镜,他骨碌碌的眼珠子在我身上转了几圈。最后,他又摘下眼镜,用异样和审视的眼神望着我。接着,他拿着听筒,在我左胸听了一会儿,又翻看我的眼皮。最后,老医生的眼睛停留在我脸上,似乎要从我脸上找到什么答案似的。
老医生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看外星人似的一直审视着我。
我被老医生看得心里发麻,这修人师傅为什么不说话?
良久,老医生才开口:“你近来吃饭睡觉正常吗?”
“吃饭没什么问题,就是经常失眠。”
老医生让我伸出左手,在我的手腕上号了一会儿脉,然后神色凝重地告诉我说:“这么跟你说吧,你这病有点悬,我从医40多年,从没发现如此蹊跷的病例。简单的观察,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这样吧,我必须对你的身体进行全面检查,或许可以找到病症之所在,以便能对症下药。”
“怎么个全面检查法?”
我最怕的就是医院,即便没病,都让医生吓出病来。以前微信上关于医院的各种传说,让我心情十分忐忑。
“先抽血化驗,然后做心电图,脑电图,然后做核磁共振,然后化验大小便……”
老医生如数家珍,一下子说了一大堆检查项目。
“这么麻烦?”
“你这病例很特殊,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太奇怪了,只能先这样了。不过,再疑难的病症,也有治疗的方法,你要相信医生的话,更要相信现代科学。”
老医生说着,马上着手开单。
也不知道老医生开了多久,才把一大叠这样那样的化验单丢给我,并在一个被翻得乌黑的本子上登记我的信息。
“这手机号码是你本人的?
“是的。”
我有点惶恐地回答,担心老医生看出什么破绽。因为这组号码是我一时杜撰出来的,根本没法打通。
“怪人,连手机号码也怪。”
老医生边写边嘀咕着。
终于等到老医生写好了一切,他才告诉我先到哪里再到哪里,最后要在哪里取化验单等。
“化验好了以后,所有的结果拿过来给我,3天后你再来找我……”
我嗯的一声,逃也似的退出神经科。站在走廊上,我马上理清了纷乱的思绪。检查什么?这一检查,秘密不就公开了。这么一想,我马上奔下一楼,冲出门诊部,在医院门口拦了一部的士,逃走了。
我担心,再逗留一会儿,我可能就真的成为神经病了。
6
好在我没有上修人师傅的当,要不,所有的化验下来,我又成为医院里的奇葩了。因为我知道,任何化验对我来说,都无济于事,最终也改变不了我没有影子的事实。既然修人师傅都没法说清我的病因,更不可能对症下药。他就是想忽悠我,让我为医院捐点钱,他自己多拿一点奖金,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逃离,是我唯一的选择。
回家,我得看看小梅和小鹏去。
开门进去,小梅和小鹏都不见了。她们到底去哪儿了?
房间里一片凌乱,地上到处是杂乱的垃圾,好像这房子已经几年没人居住一样。我也懒得收拾,先找小梅再说。于是,我赶快拨打小梅的手机。
“小梅,你带儿子去哪儿了?”
“我回到家里来了,一连折腾了两个晚上,我们受不了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等你病好了吧。”
小梅没再说话,只听到手机里传来嗡嗡的声音。
得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我懂。他们回家,也算是逃避的最好方式。
可是我呢,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抽了几根烟,我的思维似乎清晰了点。还是回公司吧,待在租房里也不是办法,万一有人知道我回来了,人们一定会潮水般涌向我家。
轻轻地掩上门,我拿着雨伞特务似的东张西望后,迅速逃离自己的家,出了小区来到马路边,等候的士。
真是防不胜防,这时候,有个熟人发现了我。虽然我把伞撑得很低,不敢示人,可是,冬日在阳光下撑伞的人,我是独一无二的。
“这不是大生吗?今天没上班?”
我当作没有听见,也不敢回答,整个雨伞几乎把我掩盖起来了。
太可怕了,这些无聊的人们。
远远的,我发现有人拿出手机,正在对我拍照或者录像。好在一部的士很快向我驶来了,我一挥手,迅速钻进了的士,总算逃离那些好奇的人们。
如今,哪儿才是我的安身之处?
坐在车上,我想破了头,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我只好回公司去。
到了公司门口,我发现公司门口围着一大堆人,看样子是记者或者是什么媒体,他们手中拿着长枪短炮,正对着公司拍着照。而公司保安还在跟他们解释什么,场面非常热闹。
公司到底是怎么了?破产了?负债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一头雾水。
摇下车窗,嘈杂的声音让我听不明白什么缘由,但我马上清醒了,如果是媒体,或许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小曦为了让我尽快消失,指不定早就夸大其词地向别人描述了我的病症。这么传播出去,记者不来才怪呢。
“到你公司了,你下车吧。”司机对我说。
“不了,请你调头回去。”
“为什么,你不是到这儿下车吗?”
“回去,你怕我不给你钱?”
“我不是这意思,那,你去哪儿?”司机有点不耐烦。
是啊,我现在该去哪儿呢?
对了,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宾馆了,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但我也想到了最佳的逃避处所。
“我们去华宇宾馆。”
司机很不情愿地调转方向,阴郁的脸上写满不高兴,好像我真的不给他钱似的。
7
进了华宇宾馆,开了房我就把自己扔在床上,这几天来极度的疲惫和惶恐,让我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我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刚躺下一会儿,我马上又起来了,来到窗台边抽烟。
从6楼的窗口往下看,宾馆门口似乎很安静,这么说,那些猎奇的人们,应该不知道我已经潜伏到华宇宾馆来了。
放下心来,肚子却饿得不行,看看桌子上的菜单,我马上叫了一份炒面,先填饱肚子再说。
砰砰砰,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
我赶快从猫眼往外瞧,是服务员。
开了门,我让他把炒面放在桌子上,随即让他马上出去。可是,该死的服务员并没有马上出去,而是盯着我放在桌子上的雨伞,一脸狐疑。
“好了,没你什么事了,请你出去。”
服务员用怪怪的眼神望着我,点点头出去了。
无聊至极,我边吃边上网,网上有篇文章,是李银河说的,说是人们感到无聊是人生之癌。当人的各类基本需求尚未满足时,人会孜孜矻矻,愁肠百结;而当需求得到满足,就会陷入无聊状态,就像得了癌,只想混吃等死了。
我不是无聊,而是被别人逼得走投无路,因为我得的不是病的“病”。这病已经让我的精神几近崩溃的边缘,导致生活紊乱,事业危机,家庭离散。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颗灌满气体的气球,一不小心,哪天就会爆炸,粉身碎骨,无踪可寻。
忽然,网上又有一则新闻,让我目瞪口呆:
据江城市记者报道,我市发现一例倒退行走的病人。此人一天早上起床后,口中喃喃自语,并开始倒退行走。虽然他在路上摔了好几次,可他还是一直保持着倒着走的习惯。后来医生发现,此人有向前行走的恐惧症。另外,根据江城市医院神经科医生介绍,此人曾于前几天到过江城医院,不过,医生此前并没有发现同类病例,所以,无法给予对症下药。目前,该病人没在公司上班了,而且去向不明。相关记者将对此病人进行后续报道,希望大家伸出关爱的手,如果发现这个病人,敬请向其家人报告……
报纸最下方是病人家里的联系电话。
完了,连网上也在报道这种奇特的病例,看来,所有媒体都喜欢这种奇葩的事件,以便吸引读者的眼球。那么,现在的我,更是上天无门下地无缝了。因为我得的也是闻所未闻的怪病,怎么办呢?
正在懊恼中,手机响了。
这时候,我突然清醒了,很后悔没有把手机关掉,这是我的失误之处。不是说现在科技非常先进,可以对手机进行定位,然后根据手机的方位,找到机主所在的位置吗?刑侦小说里早就提到这一点,我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信息给忽略了?
正想把手机关掉,一看来电显示,是公司老总。这回,不接电话也不行了。
“是江大生吗?你去哪里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老总,是我,有事吗?”
“我看这样好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把病看好。我把这两个月的工资打到你卡上,今后你也不用来上班了。”
“为什么?老总,我,我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啊!”
这个不幸的消息传来,让我震惊又愤怒,老总的脸,比六月的天气变化还要快。
“你别欺骗我了,你得的是什么阳光过敏症。有了这病,你今后怎么工作?为此,公司决定不再聘用你,感谢你以前对公司的付出。你是老员工了,希望你有这方面的素养,也高风亮节一点,为了公司的前程,委屈一下自己。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付出,工資我让财务马上打给你,再见……”
“不是,老总……”
老总并没有给我任何分辩的机会,马上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我查看一下手机,是银行转账的信息。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公司最后一次给我发的工资。
我的房子,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的宏伟目标,我的一切,全完了。所有的计划,也将随着工作的失去,成了海市蜃楼。
我似乎明白了,老总早就通过小曦,抓到我的把柄,或者说小曦已经暴露了,她为了掩盖自己和我曾经的秘密,把一切罪过,推到我身上来,老总竟然相信她的鬼话。这个恶毒的女人。老总此举只是委婉地辞退我,好让我有面子地离开公司。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小梅和小鹏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让小梅知道我失去了工作,她又将做何感想?
我不敢打电话给小梅,因为我的病已经给家庭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现在,我也不能再去打扰他们母子。可是,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呢?
何以浇愁,唯有杜康!
这么一想,我让服务员给我拿来一瓶洋酒,喝了就一了百了,我知道我应该走向何处了。
边喝酒边思考,这些年来,我从乡下来到城里,从无到有,就在即将成为城里人的时候,人生路上一个急转弯,让我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如今再想这些有什么意思?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带着雨伞,慢慢地走向窗前,望着眼前昏蒙的世界。
这里是6楼,我相信要是我从这里下去,肯定没有生还的机会。
站在窗前,我百感交集。刚刚走过人生第35个年头,我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仔细地俯瞰过这个城市的全貌。它充满着诱惑,也让我过上体面的生活。今天,我就要离开它了,我得好好地看看它,然后把它留在我最后的记忆里,伴随着我,走向另一个世界。
8
贪婪地望着四周,思维调到静默状态,我来了个深呼吸,好像是跳水队员在赛场上,准备最后冲刺一样。然后,我闭上了眼睛,作飞翔状。亲爱的城市,永别了,我那亲爱的小梅,可爱的小鹏,永别了……
就在我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那该死的手机又响了。
本来我是不想理会这个无聊的电话,可是,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扰乱了我结束人生时的正常发挥。也罢,再接这个人生最后一个电话吧,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无聊。
摁下接听键,对方好久没有说话。
“你他妈的有事说事,有屁放屁,要不,我就把手机给扔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我对着手机发火。
“怎么了大生,发这么大的脾气?我是曾凡。是这样的,我刚从公司出来了,正想找一份工作。听说你公司待遇不错,可不可以帮我介绍一下?”
我想起来了,曾凡是我的大学同学,也在这座城市里打拼。可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了,他为什么突然找到我?不对,是不是他听说了我的事情,特意打电话来核实,然后以头条的方式,公布在报纸媒体上面?
这么跟你说吧,曾凡以前是城里一家小报的记者。凡是记者,什么另类的新闻,都是他们猎取的目标。那么,现在的我,不正是曾凡所需要的对象吗?
我越想越觉得后怕,俗话说,身边的人,熟悉的人,就是你最可怕的敌人。比如小梅,一下子就没了踪影。比如小曦,我让她给卖了还帮她数钱。眼前这个曾凡,来电的意图很不明确,他的动机一定没那么简单,肯定不是为了工作才找到我的。这是他作为记者的敏锐嗅觉。不过,他别想得逞,我也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到我公司上班?我都出来了,因为我……”
“你出来了,为什么?”
电话里,曾凡有点吃惊,大声问我。
“我,我得了一种罕见的病,所以,公司把我开除了。”
我觉得,告诉曾凡也无妨,反正我马上就不存在了。
“怎么会这样?”
曾凡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曾凡告诉我说,他认识一个老中医,医术十分了得,能医治很多疑难杂症,不少病人在大医院没有看好,都让他给治好了。曾凡让我去试试,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真有这么个老中医?”听到曾凡这么一说,我一时来了精神,要真有这神医,我就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再说了,老中医比正规医院好,起码不会向别人泄漏我没有影子的秘密。前些日子曾在微信里看到一个中医西医对决的视频,也是我痛下决心的主要理由。
“曾凡,你快告诉我,老中医在哪儿,他都医治好什么病了?我自己去找他好了。”
“这事儿电话里是说不清楚的,这样吧,明天上午,你到上海路405号来,把你的病情告诉他,有什么事不明白,你们再详谈。刚好明天我也有事找他,咱们不见不散。我告诉你,在他这里,任何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上海路405号?”
“是的。”
我的脑子突然冷静下来,如果他真能救赎我,让我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我当然求之不得。
时至今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此时,我又看到一线曙光在我眼前升起,暂时放弃了求死的想法,死马当成活马医,我决定冒险去试一下。
9
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撑着伞打的到了上海路405号。
这是临近郊区的一栋老房子,门上的木板斑驳不堪,如同一个年老色衰的妇女,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一样。
轻叩门扉,马上有人来给我开门了。
木门一打开,一股霉锈的味道直呛鼻子。我看清楚了,开门的是一位60来岁的老者,满头白发。
“请问你是?”
“我就是曾凡的朋友。”
老中医说:“请到我办公室来。”
我随着老中医走进天井,到了他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一张老式的桌子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脑,旁边是一排木沙发。
“坐吧,曾凡说你一定会来的。”
“那曾凡怎么没来?”
“他今天臨时有事,来不了。”
坐在木沙发上,一阵冰凉的感觉马上从屁股底下向身体各个部位传递。
“你说吧,用什么方式,可以让我摆脱目前的困境。”
我喜欢直截了当,不想跟他绕圈子,因为我的精神临近崩溃。
老中医详细地询问了我的病情,当然了,我不敢说自己没了影子,这是天下最奇葩的事情,不能随便向外人透露。我只是说身体虚弱,睡眠不足,惧怕阳光等。
老中医号了一会儿脉说:“我告诉你,我以前是大学生物系教授,专门研究生物变异的,现在退休在家。对于你这种没有影子的情况,只要花得起钱,采用传统的中药内服外敷,健康还是会重新回到你身上来的。”
“没影子?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影子了?花钱?怎么个花法?”
老中医果然厉害,一下子就知道我的病症。
“不知道如何给你看病?你这病,如果是简单的西药治疗,目前国内尚无更好的办法,毕竟我们的医疗条件有限。所以,必须以中医救治。
“人有五脏化五气,喜、怒、悲、忧、恐。《素问·口问》篇中说: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因肝主疏泄,调畅情志,喜条达而恶抑郁,故情志活动与肝最为密切。而情志异常又可伤及五脏,五脏功能的发挥依赖气血的滋养,当情志不遂、气血亏虚或气血运行不畅时,则会出现气滞、血瘀、痰饮等病理变化及相应脏腑的功能障碍,病初因气滞而挟湿、挟痰、食积、郁热,多属实证,病久则由气伤血,由实转虚,多见虚象。
“当人受到刺激,使肝失条达,气郁不疏,郁而化火,火性上炎,扰动心神,造成心神不得安宁;又肝郁不疏,忧思伤脾,脾气不足,脾失健运,以至心失所养而心神不宁,从而引发抑郁、悲伤等情绪。如《丹溪心法·六郁》中提到: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故人身诸病,多生于郁。在症候特点上虽然有气郁、湿郁、痰郁、食郁之不同,总的病机为情志不遂,气机郁滞。主要表现为心情抑郁,神志恍惚,思虑不清,惊恐失眠,易怒善哭,坐立不宁……”
“我不懂得你这些理论,你干脆说清楚点,要用什么药,要花多少钱。”
我有点不耐烦了,凡是医生,总能用他怪异的医学理论,把你的思维绕得头脑发晕,然后再让你乖乖地从口袋里掏钱。这事儿,大医院如此,这个老中医估计也不会例外。在城市生活这么久,这事儿我见多了。
“那好,看来先生也是率性之人。俗话说,对症下药,才能立竿见影。这么跟你说吧,因为很多中药价格昂贵,而你的病,又必须好多名贵的中药一起调配,估计要花40万左右,你要有心理准备。”
果然,老中医把话题转移到钱上来了。
“40万?你去抢银行吧。我没有那么多钱,死了算了。”
“不不不,你还年轻,不要轻言死亡。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你有妻子儿子,还有年老体弱的母亲,难道你忍心放下他们?俗话说,人走茶凉,人死如粪土。如果你不存在了,你的妻子,你的儿子,都将投向别人的怀抱,你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我不愿意,可我没有一点儿办法。”
其实,40万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天文数字。就目前家里的存款来看,已经近100万了,要不,小梅也不敢张罗着买房子。可是,我就这么点家底,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轻易出手的。况且我目前没了工作,钱一花出去,再也回不来了。
“你不可能放下,也不会放下,否则,你也不会得这病。这样吧,我看你也可怜,看在曾凡的份上,给你免了5万元。就35万吧,这些钱都是用于你的治疗费用。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4个月后,我保证你和正常人一样,健康又回到你身上来了。
“为了保证此次治疗的顺利进行,我们必须签订一份合同。这种合同和你以前跟厂商签订的合同有点类似,就是不能违约。否则,违约的一方,必须支付另一方双倍的违约费用。我想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35万,一下子少了5万。这老家伙也不是省油灯,看来这个价格应该还有伸缩空间,要是我继续砍下去,说不定20万元,或许更少,也能摆平他。
“35万我也没有,你是知道的,我是打工仔,这城市不是我的。何况我还上有老下有小,需要养家糊口,这35万,已经是我打工10多年的全部积蓄了。这样吧,你要是能帮上忙,20万元成交,我马上跟你签订合同。”
老中医狡黠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有点阴森,笑得让我全身发麻。
“我告诉你,你不要跟我哭穷,因为你并不是普通的打工仔。听说在电子公司里,你是跑业务的,还是个经理。所以,怎么赚钱,不用我告诉你吧?保守估计,你现在的存款最少也有上百万。听说你老婆准备买房子了,没有几十万的首付,谁敢想在东街角的繁华地带买房子?别再跟我耍花招了,这样对大家都不好。在这个关键时候,我们双方需要的是诚实。”
老中医说完了话,喝了一口茶,用幽深的眼光审视着我。
老中医好像有着先知先觉,对我的底细调查得了如指掌,的确不同凡响。也罢,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豁出去了,只要身体能恢复正常就行,钱财乃身外之物,去了还会再来。就凭我在城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经验,40万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关键是今后如何找到类似的新工作,把它再挣回来就是。
“好,就35万,成交。不过,你得等我回去和我老婆商量一下,明天答复你。”
“我可告诉你了,你要是不愿意治疗的话,就当我没说。因为你这病的最佳治疗时间,是在2个月之内,超出这个时间,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当然了,什么病情都有一个最佳治疗期。事情的轻重,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10
从老中医那里出来,我撑着雨伞,躲在墙角边赶快给小梅打电话。
“你疯了,35万,他抢人吧?”
“这已经是最少的了,我们要是不花这钱,我的身体不能恢复正常,今后怎么找工作?没了工作,又怎么买得起房子?我们还是听他的吧,反正双方签有合同,怕什么?”
我没有告诉小梅,说我差点想死的念头。
“不行,老中医的话不一定可信,我们不能花这没有把握的冤枉钱。”
小梅死活不同意。
“那你说什么才有把握?现在不是没有办法吗?”
我有点生气。
“没有办法也不行,反正我不同意,这骗子的话,你也信?”
“你……”
话不投机,小梅坚决反对。也怪我,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她了,现在想从她手里拿出一分钱,难于上青天。怎么办?
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我决定亲自回家一趟,这事情在电话里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小梅,你在家里等我,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我马上撑着雨伞到火车站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辛苦辗转,我终于回到老家了。
我推门进去,母亲就迎上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小梅不是找你去了吗?”
我刚放下行李,母亲就惊讶地对我说。
“小梅去找我了?她不是说在家里等我吗?”
冷汗从额头上一滴滴地落下来了。
“她是今天早上出去的,她说到城里找你,说是和你约好了的。”
不对,太不对劲了!
我突然有种后怕,一股冷气直冲脊背,看来小梅决心扔下我,带着小鹏离开了。
钱,我的救命钱呢?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来到门外,赶快给小梅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机?小梅为什么关机?
握着手机的手,一时僵硬了。我一下子愣住了,小梅真的在跟我玩失踪?
“大生,外面冷,到屋里来。”
母亲来到门外,把我拉进屋里去。
“妈,我想马上回城里,那边有急事要处理。”
“刚到家这么快就回去?”
“是的,事情紧急,不能耽误太多时间。这样吧,你随便给我做碗面条,吃了我就回去。”
“那,你等一下,我给你下面條去。”
望着母亲的身影颤巍巍地往厨房走去,我的心突然咯噔一下。这么多年来,我几乎忘记家里还有一位老母亲。
趁着这个机会,我再次拨打小梅的电话。
情形并没有改变,外甥打灯笼——照旧(舅),小梅的手机还在关机。
“死三八,敢和我玩这个!别让我看到你,老子不弄死你……”
我差点骂出口,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那边老中医还在等着我,如今,身无分文的我,比死还难受。
告别母亲再次返回城里,我好像是一个长期在沙漠中的跋涉者,突然找不到方向,生死未卜。
对了,再厚着脸皮问一下小曦吧,我现在只能求助于她了。如果她愿意接我的电话,说明她没有背叛我。
“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小曦的手机也打不通,这些人都怎么了?
项羽当年在乌江边的绝望情景,是不是和我今天的处境一样?我的心,慢慢地凉下来了。
11
这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卡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我开始后悔了,为什么当初在华宇宾馆,没有果断了结自己?望着外面和煦的陽光,而我却不敢走出去半步。我是通缉犯?杀人犯?也许我比他们的日子还不好过。到处躲避,惧怕阳光,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难以启齿的事儿吗?
这回我是下定了死的决心,不再犹豫了。与其这样痛苦地苟活着,不如潇洒地走完人生路。虽然,我也很留恋这并不幸福的人间。
主意一定,我选择卧轨。当年海子就是这么走的,悲壮,也感人。因为城外就有通向省城的火车,那里没有无聊的人群,不必担心临死前被别人骚扰,那里应该是我最好的归宿。
撑着雨伞来到城外,天很蓝,蓝得没有半点云彩。经过前段时间的低温扫荡,铁道两边的草木,全都枯萎衰败,枯枝上没有一片叶子,失去了以往蓬勃的生机。不过,阳光倒是很热烈地拥抱着大地,好像是想让我在离开人间之前,再次享受一下这美好的光阴吧。
望着冰冷的铁轨,我发呆了很久,一直没有火车开过来,铁轨上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也静得让人发颤。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了,一切都寂静无声。
也罢,生来本就寂寞,死后也不必太过张扬,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就在这个时候,老中医打来电话,接吧,我身无分文,不接吧,对不起人家一番好意。
犹豫再三,我还是接下他的电话,算是给无聊的人生,划上个不怎么圆满的句号吧。
“大生,凑不到钱吧?这也是意料之中,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不过,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这几天以来,我特意对你的病情进行了研究,得出了结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我还能有好消息?”
让你的所有好消息都见鬼去吧!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该不会是你良心发现,想免费给我治疗吧?”
“这倒不是,我也不是有钱人,做不了慈善事。不过,我对你的病情很好奇。我仔细分析过,你这病,也许不是什么大病,不用治疗也不用花什么冤枉钱,也会好起来的。说明白点,你的身体表面上没有任何病情。只不过,这病说起来有点见不得人而已。其实,你的病症也很简单。因为你内心长期以来一直郁积了太多的惊慌和忌讳,那么多颤栗的日子,让你如履薄冰。这些无法排解的困苦,郁积于心中,造成你今天这样的局面。俗话说,病由心生。心不安,则病态百出。”
事到如今,这个扯淡的老中医,还想玩弄我一个将死之人,说了一大堆让人似懂非懂的话,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万念俱灰,我不禁冷笑一声:“接着忽悠,老先生!看你能把我忽悠成啥样?”
“我不是忽悠,君子无戏言,这是真心话。人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想想你以前之所为,你就不难理解你目前的困境了。大生,你是让过分的欲望折磨了自己。你一直不舍,一直贪婪。放下,就是重生……”
老中医还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也不想听了。我狠狠地关掉手机,茫然地望着周围萎靡的草木。只觉得自己正在往一个巨大的黑洞里坠落,像一个自由落体,向无底的深渊里掉下去。
突然间,我诡异地掏出手机,对着自己的头像发笑。手机里,是一个不修边幅、精神萎靡、模样邋遢的中年人。
我回味无穷地回想起这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一切,禁不住笑出声来。这声音很凄惨,让我浑身感到颤栗。我根本没有想到,我风生水起的人生,就这样轻易地重新改写了。
“骗子,都是骗子!小梅、小曦、曾凡、老总、老中医,你们都是骗子!”
我大骂一声,望着这个对我十分冷漠的世界。
回头看看这两条无聊的铁轨,笑容一时绽放在我脸上。钱没了,一切都没了。人一坦然,精神也好了很多,不再纠结什么了。就好像老中医所说的放下。罢了,何必忧愁,我真的把什么都放下了,一了百了,我也不再犹豫了。向前一步,我就能解除痛苦,超生乐国了。
放下一切沉重的负担,我突然间觉得身体状态特别的好。是的,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东西让我放不下的?
名利、地位、金钱、房子、美女,不过是过眼烟云。
想通了一切,心情格外轻松。这时候,一阵轰鸣声,自远处传来。不用说,一列火车正从前方开来。是时候了,我不再犹豫,荆轲般壮烈地走向铁轨。假如有来生,我会重新考虑,即便是粗茶淡饭,也比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强。向前一步,人生就没了苦楚。
就在我即将到达铁轨的时候,我突然有个重大发现:阳光下,我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不离不弃。
现在的我,是迷蒙的幻觉还是一个真实的我?这情景,似乎在梦中出现一样。搓揉一下苦涩的眼睛再仔细一瞧,没错,地上的阴影正是我的影子。如今,它正不离不弃地随着我的身形移动而移动着。
我不会在做梦吧?
猛一掐大腿,疼!说明我的脑子是清醒的。这么说,我的影子,又回到我的身上来了?
为了确定我的发现没有失误,我故意来回走了几趟,并回头注视着身后:我身后那条影子,还是不离不弃地跟随着我,模样十分可爱。
这时候,身边的列车带着怒吼呼啸而过。“呜——”列车一声长鸣,一股强劲的寒风,猛烈地吹在我身上。
我再不清醒,就是傻子了。这么说,什么都好起来了,是吗?
“该死的阳光,去你妈的生活!”
我大叫一声,一时晕倒在地上。
责任编辑 黄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