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涵
摘 要:歌剧《骆驼祥子》是根据老舍先生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该剧极大地保留了原著口语化的语言风格,不仅体现了原著的写作风格,也更加深刻地表达了原著深刻的现实内涵。这是一部具有中国风格和中国范式的原创歌剧,也是中国原创歌剧史上的一大突破。
关键词:歌剧《骆驼祥子》;口语化;语言;悲剧
歌剧《骆驼祥子》是一部改编自老舍的同名小说,极具中国特征的原创大型歌剧。该剧高度还原了原著小说的种种内容,如人物形象、戏剧冲突、情节安排、时代背景等,最具代表性的是其口语化语言风格的极度还原。在作曲郭文景老师,导演徐瑛、易立明老师及众多歌剧演员的努力下,歌剧将小说中祥子三起三落的生活经历视觉化,加之音乐的催化作用,人物形象各异,皆具较强的象征性,使得原著中的矛盾冲突体现得更为直观激烈,将当时的时代大背景缩小到舞台之上,上演真正的中国歌剧!
歌剧一般由咏叹调、宣叙调、序曲、间奏曲等部分组成,而其中最受歌者关注的应该是拥有极高可听性、最容易牵动人心的咏叹调,几乎是整部歌剧最大的关注重心,亦可称其为“歌剧期待”。刘平老师在《歌剧表演艺术》中提出:“从本质上说,传统歌剧的剧中人物不用平时生活的语调说话,而用优美的歌声唱出内在的思想感情,这本身就与真实的生活有很大的区别。”这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体裁,被赋予了更高的艺术期待。而歌剧《骆驼祥子》全剧除了小福子的代表咏叹调选段外,几乎再寻不到旋律性强的选段,同音或二度的旋律进行给口语化的语言风格营造出极佳的音乐环境,使得小说中口语化的文学笔法有“可施之地”。
一、与观众拉近距离,打造中国歌剧
歌剧是西方的舞台表演艺术,受众群体一般是皇室或贵族,华丽夸张的布景、技巧性极强的华彩段落、极具矛盾的戏剧冲突是他们的艺术审美所在。以至于后来传入国内时,其“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特点也没有改变。我国在歌剧创作的道路上不断探索,勇于创新,但因受制于西方的固定歌剧程式,难以发挥并找到属于自己的歌剧风格。而《骆驼祥子》作为20世纪的社会特写,含有许多中国元素,且有着写真般的老百姓社会生活痕迹,该剧题材与国外爱情题材的歌剧有着极大的区别,与观众有着较强的情感共鸣,可以缩小距离感,降低排斥心理。歌剧《骆驼祥子》与西方歌剧写作的本質也大相径庭,单从题材上相区别是远远不够的。歌剧《骆驼祥子》创作的独到之处在于旋律的处理、对于原著台词的保留、人物形象塑造的可区别性。在旋律的处理上,摒弃西方歌剧咏叹调的悦耳旋律,创新性地选择与原著口语化的语言风格相对称的较不协和的旋律进行,为口语化的歌词做音乐衬托,使得歌剧整体的语言氛围较为合理又充满可行性。也正是因为这一创作手法,该歌剧充满了极度概括性的中国社会百姓生活的特征,在国内一经上演,获得了极高的赞誉。在人物形象塑造的可区别性上,歌剧以车夫祥子为男主角,虎妞为女主角,小福子为女二号,其他角色虽作为剧情发展的辅助却也个性鲜明,人物形象立体。祥子作为该年代年轻人的代表,从农村来到大城市打拼,怀揣着对未来无限的想象,也有着无限的激情与活力,却在社会的打压、虎妞的算计、命运的捉弄下,对生活的期待慢慢消减,甚至期望中的平凡的生活也成为奢望,最后走向黑暗的不归路。虎妞有着20世纪女性鲜有的个性,彪悍泼辣,具有较强的男性特征,一出场就给观众极大的视觉冲击。她算计祥子并如愿嫁给了他,却没能算计到自己父亲车厂的财产,与父亲决裂,最终难产而死。虎妞虽不代表着某类人群的个性特征,但却个性鲜明,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人物魅力。小福子则是那个时代大多数底层女性的形象代表,温柔、善良却软弱,无力反抗命运的束缚,无论是父亲的出卖还是后来被迫卖身,她都不曾有一丝反抗的机会。歌剧以人物的形象塑造为手段,戏剧冲突为升华依据,将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弱点展现于百姓的生存环境之中,成为国外观众了解中国社会历史的平台之一,是一部真正地记录着中国20世纪旧社会现实的中国歌剧!
二、与小说口语化的写作风格相贴切
老舍先生笔下的《骆驼祥子》平易近人、通俗易懂,正是那口语化的语言风格拉近了与读者间的距离,使得行文间有了烟火气息。小说以普通老百姓为第一视角,将最平凡、最底层、最艰辛的工作和最真实的百姓生活以文字形式表达出来,用最普通的话语来描述会更大限度地激发读者的情感共鸣。如果采用华丽且文绉绉的语言,则会与读者产生距离,与小说所描述的情境不相符合,显得与全文的色彩基调格格不入,给人以遥远的错觉,反而不能凸显作者的文学水平与语言功底。百姓的语言风格是自然形成的,十分生动灵活,有其特有的自然形态。百姓买菜用它;吵架、解决矛盾用它;表达爱恋还是用它。口语穿插在百姓生活的每一处,是百姓这个群体所特有的一种综合象征,具有高度凝练性。站在读者或观众的角度上看,一部文学巨作或一部歌剧最大的看点即是能够站在作者对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人伦常态的建构中,从生于当时的百姓或以第三者的角度来构建读者(观众)对于时代特征的想象图层。因此,作者通文使用的口语化的语言风格,也有其特殊或者想要传达的观点所在。
文学语言是戏剧艺术最主要的表现手段,但由于歌剧的音乐性,其文学语言就失去了原来的独立性。因此许多编剧在选择文学作品作为文本时,一般会牺牲原著的某些语言元素。而歌剧版的《骆驼祥子》极大地尊重了原作者的本意,基本保留了文中所有的口语化用词,就连旋律也为它“让路”,让艺术(歌剧)高于生活的刻板印象暂时被打破。这也是以往的歌剧作品所不敢尝试的,是中国歌剧的一次伟大且成功的突破。剧中“哟,祥子,你小子哪去了,我说你让狼叼了去了,还是上非洲挖金矿去了?”“你干吗来了?”“给我滚,快滚!”等台词均放弃了以往歌剧惯用的凝练简约、有较高文学性的辞藻,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京味”的直白通俗对话模式,处处都充满了对经典原著的致敬之势,以求最大限度地还原原著的文本逻辑与生活韵味。
三、暗示人物与社会的处境
在歌剧中,旋律线即第二条剧情线索,常常通过旋律的进行线条或起伏波动的幅度来暗示后面的剧情发展。在歌剧《骆驼祥子》中,采用同音进行、半音处理、语感转调、变奏等手法,与以往的音乐旋律相区别,使得音乐与歌词的结合介于一种符合日常对话语调又处于音乐旋律运转中的微妙境界,而这种极为不稳定且较不和谐的旋律,暗示着每个人物的最终归宿和极度黑暗的社会背景。如在第一场祥子买车的唱段中,本应运用十分欣喜舒畅的长线条旋律起伏来描写祥子此时激动的心情,但在歌剧中,却以音阶级进或同音重复的手段来进行音乐填充,唯一一丝喜悦的痕迹是附点的节奏和跳音的形式,这与常人正常的情感表达有着极大的冲突。“新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全新的起点不一定就会有美好的结局。祥子攒了好久的钱买了辆洋车准备在城市干一番自己的事业,本是一派生机勃勃之势,与它相对的音乐却不见丝毫“血色”,这正暗示着接下来祥子坎坷、黑暗的人生。剧中作为美好象征的小福子也难逃命运的魔掌,在小福子个人咏叹调中,虽旋律清新柔美,具有极强的咏叹调特征,是全剧难得的轻快旋律片段,但该旋律片段意在塑造小福子善良、贤惠、温顺的人物形象,而其人物的情节暗线则表现在力度布局上。全曲共80小节,力度布局为pp—mp—pp—mp—p—mf—f—mp—mf—mp—p—pp—p,表情记号变化为孤寂无助地—祈祷地—凄美飘零地—凝固的寂静。此处的小福子是社会底层的一员,面对不断袭来的打压,她是无助的、无力的,还在天真地祈祷,到最后只能默默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从力度布局的角度解析,一开始以p的力度呈现,可以得知小福子是一个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面对生活的坎坷与挫折,她试图去改变和反抗,无奈反抗的效果不痛不痒,毫无作用,最后逐渐对生活失去希望,感叹命运的不公,选择上吊终结生命。全剧被赋予了最美好形象的小福子,一生坎坷,终不得善终。柔弱的语调加上全剧最不口语化的歌词,将当时底层女性的形象和该群体相似的命运结局立体化,映射出当时广大人民苦苦挣扎却不见天日的社会现实。
四、暗喻病态社会下悲剧结局的普遍性
口语化的语言风格来源于广大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在歌剧所采用的旋律进行、音乐色彩、性格等多维度的综合提炼下,可以总结为“普遍性、不平稳、悲剧结局”这三个词较为概括地总结了该歌剧口语化语言风格的旋律进行的意图与宗旨。普遍性,指的是在相同的社会背景下,每个人的命运虽不是同样的结局,但大概率会是相似性质的遭遇。而这种普遍性恰恰就在口语化的语言风格中体现,从老百姓的对话交谈、语调语气、话语指向等生活细节中所反射的人物情节暗线都体现出黑暗的社会背景对百姓的生活以及身心的残害的普遍性。不平稳,指的是一种生活状态。在黑暗、畸形、失衡的社会背景下,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为生计而奔波,但却常常因为社会的动荡而失去了选择生计的基本自由。车夫祥子买了洋车想要靠劳动养活自己,却被抢走;虎妞用假怀孕骗婚,最终却死于难产;刘四爷苦苦经营着车厂,因怕被祥子继承而将车厂卖掉;善良的小福子被卖后回到娘家,却被迫卖身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剧中的人物没有一个人能免受生活的打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安稳地度过一生成了极大的奢侈。悲剧结局,是指歌剧中的人物无论社会地位、经济实力、身份背景如何,在歌剧结束时他们的命运指向都带有不同程度的悲剧色彩。小福子的死成为压垮祥子的最后一根稻草,祥子最终堕落,甚至走入毒品的无底洞,再也不见以往的朝气,沦为他最开始最鄙弃的那类人。虎妞用尽心机算计自己父亲的财产,刘四爷却将车厂变卖,她不得不和祥子过上了较为艰辛的生活,最终难产而死。小福子终于等来了祥子的承诺,却在亲爹的责骂中,选择上吊自杀。就连本应最有前途的曹先生,都难逃社会的压迫,最后躲到北平去避难。且悲剧性还隐现于点线结合的命运模式中。点,指的是个体人物暂时的性格特征。线,指的是主人公的整个生命线的变化过程。例如,从主人公祥子在洋车被偷时,在被虎妞骗婚时,在小福子去世时的点状表现,可以看出主人公的悲剧性。而线性悲剧性则体现在祥子买车—连人带车被抓—买车—被骗钱—买车—虎妞去世—卖车这一长线条的事件进行。该布局不仅只在祥子身上可见,在虎妞对父亲财产的失算到最后难产去世、小福子卖身到最后上吊自杀等人物的发展线中都可看到。点线状的悲剧布局,无不提醒着观众,在那时的社会中存活,几乎没人能够躲避注定黑暗的命运安排,即使能够勉强过活,也难逃生活的伤害。而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社会中,人民很难不出现病态的心理,进而成为恶性循环,社会被黑暗笼罩,却无人能打破这局面。
五、结 语
《骆驼祥子》通过描述20世纪20年代老北京底层百姓生活现状,披露讽刺北洋军阀统治时社会的黑暗和人们苦不堪言却又无力改变环境的社会现实,用最朴素的口语和“粗鲁”的语言风格写实地反映人们最普通平凡而又真实的命运缩影。命运之所以皆具有悲剧性,除了社会大背景的影响,人性也是一大原因。歌剧将小说中口语化的语言风格最大限度地保留,意在将当时的社会背景、人民生活状况等真实的历史环境用各种音乐手段和音乐元素来还原,塑造具有代表性的中国人物形象和中国故事。《骆驼祥子》是我国原创歌剧的一大突破,不再追溯西方歌剧的固定程式,而是打造真正的中国歌剧,也在不断地警醒当代人,历史难忘,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太平盛世。
(华南理工大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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