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成 于 雪
(南京大学 金融与保险学系,江苏 南京 210093)
长期以来,如何解决“因病致贫、因病返贫”一直是脱贫攻坚、巩固和维持脱贫成果的关注点。这其中基本医疗保险在减贫、精准扶贫、缓解农村家庭和低收入家庭贫困脆弱性方面发挥了一定的效果[1-3]。在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新背景下,我们不仅要关注农村家庭和低收入家庭贫困脆弱性,如何改善普通家庭应对健康风险冲击时的金融脆弱性也值得深入探讨。
家庭金融脆弱性是家庭陷入财务困境的风险和可能性,不限于发生在贫困家庭[4]。健康风险或意外事故引起的非预期大额医疗支出或主要劳动力收入骤减是直接影响家庭财务收支的重要因素。而家庭缺乏风险管理手段则是最终导致家庭金融脆弱性的主要原因之一[5]。有研究指出健康风险会显著增加家庭财务脆弱性,而无论是居民医保还是商业医保都能起到一定的改善作用[6]。国务院2020年3月出台的《关于深化医疗保障制度改革的意见》中明确提出到2030年要全面建成以基本医疗保险为主体,医疗救助为托底,补充医疗保险、商业健康保险、慈善捐赠、医疗互助共同发展的医疗保障制度体系[7]。随着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的不断完善和成熟,通过每个层次保障的叠加,能否逐步为居民家庭提供更加全面的医疗保障,进而改善家庭金融脆弱性,这将是本文想要探讨的主要问题。
据此本文将从理论角度梳理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中四个层次可能对我国家庭金融脆弱性产生的影响,并使用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FS)2017年数据,全面检验家庭参与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的程度以及医疗保障具体类别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边际效应及城乡异质性。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包括:一是为评估我国医疗保障制度的政策效果提供新的视角,全面考察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具体影响,不仅评估家庭参与多层次保障程度的作用,还分别评估基本医疗保险、大病医疗保险、企业补充医保、商业健康保险和社会互助对于改善脆弱性的实际效果;二是从家庭受到健康风险和意外事故冲击后非预期医疗支出增加和收入骤减的角度,从负债和收入两个方面来测度家庭金融脆弱性;三是本文将研究对象拓展为普通家庭应对风险冲击时面临的金融脆弱性,而非局限于贫困家庭或农村家庭陷入贫困的概率,对于中国目前大部分家庭的自身财务规划和风险管理决策都更有现实意义。
目前国内外学者关于家庭金融脆弱性的界定并不统一。国外学者主要侧重从家庭债务和收入关系的角度来测度家庭金融脆弱性[8],并在此基础上加入对资产组合流动性的考虑[9-10],还有将家庭必要性支出[6]或非预期性支出[11-12]考虑在内,从家庭财务流动性角度来加以补充。国内相关研究中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界定除了考虑家庭负债问题外,会更多考虑家庭在面对未来不确定性冲击时因无法承担各项支出而陷入财务困境的可能性。具体可以理解为家庭应对社会经济、政治变革、自然灾害、疾病、灾难性事故等风险时的财务反应程度[13]或者是风险冲击带来的家庭经济脆弱性[14]。在具体测度方法上,有采用资产负债比和收入支出比衡量[15],也将采用负债水平和应急储蓄衡量[16-17],还有用紧急情况下筹钱难度这一主观问答加以衡量[18]。有研究则针对健康风险的冲击,用流动性资产少于非预期的医疗支出来判断家庭是否存在财务脆弱性[7]。还有研究认为过度负债和流动性资产配置不足是家庭金融脆弱性的两个重要维度[19]。此外,还有一部分研究集中关注低收入群体、老年群体或农村居民在未来不确定性冲击下家庭陷入贫困的可能性,大多采用VEP方法对家庭贫困脆弱性进行预测[20-21]。
在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因素研究中,主要是围绕家庭微观特征展开,包括户主性别[11]、户主年龄[9,12]、家庭人口规模[8]、家庭中少儿或老人人口数[6]、户主婚姻情况[6]、受教育程度[12]、收入和财富[11]、自由住房数量[12,22]、债务规模[23]、金融素养[24-26]以及普惠金融发展[21]等。而在关于保险和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关系研究上,有一部分文献认为参保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户主的金融素养[18],更多的研究认为保险作为家庭风险管理手段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家庭金融脆弱性。有研究发现居民城乡医保和商业医保都能够降低健康风险对家庭财务脆弱性的冲击,而且商业医保能更显著改善家庭财务的脆弱性[7]。此外,国内更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保险能否降低家庭贫困脆弱性上,尤其关注农村家庭和老年家庭因不确定性冲击致贫返贫的可能性。提高农村养老保险和农村医疗保险水平能够有效地降低家庭贫困脆弱性[13,27]。在农村医疗保险方面,有研究以河南省焦作市医疗保险精准扶贫托底救助数据作为分析基础,发现补充医疗保险整体上降低了贫困人口的脆弱性[28];还有研究也证实享受医保报销显著降低了农村家庭的贫困脆弱性,尤其是暂时性贫困和中西部地区的农村家庭[4]。而农村养老保险通过促进金融资产与耐用消费品资产的积累发挥减贫作用[29],如新农保明显改善了低收入家庭的脆弱性[20]。商业保险则是可以通过改善金融资本、教育人力资本、健康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来降低家庭贫困脆弱性[30]。
综上所述,目前学界关于家庭金融脆弱性的界定尚未统一,因为基于不同的研究角度,测度方法存在差异。而且关于保险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分析主要集中在社会保险能否改善家庭贫困脆弱性上,特别是农村家庭和低收入家庭的致贫返贫风险,较少涉及商业保险尤其是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显然,无论是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还是家庭金融脆弱性,都是目前推进共同富裕这个国家发展重大主题下非常重要的关注点。据此本文将围绕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中每个保障层次以及层次叠加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具体影响展开分析,试图更全面地评估目前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改善家庭金融脆弱性的现实效果。
基于本文探讨的是医疗保障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因此本文将家庭金融脆弱性定义为家庭在受到健康风险和意外事故冲击后因非预期的医疗支出而陷入财务困境的可能性。具体表现为由于家庭成员患病,尤其是重大疾病或突发意外事件导致伤残后,一方面会对家庭金融资本造成冲击,家庭治疗开支和护理成本迅速上升,预防性储蓄减少,金融资本存量不断损耗,甚至因此举债;另一方面还可能对家庭人力资本造成冲击,主要劳动力因患病而全部或部分丧失收入来源,家庭收入骤降会进一步恶化家庭财务状况。因此,本文将结合健康风险和意外事故冲击下家庭负债和收入两个方面的脆弱性变化来分析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的有效性。
根据中共中央国务院2020年3月《关于深化医疗保障制度改革的意见》的内容[7],我国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主要包括四个层次:第一层次是国家提供的基本医疗保障,第二层次是雇主提供的企业补充医疗保险,第三层次是个人自愿购买的商业健康保险,第四层次是社会医疗互助。整体来说,四个层次分别都具备对家庭医疗支出的损失补偿作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家庭经济负担,减少负债,同时还可能通过改善家庭成员健康状况、劳动供给和劳动效率增加家庭收入。但这四个层次在覆盖程度、保障水平、具体功能和目前发展现状等方面各不相同,因此在改善家庭金融脆弱性上的作用也存在现实差异。
第一,基本医疗保障是由国家提供的,包括基本医疗保险、大病医疗保险和医疗救助。其中基本医疗保险经过多次改革合并,目前有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和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两个部分,其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广覆盖,2021年覆盖全国总人口的96.6%,达到13.64亿人(1)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官网年度数据,http://state.gov.cn/easyquery.htm?cn=C01。。大病医疗保险则是基本医疗保险的延伸,是对年度医疗费用超过封顶线部分的二次报销。早期文献指出,基本医疗保障在广覆盖的同时,保障程度相对偏低,并不能明显减轻灾难性医疗支出,降低居民医疗负担[31-32]。近几年研究逐渐发现基本医疗保障的参与度和保障水平的提高均具有减贫效果[3],其中城居保能够缓解大病冲击对低收入家庭造成的影响[1]。
第二,企业补充医疗保险是由雇主提供的,可以是雇主借助税收优惠政策支持自愿参加补充性医保制度,也可以是雇主出资购买员工团体商业健康保险。但目前我国企业补充医疗保险的覆盖率低,即便有税收优惠政策支持,很多企业出于经济考虑不愿意参加补充性医保制度。而保险公司推出的能与第一层次衔接、功能互补的团体商业健康保险数量少,可选择性较低,又进一步加剧了企业补充医疗保险在多层次医保体系中空心化现象。因此,目前企业补充医疗保险能否真正缓解家庭金融脆弱性有待进一步考证。
第三,商业健康保险是由居民个人自愿购买,近十年来,我国居民对商业健康保险的需求一直处于高速增长状态。商业健康保险产品种类日益繁多,整体保障范围和程度都高于基本医疗保障,尤其是重大疾病保险、百万医疗保险的产品功能设计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第一层次保障程度低的缺陷。因此商业健康保险能够明显减少健康风险尤其是重大疾病给家庭造成的巨额医疗支出,降低家庭贫困脆弱性,相较于基本医疗保险更能缓解家庭金融脆弱性[7]。但同时也有大量研究表明,商业健康保险会使居民减少预防性储蓄而增加当期消费[33-34],另外商业健康保险相对于其他保障层次,保费成本较高,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居民预防性储蓄积累,这都可能会增加家庭金融脆弱性。
第四,社会医疗互助既包括由中国职工保险互助会运营的职工医疗互助,还包括由地方各级政府主导、民政推进的村民医疗互助,以及以水滴互助、相互宝为代表的网络医疗互助,都是会员通过互帮互助来共同抵御重大疾病和意外风险。社会医疗互助可以普惠到弱势群体,尤其是网络医疗互助近些年发展迅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特定群体应对健康风险冲击的能力,从而降低家庭金融脆弱性。但2021年各大网络医疗互助平台相继关闭,也暴露了其不稳定性,因此社会医疗互助更多是锦上添花的作用。
整体来看,四个层次的医疗保障被纳入一个框架里,共同形成我国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既有主次之分,又相互补充。家庭如果参与的层次较多,形成叠加式的医疗保障,未来在遭受重大疾病和突发意外的冲击时,可以从多方获得经济补偿,家庭负债和收入受到的负面影响会减弱,对缓解家庭金融脆弱性的效果会越强。
本文的样本来源于2017年西南财经大学中国家庭金融调查与研究中心进行的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FS)数据,该数据包括了中国家庭的收入、支出、负债、各类医疗保险、人口特征等方面的数据,涵盖了全国29个省、自治区、直辖市,355个县的1428个村(居)委会,样本量达40011户。本文剔除了户主年龄小于18岁的家庭,家庭特征、户主特征中部分信息缺失的家庭,以及收入、资产、参保情况数值严重缺失和明显异常的家庭,总样本量为27436个。
1.被解释变量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为家庭金融脆弱性(FV)。根据前文分析,家庭金融脆弱性是因某个家庭成员患病而导致的整个家庭负债大幅增加以及收入骤减的风险,进而出现金融财务困难的可能性。因此本文中家庭金融脆弱性从两个不同时间点衡量家庭金融脆弱性,分别为“资不抵债”和“入不敷出”[15],其中“资不抵债”反映了家庭当前金融脆弱性,而“入不敷出”则预警了家庭潜在金融脆弱性。对于“资不抵债”,使用过度负债程度(OD)来衡量。当出售金融资产和易变现资产能够偿还家庭尚未偿还的负债,我们认为家庭不存在过度负债,赋值为0;反之则认为家庭存在过度负债,赋值为1。对于“入不敷出”,借鉴之前文献的做法[16-17],同时考虑到患病风险,使用家庭应急储蓄充足度(ES)来衡量,即在出现收入冲击时,如果家庭现有储蓄水平(具体包括现金资产和无风险资产)能够支撑未来3个月的家庭成员必要支出(具体包括食品支出、水电支出和医疗支出)时,我们认为家庭应急储蓄是充足的,赋值为0;反之我们则认为家庭应急储蓄不足,赋值为1。
进一步综合考虑过度负债程度和家庭应急储蓄充足度,对家庭金融脆弱性取值0、1或2,具体取值范围如下:
(1)
由式(1)可见,当家庭没有过度负债同时应急储蓄充足时,FV赋值为0,表示不存在家庭金融脆弱性;当家庭存在过度负债或者应急储蓄不足时,FV赋值为1,表示家庭金融存在低脆弱性;当家庭同时处于过度负债和应急储蓄不足的状态,FV赋值为2,表示家庭金融存在高脆弱性。
2.解释变量
解释变量为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其中包括第一层次的基本医疗保险(SI)和大病医疗保险(MI)、第二层次企业补充医疗保险(EI)、第三层次商业健康保险(CI)和第四层次社会互助(SA)。在CHFS2017问卷中,基本医疗保险包括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城乡居民医疗保险和公费医疗,本文将家庭中至少有一位成员参与其中某一类即认定为家庭参与了基本医疗保险,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对于大病医疗保险、企业补充医疗保险、商业健康保险、社会互助四个类别,则分别就家庭中至少有一位成员参与其中即认定为家庭参与了这一类别的医保,赋值为1,否则赋值为0。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统计出多层次医疗保障的家庭参与度(DP),以家庭参与医疗保障种类的数量来衡量,取值区间为0~5。
3.控制变量
参考现有文献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因素归纳,选取户主特征、家庭特征、财务特征等作为控制变量。其中,家庭人口特征包括家庭所在地区、家庭成员数、家庭老人数等;户主特征包括户主性别、年龄、工作状况、婚姻状况、文化程度、金融素养、身体状况、户口等;财务特征包括家庭自有住房、总负债和总收入,为消除异方差,回归时对这两个值取对数。所有变量的具体定义和描述性统计结果在表1中列出。
表1 变量定义及描述性统计
根据式(1)对家庭金融脆弱性变量的数值确定,属于有顺序的离散选择,因此本文采用有序Probit模型,首先检验家庭参与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的程度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构建模型如下:
FVi=β0+β1DPi+θXi+εi
(2)
其中,FVi表示第i个受访家庭的家庭金融脆弱性,取值为0、1或2;DPi代表第i个受访家庭参与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的程度,即家庭参加了几种医疗保障,取值区间为0~5;Xi为控制变量;εi为随机扰动项。
其次,进一步分析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中每一个保障类别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构建模型如下:
FVi=α0+α1SIi+α2MIi+α3EIi+α4CIi+α5SAi+γXi+εi
(3)
其中,SIi、MIi、EIi、CIi、SAi分别代表第i个受访家庭是否参加基本医疗保险、大病医疗保险、企业补充医疗保险、商业健康保险、社会互助,取值均为0或1。另外,由于有序Probit模型本身的回归系数没有太大的经济意义,接下来实证结果中报告的均是边际效应,用于反映改善效果。
本文对模型(2)和模型(3)进行基准回归,参数估计结果见表2。在控制了户主特征、家庭特征、财务特征等因素后,第(1)列显示了家庭参与多层次保障的程度影响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回归结果。多层次保障家庭参与度系数为-0.047,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这表明家庭参与医疗保障种类越多,家庭面临过度负债和应急储蓄不足的可能性越小,具体来说,家庭每多参与一种医疗保障,家庭金融脆弱性可以下降4.7%。
表2 基准回归的参数估计结果
接着,进一步检验医疗保障体系中具体保障类别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由于多层次医疗保障的配置存在一定主次先后顺序,我们按照第一层次到第四层次依次加入进行回归。从第(2)至第(6)列的回归结果中可以发现,随着每个层次的加入,各层次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均比较稳定。其中,基本医疗保险、大病医疗保险和商业健康保险的系数都显著为负,表明目前家庭参与这三种类别的保障都能改善家庭金融脆弱性。具体来说,参与基本医疗保险会使家庭金融脆弱性下降约6.7%,参加大病医疗保险则降低约5%,参加商业健康保险会降低5.2%,在各层次保障中基本医疗保险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改善效果最大。另外,社会互助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不显著,企业补充医疗保险甚至轻微恶化了家庭金融脆弱性,这和两者目前覆盖率低且保障不稳定有很大关系。虽然理论上企业补充医疗保险能够减少家庭医疗支出从而降低家庭金融脆弱性,但实际上企业补充医疗保险会增加企业的用工成本,在一定程度上会降低职工薪酬,因此可能间接降低居民可支配收入从而提高家庭面临金融脆弱性,另外目前企业补充医疗保险保障范围和报销比例有限,因此风险补偿功能较弱,即便参与企业医疗补充保险,家庭金融脆弱性也未必会得到改善。
前文基准回归中可能存在因反向因果和遗漏变量而引起的内生性偏差。一方面家庭金融脆弱性可能会反过来影响家庭参与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家庭金融脆弱程度越高,家庭居民可能越有意愿通过参与多种医疗保障来分散风险;另一方面,家庭金融脆弱性和家庭参与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的行为都有可能受到居民风险态度、消费观念等一些不可观测因素的影响,存在遗漏变量的可能性。为了解决医疗保险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参照周钦[35]和岳崴等[7]的做法,计算出样本家庭户籍所在县的人均参与医疗保障种类的数量作为多层次保障家庭参与度的工具变量,样本家庭户籍所在县的各类医疗保障参与率作为家庭是否参与某一类医疗保障的工具变量。县级层面的参与率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该地区居民的参与意愿和参与行为,与家庭金融脆弱性不直接相关。
表3给出了经过工具变量处理的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对家庭金融脆弱性影响的参数估计结果。在所有回归结果中,Wald检验P值均为0,在1%的水平上拒绝各层次医疗保障为外生变量的原假设,说明模型确实存在内生性问题。同时在两步法回归中,第一阶段估计的F值对应的P值均为0,说明不存在弱工具变量的问题。具体结果显示,多层次保障家庭参与度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家庭参与的保障种类增加,家庭金融脆弱性会降低;在对各层次保障依次叠加回归后,各保障的影响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其中基本医疗保险、大病医疗保险和商业健康保险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大多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表明这三类保障能够显著改善家庭金融脆弱性,这与之前的基准回归结果相似。但企业补充医疗保险系数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社会互助系数为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这些都与基准回归结果存在差异,表明模型存在的内生性问题会对结果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表3 工具变量法的参数估计结果
我国城乡医疗保障体系在发展程度和家庭金融脆弱性上都存在较大差异,一方面城镇职工和居民的医保体系建设起步早且保障相对完善,另一方面农村家庭金融脆弱性更大,其均值为0.8838,明显高于城镇家庭的0.6446。因此,本文进一步对城镇和农村家庭分组进行回归,结果见表4。首先,无论是城镇家庭还是农村家庭,参与多层次保障的程度越深,越有利于改善家庭金融脆弱性,农村家庭每增加一种医疗保障,就可以使家庭金融脆弱性下降6.3%,高于城镇家庭4.2%的改善程度;其次,就参与的具体保障类别来看,参与基本医疗保险、大病医疗保险和商业健康保险都可以显著降低城镇家庭金融脆弱性,农村家庭参与基本医疗保险和商业健康保险的影响也显著为负,但农村家庭参与大病医疗保险的影响并不显著,这可能是和当时农村大病医疗保险的覆盖率和保障程度低有关;最后,基本医疗保险对城镇和农村家庭金融脆弱性的改善程度几乎相同,但相对于城镇家庭,农村家庭如果能购买商业健康保险可以更加大幅地改善家庭的财务困境。由此可以看出,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的发展对城乡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还是存在明显差异的。
表4 城乡异质性的参数估计结果
本文将通过替换解释变量的方式来进行稳健性检验。其中,对于多层次保障家庭参与度,用家庭中人均参与医疗保障种类的数量来替代;而对于家庭参与各类医疗保障的0-1变量,用家庭实际参保率来替代,回归结果见表5。全样本的回归结果中,多层次保障家庭参与度、基本医疗保险、大病医疗保险和商业健康保险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均显著为负,而企业补充医疗保险和社会互助的影响仍然不显著。在城乡异质性的回归结果中,农村家庭的多层次保障参与度和买商业健康保险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改善效果都要大于城镇家庭,但相较于城镇家庭,大病医疗保险对农村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不显著。由此看来,在替换了所有解释变量之后,回归结果依然稳健。
表5 稳健性检验的参数估计结果
本文围绕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对我国家庭金融脆弱性的影响展开研究,基于健康风险和意外事故的冲击从负债和收入两个角度来衡量家庭金融脆弱性,然后利用有序Probit模型分别就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的家庭参与程度以及各类型医疗保障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改善效果进行边际效应分析和城乡异质性分析。本文的研究结论如下:(1)家庭参与的医疗保障种类越多,越能改善家庭金融脆弱性,每增加一种医疗保障,可以使家庭金融脆弱性降低4.7%;(2)在多层次医疗保障中,基本医疗保险、大病医疗保险和商业健康保险均能降低家庭金融脆弱性,其中参与基本医疗保险会使家庭金融脆弱性下降约6.7%,参加大病医疗保险则降低约5%,参加商业健康保险会降低5.2%,企业补充医疗保险和社会互助的影响不明显;(3)农村家庭参与多层次保障的程度对家庭金融脆弱性的改善效果大于城镇家庭,尤其是购买商业健康保险来改善家庭财务困境的效果大于城镇家庭,但农村家庭参与大病医疗保险的影响并不显著。
基于以上结论,我们认为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是家庭应对非预期财务冲击、改善家庭金融脆弱性并助力实现共同富裕的主要保障。
为进一步完善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提升家庭应对健康风险冲击的能力,本文提出以下建议:第一,丰富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里的保障类型,充分发挥政府、企业、市场和社会力量,探索不同的经办方式,多层次相互协调,在分担国家财政压力的同时,满足不同家庭的健康风险保障需求,提高保障程度和赔付效率。第二,在第一层次中基本医疗保险已经实现广覆盖的基础上,可以从药品目录、服务标准、起付线、封顶线等方面入手提高补偿水平,同时加强大病保险的衔接,尤其是农村地区大病保险需要在统筹范围、报销比例等方面进一步提高标准,减轻农村大病患者的灾难性卫生支出。第三,第二层次的企业补充医疗保险作为目前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中最为薄弱的一个环节,需要通过政府加大税收优惠、企业自主转变、探索创新保障方式等多管齐下来惠及企业职工及职工家庭的风险保障。第四,丰富第三层次商业健康保险产品的供给,在重疾险、百万医疗、惠民保的基础上,重视城乡差异,即城镇家庭的收入水平和风险意识相对较高,对商业健康保险的保障要求高且更加细化和差异化,可以在保障范围比如适当考虑疾病预防成本的弥补等方面进一步挖掘,农村地区则可以通过普惠型健康保险为更多家庭提供保障。第五,在第四层次的社会医疗互助中,应重点引导地方各级政府大力推进医疗互助以及各级工会积极组织职工医疗互助,一方面形成镇村主办、社会参与的村民互助体系,统筹解决农村相对贫困问题,另一方面为城镇职工抵御重特大疾病风险增加一道有效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