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世达赖喇嘛颁给四世第穆活佛文告解析
——兼论“大金印”的相关问题

2022-06-02 12:58洛桑尼玛轰巴宅曲
中国藏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藏文达赖喇嘛文书

洛桑尼玛 轰巴宅曲

五世达赖喇嘛是17世纪西藏地方历史上一位重要人物,曾联合蒙古卫拉特和硕特部在西藏建立蒙藏联合掌政的甘丹颇章地方政权,亲赴北京觐见顺治皇帝,确立了西藏地方与清朝中央政府的统属关系,为清代祖国边疆稳定与西藏社会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与五世达赖喇嘛相关的原始档案,对研究清初西藏地方历史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近年来相关收藏机构陆续公布了一些涉及五世达赖喇嘛的档案史料,为这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原始资料。西藏博物馆作为国家一级综合性博物馆,收藏着数量可观的历代中央政府档案史料,其中包含清朝历代皇帝的封诰、谕旨、令牌、章程,驻藏大臣的相关文书,以及西藏地方政府各级官员的上下行文等。这件五世达赖喇嘛颁给四世第穆活佛的文告,于2020年西藏博物馆新馆通史策展团队拣选展品时首次发现,本文尝试对其进行初步解读和分析,以期推进相关研究进一步向纵深发展。

一、文告的形制、内容及历史背景

这件五世达赖喇嘛颁给四世第穆活佛的文告 (以下简称为文告),通高167厘米、宽88厘米,除了串色、稍微磨损之外,整体保存完好。文告材质为绸缎,镶边红缎,唐卡形制,卷轴装,上有天杆,下有地轴。黄缎画心为文告内容,墨书,藏文珠擦体书写,共计11行。文告顶端正中为五世达赖喇嘛彩绘像,底部绘有三尊护法神像:左为具螺顶髻大护法、中间为吉祥天母、右为世间一护法神。

文告原文:

译文:

奉文殊皇帝敕封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即西方圣地善住佛天下众生一统释教不变金刚持达赖喇嘛之语:

在广袤南瞻部洲境内,尤其自佛具幻化大昭寺至东方皇宫之内所经沿途的王公、王族、拉德、米德、王、台吉、大臣、俗官、军官、宗堆,负责领兵、御盗之转运官员,负责皮筏、木船之管理者,道路、关隘之守卫等文武官员及所有人等一体知晓:

吾应东方文殊皇帝再三之请,前往大宫殿面圣,为行洁白善集之业,特偕第穆活佛阿旺格勒坚赞同行。其再次返回朵堆地方弘扬佛法,为此封其为大国师名号及职衔,尔等上述人员,于其见、修、果等基道果三位传法之过程中,务须恭敬有加,妥为照应。

水蛇年八月十一日(1653年10月3日)写于中行帐

1642年,以五世达赖喇嘛为首的格鲁派寺院集团联合蒙古和硕特部顾实汗推翻了藏巴汗的统治,在西藏建立了蒙藏联合掌政的甘丹颇章地方政权。但政权初定,根基未稳,加之藏巴汗残余势力不断兴风作浪,使得新兴的甘丹颇章地方政权面临着诸多困难,此时如能尽早得到中央政府强有力的支持,就能为甘丹颇章以后的发展壮大奠定坚实的基础。自元代西藏正式纳入中央政府的行政管辖以来,在历代中央政府的管理下,西藏地方政教权益皆得到了有效保障。甘丹颇章地方政权初建之际,正值明朝日趋衰落,清朝强势兴起、定鼎中原指日可待之时。格鲁派势力集团及五世达赖喇嘛审时度势,再三权衡之后,不寄望颓废不堪的明朝,决定寻求与清朝中央政府建立联系。刚建立不久的清朝也想利用藏传佛教特别是格鲁派在蒙古社会中的影响和号召力,安抚和控制蒙古诸部,以达到稳定边疆的目的。早在皇太极在位之时,即延请高僧前往传教。顺治帝继位后,秉承先帝遗志,继续优崇礼遇格鲁派,以求蒙古各部 “诚心归附,以障藩篱”,频繁遣使西藏敦请高僧。与此同时,甘丹颇章地方政府亦多次向清朝上表、请安、朝贡。据统计,自顺治元年 (1644)至顺治九年(1652),清朝中央政府与西藏甘丹颇章地方政府互相遣使往来共23次,其中西藏地方先后遣使达18次①梁斌:《从五世达赖朝清看西藏地方与清政权关系的历史演进》,《西藏民族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第32页。,清朝遣使致信邀请五世达赖喇嘛1次,并先后派遣三批使臣前往迎请②李保文:《顺治皇帝邀请第五世达赖喇嘛考》,《西藏研究》2006年第1期,第17页。。在双方日益紧密的联系和积极协调下,最终在1652年促成了清顺治帝与五世达赖喇嘛之间的历史性会晤。

1652年二月,五世达赖喇嘛从拉萨启程,经过近一年的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于当年十二月十五日抵达北京,在京逗留了两个多月,一直居住在专门为其修建的西黄寺,受到了清朝统治者很高的礼遇①郭美兰:《五世达赖喇嘛入觐述论》,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明清档案与历史研究论文集——庆祝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成立70周年》(上册),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年,第961页。。在京两个月之后,五世达赖喇嘛于顺治十年 (1653)二月告归。清中央政府当即以“当赐以金银缎币,酌封名号,给之册印”②顾祖成等编:《清实录藏族史料》(第一集),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4页。为由,让其暂留在代噶等待册封。五世达赖喇嘛一行3月19日离京,4月7日抵达代噶并驻锡一段时间,4月24日再次上书奏请返藏。5月18日,顺治帝遣礼部尚书觉罗郎球、理藩院侍郎席达礼等前往代噶,分别敕封达赖喇嘛和顾实汗并赐金册金印。五世达赖喇嘛受封后,于6月25日离开代噶,启程返藏。

本文要讨论的上述文告正是五世达赖喇嘛于1653年八月十一日返藏途经青海阿拉克沙尔之际颁给四世第穆活佛的文告。写于中行帐,执笔者应该为朝觐随行人员中的秘书比力图或文书朗噶瓦朗赛()及丹增③见西藏自治区档案馆编:《清代西藏地方档案文献选编》(第1册),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7年,第1页,《五世达赖喇嘛起驾前往内地时随行高层勒参巴及相关人员之名录清单》载,“秘书比力图、书写发愿文回向文者曲龙嘉措。……文书朗噶瓦朗赛、丹增”。。题首压题章是五世达赖喇嘛的私章,印文为 “巴杂达热”()三列八思巴蒙古新字,“巴杂达热”为梵文谐音,意为持金刚。“此印原为俺答汗赠给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传至五世达赖后仿制一枚,新印大于原印。”④恰白·次旦平措等:《西藏重要历史资料选编》,拉萨: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30页。清朝册封五世达赖喇嘛之前,五世达赖喇嘛签发的文书均钤盖此印。五世达赖喇嘛接受清顺治帝金印之后,“巴杂达热”作为压题章,钤盖于通行西藏地方的各类文告之上,文告末尾钤有清朝顺治皇帝赐给五世达赖喇嘛的满、汉、藏三种文字合璧的封印以示行文的合法性和达赖喇嘛的正统性。在目前公布的五世达赖喇嘛颁布的相关文书⑤现已公开的五世达赖喇嘛所颁文书的数量相对较多,按照《西藏档案》2016年第1期刊发道帏·才让加先生的《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颁发的八件藏文铁券文书及一件寺规档案 (1642—1680年)》一文介绍,西藏自治区档案馆已整理馆藏档案中含有数量可观的五世达赖喇嘛颁发的铁券文书,并按档案形成年代列举了11件档案的名称,公布了9件五世达赖喇嘛颁发的藏文文书,均为纸质类,其中藏历木鸡年为扎什伦布寺属新旧曲谿及税收执法权赐予拉章坚赞吞波所颁铁券文书,所颁时间为1645年,为五世达赖喇嘛受封之前颁布的;《西藏档案》2016年第2期刊载的三件青海博物馆所藏五世达赖喇嘛颁给三世拉莫厦茸尕布的文书,颁发时间分别为1683、1692和1695年,实为第悉桑结嘉措匿丧期间以五世达赖喇嘛名义颁发的;Peter Schwieger THE DALAI LAMA AND THE EMPEROR OF CHINA一书公布了一件铁鼠年 (1660)五世达赖喇嘛颁给达隆类乌齐的铁券文书。中,本文告属于年代较早者,其上钤用顺治皇帝赏赐的金印,当为首例。

二、文告颁布对象

1.四世第穆活佛应五世达赖喇嘛之邀随同进京觐见,主要任务为协助五世达赖喇嘛 “行洁白善集之业”,在内地传教说法。

2.返藏途经青海时,四世第穆活佛即将离开返藏队伍,授予其大国师名号职衔,其在返回康区弘法过程中,沿途各级官员、百姓等人等必须予以照应。

三、文告文体格式及金印释读

(一)文告文体特点

如前所述,文告为五世达赖喇嘛正式接受清朝中央政府册封之后,以 “领天下释教”的身份首次颁发给西藏地方宗教上层人士的文书,这为厘清甘丹颇章地方政权早期公文的特征提供了最为直接、可靠的实物资料。通过对比同一时期五世达赖喇嘛颁布的文书,可得出甘丹颇章早期公文的概貌特征:

1.经过长期的发展,清代西藏甘丹颇章地方政权的藏文公文形成了独具特色、较为完整统一的结构格式,“大体由标题、起首、事由、结尾以及公文独有的抬头制度几部分构成”①扎雅·洛桑普赤:《甘丹颇章政权时期藏文历史公文档案中标题汉译的若干问题——藏文历史公文档案系列研究之一》,《中国藏学》2014年第3期,第113页。。各部分之间环环相扣,组织严谨,逻辑链接清晰,特别是公文用语有别于其他的藏文文体,表明了发布者的权威和所述内容的确定性。

2.就尺寸规格而言,除了西藏博物馆所藏的这件丝质文告之外,已整理公布的五世达赖喇嘛颁发的文告 (铁券文书),质地大体为上等藏纸,并用丝绸或布料衬托。“相对于第七世达赖喇嘛和第十三世达赖喇嘛的铁券文书,五世达赖喇嘛颁发的铁券文书的大小尺寸普遍较小。”②道帏·才让加:《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颁发的铁券文书 (1642—1680年)》,《西藏档案》2016年第1期,封二。

3.五世达赖喇嘛签发的重要文书,大体以丝绸作为载体,题首语一般以五世达赖喇嘛之汉文封号的音意两种译文并写,即 “”③西藏博物馆收藏,五世达赖喇嘛颁给四世第穆活佛文告,文物编号0047。,其中“”为顺治帝册封给五世达赖喇嘛的名号,即 “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的藏文音译;而起首的后半句 “为当时的译师根据顺治赏赐的名号意译的译文。《传记》载,金印上的藏文“为蒙古译师所译,译文较拙,故请汉族译师重译”④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著,陈庆英等译:《五世达赖喇嘛传》(上),第252页。。除了现已公布的部分铁券文书⑤五世达赖喇嘛为拉嘉日巴阿旺甘丹饶丹及其后裔照旧封赐所有权颁发铁券文书 (1658年)题首语为 “”;五世达赖喇嘛为原属于洛桑晋巴的土地、房屋、田产、封赐给擦宇及其后裔所颁铁券文书 (1670年)题首语为 ”;五世达赖喇嘛关于巴尔康的一切文武事宜应要按照乍丫活佛索朗伦珠之吩咐办理所颁铁券文书 (1677年)题首语为 ,载 《西藏档案》2016年第1期,第15—25页。之外,五世达赖喇嘛所发文书之题首语大多以清朝皇帝所赐封号的音译和汉族译师意译的译文组合的形式出现,这是五世达赖喇嘛颁发文书最为显著的特点。1682年五世达赖喇嘛圆寂后,第悉桑结嘉措 ()秘不发丧,其间以达赖喇嘛的名义发给三世拉莫厦茸尕布阿旺洛桑丹贝坚赞 (1660—1728) 的文书⑥青海省博物馆藏:《五世达赖喇嘛颁给三世拉莫厦茸尕布的文书》,颁发时间分别为1683、1692和1695年,三件文告实为第悉桑结嘉措以五世达赖喇嘛名义颁发。也保留了同样的题首语格式。由于清朝未对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封赐名号印信,其在位时期所发布行文之题首语在承袭此风格基础之上末尾补文 “六辈达赖喇嘛之语”(),以示与五世达赖喇嘛区分。而且文告用印与五世达赖喇嘛别无二致,压题用 “巴杂达热”之印,文末使用五世达赖喇嘛的金印。这为早期文告 (五世、六世达赖喇嘛时期)的断代提供了直接依据:

(1)已整理公布的五世达赖喇嘛所颁数件文书的书头符①书头符,即 “”或“”,是书头或篇首的一种弯曲状的起始符号。不以常规方式书写,而是过度弯曲成弧状,曲线末尾直指文告顶端中央处。这种飘然、抽象的书写形式与元明时期藏文法旨、圣旨、文告②西藏博物馆馆藏,元大德八年 (1304)仁钦坚赞帝师颁多吉旺曲法旨,元至正三年 (1343)元顺帝颁布顿仁钦珠圣旨、元至正二十四年 (1364)元顺帝颁噶玛巴乳必多吉圣旨、藏历土马阳年 (1378)阐化王扎巴绛曲坚赞颁发的护持文告。的书头符写法有相似之处,可能是元明时期书写方式演变之后使之更加趋于抛物线状。这种书头符不仅见于此文告,五世达赖喇嘛于1670年颁发给洛桑晋巴 ()的两件铁券文书③道帏·才让加:《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颁发的八件藏文铁券文书及一件寺规档案 (1642—1680年)》,《西藏档案》2016年第1期,第15—25页。,以及第悉桑结嘉措于1681年、1682年发布的两份铁券文书④《西藏甘丹颇章地方政府的历任第司颁发的八件藏文铁券文书》,《西藏档案》2016年第2期,第17—18页。,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于1700年发布的文书⑤西藏博物馆藏,文物编号0063。等的书头符皆为雷同。据研究,这种书头符并非是文书人员的主观臆造,而是另有深意,表明了文告签发者对文告内容及对象具有不容置疑的明确之意。之后的七世及后辈达赖喇嘛所颁各类行文当中,这类风格的书头符极为少见,其写法也日趋统一,中规中矩。

(2)以绸缎作为书写载体并彩绘宗教意义神像为甘丹颇章早期公文的特点。现存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颁给三世察罕诺们汗 ()文告⑥仁青卓玛:《结合文告资料论第三世察罕诺门罕之特殊地位》,《西藏档案》2015年第2期,第80页。及颁给拉嘉里拉阿旺甘丹索朗洛桑丹巴 ()的铁券文书⑦西藏博物馆藏,文物编号0052。等均绘有彩绘图像,而且授予对象大多为宗教上层人士。其构图简约明快,对称排布,文告顶端正中所绘的人物为文告签发者,底部所绘的一组神像为藏传佛教各护法神。这种图文并茂的行文不仅见于历辈达赖喇嘛及西藏地方政府历任摄政颁给寺院的戒律文告 ()之中,还在颇罗鼐时期⑧西藏博物馆所藏,藏历火蛇年 (1737)颇罗鼐颁七世济隆活佛铁券文书 ()。、七世达赖喇嘛及其后辈达赖喇嘛、摄政⑨西藏博物馆所藏,铁牛阴年 (1781)摄政策墨林一世颁类乌齐阿旺确吉扎巴铁券文书。();藏历土羊年 (1859)摄政热振三世呼图克图颁贵族平饶巴铁券文书 ()。颁给寺院的相关文书及铁券文书中延续了这种风格。

(二)金印考释

五世达赖喇嘛前往北京觐见顺治皇帝,于1653年被册封为 “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赐金印、金册。此印钤盖于其所颁行文的重要命令、通告之上。达赖喇嘛视其为至上之宝,“无论出行到何处,都随时携带着装有金印的印匣,形影不离”[10]恰白·次旦平措等著,陈庆英等译:《西藏通史·松石宝串》,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664页。。由于中央政府颁赐的这枚金印过于沉重,外出携带和使用极为不便,五世达赖喇嘛遂于1656年六月命人重新仿制了一枚①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著,陈庆英等译:《五世达赖喇嘛传》(上),第297页。。此后,五世及六世达赖喇嘛发给西藏地方政府所属的各基巧、宗谿、寺院的重要公文均使用这枚仿制印 (图二)。顺治帝颁赐的金印,于1682年五世达赖喇嘛圆寂之后不久,被 “朝廷收回磨平后,改铸成 ‘敕 (赐)封第六世达赖喇嘛之印,并赏赐给了当时拉藏汗所立的第六世达赖喇嘛益西嘉措”②何晓东:《历代中央政府封授达赖喇嘛印信考述》,《藏学学刊》2015年第1期,第150页。,现已不存世。因此,学界对顺治帝颁给五世达赖喇嘛的金印印文的语种、排序众说纷纭,相关问题一直悬而未决。《传记》载 “汉、蒙古、藏三种文字合璧的金印”③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著,陈庆英等译:《五世达赖喇嘛传》(上),第252页载:“汉、蒙古、藏三种文字合璧的金印”。由于满、蒙古两种文字形体十分相似,可能是将满文误认为蒙古文所致。康熙赐给七世达赖喇嘛的金印仍用汉、藏、满三种文字,直至雍正元年才议准增加蒙古文,并对藏文印文也做了重新翻译,成为今日可见的七世达赖喇嘛之四体合璧金印。,《大清世祖章皇帝实录》④《清世祖实录》卷74,顺治十年四月丁巳条。记载印文为满、汉、藏三种文字合璧,而《噶厦印谱》⑤噶仲罗杰囊巴:《噶厦印谱》(藏文),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7页。及《西藏通史·松石宝串》⑥恰白·次旦平措等著,陈庆英等译:《西藏通史·松石宝串》,第663页。中关于该金印印文的记载则为汉、满、藏、蒙古四体合璧。文告颁发时间为1653年八月,是五世达赖喇嘛继 “为具吉祥欲界大自在 (顺治)写了诗体吉祥偈颂,启用了此印,作了荐新”⑦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著,陈庆英等译:《五世达赖喇嘛传》(上),第252页。之后第二次启用大金印颁发的文告,距1656年六月启用仿制印信早三年有余,故文末启用的正是顺治帝颁赐的大金印的印谱 (图一),具有十分重要的史料价值和研究价值。据此,我们可以对该金印的印文语种及排序等问题得到统一的认识。

图一

图二

1.金印语种 如图一所示,清顺治皇帝赏赐给五世达赖喇嘛的金印印面呈方形,边长为11.3厘米×11.3厘米。文体为满、汉、藏三种文字,并非《噶厦印谱》及《西藏通史·松石宝串》所记汉、满、藏、蒙古四体,也非《传记》提及的汉、蒙古、藏三种文字。印面的藏文共计11行,满文4列,汉文3列。其中所刻藏文为珠擦体,为了节省印面的空间,藏文几处使用缩写体。第三行的缩写成第八行的和分别缩成和,第十一行的缩成。藏文字序由左至右,行序则由上至下,较之满、汉两种文字,显得较为冗长,故字体略小于满汉两种文字。

2.印文排序 由于古代 “右为大,左为小”的尊卑观念,加上汉字自右向左书写的习惯,中央政府封授给地方政权政教首领的印章,凡涉及铸刻不同文种之时,理应遵从 “右为大,左为小”的观念,汉字应排右,其次满文,藏文排左。而顺治帝颁给五世达赖喇嘛的金印印文自右向左依次为藏、满、汉文。藏文在右边,满文在中间,汉文在左侧。

清顺治皇帝所赐金印的印文不按大小尊卑排列,是清朝统治集团精心设计、周密安排的一项举措,是基于充分考量当时中央王朝、蒙古和西藏等边疆民族地区的政治态势而制定的战略布局。

1644年清军入关,定都北京,看似大局已定,但全国尚未统一,形势仍不乐观,南方明朝残余势力仍在负隅抵抗,三藩拥兵自重对清政权形成了巨大的潜在威胁,特别是雄踞北方和西部的蒙古喀尔喀、准噶尔以及和硕特各部仍持观望甚至敌对态度①苏发祥:《清代治藏政策》,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年,第30页。。与蒙古各势力之关系,对于清朝的统一大业具有直接意义。为了维系和巩固与南部蒙古的联盟,争取北部蒙古和准噶尔蒙古的归附,进一步加强对蒙古各部的凝聚和影响,清朝统治集团把推崇藏传佛教、优礼格鲁派高僧作为安辑包括西藏在内的蒙藏广大边疆的一项重要策略。在这种形势下,顺治帝召请五世达赖喇嘛进京并优崇礼待,赐名号金印,并将藏文尊号排在印面之首,拔高五世达赖喇嘛的宗教地位,以期通过五世达赖喇嘛在蒙藏地区的威望和影响力,达到安定蒙藏地区之目的。历史事实证明,清中央政府此举,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不仅满足了群众的信仰需求,实际上也为清朝统治蒙藏地区、稳固边疆局势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清朝在册封五世达赖喇嘛的同时,封蒙古和硕特部首领顾实汗为 “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②牙含章:《达赖喇嘛传》,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84页。,望其 “益矢忠诚,广宣教义,作朕屏辅,辑乃封折”,承认了蒙古和硕特部统治西藏地方的合法地位,而五世达赖喇嘛以 “领天下释教”号召广大蒙藏僧俗民众,从而形成了清早期政教分治的基本治藏政策。

18世纪初,准噶尔部进扰西藏,和硕特部拉藏汗被杀。清朝中央政府派兵入藏驱逐准噶尔后,为了西藏地区的稳定,防止北方的准噶尔部再次扰藏,着手调整治藏政策,首次在西藏设置常驻军,其中 “扎萨克蒙古兵五百名,额驸阿宝兵五百名,察哈尔兵五百名,云南兵三百名,四川兵一千二百名”③《清圣祖实录》第291卷,第11—12页。共计3000人进驻西藏。与此同时,在西藏地方的管理上,开始扶植世俗力量,任命世俗首领担任噶伦共同管理西藏事务。1723年六月二十二日,雍正帝赐予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金册金印,颁赐 “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拉呾喇达赖喇嘛”①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历世达赖喇嘛档案荟萃》,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2年,第58页。封号。印文为满、蒙古、汉、藏四体合璧,印文四体排列与五世达赖喇嘛的金印相比有显著不同。七世达赖喇嘛的印文完全遵从古代 “右为大,左为小”的大小尊卑观念,由右至左依次为汉文、藏文、满文、蒙古文。清朝颁赐给五世和七世达赖喇嘛的金印印文的排列变化,直接反映了清朝对西藏地方的治理政策之调整。五世达赖喇嘛的金印将藏文排在印面右侧,就是通过提高五世达赖喇嘛的宗教地位,安抚北方蒙古诸部,以藏传佛教安定蒙藏地区。而七世达赖喇嘛时期,清军入藏驱逐准噶尔部,在西藏地方设置常驻军,蒙藏各部已定,再无必要通过特别标榜达赖喇嘛的宗教地位以安抚蒙古诸部了。

综上所述,五世达赖喇嘛于1653年八月颁给第穆活佛的文告,为五世达赖喇嘛接受清顺治帝的封赐之后,启用 “大金印”首次颁发给西藏地方的文书,具有十分重要史料文献价值,是研究清代中央政府与西藏地方关系史不可或缺的原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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