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孔

2022-05-30 10:48艾伦·莱弗龙
译林 2022年1期
关键词:曲棍球杰森左转

〔美国〕艾伦·莱弗龙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一个平常又完美的新英格兰午后,杰森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驾车回家,车载立体音响轰鸣,歌手强尼蓝正哀号着“闯过这个红灯吧”。回头想想,杰森感觉真是讽刺啊,谁说上帝没有幽默感呢?

那些面孔,杰森怎么也无法把它们驱离脑海。它们是夜间的梦魇和白日的幻影,一刻也不停歇。那些面孔一直浮现在他眼前。副驾驶座的女人的面孔因暴怒而扭曲;司机,那个死去的家伙,脸部撞在人行道后,面目松弛,毫无生机;而那个后座的小孩,天哪,后座那个小孩,面色惨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亲眼见着自己的父亲被打死。

杰森一直没怎么弄懂新罕布什尔许多道路上让人抓狂的车道标志系统:一条留给北行车辆,一条留给南行车辆,中间车道基本上是自由通行车道,两个方向的车辆都可以通行,先到先得。两侧车道上都画着亮黄色左转箭头,都能左转进入中间车道,只要等旁边的车流露出一个空缺,然后,可能快速做个祷告,一脚油门就挤进去了。

他认为这种设置可能理论上还是有道理的,只要这个世界上的每个司机随时集中全部注意力,足球妈妈不会在开车时照着后视镜化妆,傲慢的商人不会在70码时速的驾驶座上读报纸,自负的青少年不会酒后开快车向同伴显摆。

换句话说,这种世界压根不存在。

所以,在新英格兰一个凉爽晴朗的美丽秋日,杰森·索雷尔在等红灯时打死了一个人,而强尼蓝的歌正唱着闯红灯,证明了上帝正欣赏着这一讽刺事件。而杰森只是拐了个弯,开车回家,途中没有照着镜子化妆,没看报纸,也没酒后开快车来显摆什么。

他只是开车回家。

他转了个弯,那里的中间车道上画着亮黄色箭头,这条折中的车道对杰森来说毫无意义。车道中间停着一辆银色的小货车,一动不动,车龄大概五年。

杰森猜测这辆小货车在等待反方向车流留出一个空位,然后左转。这是一个合理的猜测,毕竟那就是那条愚蠢车道的设计目的。但这只是一种猜想,因为小货车的司机——那个即将死去的家伙都懒得打个转向灯来表明他的意图。

杰森从后面驶近时小货车突然前进。杰森轻踩刹车,仍然不确定这个司机到底在干什么。他是要左转还是加速进入杰森的车道?杰森快速做出了个决定,他加速从小货车旁边驶过,这时小货车司机的意图就很明显了,他正试图向右并线而不是向左转弯,他开始向右挤,仍然没打转向灯,杰森赶紧猛踩油门,他的野马车飞快地超过了这个糊涂的货车司机,有惊无险。

经过小货车时,他气愤地向左瞥了一眼,直勾勾地看着车内,这时他看到了第一张脸。那个女人的脸。她大概三十多岁,相当有魅力,但脸上刻着浓浓的敌意,这种敌意是针对杰森的,令人难以置信!她对着紧闭的车窗尖叫,向杰森发出一连串的谩骂,大概是因为杰森不让她那愚蠢的丈夫——那个即将死去的家伙挤进他前面的车道。

这个女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或者压根不在乎,中间车道只能左转,而不是右转,或者更愚蠢的是,她即将死去的丈夫还懒得打右转或左转灯。

杰森震惊了10来秒,也就是将车停到信号灯前花费的时间。也许强尼蓝想闯红灯,但杰森不想闯红灯。

震惊开始转化为一种缓慢燃烧的、正义的愤怒。那个女人以为她是谁,竟敢冲着一个什么都没做错的人大喊大叫?而她那愚蠢的丈夫到底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停在一边试图挤入高速车流中,还不使用转向灯?

杰森坐在信号灯前,知道小货车就在他身后,他不想看后视镜,只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他想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还在失控,又叫又吼。他知道是的。

他不想看。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脸气得通红。

最后他还是看了看后视镜,于是情绪开始失控。

形势急转直下。

杰森·索雷尔在新英格兰度过了大半辈子,和当地许多热爱运动的孩子一样,他从小就打曲棍球,也很擅长这项运动,高中连续三年获得全州荣誉。高中一毕业,他就在加拿大打了四年小联盟曲棍球,最后得出结论,他在曲棍球方面天赋有限,如果不够认真,就会因为追逐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让青春时光付诸东流。

所以在小联盟曲棍球待了四年之后,杰森放弃了这项运动,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一选择。但在穆思乔、萨斯卡通市和其他几十个加拿大偏远城镇旅居期间,杰森·索雷尔发现,他不仅是一名好的曲棍球运动员,同时也是一名出色的斗士,高大强壮,无所畏惧。虽然不打冰上曲棍球时的他性情温和,但某些情形下他也会相当残暴。

他的拿手好戏是书里最古老的曲棍球打法:卷起对方的球衣包住头,然后连续击打对方的屁股,以此解决争端。这是曲棍球比赛中最古老的动作,因为它是最有效的。而杰森则将其运用得炉火纯青。在退出曲棍球后的20年里,杰森很少想过这个动作,也从未使用过。

但肌肉已经形成了记忆,就像一个无赖的癌细胞,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发动攻击。

杰森控制不住自己。他看着后视镜,必须要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还在大喊大叫。他是对的,那个愚蠢的女人还在咆哮大骂,原本精致的脸部线条因愤怒而扭曲,变得丑陋,令人厌恶。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应有的限度,杰森的愤怒不断发酵。他知道他应该无视整件事,感谢爱神从没让他跟这种疯女人在一起。但即使他一直告诉自己等信号灯一变绿就开车离开,即使他一直说服自己这样做,但他还是打开了车门,大步走向小货车,仿佛双腿有自己的想法。

这时,他看到了第二张脸,小男孩被安全带固定在汽车座椅上,就在他那疯子母亲的座位后面,大概4岁,他吓得半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看到那张脸,杰森就知道自己错了。他转身向野马车走去,做他一开始就该做的事——离开这鬼地方回家去。

但为时已晚。

因为那个疯狂女人在尖声辱骂她的丈夫,骂他是个蠢货和懦夫,说他要是个男人,就该站出来跟这个开着野马的白痴乡巴佬对峙。形势没有恶化,因为杰森并不在乎那个疯婆子,也不在乎她对那个可怜的丈夫说了什么。

但随后,杰森听到了那种新型货车车门打开的独特金属声,那个丈夫下车了,这时杰森满耳都是副驾驶刺耳的咒骂声,刺激着她的丈夫进入一场打斗。

杰森发现,在事件刚发生的开始几秒,成功地实施“卷起对方的球衣包住头,然后连续击打对方的屁股”这一方法,确实是正确的应对措施。但仅仅抓住对手后背的球衣猛拉是不够的,因为对方可能也是这样想的。

他的技巧是用左手一把抓住球衣,同时用右手猛推对方腰腹,使对方向后和向下,便于将球衣拉过头部,同时还能让对手松开杰森的球衣。

尽管对方在这期间可能会打出一两拳,有短暂的优势,但还是无济于事,而杰森可以随意出手,直到他厌倦了挥拳并胜利滑向罚球区。

杰森曾经读到过波士顿熊队的老牌硬汉德里克·桑德森,每次赛前都让球队教练把他的球衣缝到曲棍球裤子上,这样对手就没法跳到他身上了。这似乎是个好主意,杰森后来也这样做。

被骂的丈夫走出货车,那个疯婆子的咆哮就像传染病一样接踵而至。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还在继续。杰森转过身对上了那个家伙。他的体格比杰森预料的要大,但表情畏缩,身姿颓废不振,仿佛被妻子抽空了精气神。杰森几乎要为这个可怜的混蛋感到难过了。

直到这家伙挥出右手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并没造成什么伤害,因为杰森看到了他挥拳的动作,并虚晃了一下,躲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但这无疑让杰森怒火重燃。可以说是为了回击,杰森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就好像过去的20年都不存在一样。他左手伸向那家伙的身后,一把抓起他的Ecko牌运动衫,同时狠狠打向他的太阳穴。

那个穿着Ecko牌运动衫的男人肯定没打过曲棍球,因为一切都太简单了。他交叉双手抵挡着击打,杰森轻易地卷起他的运动衫包住了他的头,朝他的脸连挥三记上勾拳。虽然他的脸包裹在厚厚的棉运动衫内,但杰森还是听到并切实感觉到他脸上的骨头破裂甚至粉碎了。到底是第一拳、第二拳还是第三拳把骨头碎片刺進了那个人的大脑呢?不得而知。实际上这重要吗?死了就死了,那家伙再也回不来了。这场打斗几秒钟就结束了,最多五秒。杰森放开了手,那人就像,嗯,像个死人一样,倒在他的小货车旁的人行道上。运动衫滑了下来,杰森仔细看了看第三张脸,血肉模糊、破碎不堪、毫无生气。这时,信号灯已经变绿了,其他汽车驶过小货车和野马车,沿着它们的道路欢快地行驶,没有人停下来调查,也没有人想卷入其中。

安静的环境使人心烦意乱。这家伙的妻子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僵硬地坐在座位上,盯着杰森,仿佛不太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杰森知道她的感受。唯一的声音是坐在母亲后面的小男孩安静的抽泣声。他被绑住了,安全无虞,但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可以保护他免受死去的父亲躺在街上这种可怕景象的影响。

最后,一辆巡逻车缓缓停在犯罪现场后面,慢慢移动,灯光闪烁。巡警从车里走出来,看了一眼杰森脚边的尸体,然后呼叫了支援和救护车。没过多久,杰森就坐在了巡逻车的后座上,双手铐在一起,空洞茫然地盯着现场……这儿刚刚发生了一些事。

现在尸体被犯罪现场的技术人员、警察和医务人员包围了,寡妇和她的孩子也被带走了,但这并不重要,也并没有什么影响。杰森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面孔,仿佛他们就在眼前。他知道他会一直看到他们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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