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孤儿

2022-05-30 02:31大力金刚掌
科幻立方 2022年4期
关键词:坎贝尔

大力金刚掌

随着一声哗啦啦的冲水声,张宁抽了两张卫生纸,准备结束自己长达三十分钟的“大号”。然而就在自己刚刚抬起屁股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忽然弹出这么一条新闻推送,让张宁情不自禁地攥着纸又在马桶上多坐了一分钟:

法国图尔警方近日逮捕了一名在非开放时间潜入位于昂布瓦兹皇家城堡内,并试图破坏莱昂纳多·达·芬奇墓葬的外国游客,该游客辩称自己是一所社区大学的讲师,此举完全是出于学术目的,意在获取达·芬奇的DNA(脱氧核糖核酸)以证实自己关于“达·芬奇并非地球人类”的猜想。据当地检方透露,该游客将面临至少七项指控。

在新闻软件千奇百怪的花边消息里,这种不疼不痒的外国消息甚至算不上真正意义的“新闻”,截止到张宁把新闻点开为止,点击数只有5,回复是0。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在万里之外的亚洲,做着同样事情的这个人就是张宁。

半个月前,张宁在值日的时候偷偷从顶头上司田鹏的床上收集了几根头发,并把这些头发寄给了一个名为“FindThem”的网站,该网站是由几个海归的年轻人创立的DNA寻亲创业项目,可以通过注册用户的DNA帮助用户寻找潜在的亲人,这其中DNA检测是免费的,如果找到親人的话也可以通过网站免费联系。

其实类似的项目早在几十年前就有,在西方更是风靡了上百年。之所以FindThem团队能凭借几十上百年前的剩饭创意拉来天量投资,就是因为创始人从国外引进了一些尚且处于争议阶段的新技术并开发了一套独特的匹配算法,号称可以通过DNA来评估检测者的智商、情商、寿命、性格甚至给出“科学的”婚恋建议,也就是说可以通过基因数据,帮助检测者匹配智商、性格、审美等各个方面都合拍的异性朋友,说俗了就是个打着基因测序的高科技幌子搞婚恋交友的网上婚介。当然,诸如找亲戚之类的免费服务只是插在道德高地的旗帜而已,想认识跟自己基因合拍的俊男美女那可是要收费的,而且价码还不低,这才是创业团队真实的盈利模式所在。

田鹏,军人,野猫特种部队反恐大队一中队队长;很高,很富,很帅,而且,未婚。

最主要的,他还是个孤儿;已知唯一在世的亲戚就是野猫特种部队的官方吉祥物—那只传说中的“野猫”。

包括张宁在内的很多部下,都调侃这个神奇的上司不是人类,甚至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外”,这里的“外”指的可不是外国,而是外星,就好像60年前那个传奇的巴西球员也曾号称“外星人”一样;不过在众多的调侃者中,也有认真的,例如这个张宁,一度怀疑自己这个神奇的顶头上司真的就是个外星人,至少也被外星人改造过,就像新闻里那个去盗达·芬奇墓的大学讲师一样,此人是部队里绝无仅有的一个热衷于将猜想付诸行动的人,偷偷把上司的头发寄给DNA检测机构便是行动的一部分。

说句实话,张宁并非没见过天才,对于类似于达·芬奇、牛顿、爱因斯坦、特斯拉、霍金这些早就被印在课本上的传奇天才们的事迹更是如数家珍,对张宁而言,上面这些人虽说是举世公认的天才,但其聪明才智大都局限在某一方面,智商或能力再怎么不可思议,至少还在正常人能够想象并接受的范围内;而像田鹏这样的怪胎则不然,智商之变态履历之激进,或许也只有外星基因才能解释:

四个月会说话。

两岁自学英语。

三岁完成了日语、法语、德语的学习。

四岁读完英文版大英百科全书与法语版《悲惨世界》。

五岁至七岁自学完成数学与核子物理专业的大学课程。

六岁设计过一个以当下技术水平不可能造得出来的小型可控核聚变反应堆模型。

八岁由所在学校推荐至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并被录取,但本人拒绝入学。

九岁自学完成大学信息工程学与临床医学、药学课程,同时开始练习绘画。

十岁至十五岁辍学并沉溺于电子游戏,独立开发过一款沉浸式引擎并基于该引擎开发了一款游戏,取得了最高四百万人同时在线的惊人成绩,最后该游戏连同引擎一起被一家游戏巨头高价收购。

十六至二十二岁先后进入清华大学、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卡内基梅隆大学学习,共取得了包含五个博士在内的十二个学位,平均一年两个,专业横跨航天工程、化学、人类学、哲学、量子物理、核物理、天体物理、生命科学、信息工程、地质、生物甚至历史等各类风马牛不相及的领域学科。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在同期留学的众多高智商学生中,田鹏的名气是最大的,但西方的教育界对他的评价却普遍不高。大部分有天赋的学生往往专精于某一个或有限几个相关学科,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这么天女散花,每个专业学不了几个月,扔下一篇论文就拍屁股走人了,这种近乎草上飞的求学风格往往会给人留下博而不精的印象;再者就是其学习态度过于特立独行,从来没问过任何导师任何问题,你讲你的,我听我的,听完走人,有时听不完也走人,完全把课堂当成了函授,这种行为只能给人两种印象:要么自视甚高,要么不求甚解。天底下没有哪个老师会喜欢这样的学生,以至于求学期间,虽说成绩斐然却从来没收到过任何教学或科研工作的邀请,甚至连相关的建议或暗示都没有,这对于一个及富传奇色彩的天才而言,是非常不可思议的。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做的初衷是什么;好奇?求知?炫耀?没人知道。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他根本没打算利用其中任何一份学历去找工作。此人自从卖过一次游戏之后就开始过吃老本的日子,似乎从来没考虑过未来的收入的问题。

二十三岁参加世界铁人三项锦标赛获男子组冠军。同年被《哈佛教育评论》杂志列入一百年高智商人类排名Top10(前10名)。

二十四岁返回国内,原因是签证到期。截止到这个时间点,与田鹏同龄或是再小一些的“神童”们大都走上了创业道路,或是受邀于一些重量级的科研机构开始从事一些以改变世界或发表论文为目标的神圣事业,但作为这些天才中的佼佼者,田鹏的选择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应征入伍。

二十五岁,田鹏凭借电脑特长被招入网络部队,同年晋升少尉,后经选拔进入利剑特种部队并收养野猫一只。

二十六岁荣立个人二等功一次(救了一车人),晋升中尉军衔,为野猫建立社交账号,网络粉丝超过五十万。

二十七岁荣立个人一等功一次(休假期间偶然粉碎了一起试图在机场制造暴恐事件的阴谋),野猫网络粉丝超过一百万的消息惊动上级,此后该野猫成为特种部队官方吉祥物,部队名也由“利剑”更名为“野猫”。

二十八岁率团出征国际特种兵大赛,获团体总冠军,晋升上尉军衔。

二十九岁荣立集体一等功一次、个人一等功一次(跨国救援),晋升少校兼反恐一中队队长。

四年升四级,升迁速度堪比坐火箭,以至于有传言说他不凭本事靠关系,但很遗憾,此人不仅上面没人,哪面都没人,他是孤儿,论亲戚只有一只野猫。

说起这只野猫,张宁也怀疑它不是一只地球猫。

此猫被田鹏取名为“洞幺”,作为一只野猫,平日里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唯独有一次,军委来了大首长到基层调研,此猫忽然在最没可能现身的时候现身,一本正经地叼了一只死老鼠放到大首长面前邀功,把老爷子逗得哈哈大笑,询问陪同的军区领导这只猫是否就是那只传说中的网红猫,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开了句玩笑:这可是你们部队的吉祥物啊!

然后,就真成吉祥物了。

最后干脆连部队名都改了。

这怎么可能是地球猫能干得出来的事?

一路哼着小曲回到寝室刚一推门,张宁不禁咽了口唾沫:只见上司田鹏正坐在写字台前,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而写字台上则放了一个信封,信封的封面印着FindThem网站的Logo(标)。

那应该是FindThem的DNA检测结果回执。为什么会寄到他的手上?

况且打印邮寄是要收费的,注册时明明没勾选邮寄选项啊?

“队长好!”上司当前,张宁也来不及想太多,只得强作镇静立正敬礼。

“这家网站找到了我的同胞兄弟。”田鹏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点了点信封,声音低沉且缓慢,“有人寄了一份DNA样本,与我的匹配度是100%,只有同卵双生才有这种结果。那个人的登陆IP(网络互连协议)就在这间屋,但我不记得有谁跟我长得一样。”

张宁的脸已经白了。

敢情人家自己也注册过,桌上那份检测回执本就是寄给人家本人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田鹏的手机忽然响起,张宁得救。只见田鹏接通电话后“喂”了一声,继而拿着电话迅速起身立正,“是!”

一声“喂”、一声“是”;中间夹了个立正姿势,种种迹象表明,来电者的级别低不了。能当大官都是有原因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转告我弟弟,少干蠢事。”田鹏将手机装回了口袋,看了张宁一眼之后拉门出屋。干脆就把那份检测回执留在了写字台上。

直到田鹏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张宁才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信封,只见检测结果里并没出现自己猜测的所谓“未知基因”,而且智力预测一栏的结果仅有:127,后面还跟着一个括号:(59-199)。

“127?”张宁冷冷一笑把结果叠好塞回了信封。127的智商能聪明成这样?翻倍也不止吧?摆明了就是个骗子网站嘛……

野猫特种部队指挥部。

打电话的人,是部队的上级,但此人的任务只是把田鹏带到会议室之后便回避了。会议室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空军军官,肩章两杠三星,上校。

“你就是田鹏同志吧?”见田鹏进屋敬礼,军官起身回了个军礼,“请坐!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吕,负责军委3·27计划的组织工作。”

田鹏和这位吕上校握了握手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说话。这个反应让吕上校多多少少有点意外,就算不会说客气话,难道连“哦”一声都舍不得吗?

“我们长话短说吧,3·27计划需要选拔一名综合素质过硬的执行人选,我们从全军范围内选拔了五个考察对象,你是其中之一,也是最符合条件的一个。”

接下来,继续冷场。吕上校预想中的豪言壮语一样没有出现。

“这项任务,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拒绝。”吕上校继续一个人尬聊。

“为什么?”田鹏总算是有回应了。

“什么为什么?”吕上校一皱眉。

“为什么可以拒绝?”田鹏一本正经问道。

“因为这项任务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更是一项光荣使命。我们需要你在执行的过程中有足夠的主观意愿去思考和应变,而不是像执行一般任务那样按部就班。”

“我接受。”田鹏几乎未经思考。

“我还没有说完……”吕上校继续道,“这项任务有很大的危险性,存在牺牲的可能;而且任务环境不同以往,有一定概率会对身体造成永久性伤害。”

田鹏的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确切地说是始终没表情,似乎是在等待吕上校把话说完。

“就这些。按上边的要求,在你接受任务之前,我需要把这些事情提前告知你。”

“我接受。”田鹏点了点头,语气和态度跟刚才一样。

“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开始,我们将安排你与其他四个人一起进行特训,时间是两个月,训练内容应该难不倒你。训练结束后会有一个考核,成绩最优者将成为最终任务人选。”

田鹏站起身敬了个军礼,转身出屋。就像当年上学时把讲师晾在课堂上一样。

八〇九基地。

作为特种部队少校,田鹏之前并不知道这个基地的存在。按吕上校的交代,任何人自踏入这个基地的第一步起,一切见闻都是机密,甚至连基地本身的存在也是机密,在这座基地里,田鹏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了真正被造出来的第二代聚变试验堆,能否稳定运行不得而知,但以田鹏的认知而言,这座反应堆的结构应该属于第二代聚变堆,因为自己六岁那年设计的就是二代堆。

聚变堆,而且是第二代。

曾几何时,人类在EAST(全超导托卡马克核聚变实验装置)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这也是人类最有希望实现的第一代可控聚变方案,早在2010年就实现了长达101秒的稳态长脉冲高约束模等离子体运行,看似胜利在望,然而几十年过去了,仅仅就在几年前,田鹏尚在麻省理工学院学核物理的时候,导师还在感叹以目前的技术在未来二十年内不可能造出可供实用的聚变堆,确切地说,自从2000年开始,“再等二十年”这句口号就一直存在,但无数个二十年过去了,口号一直在喊,年限也从来没变过,但实际的情况却是:EAST遭遇瓶颈,进度长期停滞,几乎所有学者都开始深深怀疑人类是

不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没想到啊没想到,麻省教授眼里的未来二十年目标,中国竟然已经把它进化到第二代。

难道中国的核技术真的已经先进到不但实现了一代堆,且已经把技术精进到第二代了?既然已经发展到第二代了,为什么不把上一代技术拿出来民用呢?那可是当下乃至未来几百年里最理想的清洁能源,国家不是一直在狠抓环保吗?种种疑问,即便对于见多识广的田鹏而言,也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无奈,就算有天大的疑问,至少在此时此刻也是不可能有答案的。八〇九基地的第一条铁律就是:别瞎打听。

来到基地当天,田鹏与另外四名临时队友便被安排进行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之后仅仅隔了一天便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特训,训练内容包含失重及微重力情况下的快速反应与紧急情况处理;太空飞行器的驾驶、故障处理、紧急逃生;全地形车的驾驶、故障处理等等,总之几乎都与航天以及登月有关。

既然是航天任务,为什么要找陆军军人呢?就在田鹏疑惑的时候,选拔进入到考核环节。考核分四个部分:体能测试、操作评估、笔试及心理测试。

第一二部分五个人的成绩都差不多,毕竟都是百万里挑一的精英,体能和操作是最基础的东西,就算有差距也是小数点后几位的事,基本可以忽略。紧接着是笔试,差距从这里瞬时拉开了几十光年。除了田鹏之外,其他四个人的答卷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基本上都折在了这个项目上,原因很简单,测试的内容几乎都与核工程有关,而这方面内容在前期特训时几乎就没涉及过,题目深度几乎与大学的博士论文有一拼,简直就是再来一次答辩的节奏,也就是说即使培训过也没有用,这不是正常人一朝一夕就能掌握的知识,需要长时间的系统性学习才行。其他几个队友应该也有这方面的知识底子,否则也不可能被挑出来特训,但底子和水平完全是两回事,和田鹏拉开差距也是理所当然,人家毕竟是六岁就设计过反应堆的人。

考核分数出炉,田鹏以总分95分的成绩高居榜首,丢分基本都丢在了心理测试环节;而第二名的总分一下子就崩溃到了77,连同后面三个哥们儿都被笔试坑得死死的,既然笔试已经砸了,后面的心理测试几乎就没什么心理可言了,分差进一步拉大。

修整了一天后,二三四五队友打道回府,而田鹏则被叫到了一间带裸视全息投影的会议室。

裸视全息投影。

基地有很多会议室,但有这种设备的只有一间。这东西在民用领域仅是概念产品,10803堆叠的入门货就能卖到一辆家用轿车的价,一般只有那些全凭PPT空手套白狼的公司才舍得吐血买这种东西撑门面,但此时会议室这台设备的规格是144003的堆叠,应该是行业最高水准,如此规格的设备目前只有一家日本公司可以生产,一般都是用于尖端科研领域,类似性能的设备据说北大西洋宇航联盟总部也有一台,价格未知,因为这不是量产的东西,也没有所谓的“行情”。

所以说,单凭会场的设备,就不难看出会议的严肃与重要性。

与会人员,除了田鹏和之前的吕上校之外,又多了一个陌生神秘人和一个穿白大褂的所谓专家,看面相应该都在五十岁上下的样子;其中那个专家,田鹏在特训时照过几面,貌似就是负责那个聚变堆的,听到过有人喊他苏教授,不知道是真姓苏还是化名,在以往的求学過程中,对于核物理学术界的著名专家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田鹏可谓如数家珍,但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的照片刊发在哪本刊物或某个网站上,更没听说过哪个大拿姓苏。

“田鹏同志,恭喜你通过考核,成为最终任务人选!”吕上校首先跟田鹏握了握手,“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徐晓南,是咱们八〇九基地的总负责人,也是负责3·27计划的主要实施者之一;这位是苏志澜苏教授,是这里的总工程师,你之前应该见过。接下来,将由苏教授单独指导你进行下一轮特训!”

落座,换苏教授发言,果不其然,启动了那台传说中的神级全息投影:“基地那台聚变堆,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跟你六岁时设计的模型很像,这也是我们找你来参与考核的原因!”苏教授倒是开门见山,“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可能会颠覆你从学校学到的很多东西,这些内容与本次任务息息相关,如果有疑问一定要及时提出来,不要像你上学时那样默不作声!”

说好了不许默不作声,但田鹏仍然只是点了点头,继续默不作声。

“首先,我会把3·27计划的背景大致向你介绍一下。”说着话,投影机预热完毕,会议室正中央被投射出一副海岛地图,地图上悬浮着一串英文字母:KiskaIsland,“3·27计划,是我国与北大西洋宇航联盟合作的秘密太空项目,我方称之为‘3·27计划,他们称之为‘基斯卡方案。整个项目的背景可以追溯到1943年的‘基斯卡战役。”

所谓的“基斯卡战役”,是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场的一次很不起眼的战役,严格来讲,应该算是一次让人哭笑不得的“乌龙”战役:早在1942年中途岛战役之前,日军便派遣了一支部队偷偷占领了杳无人烟的基斯卡岛,并试图在岛上修建机场和工事,妄图以此岛为基地对美军施加战略牵制。严格来讲,即便只是一座无人岛,美军也绝不可能放任一伙日本人在上面大兴土木。在中途岛战役获得胜利之后,终于腾出手的美军立即抽调了一支由陆军、陆军航空兵、海军陆战队三方力量组成的联合作战部队,协同加拿大盟军一道对基斯卡岛发动了猛攻,并在登陆作战前向岛内投放了一千多枚航空炸弹。随后的登陆战斗进行得相当惨烈,美方部队遭遇顽强抵抗,战斗从深夜一直持续到天亮,结果等到岛上雾气消散之后,被打得伤亡惨重的美国人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同由海岛另一侧登陆的加拿大盟军作战,而原本在岛上的日本军队早已偷偷撤离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座岛屿阿图岛。

战斗结束后,美军对岛屿进行了一次例行搜索,结果意外在一处航空炸弹的弹坑底部发现了一处地下设施的入口,该入口位于地下2-3米的冻土层,被发现时仍处于封闭状态。起初,美国人认为这是日本人修筑的地下工事,毕竟日本人打洞的本事老兵们都是耳闻目染,为了安全起见,避免落入日本人设下的陷阱或圈套,美国人先是费了很大的力气用炸药炸开了入口处的封闭物,之后往下面灌了数百加仑的汽油,最后扔了几颗手榴弹就不管了。这也是美国大兵对付日军地下工事的惯用政策,不可能直接派活人下去打探,一般都是先烧一把火再说。手榴弹爆炸引起的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才告熄灭。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封闭式的燃烧足以产生上千摄氏度的高温,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烈焰中幸存,大兵们没等大火熄灭就着急撤离了,没人关心烧死了谁或烧毁了什么东西。

直到战后的1946年,地质学家提姆·C.米勒登岛进行一项常规的冻土层研究时才重新注意到了这处早已被人遗忘的地下设施并将其命名为“基斯卡地洞”,之所以北大西洋宇航联盟会以基斯卡岛的名字来命名整个方案,就是因为整个方案的源头便是这处神秘的地洞:该地下设施至少有十万年的历史,原本似乎是一座标本仓库,建造它所用的材料成分十分复杂,物理强度与化学稳定性要远远超过当今的特种军用水泥,以至于即便历经数万年时光依旧坚如磐石,想强行破坏必须动用烈性炸药。

只可惜,由于当年那场摧枯拉朽的大火,地洞的内部状况早已是惨不忍睹,除了一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未知动物遗骸与少量绝无修复可能的神秘设备之外,可供研究人员参考的唯一线索便是一些零星的神秘字符,且因为量太少而并不具备破译条件。至于是谁修建了这里,目的或动机是什么,一概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这绝不是人类文明的产物;要么真的存在史前高度文明,要么地球早就被别人光顾过。

无独有偶,在紧随其后的1947年,新墨西哥州发生了轰动全球的“罗斯维尔”事件,并由此催生了一个新的名词:UFO(不名飞行物)。

坊间疯传人类缴获了一架坠毁的外星飞行器,并解剖了一具外星人尸体。

“飞行器确有其事,但并没有尸体。飞行器残骸有缺失部分,研究人员怀疑是逃生舱一类的东西,应该在飞行器坠毁之前便与之分离了,此后,军队在坠毁区域的周边地区进行了大规模搜索,可惜一无所获。”讲到这里,苏教授对情报细节进行了补充说明,“研究人员在那架飞行器中发现了大量的外星字符,与基斯卡岛地下设施中发现的字符吻合,这说明至少十万年来,那些神秘的外星客人始终在暗中关注着地球,这也让政府高层产生了担忧,字符的破译工作由语言学家尼古拉斯·冯·艾登伯格主持,自1947年开始直至1957年结束。”演说至此,画面上出现了语言学家尼古拉斯的照片,苏教授并未继续向下解说,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田鹏,似乎是在等待田鹏提出问题。

然而,提问题的一幕并未发生。

没有问题,您老人家请继续。

继续就继续吧。苏教授也是无奈了。

最初,科学家试图逆向解析外星飞行器的动力系统与其他设备的工作原理,可惜飞行器的损毁非常严重,加之当时的技术限制,所以并不成功。但从拆解过程中研究人员得出了一个观点:飞碟的动力系统与给养物资的储备能力似乎并不足以支撑长距离的太空航行,外星人很可能在某个距离地球很近的地方设置了大型补给基地。

于是乎,政府与军方的所有焦点便聚焦到了月球,紧接着便催生了一番疯狂的太空计划。当时正值冷战,阿姆斯特朗的成功登月把苏联人馋得口水横流,理论上讲,苏联的太空技术原本是比美国领先的,早在1961年便率先把加加林送上了太空,登月计划的制定与实施也要早于美国,举国体制的资源支持也要优于美国,但最后却硬生生地败给了美国,从始至终都没能踏上月球一步。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苏联人没那么好的命也能捡到一架外星飞碟。

虽说没能成功逆向解析飞碟的技术原理,但研究人员却依旧从飞碟的材质、结构布局等诸多方面获得了很大启发,以至于在航空航天领域后来居上,直至领先对手整整一个时代。

自1969年至1972年,美国先后历经四次成功登月,确实从外围证实了外星人月球基地的存在,但受技术限制,也只能是外围确认。

1972年12月,阿波罗17号终于与这个传说中的月球基地进行了一次近距离接触,那只是一些裸露在月球表面的功能性建筑,似乎已经被废弃了很久,看上去要比地球上的“基斯卡地洞”更为久远,视觉感官只能用远古来形容,并没有证据显示这些远古设施对人类文明存在实际威胁;与此同时,地面研究人员将航天员从月球带回的土壤样本与飞碟内部采集的灰尘样本进行了多次比对,最终确认飞行器内部的灰尘并不属于月球,从很大概率上否定了月球仍被外星人作为中转站的假设。至此,猜测中的外星补给站便由月球转移到了火星。此后,美国政府出于资金和技术的双重考虑,也便暂停了成本高昂的登月計划,并在两年后的1975年向火星发射了两架无人探测器。

说到这里,苏教授抬手做了个手势,全息画面显示出了一些近距离拍摄的所谓外星月球基地照片,很多景物确实存在明显的人造特征,只不过看上去已然非常久远,早已被厚厚的宇宙尘覆盖,至多也只能看出一些轮廓,“二十年前,我国公布了月球基地计划,科学家可以借助永久性基地对月球展开深度探索。北大西洋宇航联盟本次也是主动寻求与我国展开合作,向咱们开放了很多关键技术。”

“基地的反应堆,是从月球学的吗?”田鹏终于提出了一个问题,只不过问题的进度比讲解要快上几拍而已。

“是。”苏教授无奈一笑,教这样的学生也

好,第一课还没讲完人家的思维已经跳到第二课了。

“既然已经有了二代堆,为什么不公开一代技术?”田鹏的关注点似乎始终与常人不同。这种事换作旁人,听了这么多关于外星人的绝密信息,本应张口结舌才对,但人家根本不Care(关心),人家关心的是你们这群自私鬼为什么不把新技术拿出来造福人类。

“因为,我们还没能力把它还原到一代。”苏教授此言一出,即便是田鹏也难免满脸的意外。常言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即便是田鹏,也有没想到的地方。

在人类的核工业领域,可控核聚变技术被划分为三个发展阶段,也就是所谓的一二三代。

第一代聚变堆采用氘和氚作为聚变燃料,前面所说的EAST,就是人类一直在重点攻关的一代方案,优点是燃料可以就地取材,地球上的氘氚储量很丰富,获取成本很低,但缺点是反应过程会释放大量的中子,说通俗了就是会有很强的放射性,而且因为释放的中子会携带能量,导致反应堆的效率相对有限。

然后就是第二代聚变堆也就是八〇九基地这座试验堆,采用氘和氦3作为燃料,反应释放的中子大幅度减少,效率大幅提升,从各方各面完全超越人类对清洁能源的定义与期待,但缺点是地球的氦3储量几乎就是没有,人工合成又非常困难,月球的氦3储量虽然很丰富,但针对现阶段太空技术而言获取成本又过于高昂,只能说技术虽好,但并不适于地球。

最后就是传说中的三代技术,完全采用氦3作为燃料,不释放中子,完全没有放射性,高效又安全,几乎就是完美的终极能源,但缺点比上一代加一个更字,技术是终极技术,但实用性是负的,至少在地球如此。

按苏教授的说法,人类确实从外星基地里学到了可控核聚变的技术,中间的过程很复杂,甚至有些关键部件直接就是从外星基地里拆过来的,只不过外星人的反应堆是专门针对月球丰富的氦3资源设计的,按人类定的标准,天生就是三代技术,八〇九基地的反应堆并非是向前研究,而是在向回研究,由外星人的三代堆逆向开发适合地球的一代堆。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由火柴进化到打火机很费劲,由打火机返回火柴似乎也不那么轻松。

“除了反应堆之外,我们还在月球基地找到了很多别的东西。”苏教授的表情忽然间变得神秘而诡异,似乎是在故意引诱田鹏问点正经问题。这就是咒怨,你越不发问,我就越要诱导你问,讲演没互动显得发言水平低,知识分子大多有这毛病。

但是,田鹏依旧没有要问的意思。

我就是不问,有种你别往下讲。

“在过去的一百年中,人们始终认为月球的外星基地只是外星人修在月球的“飞机场”而已,直到十年前,国际探月计划在基地中发现了通向地下部分的入口,才知道裸露在月球表面的建筑设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发现田鹏铁了心就是不问,苏教授只得继续一个人继续尬讲,“外星基地的具体规模,直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摸清,初步判断这座基地至少由五层结构组成,目前我们只探索到第四层,并从中获取了一些实体文献与技术资料,这些文献可以颠覆现行人类学的很多观点和理论,可惜这些信息是不能公开的,否则有可能会引发人类社会的信仰危机从而造成诸多不可预料的后果。文献的具体内容与本次任务关系不大,如果你不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把这部分跳过去。”

这应该是引诱田鹏提问的终极诱饵了,咒怨已然强到了丧心病狂垂死挣扎的地步,老子誓要终结你小子二十年不提问的世界纪录,人类学你田鹏可是拿过学位的,难道你小子就一点细节都不想知道吗?讲还是不讲,由你自己决定,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好奇。

事实证明,真的就是一点都不好奇。

“跳过去吧。”田鹏面无表情淡淡一句,苏教授挣扎失败。

按苏教授的说法,整个地下基地目前已知部分如下:

最上面一层应该是人员活动与设备控制层,换句话说就是整个月球基地的控制中心,此外也拥有比较完善的生活功能,已经探明的部分规模超过五千平方米,距离地表大约一千米左右,这个深度可以隔绝大部分宇宙射线。在真空、低温与低辐射的环境下,大部分的文献与设备得以完好保存,并没出现地球环境中的氧化或其他类型的老化问题,通过整层结构与很多遗留设施或设备推测,研究人员认为这一层本应是封闭加压结构,整层支持开放式呼吸,只不过原有的空气已经在数万年的漫长岁月中泄露殆尽而已。按遗留的文献分析,基地的作用应该是一处发电站,而并非人类猜想中的外星人飞机场,外星人的体型与当今的人类相似,平均身高应该在185厘米以上,但要远比远古人类高大很多。

“非洲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体型是符合地球重力的,但是现代人类的体型并不符合。按照《进化论》的思维,我们本应该越长越矮才对,但是在近五十年中,全人类的平均身高却增加了两厘米。这并非是营养摄入可以解释的问题,这种现象本身是违背《进化论》的。”直到此时,苏教授仍然没放弃引诱。只见田鹏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表示赞同。

表示赞同的另一层含义就是:您老说的都对,所以,我听着就行了。

控制层的下面是设备层,目前人类意图山寨的外星反应堆就来自这一层,目前已经确认的数量是六座,也就是说,受航天员活动范围限制,这一层也没有100%探明。

再往下一層,是冷却层,储备了数万吨的纯水,具体储量依旧不知道,因为这一层的探索面积更小。再往下一层也就是第四层可是个大宝藏,航天员在这一层发现了大量的氦3储备,具体有多少不知道,但已知储量供应全世界人民用个十年八年应该不是问题。

再往下,就没再探了,因为第四层的探索面积实在小得可怜,目前还没找到可以继续向下的通道,但通过特殊的物探技术分析,下面依然是空的,应该还有设施而且规模不小,只不过从技术层面讲,单纯作为发电站的话,上面四层已经万事俱备了,研究人员在最上层没有找到储藏给养和废品的仓库,于是猜测最下面一层可能是储存给养物资和生活废弃物的大型仓库,但把给养和生活废物储存在同一层,且中间夹着反应堆、冷却层和氦3,这样的结构布局显然是极不合逻辑的。

原本,大家都希望能找到一架完好可运行的外星飞行器,毕竟当初罗斯维尔捡到那架属于坠毁版本,核心部件基本上都是报废状态,研究价值十分有限,如果能找到一架能飞的,很可能会为人类的太空技术带来质的变革,但很可惜,飞行器,这个真没有。

于是乎,大家退而求其次开始打反应堆的主意,最初是想借鉴一些外星反应堆的设计思想,甚至不惜拆一些零件,以求把人类的EAST再抢救一下,可惜并不成功。造出的混血二代堆都不能长久稳定运行,想进一步降级到第一代更是难上加难,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外星的反应堆与人类的EAST从设计理念的根基上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思维,即便把外星堆还原到一代,也不是EAST那种一代,这也进一步加剧了人类对EAST方案本身可行性的质疑:或许它真就不是实现可控聚变的最优方案,否则外星人的设计理念为何会截然不同?

有鉴于此,一个只有科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疯狂计划诞生了,这便是如今的3·27计划:跳过一二代技术,直接用三代堆在月球发电,然后发射足够多的中继卫星,利用微波无线输电技术将电力传回地球,并在未来五十年内逐步替代地表电网系统。宏观看来,这项计划可以将人类文明带入崭新纪元;微观利益则更为诱人:产业升级所带动的产业链转型与大规模基建,可以在未来数十年内创造巨的大经济增长以及数以亿万计的就业,此外还能大大加速化学燃料的淘汰,有望在短时间内将地表综合化学污染降低60%到80%,从而挽救地球濒临崩溃的生态环境。

方案实施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修复阶段,简单来说就是修复并启动外星人的一座或多座反应堆以获得足以支撑大型基地并且可以驱动大功率机械的“种子电源”。目前这一阶段方案已经进入实施步骤了。

第二阶段是建设阶段,利用“种子电源”建造大型月球基地与氦3提炼设施,并在未来五到十年内仿造出外星人的反应堆并开发出足够功率的卫星中继网络,初步建成人类自己的地月电网系统。

第三阶段是完成阶段,这一步就很缥缈了,基本上都是一些数据上的蓝图,诸如多少年内实现多大规模发电,在多少年内以什么样的进度逐步取代地面电网,等等。

上边说的这三个阶段,最危险的部分基本上都集中在第一阶段,也就是田鹏即将参与的任务:重启外星人的反应堆。

首先,给反应堆点火需要数千万安培的强大的电流,这需要将数千组特殊设计的大功率燃料电池并联供电,这些电池本身就是一堆炸弹,月球的真空环境为电池散热制造了巨大难题,虽然北大西洋宇航联盟的专家号称已經解决了散热问题,但那毕竟只是普通真空环境下的过载试验,真把电池接在反应堆上能不能扛得住还是未知数;其次,人类无法破解外星人的控制系统,只能自己造一套接上,于是问题来了,人类甚至连外星反应堆的确切功率还都不知道,也只能依据地面的混血反应堆估算出一些保守数据,所谓的估算其实跟瞎猜也没什么区别,造猜出来的数据造出的山寨控制系统,能否把持得住原装反应堆就更是不得而知了;况且这些反应堆已经被废弃了数万乃至数十万年之久,是否存在潜在的问题也是不知道,在专业人员看来,这波操作简直就是在加油站抽烟,不出事则已,出事就是大事。况且点火试验需要在近千米深的地下进行,一旦电池爆炸或反应堆失控,一旦在任何步骤出现任何不可控的意外,现场操作人员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苏教授说到这里,只见田鹏缓缓地举起了右手。

“有什么问题吗?”苏教授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这座电站,原本是为什么东西供电的?”田鹏淡淡一句,苏教授瞬间哑火。

真是尴尬至极,人家好不容易问了问题,你却不知道答案。

“文献上,并没记述。至少我们还没找到。”苏教授道。

“他们记述了人类学的信息,却没记述基地本身的用途?”田鹏少有追问,苏教授点头。

“他们为什么撤离?”田鹏微微皱起了眉头。苏教授继续摇了摇头表情依旧尴尬,“具体撤离原因不知道,但请放心,根据基地内部情景判断,撤离应该是有序进行的,基本可以排除遭遇突发险情的可能。”

“也就是说,咱们是在不知道基地第五层有什么、不知道基地为哪里供电、不知道基地为什么被废弃的情况下,重启基地的反应堆?”说实话,这才是田鹏的一贯风格:只关心与任务本身有关的事,安静地听了那么久的废话,完全是出于礼貌而已。

近一百年来,几乎所有科幻电影里的所有外星危机,可以说都是因为某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帽儿主角鲁莽的启动未知外星设备引起的。换句话说,不一定非要田鹏,随便哪个科幻片编剧也会有这样的质疑。

“这个层面的问题你不用考虑。”始终一言不发的徐晓南忽然发言了,“这次会议的主要目的是让你了解任务的背景、重要性和意义,明白吗?”

“明白。”田鹏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们会提前对试验堆进行隔离处理,将它的输出端切断。”苏教授补充解释道,看来真实的人类科学家并不像科幻电影里演得那么傻。

再往下,苏教授介绍了试验的操作细节:

首先,人类制造的控制器是一种小型模块化可编程系统,所有的控制程序与操作参数都可以在运行过程中进行实时修改,操作人员进入地下基地之前,需要在月球表面设置信号中继装置,确保地面控制中心能够畅通无阻地对控制系统进行操作与调整。这其中操作人员需要做的,是确保控制系统与反应堆的正确连接,这是一项非常复杂且精密的工作,就好像器官移植手术之后,医生需要重新建立新器官与身体之间的血流及神经连接一样,连错一根线,最好的结局是点火没反应,然后全拔了再接一遍;最坏的结局就是一朵蘑菇云大家一块儿见上帝,然后地球人以前拿什么发电以后还是拿什么发电,至于外星基地,就当从来没存在过好了。

此外,为防止极端情况的发生,控制系统还有一套备用的手动操作模块,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操作模式会由地面远程操作切换至现场手动,这一部分也是田鹏在未来三个月中的重点培训内容:在手动模式下现场进行工控编程或其他紧急情况的应急处置。

所有特训结束之后,田鹏将与徐晓南共同前往北大西洋宇航联盟旗下的赖特帕特森空军基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联合演练,直到此时,田鹏才又吃了一惊。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即将与自己共同登月的队友,竟然就是对面那个跟自己一样沉默寡言的神秘人—徐晓南。

三个月后,俄亥俄州的赖特帕特森空军基地。

跟著名的51区一样,赖特帕特森空军基地也是阴谋论的主要发源地之一,著名的蓝皮书计划就诞生于此,传说当年罗斯维尔的飞碟残骸也是被运到了这里,而非另一处阴谋论大本营51区。

在这里,田鹏见到了另外三名外国队友。三名?

没错,就是三名。因为月球基地任务最多只能容纳五个人,最终的人员安排是有军方背景的负责工程作业的体力活,科研系统团队选出两个人进行现场技术监督,在专家的选拔中,52岁的苏志澜败给了48岁的马丁·坎贝尔。落选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年龄。登月是体力活,自然是越年轻越好。二是资格。马丁·坎貝尔是最早一批加入国际联合探月计划的学者,时间比苏志澜要早八个月,况且整个基斯卡方案也是由马丁·坎贝尔提出并主持制定的,从资格角度考虑,苏志澜也确实不如人家。

与苏志澜的默默无闻不同的是,提起这个坎贝尔博士,田鹏倒是如雷贯耳,此人在学术界非常活跃,大头照动不动就上杂志,除了专业杂志之外甚至还是国际时尚杂志的封面人物,另外此人与政商两界的一些大人物也是来往甚密,帮政客竞选站过台、为上市公司敲过钟,情商之高甚至不像个科学家,据传言其名下有好几家公司,另外还持有一些涉及能源、国防等敏感领域非上市公司的股权,很多政府甚至军方的外包项目都能跟他扯上关系。

此后的两个洋队友,就很奇怪了。

此二人一个叫卢卡斯·尼克松,42岁;一个叫大卫·林肯,44岁。都是空军的退役军官,之所以说怪,这两个人的样子,在田鹏看来有些似曾相识。

初次见面,这两个人各自被田鹏盯足了十五秒,直到此二人被盯得极不自在,再之后,田鹏做出了一个看似很正常,但对他自己而言却极不正常的举动:邀请三名队友合影留念。

再之后一天,田鹏又以打印技术材料的名义向基地申请了一台打印机,当然,他可不是真想打印什么狗屁材料。打印机到手后,唯一打印的东西就是四张照片。其中的两张是卢卡斯·尼克松和大卫·林肯,另外两张则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地质学家提姆·C.米勒和犹太裔语言学家尼古拉斯·冯·艾登伯格。

自从见到两位洋队友的第一眼起,田鹏就觉得这两个人跟基斯卡方案中最先出现的这两张面孔很像。为了验证自己的观点,他把这四个人的照片用打印机打印了出来,之后从每个人的脸上选取了十个二维坐标点进行对照,这种对照的原理和计算机人像识别的算法原理是一样的,只不过田鹏把这项工作改成了手动测量加人工运算。

测算之后,结果出来了:卢卡斯·尼克松与尼古拉斯·冯·艾登伯格的面部二维坐标匹配度达到了89%,而大卫·林肯与提姆·C.米勒的相似度竟然高达93%。

说实话,虽说这四个人两两相似到了如此地步,但一般人很难看得出来,因为正常人对陌生人相貌的记忆,主要集中在面部显著特征,例如胡子或发型或伤疤之类,按这种思维惯性而言,这四个人真的是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一百年前那两位都戴着眼镜,留着深色长发外加大胡子,尤其是语言学家艾登伯格,还蓄着犹太风格的超级大胡子,颇有弗雷德里希·恩格斯的风格,而一百多年后这两位队友都是浅金色标准短发,脸上干净得很,没眼镜没胡子,单就这些最容易记忆的特征来看,99%的人是看不出来任何相似之处的。之所以田鹏能看出来,就是因为田鹏记长相从来不记特征,而是整体图形化记忆,说白了就是正常人只记住了胡子和眼镜,人家田鹏却记住了整张照片。在正常人看来,这种变态级的记忆方式已经可以归为特异功能了。

很快的,这四张带着二维坐标标记的大头照便出现在了徐晓南的手里。

“你……是不是实在没事可做了?”徐晓南皱着眉头拿着四张照片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最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我觉得很诡异,或者说……很可怕。”田鹏昂首立正道。

“你觉得,这两个人,就是一百多年前那两个科学家?”徐晓南将照片两两分组,不仅眉头紧皱,“你觉得这可能吗?你是从哪里看出来他们长得像的?”

“这是一种通用机器算法,只不过我是手工测算的。”田鹏道,“数据不会说谎。所以我觉得很可怕。”

“应该是巧合吧?”徐晓南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这种巧合的概率小到没法解释。”田鹏一本正经道。

“好吧,我会去调查的。”徐晓南点了点头,“记住,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提及,尤其是北大西洋宇航联盟的人,否则他们会要求你重新接受心理评估,甚至有可能害你被取消任务资格。明白吗?”

“明白。”田鹏点头。

再之后,便是史上最沉闷的联合演练了。除了田鹏和徐晓南之外,凑巧两位前军官也是闷葫芦,除了必要的话之外一个多余的字母都不说。交际花坎贝尔博士初期还曾想主动提出一些话题活跃活跃气氛,后来发现根本就没人响应,也只能硬着头皮跟这群闷葫芦一起当了一个月的哑巴。

直到联合演练的最后一天,徐晓南将田鹏叫到了自己的私人房间,啪地一下把两大本标有“TOPS7CR7T”(最高机密)的资料夹拍在了田鹏面前,“这是北大西洋宇航联盟的人提供的档案,我已经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掀开文件夹,田鹏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这两位可疑洋队友的档案。档案中,出生证明、驾驶证信息、社会保险信息、医疗档案、从小学到大学的受教育记录、学位信息、机师资格、服役记录等一应俱全,只要能想到的项目,档案记录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各个时期的照片,从中学到大学的毕业照都有,两人父母的资料也一样齐全,单凭这两夹档案,确实看不出任何问题。

“这两个人的背景干净得过分了。”徐晓南目不转睛地盯着田鹏,“执行这种任务的人选,肯定要进行严格的背景调查。”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虽然明知道不会有问题,但田鹏仍旧认真地看完了两个人的全部档案资料。

“警惕性高不是坏事。但我希望你能把精力用在任务上,而不是去怀疑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明白。”田鹏起身敬了个军礼,转身出屋。

发射当天,万里无云,风不动柳。天气好得像提前设计过一样。

五个闷葫芦,确切地说是四个闷葫芦外加一个被活活逼成闷葫芦的交际家同处一室,而且是异常狭小的登月舱,坎贝尔博士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徐,这是你第几次登月?”

徐晓南没说话,而是伸出了四根手指。

“第四次?”坎贝尔继续没话找话。

徐晓南点头。

“我是第一次,说实话有点紧张。”坎贝尔尬笑道,“你第一次的时候紧张吗?”

徐晓南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休斯敦特别准许我儿子在指挥大厅观看发射,他们告诉他,看哪小子,你爸爸就要登月了。”

徐晓南竖起了大拇指。

“田鹏,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见徐晓南实在是不爱说话,坎贝尔又把目标换成了田鹏。

田鹏看了坎贝尔一眼,之后点了点头。

“我很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当时你还在学核物理,我很想给你写信,邀请你来我的公司工作。后来总算有一天有时间写信了,却发现你已经跑去学世界史了。”

“抱歉。”田鹏斜眼道。

“我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学那么多毫不相干的科目?”

“我也一样。”田鹏点了点头道。

“一样什么?”坎贝尔一皱眉。

“一样不理解。”田鹏面无表情道。

“好吧……”坎贝尔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此时,发射进入十秒倒计时。

随着指挥大厅发出点火指令,巨大的长征12乙运载火箭喷着烈焰缓缓离开发射架。

历经七十小时飞行,登月舱在距离中国月球基地一百米处缓缓着陆。按照任务步骤,五个人先要在三天内用月球车将总重量超过十吨的燃料电池运到外星基地的地下二层,之后在外星基地外架设信号中继装置,之后就可以开始正式工作了。整个过程分为三步:

第一步:切断反应堆输出端;

第二步:切断反应堆控制端并与人类制造的控制系统连接;

第三步:将电池与反应堆连接。

这其中,田鹏与坎贝尔博士的工作是连接控制器,这是整个任务之中最为复杂的工作,因为控制台的信号是用光纤传输的,一大把头发丝一般粗细的纤维,一根都不能接错,整套操作需要在放大装置下进行,就好比医学上的显微手术一样,加之笨重的宇航服与月球的重力,着实是对人类耐心与体能的极限考验。

地下二层的工作由徐晓南指挥,主要是切断试验堆的输出端,外加安装点火核心,这个点火核心是人类制造的,在点火时需要承受6亿摄氏度的高温从而激发氦3聚变反应。这东西之前并没进行过测试,性能数据只是理论上的,因为地球上没有可以测试它的设备,人类制造的混血2代堆最高只能达到两亿摄氏度,换句话说,这次试验的本质就是把一大堆完全没把握的东西堆在一起做试验,没有科学上的概率可言,成败的关鍵是人品。

历经一周的精雕细琢,控制系统接驳完毕并顺利完成通路测试,所有模块信号通畅,理论上已经具备了点火试验的条件,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田鹏身上的通信装置忽然出了故障,和队友之间可以通话,但无论如何就是连不上地面指挥中心。按照原定计划,点火试验应由田鹏进行操作,既然通信出了问题,操作工作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坎贝尔博士身上。

收到徐晓南准备就绪的信号后,坎贝尔将点火钥匙插入了控制系统,之后手动输入了启动代码,过了约莫十几分钟,系统收到了反应堆的反馈信号,能传回反馈信号,证明反应堆已经开始工作了,一切顺利到几乎不可思议,但让田鹏觉得更不可思议的是:发出点火指令的,应该是地面控制中心才对,手动操作是意外状态下的备用方案,但眼下并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啊!为什么直接就用手动呢?“博士,这项操作是地面授权的吗?”

“放松,年轻人。地面的信号有干扰,中继卫星好像出了点问题。”一边说着话,坎贝尔若无其事地输入了第二串代码,依旧是点火命令,只不过后缀序号变成了“#02”。这个操作的意义是:启动二号堆。

任务安排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二号堆”。

“博士,你的操作有误!”田鹏义正词严道,

“在确认点火成功与否之前,再次输入点火指令非常危险!而且你把序号输错了!”

这一回,轮到坎贝尔不搭理田鹏了。

只见坎贝尔转头看了一眼田鹏,之后微微一笑,顺手再次输入了一条指令:将输出功率调整至100,也就是满负荷运转。

真正的科学家,多半是疯子和狂人。但疯狂不代表可以寻死。在原定计划之中,反应堆如果成功点火的话,最多可以进行50%负载试验,100%负荷是非常危险且疯狂的,因为人类根本就不知道外星反应堆的额定负荷,之前说过,所有数值都是估算的。

“长官!坎贝尔博士的操作已经严重偏离预定计划,请求下令终止试验!听到请回答!完毕!”田鹏干脆开始呼叫徐晓南。作为此次联合行动组的组长,徐晓南有权下令终止试验。

就这么一遍一遍地连呼五六遍,就在田鹏准备亲自下楼去找徐晓南的时候,听筒里终于传来了徐晓南的声音:“试验照常进行,请原地待命。完毕。”

原地待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个疯子博士作死吗?田鹏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命令竟然出自徐晓南之口,“报告,坎贝尔博士违规采用手动操作,不断输入未知代码,而且已经把输出功率设置到了100,请求告知反应堆的运行状况,完毕!”

未知代码?

没错,此时坎贝尔仍在乐此不疲地输入点火命令,而且后缀编号已经顺延到了“#04”。控制系统是北大西洋宇航联盟的人负责开发的,确切地说,就是由这个坎贝尔主持开发的。关于这个后缀编号问题,田鹏在接受工控培训的时候也曾产生过质疑,既然只需要给一座反应堆点火,为什么还要加编号,得到的答复是:惯例。但现在看来,这小小的编号可远不止是“惯例”那么简单,前三行启动命令全部得到了反馈,理论上讲,此时此刻应该已经有三座反应堆处于运行状态了。但这是不可能的,此次登月只携带了两个点火核心,多出来那个堆是用什么点火的?况且坎贝尔已经输入了四号堆的启动命令,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哥们儿是准备让整个外星基地重新开张吗?

“反应堆运行正常,请原地待命!完毕。”徐晓南的命令丝毫没有改变。

就在这时,一道道灯光亮起,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基地操作室忽然被照得亮如白昼。外星基地的照明系统竟然通电了,这说明反应堆的输出端根本就没有切断。

“你……不是马丁·坎贝尔!”看着四周亮起的灯光,田鹏反而有些释然,“这里是你们建造的,对吗?外星人先生!”

“我听一个朋友说,你从来不喜欢向别人提问。”坎贝尔博士转身一笑。

“对不起,我有责任执行紧急终止程序。”田鹏从地上捡起了一把特制的梅花螺丝刀,“根据突发事件预案第二条,我有权要求你交出控制权限。”

“人类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年轻人。现在是我们的任务。”这次,坎贝尔连头都没回。

“抱歉了!”田鹏双手紧握螺丝刀使出浑身力气对准坎贝尔的后背分心便刺,结果就在螺丝刀距离坎贝尔的宇航服还有十几厘米的时候,只见螺丝刀的金属部分忽然之间火花四射,没等田鹏反应过来,这把一尺多长的特殊合金螺丝刀竟然被烧得只剩了一个握把握在田鹏手里。

这把螺丝刀,是为了拆解外星人的控制台特制的,可以电动也可以手动,细长的刀头可以伸入极其狭小的孔隙进行旋转操作,刀头部分硬度超过金刚石,熔点高达1700摄氏度,作为螺丝刀而言可谓金刚不坏之身,然而就是这么一把无坚不摧的太空螺丝刀,竟然在一瞬间就被烧成了满地的碎渣,坎贝尔的周围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保护罩,原理未知,但肯定不是人类的技术所能达到的水平。

“放松……”坎贝尔头都没回,只是抬起一只手将手掌张开对准了田鹏的身体,没等田鹏反应,便被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击飞出十几米,之后重重地贴在了基地的墙上,就好像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飞的醉汉一般。

“坎贝尔不是人类!他是外星人!他正试图重新开启某些设备!请求支援!完毕!”田鵬咬着牙站起身子,只感觉周身上下的骨头节都是疼的,若不是有厚实的太空服缓冲,就凭刚才撞那一下,即便不死恐怕也得落个内出血。

“我知道他不是人类。”听筒中再次传来徐晓南的声音,“你,也不是。”

“我也不是,是指什么?请说详细一点!完毕!”

“你是我们的一员。”许久,徐晓南终于补了一句,“为了等你长大,我们把这个计划向后拖了十年。”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凭田鹏的智商,一时间竟然傻在了当场。

“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年轻人?”坎贝尔一边说一边继续输入代码,“如果你能保持冷静的话,我就把真相告诉你,成交吗?”

首先需要明确的一点是:目前月球与地球的全部通信已经被AI(人工智能)模拟应答替代,小组起初设置的信号中继装置,实际上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AI应答装置,装置虚拟了全部任务音视频发往地球,虚拟的影像、虚拟的对话、虚拟的突发情况,可以根据地面指挥人员的指令模拟任务成员的声音做出相应的回答,不管是语气还是声音,惟妙惟肖毫无破绽,尤其是声音的完美匹配,甚至可以骗过军用级的声纹识别。地面指挥中心此时此刻对外星基地内部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包括苏志澜在内的一众科学家,此时正在对一部AI设备发号施令,地面团队的所有人都以为任务进展很顺利,虽然偶有一些小意外发生,但总体局面仍在掌控之中。

作为一个名义上的科学家,坎贝尔对于所谓“真相”的叙述,可以算是既细致又全面。“真相”的核心主要集中在三点内容之上:我们是谁、你又是谁、大家现在正在做什么。

按坎贝尔的话说,这些人的母星位于天鹅座,距离地球大概1400光年,全称是“安·鲁尼基奇”,历代先人都简称其为“安”。虽然名字是“安”,但安星的文明史却与“安”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相反的,自从数十万年前开始,安星人便开始在惴惴不安中度过每一天。究其原因,是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星球正处于一千二百光年外的一颗红巨星的轴线上。或许在十万年后,或许就是现在,一旦遭遇超新星爆发,来自一千二百光年外的伽马射线暴便会在几分钟内将安星的大气层完全摧毁,伽马射线暴的速度与光速相同,换句话说,安星的灭顶之灾只能预言却无法预警,即便可以预警也无法避免,这使得整个星球的每一天都如同世界末日一般让人提心吊胆。

直到2015年,人类才刚刚发现安星并将其命名为开普勒452b,但安星人却早在二十万年前便发现了地球。自从安星的超新星危机爆发以来,包括地球在内的数个类似星球被安星人列入了避难行星名单,当时安星人的内部也因意见分歧而产生了两个派别,分别是“迁移派”与“拯救派”。

迁移派的构成大多是精英阶层的人。这些人的主张顾名思义就是星际移民,逃离这个被魔鬼瞄准的是非地,让安星的文明在别的星球延续。这么做的优点是可以把种族灭绝的风险降到最低,但代价也非常巨大,首先,星球整体移民是不现实的,安星人已知的理想避难星球距离母星基本都要超过一千光年,在这个距离上进行星际移民需要巨大的资源支持,吨位巨大的太空母舰往往只能容纳几百人的定员,每个定员的单程补给消耗量都要数以万吨计。在这种情况下,90%以上的人注定会被抛弃,即便只移民10%的精英人口,其过程之漫长或许也要数千年。其次是一旦实施星球移民,势必要舍弃母星所有的基础设施与超过八成的文明成果,这会导致种族文明一下子倒退至蒙昧时代,即便在其他星球能够繁衍,文明水平的完全恢复也将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而后者“拯救派”的人员构成,大多是一些少壮派的新锐学者,他们主张以技术手段拯救家园,反对抛弃家园牺牲同胞的做法。

起初,支持拯救派的人并不多,因为他们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方案,这也导致迁移派一度占据绝对上风,甚至绝大部分注定会被抛弃的人,为了种族延续的神圣目标也会支持迁移派的主张,而星际移民的行动实际上也一直在进行,星球资源的重心也在向移民工程无限制偏斜。

局势的转变,源于二十万年前拯救派学者进行的一次里程碑性的试验:他们用对撞机撞出了虫洞。

虫洞是个好东西。有了这东西,遥远而漫长的星际航行将成为历史。就算不能拯救家园,至少同胞们可以一起跑了。有道是压力就是动力,头顶着一颗定时炸弹般的红巨星,科学家们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将虫洞技术完善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在这个时候又有人提出了新的主张,既然交通不是问题了,那么能不能利用其他星球的资源帮助安星度过危机呢?

于是乎,拯救派的科学家们很快便制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从宇宙的四面八方搜集足够多的重金属,在伽马射线暴的弹道上修一道足够大的屏障与安星保持同步运行,随时阻挡伽马射线暴对家园的伤害。这项工程的耗时理论上要短于星际移民,更重要的是可以拯救大多数人并能保全文明成果。计划得到了大多数安星人的支持。

虫洞技术的成熟让跨星际的资源运输成为可能,之前移民出去的精英们,肩负的使命也由延续文明变成了采集资源;他们利用多个小型虫洞建立起了一条跨星系的资源输送网络,采集链甚至扩展到了银河系之外。很多像地球这样具备采集条件的行星被纳入采集范围。

月球上的基地,就是原本准备在地球安家的安星移民建造的,地球人始终没能探明的月球基地第五层,其实是一部巨大的对撞机,安星人就是在这里制造虫洞用于运输重金属的。之所以选择在月球建造对撞机,主要原因无外乎移民们的技术能力相对有限,而月球的天然真空环境对反应堆和对撞机的工艺要求更低,低重力环境下的建造难度也要远远小于地球。而曾经作为避难行星的地球,地位也由新大陆变成了资源采集点与中转站,来自宇宙四面八方的金、铂与铅被源源不断地运到月球轨道,再经由月球的虫洞运往安星用于建造行星屏蔽罩。

“地球很大,资源又非常分散,祖先们人手有限而且缺少相关设备,不可能自己挖矿,所以他们想了个办法。”坎贝尔不断输入启动代码,后缀编号已然顺延到了“#08”,“他们从地球选取了一些基因与我们最为接近的类人物种,之后将我们的基因与他们融合,让他们具备从事基础劳动的智慧。”

按坎贝尔的说法,从远古时期的非洲智人开始,类人物种拥有三百万年以上的进化史,但直到十几万年前,其智力水平仍然处在动物范畴。接受了安星人的基因移植之后,新物种的智力迅速进化,足以应付一些基础性的体力劳动。当然,安星人可没那么好心帮助人类进化,当时的人类,不过是安星人圈养在世界各地的廉价劳工而已。可以说,如今的整个人类文明,归根到底还要感谢那颗瞄准安星的垂死恒星。

原本,安星人锁死了人类的一部分基因,企图用这种手段将人类的智力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内,但安星人离开之后,人类身上被锁死的基因竟然逐渐得到了表达,生理特征也开始向安星人靠拢:脑容量增加、身高增加、体毛退化、肌肉结构与骨密度也发生了变化,这也是人类进化越发违背《进化论》的主要原因,严格来讲,这或许根本就不是“进化”,而是一种“返祖”。此外,人类的智力也突破了安星人设置的基因障碍并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但那些事情便与今天的故事无关了。

按人类的历法计算,大概在公元1200年前后,传说中的伽马射线暴终于光顾了安星,那颗苟延残喘的恒星最终以中子星的归宿结束了短暂而麻烦的一生。安星人制造的行星屏蔽罩出色地完成了使命,阻挡了大部分伽马射线,安星大气层仅仅遭到了1%的破坏,悬在安星人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被拿走了。

然而,只是然而,危机的解除非但没能创造和谐美满的未来,却反而给这颗紧张惯了的星球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在危机之下建立起来的意识形态与社会秩序迅速崩塌,迷惘与懈怠的情绪逐渐演化成了自私与贪婪的价值观,失去目标的人们开始渐渐变得敏感而暴戾,逆反情绪开始在社会各个角落迅速蔓延,曾经被多数人支持的迁移派开始遭遇来自中下层势力的血腥清算,精英层迅速瓦解,整个社会也很快陷入了动荡,技术发展趋于停滞甚至出现了大规模的倒退,文明成果与基础设施遭到疯狂的盗窃与报复性破坏,超新星爆发都没办到的事,竟然被安星人自己给办到了。

接下来的情节,一下子从安星的动荡直接跳到了1946年。坎贝尔似乎在蓄意隐瞒某些東西。

四个安星人,也就是如今的登月小组中除了田鹏之外的另外四个,通过虫洞来到了太阳系,他们故意引导人类找到了基斯卡地洞,并把来时乘坐的飞行器以坠毁的方式送给了人类,也就是说所谓的基斯卡地洞与罗斯维尔事件,并非是外星人不小心暴露了行踪,而是他们故意为之。北大西洋宇航联盟的技术人员猜得也没错,那架飞行器的确不适于长距离航行,因为根本就没必要,虫洞可以将上千光年的跨星系航程缩短至行星系内部的距离水平。人类假想中的外星补给点其实并不存在。

四个人的任务听上去很简单:启动月球虫洞。然而就是为了完成这个听上去简单的任务,他们却不得不破釜沉舟送出自己的飞船,继而付出一百年的代价去等待人类技术的进步,直到最后利用人类自己的好奇、恐慌与贪婪去达到目的。

田鹏的降生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奇迹。因为当今的人类虽然具备安星人的基因,但二者基因的总体差异仍高达0.8%,严格来讲并非同一物种,要知道,人类与黑猩猩的基因差异也仅有1.3%;从生物学层面而言,基因差异超过0.2%的物种之间便已存在生殖隔离,在没有人工干预的情况下自然孕育健康后代的概率甚至低于千万分之一。而田鹏,就是这千万分之一的幸运儿!他真正的父亲就是此时正在下面一层忙活的上司徐晓南。

一直以来,田鹏始终生活在安星人的监视之中却浑然不知,通过技术手段,安星人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暗中替换了所有有可能让他了解自己身世的体检报告或化验结果,在潜移默化中一步一步引导他按照事先规划好的人生路线成长,直到他的名字出现在人类史上最重要最神秘的任务名单之中。

“我们知道你一直在寻找答案。”坎贝尔心不在焉道,“你疯狂的学习那些不相干的学科,就是想找到答案,对吗?你感到孤独、困惑,你觉得你不属于这里,也不是他们的一员,但又不知道答案,所以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对不对?”

“你们的行动,并没有取得母星的授权!对吗?”田鹏的反问,似乎与坎贝尔的滔滔不绝不在同一个纬度,“以你们现在的技术,重启祖先的设备本应轻而易举。但你们却舍近求远让地球人替你们制造设备!你们只是一伙孤立无援的叛徒而已!你们的目的不但会威胁地球,更会威胁你们的母星!对不对?”

“我的天……”坎贝尔下意识地停下了手头的操作,情不自禁地转过了半个身子,似乎是被田鹏的反问给惊到了,这个人的思维跳跃,简直诡异到不可理喻,“我觉得现在是在谈论你!福尔摩斯先生!难道你对自己的身世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你刚刚还在抱怨同胞的自私贪婪,然后却希望我在此时此刻去关心自己的身世?”田鹏冷冷一哼,“你所说的一切,我唯一意外的就是我的身世;但是抱歉,我唯一不感興趣的也是这个。”

“真是怪胎……”坎贝尔摇了摇头开始继续操作,“感谢上苍你不是我儿子。”

“真正该感谢上苍的是我。给你当儿子的命运不过是被你抛弃而已。”田鹏冷冷道。

“我只是继父。”坎贝尔耸了耸肩,“说实话,那小子并不讨人喜欢。”

“既然你们可以利用虫洞到达地球,那就没必要再开另一个虫洞回去。”田鹏往前走了两步,低头掀开工具箱的盖子,取出了一个激光焊接器,“所以说,月球的虫洞不是通向安星的,而是通向离安星更遥远的地方,对吗?”

“你像你父亲一样缺乏幽默感。”坎贝尔摇了摇头转回身继续操作,“另外,我不管你准备用手里那玩意儿做些什么,成功率都会低于一千万分之一,比你出生的概率还低,相信我,孩子,如果你再打歪主意的话,我绝不会因为你是他的孩子就再放你一马。”

“我猜月球基地的能量等级,只能让虫洞达到1400光年的距离水平。你们一定是想去更远的地方,或是想把某些遥远的人接过来,对吗?”田鹏继续所答非所问,与坎贝尔始终不在同一个次元里。

“我原以为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你就能加入我们。”坎贝尔也不在乎,继续配合着这番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

“你犯了个错误。”田鹏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激光焊接器。

“什么?”坎贝尔下意识地停下了手头的操作,此时启动#10的代码已经敲好但却没执行。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依然认为一千万分之一是很小的概率。”说着话,田鹏将激光焊接器放回了工具箱,之后盖上盖子后退了两步缓缓下蹲,最后干脆趴在了地上。

“你在做些什么?”坎贝尔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子往田鹏的方向走了几步,就在这时候,但见工具箱猛地爆出一团火球,四散的金属碎片如同暴风雪一样飞向坎贝尔。只可惜,随着空中几团电火花闪耀,这些致命的金属碎片就如同之前的螺丝刀一样被那道看不见的屏障烧成了碎渣。

“我给过你机会,孩子。”坎贝尔若无其事地走到了田鹏身边,用那只能发出冲击波的手掌对准了田鹏的脑袋。只见田鹏趴在地上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双手紧紧地抱着一颗激光焊接器的备用电池,电池上的短路警告灯越闪越快。

“你的智商比纯种的安星人还高,难道就只能想出这种办法?”坎贝尔眉头微微一皱丝毫不以为然,“这东西除了把你自己炸死还能有什么用?”

“谁说它会炸?”田鹏微微一笑,与此同时,一根齐腰粗的火柱从田鹏双手中央猛地喷射开来,此时坎贝尔的手掌和多半个头盔正在火柱的喷射范围之内,没来得及反映便被这一人多高的火舌喷了个正着。微型燃料电池的成分是液态氢氧,除了能爆炸,还能喷火。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烈焰,坎贝尔本能地后退,田鹏则顺势拉起了地上一根被截断的线缆。

虽说月球的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但该被绊倒还是要被绊倒的。被线缆这么一绊,穿着厚重太空服的坎贝尔当即被绊了个四仰八叉。

“Sonofabitch……(英文俚语)”还没等坎贝尔把一句话骂完整,只感觉两只手已然被人死

死按住,只见田鹏此时正骑在自己身上,两只手正死死地按着自己两侧手腕。毕竟是特种部队出身,穿着如此厚重的太空服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套动作,换一般人的确不大可能。

“你这个姿势会被人误会的。”坎贝尔半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田鹏依旧满不在乎。

田鹏微微一笑并没说话,而是铆足了力气用自己的头盔猛地撞向坎贝尔的头盔,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力道够足,但二人的头盔并没被撞裂。

“你在干吗!!你疯了吗!!”说实话,坎贝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田鹏会来这招,顿时慌了手脚,两只胳膊开始拼命地挣扎,但无奈,微重力环境加上厚重的太空服根本就使不上劲这是其一;其二就算能使上劲,恐怕也拗不过田鹏。真空环境下,头盔但凡被撞出一道裂缝,下一步便是面罩部分的整体崩溃,宇航服内的气压会在几秒钟内归零,之后体表水分迅速沸腾并蒸发,内脏器官会在十秒钟内迅速衰竭,十五秒内心脏停搏。在真空环境下用头盔互撞,基本上就是同归于尽的节奏。

“够了!”就在田鹏挺起身子准备撞第二下的时候,听筒中传来了徐晓南的声音,只见徐晓南与另外两名洋队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主控室的门口,两名洋队友的手里,竟然各自端着一杆像枪一样的东西。

“我死了,你也会死。剩下的操作他们只需要按一下回车键就可以。”坎贝尔用眼神斜了斜不远处的操作台,“难道你不想去与你父亲拥抱一下吗?”

“放开他!”徐晓南厉声道,“这是命令!”

“命令?”田鹏恶狠狠地看了徐晓南一眼,松开了双手缓缓站起。

十一

“判断聪明与否的标准,就是看他能不能做出聪明的选择。”坎贝尔用眼神瞥了一下不远处的操作台,之后竟然微笑着伸出了胳膊,好似一个不计前嫌的足球前锋,正等待故意犯规的对手拉起自己。

而田鹏呢,竟然真的把他拉起来了。

“我喜欢这小子。”坎贝尔站起身,出乎意料地拍了拍田鹏的肩膀,继而对着徐晓南诡异一笑,“干大事的人都有点离经叛道。”

“为了带上你,我们等了十年,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无限制地容忍你。”徐晓南走到田鹏近前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儿子”,“任何威胁到计划的因素都将被清除,任何人,包括我们自己,都必须随时为种族的未来做出牺牲!明白吗?”

“不明白!”此时此刻,在田鹏心目中,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所谓的“徐晓南”了,自然也没必要继续保持绝对地服从与尊重,“你们星球的危机早就解除了,只是你们心里的危机还没解除而已。你们愿意牺牲自己,我没意见。但你们没资格要求一个毫不相干的文明陪你们一起牺牲!你已经不再是联合小组的组长了,但我仍是小组成员!你明白吗?”这次轮到田鹏质问徐晓南了。

安静。

让人不寒而栗的安静。

父子二人冷眼对视足足有一分钟,谁都没再说一句话,谁都没有准备说话的意思。

“这团聚场面真是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尴尬时刻,坎贝尔又跳出来了,“你知道吗,孩子?我们的危机从来都没有解除。祖先们历经四代人几千年的努力,在消耗了整个星球40%的自然资源之后,才终于学到了一个道理:能解除危机的,只有更大的危机。”

“闭嘴!”徐晓南斜眼盯着坎贝尔冷冷道。

“年轻人,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计划对地球没有危害,对安星也没有。我们需要的只是另一场危机而已,只有危机,才能迫使所有同胞从疯狂之中清醒过来,重新走到一起。危机并不一定会带来伤害,它只会让我们更加强大。”

“闭嘴!听不到吗?”徐晓南竟然抬起了胳膊,用手掌心对准了坎贝尔。看来那种能发出冲击波的神秘武器,徐晓南也有。

“能解除危机的,只有更大的危机……”田鹏念叨着坎贝尔的话,不禁皱起了眉头,各种可能性开始在脑海中逐一排除,渐渐地,一种疯狂到难以置信的可能逐渐浮现:这伙人并非是想利用虫洞去搬救兵或运送什么资源,而是想给自己的星球找一个敌人!

虫洞能够达到的空间跨度,与形成虫洞的能量等级息息相关。如果想利用单一虫洞穿越到几万甚至几十万光年之外的地方,或许需要恒星级的能量源才能办到,但古代安星人利用小型虫洞接力的方式达到了同样的目的。

任何一个文明,都不用担心几十上百万光年之外的其他先进文明会对自身产生威胁,因为他们根本过不来,即使对方掌握了虫洞技术,也很难建立如此强大的能量源供他们制造空间跨度如此夸张的虫洞。

但有了古代安星人的虫洞接力网,一切就不一样了。数十万光年外的强大文明,可以直接利用安星人自己的虫洞网络入侵安星。一旦他们控制了沿途像月球这样的虫洞基地,便足以对安星产生强大的威胁。哪怕只发射一个足够先进的探测器过去,都足以引起安星人的警觉与恐慌。

听上去,合乎逻辑。但问题是,地球是虫洞网络中的一站,是距离安星最近的桥头堡,在安星受威胁之前,先被入侵的恐怕是地球。但凡有胆量发动星际侵略的先进文明,其先进程度不知道要高出地球多少倍,或许安星人能跟他们打个平手,但地球人这两下子最好就别拿出来现眼了,有幸当奴隶或许已经是最理想的结局了。

“你们准备给自己的星球找一个敌人?”田鹏试探着问道,“你们准备修改虫洞网络的路径,并把它暴露给一个强大且好战的文明?”

“聪明的好处,就是什么事都不用说得太过具体。”坎贝尔微笑道,“或许在你看来,这个办法有点蠢,但最笨的办法往往最有效。噢……混蛋……”没等坎贝尔一句话说完,竟然真的被徐晓南用冲击波轰出了十几米远之后重重地贴在了墙上,就像田鹏刚才遭遇的攻击一样。

“你这个浑蛋!”坎贝尔挣扎着站起身子不住地咒骂,“我刚刚才饶过你儿子一命!”

“你们两个留在这,我去启动机器。如果发生任何意外,不必手下留情。”徐晓南冲着身后两个洋队友使了个颜色,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田鹏出乎意料地叫住了父亲,“你心里清楚这么做的后果!你从来没教过我什么!难道现在需要我来教你吗?”

“如果他再多说一个字,就杀了他。”徐晓南停住脚步,冷冷地留下这么一句,头都没回便向通道走去。

“我发誓会阻止他们!”田鹏二目圆睁大声咆哮,徐晓南就如同没听见一样,快步消失在通道之中。而两个洋队友不约而同地端起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田鹏,这俩哥们,看样子是要玩真的。

十二

“哇……哇……冷静,伙计们,冷静!”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又是坎贝尔出面解围,“来……跟我来……”出乎意料的,坎贝尔竟然将田鹏拉到了一边。“还记得吗?给你写信的事,我是认真的。”

“抱歉,我不想坐办公室。”斜眼盯着煞有介事的坎贝尔,田鹏脑袋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怎么办?

没有武器,没有机会;单凭自己一个人,如何化解眼下这场足以威胁人类生存的危机?

安星人的月球基地位于地下一千米。即便是地球上最厉害的核弹,也炸不透一千米厚的月球地壳。换句话说,即使人类现在就知道真相,也只能干着急没办法,再造一个登月舱和相应的运载火箭,最快最快也要三到六个月,到那时候没准外星人的战舰都开到月球轨道上了。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天才,即使在安星也很少见。”坎贝尔似乎并不像是敷衍,“安星人的个体寿命是人类的二十倍,如果你继续留在地球可就糗大了。当你的同龄人都进棺材的时候,你的样子或许还跟现在一样,到那时候,你要么被当成研究对象失去自由,要么去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不论如何,你都会比现在更加孤独。但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去,等待你的将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安星的科技比地球发达太多,你的天赋很快会找到用武之地!”

“一个动荡的星球,能有什么用武之地?”田鹏偷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操作台,“你所谓的‘天赋,指的是枪法吗?”

“随便你怎么想吧。”坎贝尔摇了摇头苦苦一笑,“你猜得没错,我们孤立无援。老实说,我们是被流放的,去地球的飞船是偷来的,帮我们打开虫洞的人,应该早就被处死了。安星病了,人民变得自私、疯狂、健忘。正是一代一代像我们这样的人,才让安星取得了如今的文明成果,是我们研究出的技术让星球度过危机,在我们的领导下,社会欣欣向荣,科技飛速发展,但他们现在却反过来要清算我们。没有我们的安星,是一盘散沙,就像19世纪的欧洲,人们自私而愚昧,到处都是火药味。或许你觉得我们是疯子、叛徒,这都无所谓。但如果我们继续无动于衷,这个星球会被毁掉。”

静静地盯着坎贝尔的滔滔不绝,田鹏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默。

“难道你不想说点什么?”坎贝尔皱眉道,“你不是地球人,安星才是你的故乡!”

“没兴趣。”田鹏摇了摇头,“如果我能帮你们想到更好的办法,是不是可以停止现在这个浑蛋计划?”

“没可能的。”坎贝尔摇头道,“能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的牺牲。你知道为了把我们四个送到地球,背后牺牲了多少人吗?”

田鹏没再说话,而是试探性地将手纸搭到了坎贝尔的胳膊上,敲起了摩尔斯码。

摩尔斯码?

没错,就是摩尔斯码,发电报用的摩尔斯码。只不过这东西在田鹏这样的超级天才手里已经被玩出了新花样,田鹏此时敲击的摩尔斯码,是一种被称为“立体摩尔斯”的高智商游戏,具体敲击方法是用多根手指一起敲每根手指负责一个词汇翻译顺序是由左到右用的手指越多敲击速度越快就越是炫耀的資本。当然,这种需要大小脑高度配合的变态游戏比弹钢琴可要难上太多,注定与普通人无缘,甚至说与普通天才都无缘。别说是敲,即使能看懂都是天才。目前,全球能用五根手指同时敲的人只有十七个能敲到田鹏这么快的只有四个录入速度已经快到了甚至能与普通键盘输入相比;但既能用五根手指高速敲击摩尔斯码额外还考下十几个学位的只有田鹏一个。

“Tobe,ornottobe.”田鹏用立体摩尔斯敲出了《哈姆雷特》中最著名的一句独白,与所有话题无关,似乎只是种试探。

“Thatisthequestion.”坎贝尔先是一愣,之后也把手指搭在了田鹏的胳膊上敲出了下一句,同样是五根手指的立体摩尔斯,速度比田鹏略慢,但单指频率仍旧是普通电报速度的两倍左右。

既然对方能看懂,田鹏直接话入正题:“如果你不停止行动,将牺牲更多人。你们的计划漏洞百出:一盘散沙的星球,将像毫无防备的珍珠港一样,被突如其来的敌人炸回石器时代,你们根本来不及团结他们。如果他们知道真相的话,在组织抵抗之前会先把你们送上刑场。你们拿什么保证那些所谓牺牲的人是真的牺牲了?拿什么保证没人出卖你们?”

“我们还活着,人类也还活着,这就是我们没被出卖的保证。别忘了,现在是我在说服你。所以,请别再尝试说服我了。”

“如果你打开了这个虫洞,人类就不一定还能继续活着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说过不会给地球找麻烦。地球的环境不适于他们生存,而且地球也没有他们需要的资源。”

“但他们或许会把地球当作前哨阵地。”

“这个可能性低于万分之一。”

“低于一千万分之一的事情已经在你眼前发生两次了。”

“相信我,这次不会有意外。”

“你们对他们了解多少?”很多天才都或多或少存在交流障碍,即便是田鹏也不例外。但交流障碍并不代表不想交流。我想表达的内容其实很丰富,只是不想用嘴说而已。

“不多,但足够了。祖先们的运输网很庞大,每个端点都能调整方向和距离。在网络能覆盖到的范围内,有三个足以威胁安星的新兴文明,我们挑了最适合的一个。”

“这三个文明里包括地球吗?”

“不包括。我们不觉得地球算得上是一个文明。”

“不算文明算什么?野蛮人?你们觉得野蛮人可以制造火箭送你们登月?”

沉思良久,坎贝尔敲回了一个词:“一盘散沙。”

坎贝尔用于形容地球的这个词,与之前形容安星的词汇竟然一模一样。难道说,安星的现状,像地球一样?“你是说,安星的现状,和地

球一样?还是说,英语里你只会说‘一盘散沙这一个词?”田鹏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和地球一样。”坎贝尔回敲道。

田鹏也惊了。

跟地球一样,这不是挺好吗?

有必要引狼入室制造一场战争级的危机吗?您老人家这个散沙的标准,设得未免有点高吧?

“你们不是被流放了,而是被淘汰了。”沉思片刻,田鹏敲出这么一句话,“人们并非是遗忘了你们的功勋,他们只是不再需要沉重的束缚。”

“我知道你有哲学和心理学的学位,但那都是地球人的学科,对我无效。”

“停手吧。没有任何一个文明永远需要危机,就像他们不再需要你们一样。”

“你不了解安星!没资格跟我探讨这个话题!”坎贝尔微微抬起头,脸上瞬间泛起一丝怒气。

“我在探讨的是你,以及你们拙劣的骗局!如果你真的爱你的人民,就请尊重他们的选择!”

“他们盲目而短视,放任自流只会毁了他们!”坎贝尔毫不让步。

“你引狼入室,难道不是在毁他们?”

“这可以让他们正视团结的价值!”

“欺骗与恐惧带不来团结!能带来团结的只有信任!”

坎贝尔,满脸木讷、二目圆睁。手指颤了几下,却没能敲出任何一个字母。

“作恶者终难为王,因为只有永恒的爱才能统治一切。”田鹏放慢了敲击的速度,用手指缓缓地敲出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只见坎贝尔表情微微变化,思绪似乎被田鹏这句莫名其妙的引用拉回了现实,继而用同样缓慢的速度敲出了这句话的出处:“珀西·比希·雪莱,《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

“一切还来得及。”田鹏两眼死死地盯着坎贝尔,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十三

“那两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不会像我这样手下留情。他们手中的武器,可以把咱们轰回基本粒子状态。”不知不觉之间,坎贝尔的脸上忽然显现出一种决绝。敲击立体摩尔斯的手掌似乎也有些颤抖。

“人生本身就是一场冒险。”田鹏面无惧色。

“输入13675352这串数字,我最多给你争取五秒钟。”

“足够。”

“攻击我!”没等坎贝尔一句话敲完,便已经被田鹏扑倒在地。

“嘿!!”两个洋队友当即举起了武器,但瞄了半天却没法开枪,因为此时的坎贝尔和田鹏已经扭成了一团。

“你这个小杂种!!”坎贝尔再次被田鹏压在了身子下面,这倒不是表演,因为就算真打,应该也是这个结果。

“放开他!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二人端着武器走到田鹏近前,虽说训练有素,却也没有真正开枪的意思,徐晓南看上去似乎是这伙人的头儿,田鹏的“衙内”身份似乎还是有点用的。

田鹏也听话,举起双手缓缓地站起了身子,顺势把后背对准了控制台。

“快拉我一把!”坎贝尔躺在地上再次伸出了手,两个洋队友将武器背到了身后,各自伸出了一只手。

“见鬼去吧!”起身没等站稳,坎贝尔便冷不丁举起右手,田鹏早就摆好了姿势,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自己击飞,四仰八叉落在了控制台前面。这次的冲击力明显要比刚才小,坎贝尔似乎精确地计算了力道。

站起身,田鹏二话不说转过身便开始输入指令。单纯停堆的话,是有紧急停堆开关的,半个手掌大小的红色按钮,几乎就是整个操作台最醒目的按键,拍一下就可以了。但田鹏和坎贝尔的心里都明白,如果只是单纯停堆的话,徐晓南和那两个洋队友随时可以重新开启反应堆,两个人几乎就是白白牺牲。

所以才会有13675352这个操作,任何一个架构师或程序员,都会在自己开发的系统里预留后门或是彩蛋,一旦操作人员输入某些与正常操作八竿子打不着的特定指令,便会触发后门或彩蛋。

而13675352这串数字,就是坎贝尔留的后门,意义是让所有反应堆超负荷运行,直到过载并熔毁。

老实说,输入这串数字,5秒钟真的很勉强,因为控制台的键盘是专门为臃肿的太空服手套特制的大间距键盘,并不能像常规键盘那样快速敲击,就在田鹏输入到一半的时候,两个洋队友的武器已经齐刷刷地瞄准了田鹏。

就在两人即将开枪的一瞬间,坎贝尔忽然伸展双臂挡在了弹道上,“住手!听我说!!”

听你说?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听你说,那还叫什么训练有素?

挡归挡,打归打,随着一道亮光闪过,坎贝尔周身上下闪着电弧便被轰飞出几十米,虽然没被轰回粒子状态,但之前那道能把金属烧成渣的隐形护盾估计是废了。从田鹏起身输入到坎贝尔被炸飞落地,一共是7秒,比原计划多出了两秒。

两秒钟能做什么?

对于田鹏而言,拔出点火钥匙之后翻身躲在控制系统后面,正好两秒。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的灯光忽然变得异常明亮,不时有照明系统因为过载而爆出火花,四外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两个洋队友慌慌张张地跑到控制台前,却发现整个系统已经处于锁定状态,点火钥匙的插口已然空空如也。

“站住!把钥匙给我!”洋队友举起武器对准了田鹏,而此时的田鹏,正试图把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坎贝尔拖走。

“把钥匙给我!否则开枪了!”说着话,洋队友朝着田鹏的身边放了一枪,巨大的光亮下,十几厘米厚的基地墙壁竟被轰穿了一个锅盖大小的窟窿,窟窿四周已然被高温熔化,暗红色的灼溶物顺着墙壁像蜡泪一样缓缓下淌,要知道,外星基地的建筑材料与建造基斯卡地洞用的材料相似,那可是用炸药都很难炸开的高强度外星水泥,这样的威力要是轰在人身上,还能当粒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田鹏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举起了手,只见点火钥匙就握在田鹏手里。

“把钥匙扔过来!站在原地别动!”两个洋队友分工明确,一个人架枪一个人接钥匙,就在钥匙抛向空中的一刹那,随着一道巨大的电弧闪过,照明系统全部瘫痪,整个基地霎时间漆黑一片。此时洋队友肩头的光感照明灯自动亮起,再找田鹏和坎贝尔,早已不见踪影。

一条狭小而细长的通道中,坎贝尔与田鹏一前一后快步前行。

“这是去哪?”田鹏问道。

“逃生舱,可以直接返回地球。”

“你确定把钥匙扔给他们没事?”就在几分钟前,就在田鹏试图拉起坎贝尔的时候,坎贝尔曾经用立体摩尔斯码敲给田鹏一句话:给他们钥匙。

“钥匙只是允许交互操作而已,但13675352是最高优先级指令,停堆都没用!一旦激活就没有退路了。”坎贝尔道。

“這个数字代表什么?”

“这是安星的人口数。”

“我问的是,可以激活什么?”

“BOOM!”坎贝尔忽然停步转身,用手比画了一个核爆的手势,继而转过身继续赶路。

“为什么留这样的后门?”

“以防万一。”坎贝尔道,“干大事必须虑事周全。”

“防什么万一?”

“防止万一有你这样的人出现。”坎贝尔似乎有些无奈。

“你一直希望有人说服你对吗……怎么了?”正说着半截,田鹏发现坎贝尔忽然停住了脚步。顺着灯光远远望去,一个模糊的身影正挡在不远处,从身影的轮廓判断,应该是举枪的姿势。

“趴下……”坎贝尔不顾一切回过身向田鹏比画了一个趴下的姿势,田鹏来不及想不顾一切卧倒,就在胸口贴地之前的一瞬间,随着一道亮光闪过,后背上顿时感觉十级大风吹过,抬头再看坎贝尔,膝盖以上的部分已然荡然无存,再看通道四周,一团团漆黑的污渍以坎贝尔为中心,呈放射状喷溅在两侧墙壁与地板屋顶之上,没有残骸,没有血迹,只剩了一双不到二尺长的小腿倒在地上。

名副其实,基本粒子状态。

人影慢慢靠近,始终保持着端枪的姿势,渐渐已经能看清来者的模样。

徐晓南,毫无疑问。

站起身子,昂起头,田鹏做出了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直到父亲举着枪走到自己近前。

安静。

依旧是那种让人窒息的安静,只不过再也没有坎贝尔跳出来救场了。

“你走吧。”许久,徐晓南将枪扔在了一边,摘下袖标贴在了田鹏的胳膊上,之后冷冷地看了田鹏一眼,迈步向控制室的方向走去。

“喂!”田鹏转身大喊,而徐晓南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脚下没有半点停步的意思。

“你没必要这样!”田鹏二目圆睁喊道。

仍旧没有回应,直到徐晓南身影的轮廓消失在黑暗之中。

孤儿,依旧是孤儿。

以前是,以后还是—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十四

与此同时,地面指挥中心。

一大屋子的人,正被安星人的AI模拟应答装置哄得眉飞色舞,负载测试从10%到60%进展出奇的顺利,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所有工作人员都是一副抽中了话费的表情,欢乐程度俨然就是春晚现场。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人类即将进入崭新时代的时候,所有联络突然中断。

紧接着,中国月球基地的传感器侦测到强烈月震,震源深度一公里,那正是外星基地的深度。

直到这时,所有人仍然抱有一丝侥幸,这只是普通的通讯故障而已。

再之后,一张由卫星拍摄的高分辨率月面照片彻底粉碎了所有人的希望:月球表面刚刚形成了一块五平方公里左右的盆地,盆地的中心正是外星基地的位置,这个盆地在两小时前还没有。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月球表面的时候,一颗流星悄悄坠入大气层。

与此同时,野猫特种部队营区。

贼心不死的张宁,偷偷打开了WhoamI网站的主页,做贼似的输入了用户名密码。

WhoamI網站?

没错,就是WhoamI网站。世间任何强者都会有一个与生俱来的宿敌;有麦当劳就有肯德基;有英特尔就有AMD;有波音就有空中客车;有耐克就有阿迪。而此时这个WhoamI,就是之前那家基因婚介网站FindThem的宿敌。差不多的技术、差不多的算法、差不多的服务,唯一差得多的就是检测的结果。

看着智商预测一栏,张宁的下巴差点脱臼:

用红色字符显示的“299+”赫然在目,按照检测说明上的规则,299+的意思,就是超过299,因为“智商”的检测范围最高只到299,高于299则一律显示“299+”;这类数值一般会用四种颜色表示:黑色是正常范围;绿色是偏低;橙色是值得注意;而红色,则表示严重超常,建议立即就医。

也就是说,田鹏的智商,已经高到需要去挂专家号了。

“这也太高了吧?”之前FindThem的检测值过低,张宁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但此时这个超高的检测值张宁一样不信,毕竟爱因斯坦的智商据说也只有160,“怎么全是骗子呢?就算是不要钱免费测,也不能瞎给数值吧?”

检测结果下面,网站还十分贴心地匹配出了一大堆的美女照片,被张宁一个个全部点“叉”屏蔽,且最后还勾选了“今后不再自动匹配”选项,“田队,我这是为你好,这网站骗人的,等你回来时请我喝顿酒就算报答我了,兄弟一场,我不能让这群骗子网站把你往火坑里推。”张宁边点边自言自语……

回来时请喝酒?

回得来吗?

即使回来,应该也会升官吧?

自己再次偷偷检测他的DNA,不会又被他发现吧?

关掉网页,张宁不由自主地看了看窗外,只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来得正是时候!

闭上眼睛,张宁赶忙许起了愿:“保佑这次不被他发现、保佑这次不被他发现、保佑这次不

被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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