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攀
[摘要]按照美国著名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在他的代表作《千面英雄》中所提出的观点,即东西方的神话都有着一个原型即“英雄之旅”。英雄的原型从古老的神话来到‘现代社会经历了不同形式的演变。重要的是在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中,现代英雄也可以是女性,正如《到灯塔去》中的莉丽·布里斯科。笔者将结合伍尔夫的个人经历,运用女性主义和坎贝尔的英雄原型理论,对莉丽·布里斯科这一女性形象进行新的解读。
[关键词]约瑟夫·坎贝尔;弗吉尼亚·伍尔夫;英雄原型;女性主义
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被认为是20世纪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之一,对当时著名的现代主义文学运动做出了杰出贡献。她的意识流小说一直以来受到国内外评论界的极大关注,特别是带有自传性的小说《到灯塔去》m版后,更是备受瞩目。纵观其评论文章大都是从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和女权主义的视角人手。从神话和原型角度的评论大都集中在拉姆齐夫妇身上,而很少以莉丽·布里斯科为中心。所以笔者将结合伍尔夫的个人经历,运用女性主义和约瑟夫·坎贝尔的英雄原型理论,对《到灯塔去》中莉丽·布里斯科这一新女性形象进行解读。作者以自己为原型塑造了这个人物,赋予她英雄的使命,通过寻求自我完成了艰难的心灵之旅。
一、女性主义视角下的英雄原型
原型批评在“新批评”日暮途穷时应运而生。原型批评发展至今,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原型具有强劲的继承性、传播性和无限生成转换性,这就诠释了原型批评在20世纪60年代末走完了它的鼎盛期却未在原地踏步不前,80年代出现的女权主义原型批评以及90年代它与后现代主义理论的汇合,说明它正处于演变、发展中。与此同时,女性主义运动也愈演愈烈,被认为是历史上最漫长的革命。其中,对女性气质的争议一直很激烈。身为英国小说家兼文学评论家的弗吉尼亚·伍尔夫最令人瞩目,她虽然不是一个彻底的女权主义者,但却有着非常清醒、自觉的女性意识。与一般女性作家不同的是,她的文学观念和创作作品能跳出自传意识的限制,以一种平和、宽广和客观的目光审视女性意识。在她的巅峰之作《到灯塔去》中,弗吉尼亚·伍尔夫通过莉丽·布里斯科对女性气质从抛却到认可再到超越的心路历程,揭示了女艺术家在男性占主导的社会中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所经历的艰难和困惑,以及女性主义的真谛。指出只有培养双性头脑才是妇女解放的真正出路。那么莉丽·布里斯科是如何从古代的神话中走出来,被赋予英雄的使命为新时代的女性指明道路的呢?
按照美国著名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在他的代表作《千面英雄》(The Hero with a ThousandFaces)中所提出的观点,即东西方的神话都有着一个“原型”,这个原型就是英雄的冒险,或日“英雄之旅”。意指神话中的英雄只有一个,那些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神话中的英雄尽管千姿百态、各不相同,实际上乃是同一个英雄被不同的文化赋予千差万别的面貌而已。英雄的原型从古老的神话来到现代社会经历了不同形式的演变。坎贝尔笔下的英雄基于古代神话中的英雄原型但又包含了卡尔·荣格的现代英雄元素。古代神话的英雄通常在年轻时开始旅程,基于召唤开始一种寻求,而现代英雄则与此不同,不必考虑年龄和出身,他们可以是普通人,不必是帝王将相,他们寻求的结局也不一定都是以胜利而告终。重要的是在伍尔夫的小说中,现代英雄也可以是女性,正如莉丽·布里斯科。
著名的散文《一个人的房间》(A Room DfOnes Own)一经问世,弗吉尼亚·伍尔夫便被看做是女权主义的先驱,争取与男性平等的经济物质权利。实际上伍尔夫在散文中是着重论述历史上女作家寥寥无几的原因,女性作家在创作过程中所面临的物质和精神困境,及其作品的女性化特征。正如文中所写“当女性作家提笔写作时,她所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有现成的普通句子可以使用”。如果说《一个人的房间》是作者对女性主义文学的理论阐述,那么《到灯塔去》则是作者对女性主义文学的具体运用。伍尔夫描述的女性作家在写作时的窘境正如小说中莉丽·布里斯科迟迟无法落笔进行绘画创作的困顿,伍尔夫本人在小说中所进行的创新及尝试也正如莉丽对绘画艺术的构思和寻求。因此,笔者认为伍尔夫以自己为原型塑造了莉丽·布里斯科。让她在小说中说了作者深藏已久的话,做了作者梦寐以求的事。她是伍尔夫小说中第一个逃出像拉姆齐夫人那种传统女性形象的人物,也是第一个不受像拉姆齐先生那种男性法则控制的人物,她想找到一种不同于传统女性的新的生活方式。因此,扮演英雄的角色,肩负寻求的使命非莉丽莫属。
二、莉丽·布里斯科的心灵之旅
约瑟夫·坎贝尔认为,英雄离开日常生活的世界外出冒险,进入超自然奇迹的领域,在那里遭遇到奇幻的力量,经历神秘的历程,并赢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英雄带着给予同胞恩赐的力量归来。这种英雄之旅的标准路径,途中会遇到阻碍、帮助以及应有的考验,但最终取得了“灵丹妙药”。莉丽·布里斯科的英雄之旅同样经受了以拉姆齐夫妇为代表的阻碍者、以拉姆齐夫人和威廉·班克斯为代表的帮助者以及种种考验,最终完成了作为一个女性艺术家的自我寻求。莉丽·布里斯科的自我寻求具有两层含义,表面上看是追求画作的完美和完善,实则是追求女性的独立和自治。
约瑟夫·坎贝尔在《千面英雄》中曾多次提到英雄的旅途中必须要跨过的“门槛”即障碍。那么莉丽·布里斯科受到的阻碍主要来自于以拉姆齐先生为代表的男性势力和以拉姆齐夫人为代表的传统女性势力。首先,男权文化中心对女性的贬抑与排斥是莉丽寻求女性独立和自治的一大障碍。每当莉丽拿起画笔的时候,以拉姆齐先生为代表的男性势力就无形地向她压来,她觉得“灾难和骚乱无时无刻不再向她逼近”:
让他(指拉姆齐先生)站在50英尺之外,即使他没对你说话,甚至没有看见你,但他的影响渗透弥漫,压倒一切。他把他的影响强加于你,叫你无从回避。他的存在改变了一切。她看不见那些色彩,她看不见那些线条。
塔斯莱,这位拉姆齐先生的忠实追随者,自高自大的老学究,对女性抱着近似敌意的歧视。女人们的话题在他看来非常浅薄、无聊、庸俗,“一年到头,她们从来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们什么也不干,光是说、说、说,吃、吃、吃。这全是女人的过错。女人利用她们所有的魅力和愚蠢,把文明给搞得不成样子”。所以他断然宣称:女人不会绘画,女人也不能写作。塔斯莱的观点代表了许多对女性抱敌视态度的男性知识分子的看法。亚里士多德曾断言:“女人之所以为女人是因为女人缺少某些特性”,托马斯·阿奇纳斯也相信:“女人是有缺陷的人”。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回忆自己的写作历程时也说,如果她父亲活着的话,“那么,没有写作,没有书。”生活在男性中心世界的女性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在父权制社会里,女性永远只能处于第二位,她们也必须服从于男性。
其次,传统女性则是传统社会无意识的代表,自觉接受父权文化的标准而内化为自身的价值取向。她们深受其害却蒙昧不醒。拉姆齐夫人一直告诫说“莉丽,你必须结婚;敏塔,你必须结婚。……一个没结婚的妇女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部分。”拉姆齐夫人扮演着男性的同情者和安慰者,甚至不惜以谎言来欺骗对方以维持他男性的尊严。“拉姆齐夫人慷慨地把自己的感情施舍、施舍、施舍,现在她已死去——留下了这一切后果……这都是拉姆齐夫人干的好事。”莉丽憎恨这种女性身份,憎恨夫人纵容其丈夫而不曾予以制止。伍尔夫曾在《妇女的职业》中,描述了拉姆齐夫人这样的“家庭天使”:“她具有强烈的同情心,非常有魅力,绝对的无私。她擅长家庭生活中那种困难的艺术。……她没有自己的愿望,从没想到过自己。”从根本上说,这些“家庭天使”同男性一起,成为现代女性寻求独立和解放的最大障碍。
另一方面,在莉丽·布里斯科的旅途中起到精神导师作用的不是别人还是拉姆齐夫人。约瑟夫·坎贝尔在《千面英雄》中写道,“在这些冒险中,有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物来做英雄的向导,而英雄对她有一种不可抵制的迷恋……”拉姆齐夫人正是莉丽深深着迷的人物。“莉丽在想她毫无疑问是最美丽最可爱的,与周围的这些人完全不同。但是为什么不同,又如何不同?……是她的精神,最本质的东西吗?”莉丽想了很久,没有答案。莉丽虽然无法理解夫人,但她直觉地感到夫人“心灵的密室中有刻着神言的碑文,如君王陵墓中的宝藏,倘若有人能够认出,定能教诲人们一切,但是却从来不主动公布于众,有什么办法——是爱还是技巧,才能刺透这些密室呢?”但究竟是什么,莉丽也无从知道。她只想把拉姆齐夫人给小儿子读书那温馨的画面画下来,却迟迟无法落笔。这正是现代女性面对的难堪和尴尬。一方面,她们想直抒胸臆,借助文学或艺术形式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另一方面在以男性为主体的社会环境中,她们又缺乏自信,正如莉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线条和色彩,进而陷入一种迷失自我的困惑之中。
拉姆齐夫人同时也具有双重眼光。当她以男性的眼光看时,莉丽只是一个没有美丽的容颜,缺乏魅力,却热衷于绘画艺术的异类;当她从女性的角度看时,看到莉丽“具有一线东西、类似火光的东西、一种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夫人非常喜欢的东西,但是她担心没有男人会喜欢”。并且她知道“我们的影像,你们藉以认识我们的东西,都是肤浅可笑的。在这些影像下面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深不可测;我们只不过偶尔浮到表面,你们就是依靠这个认识了我们”。拉姆齐夫人同样洞悉莉丽,却无法言明。而莉丽尽管知道夫人掌握着通往理解之路的秘密,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两人终究不能沟通。由于女性之间缺少适当的交流工具,这个认识过程变得艰难而漫长,历时10载。但我们认识和理解莉丽的突破口就是同为女性的拉姆齐夫人,“因为女性只有通过女性前辈才能思考问题”。10年之后,当拉姆齐夫人逝世,莉丽在悲痛中深深地怀念她。在没有语言,没有美貌的回忆下,在视觉形象的摸索中,莉丽逐渐接近拉姆齐夫人的本质。她终于领悟到“要从四面八方来观察那个女人,50双眼睛还不够。在这些眼睛中,必然有一双对于她的美是完全盲目的”。这双眼睛实际就是穿透拉姆齐夫人的外表而洞悉其心灵的剖析力,它有赖于自我独立精神和成熟的思想力量。她不再把拉姆齐夫人看成是需要杀死的“家庭天使”,也不再一味地否定拉姆齐夫人所扮演的角色。夫人能使“一切变得简单,使愤怒、烦躁像破布一样飘落,她把零零碎碎的情感拼起来,在令人难过的愚蠢敌意中制造出友爱,从而使得那场景在多年之后依然完整地留存在记忆中,犹如一件艺术作品”。这正是拉姆齐夫人的伟大之处,她用爱创造了完美的世界,她是人类情感的艺术家。此外,莉丽又发现了她与拉姆齐夫人在精神上的共同追求,拉姆齐夫人试图将生活中瞬间即逝的一刻变成永恒,而莉丽也尽力用斑斓的色彩将那一刻定格为永恒。她们都致力于将无序变为有序,化流动为永恒的生活原则,并在现实生活中努力地实践。理解了这一点,莉丽勇气倍增,挥笔完成了夫人的肖像画,也是史无前例的女性绘画。
三、结语
莉丽的性格走向成熟和完善的标志是成功地完成绘画。弗吉尼亚·伍尔夫正是牺牲了传统的拉姆齐夫人从而成就了具有现代女性气质的莉丽-布里斯科。莉丽从传统女性的角色中走出来,把画作而非家庭当作自己的毕生追求;在长达10年艰难的心灵旅程中莉丽最终达到了女性自治和完整的自我。她最终的自我寻求即伍尔夫的英雄式寻求不仅仅为个人也为整个女性世界提供了一种坎贝尔所称的“灵丹妙药”。
正如其他一流的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绝不仅仅是通过小说《到灯塔去》把自身的经历扩大化而是运用它们达到一个永恒的主题——在无穷无尽对完整与和谐的寻求中体现如潮水般涨落的人类的希冀与愿望。伍尔夫成功地运用了寻求式英雄旅程的模式把莉丽·布里斯科从旧女性的樊笼里解救了出来,从而又把她塑造成一位具有真正自我的新女性形象。伍尔夫本人也通过莉丽·布里斯科这一形象代言人完成了她对女性气质新思考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