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奥德赛(节选)

2022-05-30 10:48沈屠苏
科幻立方 2022年4期
关键词:雷米越野车

坐标,北京。

雷米往车顶架上搬行李的时候,惺惺作态地对我说:“跟我去天空之镜吧,老弟!那里可以擦拭在雾霾中蒙尘的五官,卸下对胡同大妈嚼舌根儿的戒备,可以拥抱雪域高原的蓝天白云,和风马、寺庙倾诉你对光辉岁月的感恩,和路过你身边的每个人交谈,告诉他们,谢谢,谢谢各位。”

“对,像这样,”我少年老成地瞅着他,手背朝下,手心向上,掬成要饭的样子,“谢谢,谢谢各位,行行好,给点钱吧。”

雷米听出我舌尖上的挖苦之意,生气了,但后果一点也不严重。他知道我是万年破梗王,我知道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偷看了他的手机,微信提醒有一封邮件,是暗物质研究所的喻教授发给他的,主题是关乎太阳谷的峰会。

太阳谷峰会首次移址到须弥山的天空之镜举行,很多国家的商业大佬和科技界的宠儿都将与会。这对于推广个人发明是个绝佳机会,雷米自然不肯错过,况且他收到了来自峰会的邀请函,欣喜若狂就不说了,拒绝更是没道理。但雷米的爸爸也就是我的伯父希望他找点正经事做,做个按部就班的上班族,而不是吊儿郎当地搞个人发明,“想做当代爱迪生?”伯父说,“就你,呵呵哒。”雷米没因伯父的嘲笑和拆台灰心丧气。为了筹措去天空之镜的经费,他决定用我做挡箭牌,走迂回路线——说我要参加什么超级冬令营,他去陪护。这理由居然通过了我爸的审查,并通过我的爸爸说服了他的爸爸。

理想插上了钱的翅膀,就能一飞冲天。当然,我个人对于旅行或周游世界什么的决不排斥。

旅行就是挑一个黄道吉日,不看攻略,不买地图,不报旅行团,最好是自驾游,无所谓下一站是哪里。

阳光下的雪山很漂亮,看上去就像在公路边,触手可及。这要归功于一级阶梯和二级阶梯之间设置的气幕,据说气幕能够阻止中部地区排放的污染云团向高海拔地区流动,但具体效果如何,不明。如果看高清的卫星俯瞰图,可以看到螺旋扭曲的白色气流形成的巨大屏障,来回滚动,像一座移动长城,蔚为壮观。

气幕上衔九天,下接地表。上三千五百米海拔的时候,我们的方向感都因此失灵了,好在只是在气幕的边缘游弋和试探。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心情兜风了。我全神贯注地盯着侧视镜,确信没有车尾随,如沸的心潮安定少许,转过头来望向正驾驶的位置。

司机毫无悬念的是我的堂哥雷米。他完全可以选择自动驾驶的车,但复古情怀居然让他租了很多年前生产的一款吉普车。他说他要体验原始的驾驶乐趣,特别是天空之镜这种被工业和科技侵蚀最少的地方。我无所谓啊,反正不是我开,可有一点我无法释怀。我觉得我们出了首都就被跟踪了,雷米却不以为然,他说我是被害妄想症。

我们大吵了一架,谁也没说服谁。最后还是雷米强势,谁叫方向盘掌握在他手里。平时他在我跟前把他的车技吹嘘得倍儿棒,实际开起来还不如自动驾驶平稳舒适。他唯一的优点即他的缺点,就是勤于踩油门,时速表的指针像测量电流的安倍计,倏地往右转去。所以一望无际的公路上,一辆吉普车飙得虎虎生威。

我警告他开慢点,但是高速的磁悬浮快感让我也有些飘飘然。警告便没了分量,用于观察路况的精神也趋于松懈。车载音响里爱恨交加的靡靡之音直贯双耳,像唐僧在念紧箍咒。

这种状态下,交通事故往往不请自来。

前方出现了弯道,雷米降速转弯。然而车轮才拐过弯道,对面立刻驶来一辆黑色越野车,一眨眼便近在咫尺。

我急忙抓住副驾驶上方的拉手:“快踩刹车!”

眼见轮胎轨迹就要相交,我情急之下出手干预。

“慌什么!”雷米眼神一凛,将我喝退,然后双脚齐踩,猛打方向盘。轮胎带动车身滑出惊悚的弧线,车尾甩了出去。

别碰到,别碰到……我两只手都吊在了拉手上,恨不得汽车长了翅膀,直接从越野车的车顶飞过去,但碰撞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车厢剧震,火花从雷米那边的车窗扶摇而上。两辆车一触即分,强烈的反弹直接把我们的车推到了公路边上。车身的三分之一已经悬空,我透过窗子往下看了一眼,公路边是倾斜度小于百分之八的陡坡,栽下去多半活不成。

所幸,车身趋于稳定。雷米扶着方向盘,劫后余生般吁出一口气,紧张得以至于一直按着喇叭都没发觉。

我真想拎着他的耳朵对他吼一嗓子,不过我自己也吓得够呛。车门变形,但还能打开,只是侧视镜不知去向。那辆黑色越野车的境况比我们更糟,撞上了一个小石堆,膨胀的安全气囊把车窗玻璃遮得严严实实的。雷米骂骂咧咧地下车。

我胆小,第一次出这事,心情紧张在所难免。人一紧张,就容易抛弃责任。一般情况下,我是个坚持原则的人,但要是哪天触碰了我的底线,我愿意再往下降降。

我叫住他,提议溜之大吉,但雷米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他蹑手蹑脚地探身过去,越野车的前盖已经弯折得像尖尖的屋脊,似乎有动态的东西从里面扩散。他拍着裂纹遍布的车窗向里面喊话:“喂,你们还好吗?”

无人应答。

雷米伸手刚要拉车门,嘭地一下,门被一脚踹开,出来一个狼狈至极的女人。飘飘的黑色皮风衣,系在脖子上的黄丝巾,紧身铅笔裤,短靴。这些身外之物都完好无损,但她这人就不好说了。束在脑后的辫子散了,刘海儿也不顾形象,乖张得很,锥子脸彤云密布,原本又俏又挺的鼻子呈现塌陷的趋势,两行鼻血正潺潺地往下淌,漫流到两片红唇上,越发鲜艳。

她指着雷米的手颤抖不止,似乎还没从险情中还过神来。“你……你们怎么开车的!”

如果没有这次撞车,她应该可以说是姣容似花。我剜了雷米一眼,但还是忍不住和他一起乐了,她那值得玩味的表情摧毁了我们的愧疚。

“你们……你们还笑!”她用手背揉着眼睛,声嘶力竭的愤怒到达顶点之后开始下行,委屈迎头赶上。

这景象我好多年没看过了,记得上幼儿园时有人这么当着我的面哭过,原因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我抢了她的棒棒糖。雷米到底年长我几岁,处事比较有经验:“嗨,你也是成年人了,别哭行吗?我们可以走保险理赔,你用不着担心我跑掉。”

“你确定赔?”女人立刻停止抽泣。

我心想,她也太现实点了。

雷米耸耸肩:“我赔。”

话音刚落,她转身跑到越野车的后面,掀开尾门,拖下一只跟她风衣一样颜色的手提箱,放到地上。

我看到不明的白色气体争先恐后往外逸散,拽着雷米的胳膊说:“雷米,这车要爆炸了。”

“别蠢了,那是光合细菌制造的氢氧混合物,没有火源是不会爆炸的。”雷米两眼发直地盯着女人的一举一动。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提箱,神色凝重,确认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后又合上。起身抬头的刹那正巧与雷米的目光相撞,就像猎物对狩猎者的警惕,幸而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没有惊慌失措夺路而逃。

雷米把手插进橄榄绿军装夹克口袋,迎风而立。他要是额头上扎根红带,敢情就是第二个兰博啊。我曾经向他索要过那件夹克,可是他死活不给,说什么是太平洋彼岸一位朋友邮寄过来的美軍专用限量版,标着大写的英文字母“REMY”,有很重要的纪念意义。对他的说法,我嗤之以鼻。

推开门,外面是晴朗的天,街市花事荼靡,行人如织——他们除了不一样的外表,本质没什么不同,一个个只是人形结构体。没有人和人之间的对抗,固然不会诞生血腥的战场,可有了人和人的牵手,就一定能缔造精彩纷呈的世界吗?

——沈屠苏《梦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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