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苔莎

2022-05-30 08:05曾晓文
青年作家 2022年1期
关键词:瑞秋格兰特

曾晓文

这是公路旅行的理想天气,是吧?嘉雯早晨在多伦多自家的车道上,发动了汽车,摇下窗,对站在不远处的荷兰裔丈夫格兰特说。

格兰特望望四周。枫树披霞,银杏流金,在秋光的勾勒下,每一线叶脉都通透,反倒凸显他眼中的阴影。三天前,嘉雯宣布周六独自驾车,去底特律看望瑞秋一家,出席瑞秋女儿苔莎的生日派对,周日返回。格兰特吃了一惊,反复提醒,她开车不够警觉,有过若干次迷路记录,又一年多没开过高速。他声音有些沙哑,你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她宽慰道,只转一次高速公路,从403 换401,沿途有休息区,4个多小时就到美加边境了,再笨的女人也不会走丢,何况有导航。随后指指中控显示屏,手机连上音响,随时免提通话,万事就绪。

他又说,你痛恨堵车,边境上定会车头狂吻车尾,拥挤不堪。

今天不同啊,她说,我有轻音乐伴随,会拿出所有的耐心来。

他叹了口气,真希望能和你一起去,如果思念的刀刃再锋利一分,就会把心断成两截。

嘉雯想,难怪社交媒体上诗歌滥觞,看来隔绝出诗人啊。

大约30 年前,格兰特与前妻离婚了,把他们的女儿瑞秋和儿子一手带大,疫情前与瑞秋最长的离别是一个月,如今怎么形容思念都不算夸张。他的父亲、99 岁的巴尔特躺在一家长期护理院里,处于昏迷状态,多日不能进食。家族中只有他,作为指定的第一护理者获准探望。他每天戴着口罩守候左右,不愿缺席。

嘉雯说,我去看望瑞秋,也代表你啊。他郑重地点头,当然,替我拥抱瑞秋一家,尤其最小的苔莎,可怜的小宝贝,今天满5 岁,大约五分之二的生命都是在疫情下度过的。

嘉雯是第一代移民,很多年里的生活是手脚并用地爬山越岭,心生了一个执念,抚养后代是拖累孩子吃苦受罪,等到山峰消失,平川显现,不惑之年已立在路边嘲讽地眨眼。后来,格兰特出现了,安慰她说,我和你分享我的儿女。十几年间,他慷慨分享的不仅是儿女,还有三亲六故,把她培养成了家族所有重要事件的参与者。

嘉雯在格兰特的注视下,很快加入了车流。上403 高速后,在中间路线上行驶,努力保持交通法规定的时速。四周的车辆迅捷骁勇,在眼前嗖嗖闪过,她不由得绷紧了神经。随后,瞥见了M 卫星城的路标。如果从就近的出口下去,不需10 分钟,就会看见一幢二层楼的红砖房,瑞秋和她丈夫的第一个家。

在那里,嘉雯出席了瑞秋的订婚仪式、婚礼前后的小型宴会,她的长女、长子的一个个生日派对,还享受了许多一起游戏的快乐时光。瑞秋第三次怀孕后,决定聘请助产士在家里生产,邀请嘉雯见证整个过程。嘉雯平素脑袋一触碰到枕头,就能在第一时间坠入梦乡,为此却兴奋得几夜没睡好。她调整了秋季休假的日程,提前回到家,静等佳音。5年前的这一天,婴儿不肯等到预产期,在二楼的洗手间里闹着脱离母腹,瑞秋的丈夫紧张得全身颤抖,在急之下,跪在旧脚毯上,托住了婴儿探向世界的小小头颅,随后才打电话呼叫助产士。当嘉雯和格兰特激动万分地匆匆赶到,新生女婴已被清洗洁净,裹进印着紫罗兰图案的棉毯里。嘉雯望着那张皮肤吹弹可破的小脸,忘记了错过出生瞬间的遗憾,把她抱进怀里,轻呼她的名字,苔莎。

嘉雯在行驶中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禁微笑了,精神放松了些。可怜的苔莎,每当她淘气时,全家老少就故意摇头,夸张地感叹,在浴室旧脚毯上出生的女孩,真是太特别。三天前,嘉雯和瑞秋一家视频通话,苔莎迫不及待地冲到网络摄像头前,摇晃蜂蜜茶棕色的长鬈发,一双淡褐色的眼睛水波盈盈,向嘉雯展示半页粉色信笺纸。嘉雯凑近仔细看了,那原来是一幅红水笔画,一个直发的大人牵着一个卷发小孩儿的手,在小孩儿的头上注明Tessa(苔莎),苔莎嚷道,这个大人是姥姥!嘉雯的整个心像被融化的巧克力,发散出了灼热的甜润气息。苔莎有三个Grandmother,祖母avó,葡萄牙人;外祖母grandma,苏格兰和英国后裔;姥姥,华人。姥姥,是她平生最先学会的五个单词之一,她每叫一声,嘉雯都觉得听到了仙境里的风铃。嘉雯问,你怎么不把姥姥也写上?苔莎害羞地笑了,不会拼写哦。嘉雯立即传授,L-A-O-L-A-O,苔莎一笔一画地描到画作上,随后高举过头,写好了!嘉雯动了教她写汉字的念头,但以前见过苦学几年汉语的白人孩子,都驾驭不了如此挑战,于是转移了话题,药管局批准了5 岁至15 岁的孩子打疫苗,问她怕不怕,她果断地摇头,不怕!不过,你的发音不准确,应该是vaccine(vak · seen,疫苗),逐个音节地示范。嘉雯想,上帝,她从现在就开始纠正我的发音,到哪年哪月才是尽头啊。苔莎继续叽叽喳喳,汇报最近在看英国儿童剧《小猪佩奇》,好喜欢里面的粉红小猪妹佩奇,因为她天性快乐,接着用手机对着摄像头,播放《我的生日派对》那一集,结束后问,姥姥,你周六能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吗?

嘉雯说不出一个不,在那一刻这个词比童话中的巫婆还丑陋。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心想,参加,几乎是一项使命。苔莎露出欢天喜地的神情,晃动的鬈发满了屏幕,还大声嘱咐道,姥姥,别忘了,出门戴口罩啊!嘉雯两手交叉轻抚双肩,送去一个虚拟拥抱,心里对这种缺乏贴近和温热的方式,由厌生恨。

嘉雯想,是时候了,在真实的世界里,拥抱苔莎,此刻,后车座上放着生日礼物,一个玩具梳妆台,一个粉红小猪妹玩偶,逐渐向她靠近, 150 公里,140 公里……苔莎还没学会说话,就学会了拥抱。见面后,告别时,拥来抱去,自然平常,用肢体没完没了地抒情,像小猫一样地贴近嘉雯,脸上挂着谜一样的微笑。上一次拥抱苔莎,是在677 天之前。嘉雯早制作了一个EXCEL 文件,设置自动计算公式:在A1 单元格中输入起始日期, 在B1 单元格输入今日函数,每次打开,距离起始日期的天数在C1 单元格里赫然出现。去年年初温度计在亚马逊网站脱销了,新货上架遥遥无期,她放弃了购买,但暗自希望有人发明一种渴望计。她渴望拥抱许多人,指数一日日飙升,寻不到迫降秘方,无论药物、食品,或者运动。身上的关节像秋叶落尽的树干,在风中发出吱嘎的响声;手臂上饥饿的皮肤毛孔一一张开,如初生的鸟儿般嗷嗷待哺。她甚至上网研究过拥抱历史,被一段话击中了,一位心理学家说,人一天需要4 个拥抱才会幸存,8 个拥抱才会维持生命,12 个拥抱才会成长。为了遏制疫情扩散,非同居者之间的拥抱几乎被赶尽杀绝。

秋阳一路照耀,嘉雯靠近了连接美加的大使桥。在离桥40 公里处,千百车辆已进入蜗牛爬行状态。在平常年代,过境是区区小事。美加边境长达8000 多公里,有上百个入境口岸,每日频繁往返的车辆,像过江之鲫,尤其在货币几乎等值的黄金岁月,边境居民经常去美国加汽油、打牛奶。两年前,瑞秋的丈夫因为工作需要,举家迁往底特律,没人对相聚的艰难产生过任何预感。谁料疫情暴发后,陆地过境点对非必要旅行者关闭了,而且一关竟是一年半。上一次关闭,是在9 11 事件发生的当天,仅持续了大约一个星期。嘉雯和格兰特万般无奈,一次次婉拒苔莎的派对邀请,万圣节、感恩节、圣诞节……还有生日。几个月前,嘉雯在打过第二针疫苗后,想过搭乘飞行去看望苔莎,但是,戴口罩像沙丁鱼一样挤在机舱罐头里,她在恐惧的想象面前认了输,何况底特律的感染案例居高不下。瑞秋因为孩子们未打疫苗,更不敢轻举妄动。最近,陆地过境点终于开封了,嘉雯心中的渴望指数冲出新高,开车可以把与人接触降到最小可能,于是做了核酸测试,在这天穿上喜悦的红毛衣,融入了等待过境的车水马龙。

她把收音机换到了新闻台,以便保持头脑清醒,同时了解交通状况,明知听不到什么好消息。为什么没人开办一个新电台,专门寻找在世界各地的好消息?播音员说,新一波疫情再起,孩子们恐怕又得回家上网课。去年秋季,苔莎开始了人生新篇章,上学前班一年级,她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去上学。一个星期后,在一次视频通话中,她向嘉雯汇报,学校里白天进行演习了,如果有持枪歹徒进入校园,孩子们应该做些什么。嘉雯问,你当时反应快不快?苔莎答道,我立即钻到桌子底下,像一只小乌龟,把头紧紧地缩进去,大气不出一声。嘉雯的心变成了一片丝绸,被长尖刀刷地划过,急速地低下头,隐藏自己的难过神情。三个月后,新一波疫情骤起,学校重启网课。一家人商量,要不等一年再上学吧,可苔莎坚持下来了,还记住了班上二十几位同学的名字,交上了新朋友,真应该得到鼓励和拥抱。

拥抱替代品,激发不起嘉雯的热情。需求是发明之母,这话当然不错。欧洲的一位护理师发明了拥抱帷幕,给了一位八十几岁的老妇人疫情中第一个拥抱;无独有偶,在离多伦多不远的一座小城里,一位白人女子将透明塑料篷布挂在晒衣绳上,中间穿孔黏上两双手的袖套,然后与母亲安全地紧紧相拥。嘉雯的母亲远在大西洋彼岸,即使她如法制作拥抱手套,也是袖长莫及。两年前她回国探亲,分别时拥抱了母亲,母亲并无反应,但也没有躲避,虽然拥抱不符合她的习俗和天性。后来,母亲的直立白发、枯干双眼一次次定格在视频对话的方框里。旅行限制,关山重重,肌肤相亲,碰撞出细小的温暖的火花,只可远望,嘉雯可触及的,是苔莎的小小手臂。

嘉雯驶上了横跨底特律河的雄伟的大使桥,顺着单行线走走停停,刹车变成了一个怪物,不肯听从驾驭。才买三年的车,怎么会出问题呢?它的右脚怯怯发抖,后背渗出了冷汗。如果刹车失灵,撞到前面的车,造成交通阻塞……她不敢想象下去,似乎看到被威胁被煎熬太久的情绪,化作一股股火焰,冲破每一辆车的顶棚,发疯似的相互撕咬,随后鏖战千里。

这时,手机铃响了,是瑞秋打来的。接通后,瑞秋低声说,早晨苔莎抱怨头痛,一测体温,发现她发烧了。嘉雯心一惊,屏住了呼吸。瑞秋继续说,到诊所后,护士取了苔莎的痰液,做了快速核酸检测,阴性,但是,因为新冠肺炎症状,为确保无误,护士把样本送到实验室进行分子检测,三天后才能出结果,在瑞秋压抑的声调中,焦虑流泻,从现在起,全家必须进行隔离,不得不取消生日派对。嘉雯仿佛一只曾经拥有生命的木偶,在突然间被打回原形,手臂僵直生硬。瑞秋说,对不起,你大概快到边境了。嘉雯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已无路可退,必须穿越国境,便安慰道,没关系,别太担心,苔莎不会有事的,我会把给苔莎的礼物放到你家的露台上。

挂断电话,音响自动转回到了广播台。嘉雯机械地行驶,刹车,再行驶,头脑却长出一双赤足,踩着河上的薄冰,不敢靠近一个假设的洞窟,假设苔莎染上病毒……女播音员也在道歉,这一年的音乐剧演出,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将在线上举行,其中包括《狮子王》。两年前的圣诞节,嘉雯和格兰特在瑞秋一家搬离之前,带着苔莎、苔莎的哥姐去多伦多的剧院,观看音乐剧《狮子王》。起初,苔莎圆睁一双大眼睛,望着神奇的舞台,被华丽的化妆、巧妙的道具,尤其是各种动物的设计吸引住了。剧演到一半时,她犯困了,悄悄坐进嘉雯的怀里,用两只小手搂紧她的脖子,用两只小腿夹住她的腰身,香甜入睡。嘉雯一动也不敢动,倾听她均匀的呼吸。舞台上,辛巴和拉娜正演唱经典歌曲《今晚,你是否感受到爱》:每个人都有机会/只要他们明白/变幻的美丽景致/逐一感动我们/那狂野的天地/总有韵律和意义……苔莎在睡梦中轻轻哼出一声姥姥,盖过了柔情漫溢的音乐。格兰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成人之间的爱是有条件的,苔莎给你的,是无条件的爱。如果嘉雯知道,此后将经历这么漫长的无拥抱期,那天应该把苔莎抱得再长些、再紧些……

三个多小时后,嘉雯终于通过了边检,进入了底特律。根据导航,找到了最近的一家修车铺。一位白发白眉毛的老师傅告诉她,今天全预约满了,明天再来吧。嘉雯央求道,我怕出事故,明天必须回多伦多工作,拜托。她已退休了,前不久一位老朋友中招,恳求她接替短期IT顾问的职位,她心一软,就答应了。否则,她也许可以滞留三天,等苔莎的测试结果出来。老师傅说,哦,过境一次可不容易,我尽快帮你检查一下。嘉雯把车钥匙交给了他,随后给格兰特发了一个短信,告知苔莎的情况。

因为格兰特在巴尔特身边,她平常只通过短信联络,不愿惊扰。巴尔特在二战期间,作为荷兰地下反法西斯组织最年轻的成员,五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多年来经常做重复的噩梦:纳粹的汽车呼啸而过,一阵残忍的枪声刺耳地响起,同伴们倒在血泊中。在这些昏迷的日子里,他还不时发出恐惧的呼喊,立即转移!嘉雯想,70 多年前的创伤至今不愈,那么人们最近遭受的创伤呢?

老师傅走过来,把钥匙还给她,说,车没有毛病,你可能心里太紧张了。她窘迫地道歉,给你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我来结账。老师傅说今天对你免费,随后叹了一口气,在30 多年里,我都在购物中心扮演圣诞老人,前几年,和我拍过照的孩子们都带着后代来了,可从去年起,这项传统被取消了。我看到你车里的玩具,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小孩子,算我送你的圣诞礼物吧。嘉雯谢过了他,再次开车上路,鬼使神差般,刹车似乎恢复了正常。

待她抵达底特律的新建社区,找到瑞秋家的独立屋,已是傍晚。彩灯装饰房檐和门窗,挂在树间和灌木丛上,不过还没到亮灯时间。圣诞老人坐在庭院的雪橇里,红鼻头的鲁道夫鹿紧随其后,身旁的几个塑料小雪人,戴着红帽红围巾,全身披挂LED 彩灯,憨态可掬。嘉雯把礼物放到露台上,退回庭院,给瑞秋发了一封短信。瑞秋回复道,丈夫和年长的两个孩子在主卧室里隔离,她会到窗口打招呼。几分钟后,瑞秋抱着苔莎出现了。苔莎原本长得像瑞秋,此刻的神情更如出一辙。苔莎睁开黯淡的眼睛,向嘉雯挥挥手臂,随即无力地放下了。去年嘉雯第一次与瑞秋视频对话时,苔莎哇哇叫着出现在屏幕上,小脸惨白,上气不接下气,嚷道,我在人行道上遇见陌生人了!恐惧他人,保持距离是一粒可怕的种子,被深深地埋在这颗幼小的心灵里,这是成人的失败。她逐渐安静了下来,举着手机,向嘉雯展示,从前摆满心爱玩具的地方,让位给洗手剂、清洁剂、口罩等等。她一直努力当一名小勇士,不过透支了精神和体力。嘉雯喊道,苔莎,对不起,几乎冲进门去,抚摸她疲倦的小脸,然后把她的头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

瑞秋隔着玻璃示意,要把苔莎放回到床上去。嘉雯向前一步,挥手道别,脚底一滑,站立不稳,伸手揽住了身边的小雪人,索性伸出另一只手抱住,无意中按动了电池灯开关,刹那间小雪人通体发亮。一阵敲打玻璃的清脆声音传过来,嘉雯看到苔莎从瑞秋的怀里直起身,露出熟悉的微笑,喊出了一个单词,根据她的口形,准确无误地判断出,那是姥姥。

嘉雯离开瑞秋家,觉得好像刚竞跑过一场马拉松。她从多年不曾走过的麦当劳外卖窗口买了一个汉堡,在附近酒店租下了一个房间。这时,她收到了格兰特的回复。巴尔特的状况出现异常,他一整天都在和医生、护理员交流,忘了取消手机静音,才看到她的短信。他写道,我希望苔莎的测试结果是真正的阴性,也希望此刻能给你一个拥抱。

靠近,源于一个拥抱。嘉雯和格兰特在交友网站上结识,把见面地点选在多伦多的一家咖啡屋。那是二月里一个凄寒孤寂的日子,她坐在临窗座位上轻微颤抖,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虚幻的网络空间走进来。她似乎不是凭借对档案照的记忆,而是凭借直觉认出了他,慢慢地站起身。他两眼含笑,问,可以给你一个拥抱吗?是出于礼节?还是天然的亲近感?一个温暖怀抱的诱惑难以抗拒。她犹豫片刻,点点头,伸出了双手,甚至把头停靠在他的肩膀上,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窗外不远处的教堂敲响了早祷钟声。后来她反复问:你第一次约会都和对方拥抱吗? 他摇头。为什么对她破例?你看上去需要也值得拥抱,那是多年不变的回答。这一天,家庭中的小小的拥抱传统,没有得到延续。

嘉雯在第二天返回多伦多。在后来的一个星期里,接到了两个消息,苔莎的分子测试结果是阴性,巴尔特在安静的睡眠中停止了呼吸。

为巴尔特举办的追思礼拜,是在初冬一个周日下午开始的。地点选在多伦多一座联合教会的教堂,教堂内部风格简洁优雅,使用了许多栎木。参加者只有打过疫苗做过检测的亲友。巴尔特当了一辈子牧师,这样的纪念方式符合他的心愿。钢琴家在圣坛旁演奏起巴赫的C 大调前奏曲(BWV846),他生前喜欢的作品。嘉雯看到窗外零星的雪花变成了翻飞的白蝶,握紧了格兰特的手。以前每次看望巴尔特,在告别时,他都给她纯荷兰式的亲吻:从左面颊到右面颊,再回到左面颊,最后是热烈的拥抱。她在疫情期间对巴尔特欠下的拥抱,永远没有机会偿还了。

这时,门厅里响起了小孩子们低低的说话声,她转过头去,看到了瑞秋一家,就悄悄离开座位去迎接。苔莎身穿黑天鹅绒礼服,长鬈发上挂满雪花,甜甜地叫了一声姥姥,奔跑而来,伴随着纯净肃穆的音乐,恍若一个张开翅膀的小天使。嘉雯注视着她的清澈眼睛,缓慢地伸出了手臂,触摸到了她的肩头,转瞬间似乎生出奇妙的柔软的枝叶,开出朵朵莲花。嘉雯单腿跪地,把苔莎拥进怀抱里,嘴唇寻到了她的前额,一串串热吻和雪花唏嘘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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