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石刻经响堂山

2022-05-30 10:48白晓东
中华瑰宝 2022年10期
关键词:北齐石壁经文

白晓东

响堂山遗存有大量摩崖刻经,尤以刻经洞的刻经最为重要。北响堂刻经洞的数万文字皆出自唐邕手笔,开启了中国佛教大面积刻经的先河。

响堂山位于河北省邯郸市以西30千米处,为太行山东麓支脉,分为南北两座山,相距约15千米,南响堂山原名滏山,北响堂山原称鼓山。东魏末年北齐时期,皇家贵族分别在两座山上凿建了石窟寺,初各以山为名,近代以来习称为响堂山石窟。响堂山石窟的主要工程完成于北齐时期,是继敦煌莫高窟、大同云冈石窟、洛阳龙门石窟、天水麦积山石窟之后的中国第五大石窟,具有鲜明的北齐时代特征,集北齐整个朝代石刻艺术的精髓。

北响堂石窟属于皇家石窟,凿建于鼓山山腰。在北响堂,拾级而上,游人们径直前往的是北洞(大佛洞),因为大佛洞气势宏大,装饰最为华丽。躲开人群,向南而去,路之尽头,有一座与大佛洞规模悬殊的小窟,这就是南洞—刻经洞。刻经洞中引人注意的,除了端坐其中的造像,还有石壁上密密落刻、神采俊逸的经文。落于石壁上的文字,仿若历经沧桑的老人,用静默的神色面对着一个个向着它好奇而来,又迷惑而去的世人。

中华第一刻经

北响堂山刻经主要分布在刻经洞内外。刻经洞为三壁开龛佛殿窟,外形受印度犍陀罗风格影响,呈现覆钵式塔形。洞窟深5.3米,宽7.7米,分为前廊与后室。后室为主室,近方形,平顶,顶部雕刻莲花藻井。其内主尊造像为三世佛,除佛、菩萨、力士造像外,洞窟前廊内外石壁刻满佛经,前廊内刻《维摩诘经》全本,内室前臂拱门左右侧刻《无量义经偈》,窟外左壁刻有《无量寿经优波提舍愿生偈》。

刻经洞刻有佛教经典的石壁共八方,其上分书寸字,计有数万字。这些刻经石壁每一方都经历了1400多年的风雨侵蚀,至民国年间,八方刻经石壁中的三方已“泐灭不可睹”,但依然难掩其刻经魅力。据刻经洞外北侧《唐邕写经碑》记载,这三方因风雨侵蚀甚久难以辨认的摩崖刻经,应当为《弥勒成佛经》《胜鬘经》和《孛经》。

刻经洞的经文书体多为隶书,用笔方圆兼顾,笔势稳健,结体舒張,行列清晰。书体中有楷法,也有篆意相融合,处于隶书向楷书的过渡时期,为以平整法度为尚的唐代楷书的形成奠定了重要基础。刻工刀法洗练精熟,使这些经文体现出鲜明的北齐隶书写经体风格,对研究书法史、佛经版本和佛经刊刻史等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受北响堂山刻经的影响,南响堂山的几个石窟也刻有经文。迄今为止,响堂山石窟的石刻经文仍保留有数十部之多,开创了中国乃至世界佛教刻经的先河,是中国佛教刻经文化的源头。中国近代维新派领袖、思想家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一书中写道:“南北朝之碑,无体不备。唐人名家皆从此出,得其本也。”中国社会科学院佛教刻经研究专家罗昭先生曾称赞响堂山刻经为“中华第一刻经”。

这些一个个写就,又一个个刻上石壁的文字,不动声色地在响堂山完成了一项壮举。虽然论规模,响堂山石窟在中国几大皇家石窟中排不到前列;但论刻经,北响堂这座小小的南洞石窟—刻经洞,却为响堂山石窟赢得了“中华第一刻经”的美誉。

《唐邕写经碑》

关于北响堂刻经洞这些经文的抄写者,在刻经洞外北侧的《唐邕写经碑》中记述明确。《唐邕写经碑》全称《晋昌郡开国公唐邕写经记碑》,刻于北齐武平三年(572年)。碑身上部小佛龛的佛像、菩萨像和下部龟底座已残。碑文共20行,每行有34字,个别字已损,尚存640余字。通过碑记,我们可以知道唐邕写经的原由、内容、时间等重要信息。

《唐邕写经碑》书体为隶书,波磔明显,文辞优美,颇具佛家沉静秀雅气息。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一书中为学书之人开列出临习参考的佳碑,响堂山《唐邕写经碑》赫然在列。清末民初学者杨守敬在《激素飞清阁评碑记》中称《唐邕写经碑》“书法丰破”。清人欧阳辅在《集古求真》中称响堂山《唐邕写经碑》“书兼篆隶,然圆腴遒厚,实导唐贤先路”。这些从各类文献上辑录的文字,便是对《唐邕写经碑》书体风格、意义和价值的界定。

《唐邕写经碑》碑文记载了北齐重臣唐邕发愿写经的原委,写经、刻经的时间,经名,等等,为刻经洞大部分刻经研究提供了准确依据。按碑文中所记,刻经洞《维摩诘经》《胜鬘经》《孛经》《弥勒成佛经》四部经文,为唐邕所写。这四部经文,共刻480余行,行满100字,合计近5万字。《唐邕写经碑》的碑文字体,不同于唐邕所书四部佛经的字体,目前的研究尚不能确认是否为唐邕自书。但碑文为典型的北齐碑文风格,宋代以后金石著述多有收录。

唐邕其人

唐邕是怎样的人?《北齐书》中有其列传。唐邕,字道和,北魏到北齐时期大臣,官至尚书令,封晋昌王。唐邕从小聪明过人,颇有才干。北魏太昌初年,经人举荐,他来到东魏权臣高欢的帐下听命,以“善书计,强记默识”的超凡能力为高欢赏识,很快被提拔为大将军高澄(高欢的长子)治下的都护。当时,朝堂争斗惨烈。在高澄被人暗害的危急时刻,高洋(高欢的次子)连夜命唐邕调动人马到四方镇守,以防生变。唐邕快速安排妥当,困难迎刃而解。危难时刻不仅显出他是忠臣,更显出他是干臣。

后来,北齐皇帝高洋频频出塞征战,每次都必定要唐邕陪同,命其专司用兵机宜,一切军事活动都由唐邕安排,各个环节无不条理清楚。高洋检阅军队时,数千人,唐邕不用看名册,便可以直接报出将士的名字,非凡的记忆力给高洋和众将留下深刻印象。高洋曾拉着唐邕的手,向太后表明,一个唐邕可抵千名士兵,唐邕手里写着文书,嘴里发布着命令,耳朵里还能聆听别人的禀报,实在是奇才。

唐邕曾一天当中受到高洋的六次封赏。高洋甚至曾当场脱下自己的“裘皮大衣”赏赐给唐邕,以示“与子同袍”的深意。在并州,高洋曾登临童子寺,边眺望并州城,边问身边大臣,并州是一座什么样的城池?有人回答:“这是一座金城汤池。”以表明并州的城池防守坚固。高洋却摇头道:“并州城尚不能称金城,唯有唐邕才配得上金城的称呼!”

唐邕写经

天统四年(568年)农历三月一日,对唐邕来说,是一个重要日子。从这一天起,为北齐帝国戎马半生的他,放下纷繁庶务,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写经生涯。唐邕的这一举动,不由让人想起民国的弘一法师李叔同。同样是人到中年,同样是身处巅峰,又同样地转身走向寂寞。

唐邕写经的目的为何?《晋昌郡开国公唐邕写经记碑》中是这样记载的:“杀青有缺,韦编有绝,缣缃有坏,简策非久,金牒难求,皮纸易灭,于是发七处之印,开七宝之函,访莲华之书,命银钩之迹,一音所说,尽勒名山,于鼓山石窟之所,写维摩诘经一部、胜鬘经一部、孛经一部、弥勒成佛经一部,起天统四年三月一日,尽武平三年岁次壬辰五月廿八日……”

“山从水火,此方无坏”,刻经可以长久保存,这是可以示人的理由。那么,是否还有不可说、不能说、不必说的理由呢?可能是有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历史上一再上演的功臣悲剧,是否会在唐邕身上重演?据史料记载,唐邕辅佐了文宣帝高洋、废帝高殷、孝昭帝高演、武成帝高湛、后主高纬、幼主高恒共六帝。虽然这几位皇帝的世寿皆不永,而北齐前后也只存在了28年,但唐邕却能一直官居要职,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了解北齐历史的人会知道,北齐几任皇帝都有着令常人无法理解的侧面,一方面他们昏庸、残暴,一方面却又热衷于礼佛造像……这种种反常行径,无不让人感到北齐皇帝的复杂。

在帝位更迭如走马灯般的28年里,唐邕经历了多少波诡云谲,遭遇了多少腥风血雨?那不可言说的原因,也许就是对官场的厌弃和对乱政的排斥吧!正因为不可言说,唐邕也就只好寄情于响堂山的石窟与摩崖了。对于一个心存良知的人来说,适时地转身和放弃,其实是对内心最好的抚慰。

按照上述逻辑推论,唐邕无疑是一个智者,他走出了朝堂,把响堂山当作自己的静心之所。在这里,他借由抄经、刻经,开始重新思考现世苦难和宇宙人生。写经,一笔一画,如坚定的磐石,抑或流深的静水。写经,不啻于一种修行,数万字,每一笔都饱含心血,都有着与命运的对视,有着对半生的反省。四年中,世事纷纭,但无论发生了什么,写经、刻经从未停止。

北齐武平三年(572年)农历五月二十八日,正是仲夏季节,响堂山四围蒸腾着暑气,刻经在这一天终于画上了句号。这一天的唐邕在哪里呢?可能他会静静地站在刻经洞前,细细看着那一行行的经文,心中充满了安详与法喜,也充满了疲惫与倦怠。写经四年,像一次跋涉,而这个过程本身就相当于向世人作了一种宣示,即自己已志不在仕,与败坏的朝政、炽烈的名利进行了一次潜在的切割……

五年后,北齐灭亡。九年后,唐邕卒于凤州的馆驿。而他留下的响堂山刻经却留存了1400多年,还将继续走过漫漫风尘、无数岁月。

白曉东,河北武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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