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时中年人躺平记

2022-05-30 10:48范一骥
看世界 2022年14期
关键词:安特卫普伟民跳蚤市场

范一骥

正在进行木工工作的Wim

人到中年,或是事业的彷徨,或是家庭的迷茫,或是身体的衰退。孔子说过,“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在中国,如果人到中年没房、没车、没稳定工作,就很容易被贴上一系列的标签。然而在比利时,我遇到了一位年近五十的“斜杠中年”。

他叫Wim,比利时弗莱芒地区非常普遍的名字,根据发音我给他起了个中文名字叫“伟民”。高高瘦瘦的他虽然有着一脸大胡子,但略显沧桑的脸上则有着一双对世界充满善意与好奇的小眼睛。

他年近五十,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成家,没有立业,仅有的财富是他每天穿梭在安特卫普的大二八自行车,以及陈放在他租来的工作室里的木工器械。

“你能教我中文吗?”

一张贴在玻璃上的海报吸引了我,也让我结识了我在比利时的第一个中文学生。就像我无法精确地区分荷兰语中的R、Ch和G一样,Wim也會对Zh、Ch、Sh一筹莫展。每当我写下一个新的汉字的时候,伟民总会对里面的偏旁部首充满兴趣。汉语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套蕴藏着智慧的密码体系。

对于语言学习,伟民总是充满着热情,他为我讲述着比利时各地荷兰语的区别,告诉我比利时各地地名的由来:

“布鲁日(Bruges)是‘桥的意思。”

“‘莫伦贝克的‘贝克最初的意思是沼泽。”

“奥德胡德(Oude God)的字面意思是老上帝,不过这里的上帝其实指的是多神教时期比利时的一个神。”

“我是林堡(Limburg)人,我爷爷是西弗莱芒人,他说的很多荷兰语我都听不懂。”

“安特卫普(Antwerp)的卫普(Werp)其实是拉丁语投掷(werp)的意思。相传当年有个巨人在这里大收买路财,最终他的手被一个青年砍了下来扔到了河里。”

在很多时候,与其说我是他的中文老师,不如说他是我的荷兰语或者说是“弗莱芒语”老师。

“我听说很多说荷兰语的弗莱芒人不喜欢说法语的瓦隆人,是这样吗?”

“有些人是的,但是当我们在一起黑荷兰人和法国人的时候我们很团结!”

“我们的国家有三种官方语言,荷兰语、法语和德语,很多人觉得我们国家应该分开。但是我不这样认为,这种文化的多样性让我们国家与众不同,我很喜欢这一点。”

安特卫普最美的建筑之一就是中央火车站。走出火车站后,你就可以看到令人醒目的“安市唐人街”的牌坊。再往前走则分别是非洲人的超市和俄罗斯人的教堂,车站的另一端则是犹太人社区。

安特卫普就是比利时社会的一个缩影。

作者与Wim的合照

安特卫普就是比利时社会的一个缩影,它像是一个优美的马赛克墙壁,将不同族群的文化有机而又完美地镶嵌在了一起。

伟民对于中文学习的兴趣,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对文化的探索。在中文学习的道路上,除了“听说读写”之外,他更感兴趣的总是偏旁部首和词源来历。

“‘京是首都的意思,可是南京不是首都啊,这是为什么呢?”

“端午节的端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在二十四节气里面?”

当然,他也有很多简单的词汇记不住,比如“警察”。我告诉他,如果你记不住“警察”,你可以记住这个单词在中国专属的说法“公安”,而伟民很快就记住了“公安”这个单词。

无业却很忙

伟民没有所谓的“稳定的工作”,但他每天都很忙碌,因此我们的中文课也是断断续续。

“我明天上午有巴西柔术的课程,我们的课可以改到下午吗?”

“明天我需要去另一个城市拿一个二手扳手,我们晚上学习中文好不好?”

安特卫普最美的建筑之一,中央火车站

同样,我们的上课地点也飘忽不定。

有时,我边吃薯条,边向他解释“天干地支表”;

有时,我们一边喝啤酒,一边以乒乓球为例,告诉他汉语里面的拟声词;

有时,我们坐在摩洛哥人的面包店里,我指着桌子上的面包、咖啡、沙拉、糖,让他说出各自的中文叫法。

在比利时,人到中年可以去大学学哲学,人到中年可以去刚果(因为刚果在历史上是比利时的殖民地)找回前进的方向,人到中年可以潜心接触一门新的文化。这里是欧洲的十字路口,这里也是世界文化的马赛克拼图。

在这里,人到中年在很多时候意味着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对于伟民来说,深入地了解中国文化,就是他新的挑战的一部分。

和大多数欧洲人一样,因为李小龙、李连杰和成龙而知道中华文化的伟民,从22岁开始学习中国武术。为了学艺,他曾经两次来中国,并且参加了武术比赛。无论是观赏性较强的长拳还是颇为实用的手搏,他都有所涉猎。

“中年危机”这个词汇,或许并不存在于当下人人躺平的比利时社会。

他甚至能够告诉我南北少林武术特点上的区别。有一次,伟民邀请我参加了中华手搏的周末课程,虽然大家同为学生,但是“练家子”出身的伟民一招一式美观且实用,他总能将对手轻松放倒在地。那堂手博训练课,也颠覆了我对于“中华武术”的“花架子”的错误认知。

我问伟民有没有什么“密传心法”,他则淡定地用中文告诉我:“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当你要把对手放倒在地上的时候,你们之间体格上的差异将会缩小,这时候想要取胜,你就需要依靠自己的技巧了,这也就是中华武术中的以柔克刚。”人高马大的伟民在搏击时,却远比我这个小个子要灵活得多,是武术课堂上的“优等生”。

凭借着多年对于中华武术的钻研,伟民还在安特卫普的一所小学里担任着武术老师。安特卫普中心市区人口只有120万。坐在街头,你总能看到小学生们跟伟民打招呼,伟民则会做个鬼脸回应。

“所以你的职业是老师吗?”

“偶尔吧,一周去学校教孩子们一次武术。”

“那你的职业是什么呢?”

“这个,我也不太好说。可能是个木匠,可能是个老师,但主要还是社工。”

“不务正业”比利时

和大部分比利时人一样,当你问到他们的职业的时候,他们也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他们可能上午在大学里上课,下午去街上摆摊卖水果;他们可能上午在网络公司编写代码,下午在博物馆里当讲解员;他们可能上午在警察局里接电话,下午去田径场里练短跑;他们可能上午在学校教武术,下午在跳蚤市场捡垃圾。

“中年危机”这个词汇,或许并不存在于当下人人躺平的比利时社会。伟民就是众多躺平一族的一员。如他所说,他的主要工作是“社会工作者”。

Wim在跳蚤市场上

每周日下午,安特卫普南郊的贝尔海姆(Berchem)都有跳蚤市场。安特卫普的男女老少,都会把家里的“破烂”摆出来售卖。这个时候,伟民就戴好袖章,等到跳蚤市场收摊的时候,逐一核查各個摊位是否清理干净,而后将押金返还给出来卖二手货物的市民。

在跳蚤市场上,这位比利时大叔也有属于自己的摊位。在那里,他卖着自己手工制作的一些木制品,如果有朋友需要卖一些东西,他也乐意帮着朋友们售卖。

除了学习中文、钻研武术以及进行社会服务,伟民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木工上。

“我一直想学做木工,后来疫情来了,我待在家里没事情做。因此我就抓住这个机会,在网上报了木工班,然后就真刀真枪地操练起来了。”

虽然只学习木工不到两年,伟民的工作室已经有模有样了。在中央火车站不远的卡诺特大街(Carnotstraat)上,他和其他“社会闲散人群”合租了一个工作室。在这个300多平米的废弃房间里,有大学毕业不久专心作画的闲散流民,有酷爱自行车改造和维修的社会青年,也有年近花甲仍然怀揣着艺术梦的老画家,还有和安特卫普当代艺术博物馆长期合作的职业策展人。

当然了,还有我的中文学生伟民。他穿上标准工作服,戴上护目镜和耳罩,拿起电锯,开始自己的中年生活。他时而打个板凳,时而制作一个书柜,渴了喝咖啡,饿了吃华夫饼,倦了听摇滚。没钱没工作的他,总是忙个不停。

“你的这些木料是从哪里来的?是去工厂买的吗?”

“是从大街上捡的,在街上我看到有好的垃圾都会捡回来然后自己加工。”

“来吧,今天我们一起做一个小的梳妆台。”

就这样,我们开始找大小合适的废弃木板,先把里面的旧钉子一个个拔出来,然后开始对木板进行切割、打磨、粘贴。

一个靠捡破烂追求梦想的木工,一个一周上一次班的社工和武术老师,这就是我的中文学生伟民,一个躺平的中年比利时人。

责任编辑何任远 hry@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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