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瑞
沟通包括传送者和接收者,传送者进行编码,接收者进行解码。双方在沟通的过程中互为传送者和接收者,但是编码和解码的是两个不同的程序系统,这使得沟通的过程会出现偏差—— 也就是交流误解。
腓特烈二世是德国历史上的一位皇帝,是欧洲开明专制和启蒙运动的支持者,被后世尊称为腓特烈大帝。这位皇帝在位期间为普鲁士做了许多贡献,由于他的各项开明的举措,普鲁士一跃成为欧洲的大国。根据历史学家的描述,这位皇帝曾经做过一个有些残忍的实验。他为了了解婴儿在没有和人接触之前会最先说出哪种语言,就找来几个婴儿,他让保姆和护士喂养几个婴儿,但是却不准这些人和婴儿说话。最后的结果十分悲惨,他不仅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几个婴儿也都死亡了。这些不会说话的婴儿,在缺乏与养育者沟通的情况下都失去了生命,这个实验让我们明白了人类沟通的重要性。
沟通首先是一种生理需求,沟通与生理健康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研究表明,缺乏人际沟通或者是不良的人际沟通会提高危害身体健康的风险。同时,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认为人最基本的需求是生理需求以及安全需求,而在这之上的需求就是社交需求,这无疑需要沟通来实现。在社交需求之上的自尊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等都离不开沟通。
说起沟通,好像人人都会,但我们的沟通是否有效呢?沟通包括传送者和接收者,传送者进行编码,接收者进行解码,双方在沟通的过程中互为传送者和接收者。但是编码和解码的是两个不同的程序系统,沟通的过程就会出现偏差——也就是交流误解。
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做了一项研究,他们让被试先和他们认识的人配对进行沟通,再和陌生人进行配对沟通。结果发现,和熟悉的人沟通的效率并不比和陌生人的效率高。我们总是高估自己对对方的了解,而且在我们和对方熟悉了之后,会产生一种类似于偏见的固有印象,这就会导致误解的产生,沟通的效率可能就会随之下降。不仅仅是听话者会因为熟悉的对象而在理解时产生偏差,说话者也会由于认为对方很了解自己而在表达的时候省略很多内容。其实,我们以为的了解可能只是我们内心的偏见。
丹·格林伯格在《让自己过上悲惨生活》一书中指出:“如果你真的想过上悲惨的生活,就去和他人做比较。”很多人际关系发展并不顺利的人,总是生活在和他人的比较中。这种比较不仅仅存在于心理活动中,更容易体现在语言上。许多比较在沟通中出现的时候并不是显性的,而是隐藏在语言背后的。类似下面的对话,想必大家都很熟悉。
迈克刚和一个朋友从电影院出来,两个人开始聊刚刚看过的电影。从演员到剧情再到配乐,两个人聊得正开心,迈克突然说:“这部电影画面不太好看,韦斯·安德森对电影画面的把控堪称一绝。”朋友其实对电影导演并不是很了解,便问道:“韦斯·安德森是谁?”迈克突然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朋友,好像见到了外星人:“韦斯·安德森你都不知道?天啊!你没看过《布达佩斯大饭店》吗?”朋友的表情瞬间变了,聊天没办法再进行下去。
迈克惊讶的是什么呢?是朋友连这么著名的导演都不知道,迈克认为这应该是一个常识。然而我们深究这个对话背后的内容,其实能看出一些端倪。迈克的惊讶是在表达朋友是一个无知的人,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惊讶来表现自己了解朋友不了解的东西,从而在两个人的交谈中占据上风。也就是通过这样的对话,迈克发起了和朋友的比较,他提出了一个对方并不是很了解的内容,并且在对方表达出自己不了解时发出了惊讶的反馈,这种惊讶其实包含着嘲笑的意味,迈克在这场比较中“胜出”。这样的“胜出”是否有助于沟通,或者说是否有助于维持人际关系呢?在职场中又能否帮助你解决问题呢?答案是否定的。
再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迈克的这种比较和炫耀式的语言实际上是一种自我缺失的暴露。一个人内心不够强大、内核不够稳定的时候,会想要试图通过一些外在的元素来增添自身价值。这其实是一种自我欺骗行为,是在虚荣心的驱使下渴望向别人表现出自己并不具备的气质。其实这背后的道理很简单,物理学教授不会炫耀自己知道什么是重力波,生物学家不会炫耀自己在研究水熊虫,航空航天专家不会炫耀自己了解飞行动力装置。当然,我们会听到这些人向大众科普自己的专业知识,但科普和炫耀的区别我们是能够在语言中感受到的。迈克和朋友的对话,其实可以算是一次失败的、不和谐的沟通。不仅迈克没有在朋友那儿得到认可和佩服,朋友也没有在迈克处获取新的知识和信息,甚至因为这样的对话,朋友心中对迈克的印象打了折扣。
我们不仅在和朋友、同事之间沟通时会犯错误,在亲密关系、亲子关系之间的沟通中也会出现错误。所谓的错误并不是指道德意义上的对错,而是那样的沟通并不能帮助我们达到目的。
我們在和爱人或者孩子沟通的时候,经常会用到评价性的语言——“你为什么这么不尊重我”“我老公从来不关心我”“你怎么这么没礼貌”,等等。我们说出这样的评价性内容的时候实际上里面暗含着我们的内在需要,我们希望得到对方的尊重,希望老公能更关心自己,希望对方能表现得有礼貌。
我们使用这种语言的时候,是希望对方能够接受批评,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并且做出让步从而满足自己的内在需要。我们作为说话人的时候,认为这样的话语应该奏效,但是当我们转换身份变成听话人的时候,听到对方说出这样的话,就更不会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了。因为这样的语言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判断,是站在道德高点上对对方进行的谴责。
这时候受到谴责的一方,有可能会因为恐惧或者内疚而屈服进而去迎合对方,但是长此以往他们的内心会产生深深的厌恶,并且越来越不愿意满足对方的需求。这种情况也不是只有沟通的一方受害,双方会因为无效的沟通而同时对对方展开评价,形成恶性循环。这种评价式的沟通内容还带有一些副词的修饰,比如“从来”“从不”“总是”“只会”等,这些副词不止是在描述事实,也是在发泄情绪。对方听到这样的词后,也会觉得你在否定他的所有行为,沟通自然没办法进行了。
我们在沟通时会使用“虽然”“但是”“就算”这类的词,这些词在语言逻辑中是必要的,然而在与他人的沟通交流中,这些词到底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呢?“你虽然腿疼,但是我也走了一天了,我也很累。”“就算我有错,但是你做得就都对吗?”“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你也不能冲着我发脾气吧!”我们在用这些词的时候,其实目的都是在淡化对方的立场,强调自己的观点。我们都明白换位思考的重要性,我们以为这样的话都是已经在体谅对方了,实际上我们是在轻描淡写地肯定对方,然后来个180度的大转折。看似自己是在理解对方的前提下提出了观点,实际上是把重点转移到自己的立场上。这样的沟通双方都很委屈,一面认为对方不体谅自己,一面又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了。
我们不仅仅在“表达”的时候会出现问题,有时候我们也不会“倾听”。法国思想家西蒙娜·薇依说:“倾听一个处于痛苦之中的人,不仅十分罕见,而且非常困难。那简直是奇迹,那就是奇迹。有些人认为他们可以做到,实际上,绝大部分的人都还不具备这种能力。”我们经常会遇到别人的倾诉或者抱怨,作为倾听者的我们总是想听完事情的经过之后,给出一个自己的建议或者解决方案。
玛丽有个结了婚的好朋友,好朋友经常会在婚姻出现问题的时候来向玛丽抱怨。玛丽每次听朋友的抱怨,都会跟她说:“离婚吧!这个男人不适合你,他实在太坏了。这是原则问题,根本不可原谅。”朋友抱怨了一通之后,没几天又在社交媒体上秀恩爱。这让玛丽非常费解:好友明明那么生气,为什么还是原谅了她的丈夫呢?
其实好友来抱怨,并不是希望玛丽给她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这个时候好友想要的只是情绪上的共鸣,她渴望的就是有人倾听。我们也经常会在别人生气的时候说“别生气了”,在别人难过的时候说“别难过了”,在别人郁闷的时候说“别郁闷了”。有时候我们给出建议或者解决方案是想要尽快结束这段对话,让对方停止负面情绪的输出。
马歇尔·卢森堡博士和他的著作《非暴力沟通》。
“内省”的能力可以更好地在孩子早期沟通的过程中建立起来。
听起来,我们好像一直以来都在用错误的方法沟通。人本主义心理学家、国际非暴力沟通中心创始人、全球首位非暴力沟通专家马歇尔·卢森堡博士认为,提到暴力我们总是会想到肢体上的伤害,但是语言也会给他人带来痛苦。他创造了一种非暴力沟通方式,不仅在人际关系的和谐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甚至还帮助解决了世界范围内的争端和冲突。他将自己的非暴力沟通方法和理论写成了书,名为《非暴力沟通》。
书中教我们审视自己的语言,思考语言背后的内容,并且提出了很多行之有效的沟通方法。沟通时出现的很多问题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不够爱自己,不够接纳自己。我们因为觉得自己不够完美、不够优秀而想要去通过和别人的比较来获得优越感,我们因为内心空虚所以要用强硬的语言来伪装自己,我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而想方设法地把问题归结到别人身上。
想要做到非暴力沟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接纳自己,学会自我宽恕。知道自己并不那么优秀,明白其实自己不需要那么优秀,同时接纳那个并不优秀的自己。马歇尔博士提出,非暴力溝通的4个要素就是观察、感受、需要和请求。可以套用这样的公式——“我观察到了……我的感受是……是因为我想要……我希望你能……”非暴力沟通希望我们能表达感激和赞扬,哪怕是生活中的小事,哪怕是你习以为常的东西,感激和赞扬的力量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和别人建立良好的沟通关系。
良好沟通的道理可能我们都懂,仔细思考的话我们都能发掘出语言背后的东西,内省的能力也能让我们发现我们表达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理论经常走在实践的前面,许多有道理的方法在事情发生的当下可能就会被我们抛到九霄云外,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拒绝成长的理由。可能在表达的当下我们没有多余的空间思考,但是在表达过后我们可以反思,可以想一想怎么说会更好,怎么说才能在不伤害到对方的前提下达到自己的目的。给沟通装一面镜子吧,去清洗和整理它,总有一天它会越来越美。
(责编: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