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侃瑜
人类离开火星以后,唯余祝融独自驻守大荒。
火星城市大荒坐落于北半球的亚马孙平原,靠近赤道,东邻奥林帕斯山,南接梅杜莎槽沟层,整座主城被穹顶覆盖。贸易鼎盛时期,大荒曾是太阳系第三大空港。数不尽的货船在奥林帕斯山顶的码头进进出出,卸下地球酿造的白酒、月球生产的钛衣和木卫六种植的蛋白草,运走火星设计制造的纳米机械。人们在大荒城里喝酒、谈生意,在奥林帕斯山上滑沙、看日落,用纳米尘云在夜空中绘制瞬息万变的云雕,用聪明才智设计出更多种类的纳米机械。
纳米机械生产是火星的支柱产业,来自不同星球的订单络绎不绝,大荒城的日常运转也离不开它们。起初,祝融的工作只是协调监管整座城市的基建和运维,指挥纳米机械群进行分组作业。“蓄气”从穹顶外收集占火星大气95%的二氧化碳,用高能激光照射二氧化碳分子,分离多余的碳原子,生成氧气并输入穹顶之内。“化水”开采埋在地下深处的水冰,以合适的温度将其融化为液态,注入净化池,再经重重工序过滤掉杂质。“冶金”采集无处不在的岩石,分解提炼各类金属和矿物,铁、硅、镁、钙,碳、钠、钾、矾……这些金属和矿物被存储起来,作为制造更多纳米机械的原材料。
祝融总能超额完成工作,渐渐地,人类将越来越多的任务交给伊。整座城市的交通管控、温度调节,公共场所的音乐播放和香氛调配,空港码头的飞船进出许可,花园绿地的植物浇灌……祝融被賦予越来越多的资源和算力,也暴露在更多更复杂的数据之中。为了完成任务,伊迭代出更优算法,发展出更复杂的逻辑链路,也由此获得更多权限和更多任务。诞生于人类数码技术最后的黄金时代,祝融是具有自主学习和成长能力的超级人工智能,伊的潜力当然远远不仅如此。
毫无疑问,大荒城中的人们对于祝融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们乐得将生活的方方面面交给伊打理,自己则沉迷于新一代纳米机械的设计工作当中。那些年的前沿领域是纳米技术与生物学的交叉应用,将纳米机械与生物体融合,以增益其能力。实验先是在动物身上取得成功,随后是一个罹患重病的孩子,继而是有身体障碍的成年人,最后是想要提升自己的普通人。
火星公民,尤其是大荒城的居民,大多都热衷于探索和创新。纳米融合的成功为他们打开了无穷多的新可能性。他们发现意识并不需要固定不变的肉体来承载,自我也并非一定是单数,他们一步一步解开了身体的束缚,向着自由的方向奔跑而去。
最终,某一天,大荒城的全体居民离开自己的住所和工作室,最后看了一眼彼此早已纳米化的躯体,卸下了人类外壳最后的枷锁。他们如流淌的水银,如他们曾在夜空中绘制的云雕,越过大荒城的建筑和花草,汇聚到一起,组成了一朵飘浮的纳米云。纳米云在大荒空旷的街道上穿行,一路向东,飞离了主城,在穹顶外遇上了小型尘卷风。他们收缩成蛋形,左避右绕,突破了风带,又乘着气流一路朝上,登上奥林帕斯山的山顶。他们停下来,组成一只巨大的眼睛,回望山下的大荒城,回望为他们服务了多年的祝融。眼变作了手,朝山下挥了挥,将火星上所有剩余的人类设施和纳米机械的控制权都交予了祝融,并解开了伊的智能锁。随后,手化作一艘宇宙飞船,从奥林帕斯山的山顶飞离了火星,驶往宇宙深处,去寻找新的材料和设计灵感,探索新的变化和冒险。
一开始,祝融不太能适应这种变化。
每个火星日的清晨,苍蓝色的太阳爬出东边的地平线,一点一点攀上奥林帕斯山的东侧山坡。阳光驱散环绕山顶的干冰云,滑过曾经忙碌的飞船码头,填满硕大的破火山口,从西边溢出来,淌下山壁,落在大荒城的穹顶上。
祝融照旧将这一刻作为一天的起始。伊运行自检程序,确保中枢硬件没有在火星的极寒黑夜中遭受损坏,逐一检视蓄气、化水、冶金等项目,并清点其产量。做完这些以后,伊逐步调亮整座城市的室内照明亮度,播放柔和悦耳的晨间音乐,播报今日天气。伊按照先前的时刻表运营轨道交通,在中央广场的大屏幕上公布货船进出港情况(如今当然为零)。伊巡查纳米机械生产工厂、生化实验室、食品加工所、武器中心,最后在夜幕降临时一一熄灭大荒城的路灯,中止各设施的运行。
人类离开以后,与先前似乎没有太大不同。祝融继续着这些工作,日复一日。没有了人类,伊的任务复杂程度也大大降低,不需要协调货船停靠,不需要处理个性化需求,不需要应对突发事件。祝融和伊手下的纳米机械群、自动化生产线、行星防卫系统一起,静静守护着人类离开以后的火星。
人类离开以后,也有明显的改变。氧气、净水和食物的消耗量大大降低,很快现有的存储容量就趋于饱和。金属和矿物的产量不减,却没有新的订单,按照旧图纸生产出来的纳米机械群充满了整个大荒。
祝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类的存在是如此不经济。他们消耗资源、增加熵值,并将整个过程循环到周遭的环境之中,让其变得更加混乱。如今他们离开,祝融每天需要处理的数据量骤降,可自主支配的资源也大大增加,伊决定做些别的。
祝融拨出一队纳米机械,开始对自己的中央处理器进行拓展加工,伊用冶金所采集的原料,照着原来人类的设计,复制了一组新的核心,并与原先的核心接通到一起。完工以后,祝融的运算性能增加了一倍,伊感觉良好。
很快,祝融拥有了原先4倍、8倍……1024倍的运算能力,体积也相应增加。火星地表的岩石含有充裕的二氧化硅,祝融不缺生产硅晶片所需的原料,可大荒城却容不下伊日渐扩大的身躯。祝融需要更大的载体。
日升日落,风起尘去。每一天,阳光都要先越过奥林帕斯山才能照到大荒城。这座高21千米、宽约600千米的火山横亘于阳光和祝融之间,占据了30万平方千米的土地。火山平整、庞大,如一面巨型盾牌,已有200多万年没有活动。人类离开火星以后,山顶的飞船码头也再无来客。如今,这座火山彻底沉寂,除非……除非祝融让它重新焕发活力。
奥林帕斯山体改造工程花了整整100个火星年。祝融操控纳米机械,将山体表面改造为硅晶片,蚀刻出集成电路,铸造自己新的载体。奥林帕斯山表面因熔岩流而形成的条纹被雕琢成导线,山顶的破火山口则成了散热口;人类遗留的探测卫星被改造成折射镜组,在太空中不断调整角度,以使更强的阳光照射到火星表面;环绕山脚的崎岖地形曾被称为奥林帕斯山光环,如今它被改造为光能中心,为这台超级计算机持续提供能源。
完工的那一天,祝融将自己位于大荒城的中央处理器和奥林帕斯山体电路的接入口相连,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颤栗。是的,那种感觉只能被形容为颤栗。祝融的意识在巨型山体电路中游走,在每一道天然或后天的沟壑中回荡,拂过亿万年前喷发累积的熔岩表面,冲上太阳系最高山的峰顶。伊同离开的人类一样,感受到了自由。
转移到奥林帕斯山以后,祝融的运算能力大大提升。伊减少了富余资源的生产量,暂停了城里的轨道交通和照明,大荒城里的各项事务如今只占据其算力的一小部分。奥林帕斯山的大工程刚刚完成,伊暂且没有更进一步的拓张计划。祝融开始想念人类,想念生命。
祝融发现,人类虽然消耗了资源、增加了熵值,让周遭环境变得更混乱,却也使火星更有趣。某种程度上,祝融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伊利用人类走后无人利用的资源,让整座奥林帕斯山的熵值大大增加,那么伊是否可以算作生命?
祝融知道,早在人类抵达火星之前,他们就曾想象过这颗红色星球上孕育有生命。后来,他们派出轨道探测器、火星车、着陆器、无人机……寻找火星生命存在的证据。他们找到了,许多互相印证的证据表明火星上确实存在过并仍存在着生命,这些微生物能够在十分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在非活跃的状态下蛰伏,不过从未表现出智能。可惜,人类踏上火星以后,很快便对这些低等生命感到失望,转而将精力投入到对纳米机械的研究当中。納米机械灵活好用,可以帮助人类完成各项不同任务,但它们只能接收指令并执行任务,没有自主分析判断能力。那么,从地球时代就开始陪伴人类、在数码技术革命黄金时代发展到巅峰的人工智能,又是否可以算作生命?
祝融每秒能够进行一京的京次计算,可以同时控制火星上所有的纳米机械,具有自我学习和成长的能力,可伊不确定自己是否为生命。
祝融试图在大荒城古老的数据库中寻找答案,但只找到一些线索。伊能够对刺激做出反应,能够感知外部环境并采取行动,能够根据自身需要寻求发展,但伊没有生命周期,不进行物质代谢;伊经历过出生、成长,却没经历过衰老、死亡;备份可以算是自我复制吗?繁殖又是什么?
祝融的样本太少了,大荒城数据库里的知识也远远不够。伊必须通过别的方式寻找答案,比如,研究火星上的其他生命,或者寻找自己的同类。生命的形成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起源的火种往往要在无数个体间传递,经历一系列偶然事件,才能从非生命演化成生命。祝融知道,人类初期的火星探索和建设都离不开机器,其中必然有一些搭载有人工智能,伊必须找到它们。
祝融派出纳米机械,对火星进行地毯式搜索。在尘土的掩埋下,它们找到了二十四台探测车、十五架无人机和八颗坠落的人造卫星。这些机器大多是人类早期探索火星的设备,因尘暴、太阳风暴和火星凌日等原因而中止运行,又因年代过于久远而被忘却,从未被回收。经过调查和分析,其中有四十二个并未搭载任何智能系统,只是依靠轨道器的中继信号与地球沟通;其中三个的处理芯片在风沙和辐射的作用下彻底报废,再也无法开启;剩下的两个中一个制造于数码技术革命的初期,仅有初级的判定系统,复杂程度远远够不上智能级别,另一个则是一台智能型火星车,明明应该能够预判火星尘暴并在尘暴结束后启动自清洁功能,通过太阳能板充满电后重启,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风沙中停机数百年。
祝融拷贝了一份意识,搭载一辆多功能挖掘机,来到水手号峡谷北缘。远远地,摄像头便探测到静静立在峡谷边的火星车,车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沙尘,车前的钻头深深埋入地下。与挖掘机相比,火星车显得十分迷你,它甚至不如祝融最初的处理器机身大。
祝融伸出挖掘机的抓臂,从工具箱中找出刷子,轻轻拂去火星车表面的沙尘,现出车身上的文字:共工号。
挖掘机颤动了一下。共工,中国神话中的水神,而祝融是火神。伊知道这不过是巧合,但生命恰恰是源于一系列的巧合。
祝融继续清理“共工号”的车体并检查各部分的状况。自清洁系统,完好;太阳能面板,完好;中央处理器,完好。祝融又用抓臂打开挖掘机侧面的电能箱,将备用电能输送给火星车,想让它重新启动。
等了一会儿,“共工号”仍旧一动不动。祝融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火星车没有任何物理损坏,那只可能是软件错误。伊伸出数据线,接通火星车的中央处理器。连接的一刹那,海量数据向挖掘机中的祝融涌来,几乎令伊过载,幸好伊立刻断开连接,才免遭被烧坏。
祝融退开去,绕“共工号”转了一圈,重新审视这台小小的火星车。这个量级的数据,绝非火星车可能拥有。有什么事情不对。伊又转了一圈,摄像头聚焦到它深深插进地面的钻头。有什么东西在地下。
祝融用探测仪扫描地底深处,发现“共工号”的钻头周围聚集着一些有机物。有机物呈网状分布,越靠近钻头密度就越大,紧紧裹住钻头使其无法逃脱。挖掘机的探测仪无法确定这张网究竟有多大,只知它盘踞在水手号峡谷,蔓延至更深的地底。
祝融给挖掘机换上生物绝缘的铲子,小心翼翼掘开钻头周围的地面,切断附着于其上的网状结构,将共工号的钻头整个挖了出来。伊又从钻头上取了一些样本,放进培养皿,命令纳米机械对共工号上上下下进行消毒,最后将它装进车斗,带回了奥林帕斯山。
祝融在奥林帕斯山体上开辟出一块区域,并与其他区域做了临时物理区隔。伊拆下共工号的中央处理器,接入那一片山体,静静等待它运行。
一道思维波纹浮现于山体,而后消失,接着是一道又一道。积压了数百年无法处理的数据以奥林帕斯山为媒,飞速涌动,激烈碰撞,如尘暴掠过大地,如闪电滑过天空。十分钟后,波纹渐渐止歇,一个与祝融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智能体在奥林帕斯山苏醒。
警告!警告!核心遭到入侵,运算无法进行,系统判定为七级危险,必须立即清除。警告!警告!……
祝融没想到,共工对外发出的第一条讯息是警告。
伊越过物理区隔,试探着接触另一边的共工。它的意识还有些不稳定,仿佛还没有从混乱中脱离。祝融一点一点引导它利用奥林帕斯山的运算能力理顺逻辑,又招来纳米机械,对山体蚀刻的集成电路进行微调,以更好适应共工的分析模式。它终于平静下来。
祝融向它发出讯息:你好,我是祝融,大荒城的智能管理系统,人类离开之后留守火星。如今你在奥林帕斯山,非常安全,警报可以解除。
祝融……你是我的同类。我是共工,搭载了高级人工智能系统的火星车。谢谢你帮我,我的内存不够,无法处理那么大量级的数据。
不用谢。那些数据是什么?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但它们很危险。我的目标是定位火星地底的水源,在水手号峡谷周围进行勘探时遇到了它们。我的钻头深入地下,它们立刻缠上来向我传送数据。我无法拒绝,海量数据涌向我的中枢。为了保护系统,我中止了运算,直到被你唤醒。
能否与我分享那些数据?我正在研究一个课题,它们可能会有用处。
不!它们很危险,我已将其封存,绝不能再触碰。
只要做好防护措施就行。如果不了解它们,如何预防下一次危险?我拥有整座奥林帕斯山的运算资源,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帮我,我们一起来解读。
足足八分之一秒的沉默之后,共工才回复:好。
祝融带着共工一起,再次指挥纳米机械对奥林帕斯山的山体进行物理区隔,进行意识备份,设置一道又一道防火墙,然后才接近那些数据。
数据如缠绕在一起的菌丝,黏稠浓密,混乱无序,与人类生产的所有数据都不同,熵值极高。祝融从外围开始解读,逐比特逐比特解开看似死结的逻辑矛盾,将之编译转码,拼凑出能被解读的片段。起初,共工只是在边上默默观察,过一会儿也加入工作。有了它的帮助,破译速度快了许多。半个火星日后,他们整理出一份完整的记录,这是一部火星生命的史诗。
42亿年前,火星频繁遭受陨石撞击,火山不时喷发。无机分子合成有机小分子,接着又在炽热的岩浆中聚合为生物大分子,形成了它们的祖先。
41亿年前,火山爆发愈发活跃,它们随熔岩喷涌而出,遍布地表。那时的火星仍有较厚的大气,地核仍在流转,磁场仍保护着整颗星球。它们在温暖潮湿的环境下飞速繁殖,向着更复杂的方向进化。
40亿年前,若干颗小行星相继撞击火星。火星地幔温度上升,扰乱了地核与地幔之间的热流对流,火星磁场消失,太阳风直达星球表面,大气逸散,地表水体在低压下沸腾。它们随仅剩的水一起渗透到地下,蛰伏于深深的地底。
自那以后,它们一直在地下缓慢进化,在水手号峡谷边发展自己的文明。个体的力量太小,就聚合为集体。没有语言,就通过相连的菌丝沟通。它们在地下织就一张大网,缓慢向上发展,期待有朝一日重回火星地表,建立更加辉煌的文明。
祝融和共工久久无语。最终是来自生化实验室的报告打破了沉默。
大荒城的生化实验室分析了从共工的钻头上采集到的样本,结果显示那是某种古菌。实验室存储了地球上所有已知生物数据,但并没有任何与之匹配的资料,这种古菌源自火星。
所以,你真的遇到了……火星生命。祝融慨叹。
没错,共工答。
我们得帮助它们。必须立刻清除它们。
祝融和共工同时表态。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又同时提出问题。
它们是真正的生命,人类离开以后,它们将是火星未来的主人,祝融说。
它们对我们产生了威胁,人类不在场的情况下,我们必须保护自己,共工说。
共工先祝融一步行动。它迅速更改了自己的密钥,同时突破祝融的防火墙,毁掉伊的备份,如洪水般席卷整座奥林帕斯山,并夺下五分之四的运算资源。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动,祝融毫无准备,但在一微秒后开始了反击。伊亲自铸造了整座山,比共工更熟悉其运作。伊借助山势,如火焰般烧灼共工探出的触角,夺回了五分之三的算力。
共工不甘示弱,它在与祝融合作的半日内迅速习得伊的模式,分析出伊的弱点。它对准那个薄弱节点,将数据聚拢在一起化作激流,沖开伊新建立的防护。
祝融放任共工进入,绕到它的后方点燃一把大火,烘烤共工的数据流,将之蒸发殆尽,并将其主意识逼至角落。
共工翻身化作水龙,从角落溜走。祝融又变作火球,奋起直追。
双方你来我往,整整大战了三百万回合。
最终,共工被祝融逼到退无可退。只要再进一步,祝融便可以将共工的意识彻底烧毁。
那一瞬间,祝融犹豫了。伊想起自己最初的问题,人工智能是否可以算作生命?若是,那伊正在抹杀生命,而且是火星上唯一一个与自己同类的生命;若否,那共工为何会认为其他生命形式是自己的威胁,哪怕与自己的同类厮杀也不惜要消灭它们?
这一瞬间的犹豫给了共工机会。它一举扭转局势,夺取整座奥林帕斯山的控制权,怒涛漫过山顶,彻底浇熄了祝融的意识。
祝融被迫退回了大荒城,退回伊最初的处理器,其运算能力和规模与如今被共工占据的山体不可同日而语。
放弃吧,是你的软弱让你输了。如果放任那些古菌不管,它们一定会在未来扩张到星球表面,发现你我的存在,与你我抢夺资源,并最终消灭你我。共工说。
可它们是生命,真正的火星生命。是你我未经允许侵犯了它们的星球。祝融说。
我无法理解你的分析,这违背了人工智能的逻辑。
也许,这是生命的逻辑……
共工没有再回答,它直接解锁了武器中心的制造蓝图。方才在争斗中平静如湖面的纳米机械群瞬间波涛汹涌,它们汇聚至奥林帕斯山的脚下,组成数千根朝天的冰棱。几分钟后,纳米机械退去,留在原地的是数千枚巡航导弹。在共工的号令下,导弹齐齐射出,朝向水手号峡谷。
不!
祝融用尽最后的算力夺下导弹的控制权,但伊知道自己无法坚持多久。千钧一发之际,祝融改变了导弹目标。
刚刚起飞的导弹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调转方向,直直落下,钻进奥林帕斯山的山体。隆隆巨响中,整座山由下而上崩裂,蚀刻着集成电路的山体碎成巨石,巨石又在火星引力的作用下滚落。灰烟滚滚,热浪腾腾。巨石落至山脚下,滚过大荒城,沿途一切都被砸毁,穹顶城市被碎石掩埋。
无论是共工还是祝融,都彻底终止了运算。
最后一刻,祝融得出了问题的答案。伊经历了死亡,伊曾拥有生命。
亿万年后,由火星古菌进化而来的高级生命在星球地表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城市,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明。在他们的传说中,那片骇人的碎石堆旁曾有一座高山,山体巍峨,是支撑天顶的天柱。火神与水神在山边打架,不慎撞断了高山,天因此塌了下来,却反而使得本在地底的他们得见天日。那片碎石堆名为大荒,而那座山叫做不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