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西区骑行记

何菲 中國作家协会会员，都市情感作家，专为本刊撰写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5 月下旬，上海陆续解封，能骑着小黄车在我所居住的新华路街道溜达， 给了我很大抚慰。车篮里装着可乐，初夏的风轻盈可人，法国梧桐看上去像巨大的莴笋。上海醒了，还未洗漱，但我的心渐渐晴朗起来，只是看看人，就很高兴。仍禁足于小区的朋友们，只是看看我的照片与视频里的人，就很高兴。在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虽然互不相识， 却都有一种唯有本城人才有的默契与暗语，于是也生出几许温情与怜惜。这座能从失败中学到的东西与从成功中学到的一样多的城市，文明的基因与自觉从未离开。

近两年，我离开上海的次数不算多， 很多安排无法预设，常常被迫中断，却也并非全无裨益，因为我有更多精力与热情去领略上海各街区的边边角角。谁知道今天的因缘际会不会是明天的命运收获呢？

新华社区地处长宁区，内环以内， 温馨高雅、安定祥和;梧桐咖啡、华洋杂处。以“人文新华”为主线，有新华路、华山路、法华镇路、定西路、泰安路、番禺路6 条人文景观道路。这一带的阡陌巷弄是我最基础的生活圈。

如果上海是一件衣服，新华社区就是上海的里子，并非一线明星，却是品质和价值的明证。这里不仅有“上生新所”（哥伦比亚公园）、华山绿地、“幸福里”等知名项目，还有着定西路、凯旋路、法华镇路、幸福路等蜿蜒逶迤、各具特色的小马路。这一带的邻里生活小店貌不惊人，却强韧而美好，历来是上海流行美食、人文风尚的风向标之一。最近它们陆续苏醒，真希望疫情后，这些地方还在。上海还是上海，西区还是西区，你我也还是你我。

之前我大约知道新华社区是由淮海西路（南线）、华山路江苏路（东线）、延安西路（北线） 和凯旋路（ 西线）围合的区域，后来看地图才知，东线可以折到兴国路。新华社区其实很小，占地面积仅2.2 平方千米，居民73 230 人（2010 年），新华路街道办事处位于法华镇路中段479 号。

新华路、淮海路、延安路、番禺路、华山路太著名了，不再赘述，而凯旋路较为低调，北起万航渡路，南至中山西路，长5 073 米。1925 年工部局越界筑路，命名“凯斯威克路”。

凯旋路上最著名的是曾经的沪杭铁路联络线、如今的上海轨交线。当时因为东、西道路交通不时受阻，1971 年建成新华路地道，即新华路与凯旋路、沪杭铁路相交的下立交地道，方便机动车通行。新华路地道是上海第一座下立交地道，全长325 米，分地道段和引道段两部分，并建成一座地道排水泵。

凯旋路、长宁路路口曾有一座小小的火车站——长宁站，是原上海铁路局管辖的一座三等站。长宁站于1916 年随着沪宁沪杭联络线开通运营投入使用，时称“梵皇渡站”，1935 年改名为“上海西站”，后上海西站移至真如镇， 而它则在1989 年改名为“长宁站”，也是金山小火车的终点站。金山小火车是绿皮车，从长宁站（中山公园旁）至金卫东站，1997 年停办客运业务并拆除。2000 年底后， 此站被轨交明珠线“中山公园站”所取代，如今则是上海轨道交通3、4 号线“中山公园站”的站房。

如今，凯旋路也是网红小馆、深夜食堂一条街。上面开着轻轨，下面吃着宵夜，不失为热气腾腾的市井景观。如果不是骑行，我也不知道新华社区在凯旋路、凯田路上还有一个综合体——上海长宁国际发展广场（IM Shanghai 长宁国际），各种潮流店、品牌咖啡馆云集， 可能是新华社区最现代化的区域。看来，脚步和汽车到不了的地方，自行车能。

定西路是上海著名的宵夜街，这里的店门面貌不惊人，但味道惊如天人。定西路从来不缺开着豪车来吃夜宵的老饕，人气爆棚宛如烈火烹油，各种肤色的人在此相聚，不为劈情操，只为一个目的——吃。

定西路法华镇路有几条弄堂蜿蜒逶迤，内里别有洞天，曾是中华制药厂的厂房，生产了著名的“龙虎牌”清凉油、风油精和人丹。弄堂的另一端在延安西路。这条藏龙卧虎的弄堂里还有法三小学，曾是长宁区重点小学。

法华镇路则太有历史感了。它是一条著名的、以古时地名作为路名的古道， 紧邻新华路，东起淮海西路，经幸福路、番禺路、定西路、种德桥路，直至延安西路。法华镇路形态蜿蜒，声名显赫， 因为它是上海地区最早的镇，有着“先有法华、后辟上海”的说法。

法华镇路上曾有一座古寺——法华禅寺，建于北宋开宝三年（970 年）。北宋末年，民宅、商肆以法华寺为中心向外扩展。明嘉靖年间形成颇具规模的集镇，始称“法华镇”。清乾隆、嘉庆年间，法华镇进入鼎盛时期，成为上海县西部首要集镇。昔日的法华镇沿李漎泾（即“法华浜”）而建，就是今天新华路和法华镇路中间的一大片区域。法华镇鼎盛时期，浜上桥梁共有17 座， 水路畅通，寺庙众多，商贾云集，宅园成林。当年法华镇遍植牡丹，有“小洛阳”的美誉。

1958 年填浜拓宽改建，北侧为法华镇路。填没后，整条法华镇路已无桥梁遗迹可寻，仅存香花桥路和种德桥路两个充满宗教气息的地名。原法华禅寺改建为交通大学分部和“525 创意树林”。栽种在“525 创意树林”后院的两棵千年古银杏树，是当年法华禅寺大雄宝殿前的原物。

如今，法华镇路上唯有千年石础和银杏树静静诉说着曾经有过的沧海桑田。

在疫情前，交通大学分部一直是开放的，每月总有一两次，我会带上一瓶纯净水为古银杏树浇水。法华镇路上的网红店太多了，最红的当属“破店小酒馆”。这家店有点扫地僧的江湖调性，理念是“一家破店， 一瓦遮头，一起小酒小菜，慢慢聊”。小破店每日午时营业至亥时，招牌凤爪“降龙十八爪”也能从午时营业啃到亥时，根本停不下来。

华山绿地东侧是华山路，北邻湖南路，西侧是幸福路，南侧是春光坊，是上海西区的天然氧吧。华山绿地所在地前身有居民245 户、企业19 家，环境脏乱。后来这一带得到了很好的规划治理，于2001 年建成华山绿地，成为上海建造得较早的大型公共绿地、城市森林，力求体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的意境。华山绿地内绿树高耸葱郁，遮天蔽日，有一小片错落起伏的山地和潺潺溪流。华山绿地前的小广场也是各種肤色、国籍的邻里之间社交、玩耍的场地。

值得一提的是，华山绿地的前身是幸福邨，曾有一家华山糖果厂，解放前诞生了“百花”花生牛轧糖。这款糖果在国内历次展销会上受到广泛好评， 先后被评为上海市和轻工业部的优质产品。1997 年，华山糖果厂并入上海冠生园食品有限公司，“大白兔”奶糖、“百花” 花生牛轧糖和“天山”话梅糖成为冠生园旗下三大主要糖果品牌。2006 年，“百花”又被纳入“大白兔”品牌旗下，称为“大白兔百花花生牛轧糖”。这些年， 这款有着浓浓童年记忆的老派糖果不断被进行着品牌赋能，古早而时尚。

疫情增加了未来的不确定性

尽管原有的秩序运转逻辑被不同程度改变

上海人却依然从容得体 温暖有序

没有哗众取宠 也没有文明降维

这样的城市和它的子民

自开埠至今始终默默的励精图治

值得被尊敬并祝福

幸福路上曾有许多先锋夜店和地下音乐酒吧，在上海亚文化圈中颇有名气。从幸福路往北，骑行到平武路。

在幸福路与平武路的街角，曾有中国大陆最早的先锋夜店“DD's Club”， 还有幸福路115 号的“DADA”、幸福路13 号的“唐会”……幸福路附近也因此活跃着众多艺术家、独立电影人。同处一个街区的“C's Bar”位于定西路， 是上海寿命最长的地下酒吧之一，是幸福路夜店的延伸。这些夜店见证了无数DJ、音乐人和知名厂牌的兴衰，如今大多已成过眼云烟。

今日幸福路上最知名的项目是“幸福里”，原址是建于20 世纪60 年代的上海橡胶研究所。长度不过百米，是个微型的综合体业态，以轻饮食、酒吧、咖啡、小型文化艺术空间、时尚家居和书店为主，致力于重塑周边人口的邻里生活和公共休闲空间。它是存量时代城市更新里较为成功的商业改造项目，具有较强的亲和力与活力，专注日常生活， 这几年人气激增，有了包浆。

前几年在新华社区还有一处“红坊”，很酷、很时尚，但因过分冷感工业风，不够亲和，终被时代所淘汰。

在那些天里，我骑行到过新华社区的几乎每一道褶皱和肌理。有时会想到在我二三十岁时，上海真是五光十色的欲望都市，是冒险家的乐园，每个人都像打鸡血般在全球化进程中努力地实现自我，也为行业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疫情增加了未来的不确定性，尽管原有的秩序运转逻辑被不同程度地改变，上海人却依然从容得体、温暖有序，没有哗众取宠，也没有文明降维。这样的城市和它的子民，自开埠至今始终默默的励精图治，值得被尊敬并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