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高校专利低转化率的“免费”模式

李治琴

加快建设创新型国家是党中央针对现代化建设全局提出的战略举措，突出了科技推动经济发展和竞争力提升的重要作用。党的十八大以来，科技进步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由2012年的40%到高达60%，有力推动了我国经济社会发展。高校作为技术创新的前沿和人才培养的摇篮，其专利转化运用不仅仅关系着自身发展，更是建立创新型国家和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的引擎。

一、我国高校专利转移转化现状

高校是高层次人才密集的科学研究中心，具备知识积累深厚、学科综合交融、前沿研究跟进等优势，拥有先进的科研设施设备、丰富的信息资源和国家的科研经费支持，在技术创新上是当之无愧的头雁。目前，我国已经围绕知识产权建立了较为完善的政策法规制度体系，已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2008）等法律法规，制定了《国务院关于印发国家技术转移体系建设方案的通知》（2017）等大量促进专利转移转化的政策措施，为推进高校专利转移转化奠定了制度环境基础。但从实践上看，我国高校专利转化率一直较低，我国平均有效专利实施率超过50%，平均专利产业化率（生产产品并投放市场）超过30%，而高校则均不到15%，远低于平均水平，且对比美国高校70%到80%的产业化率，更是存在巨大差距。

二、高校专利转移转化面临的核心问题

（一）高校知识产权“国有”性质的不利影响

尽管近年来，企业资金在高校研发支出经费中的占比不断提升，但政府资金仍然是高校科研经费的主要来源，尤其在十八大提出建设创新型国家以后，占比不断上升，一度超过60%。同时，在我国，企业对高校进行投资属于公益性质，不能占有股权或者参与高校内部治理。可以说我国的高校是由中央和地方政府所主导，公立高校的校内资产属于国有资产。公立高校科研成果主要来自于校内日常科研项目、政府资助项目和受企业委托的合作项目，其中，除校企合作的科研项目有协议约定成果归属企业所有以外，所有的科研成果归属高校所有。由于公立高校的国有性质，科研成果知识产权作为公立高校资产的一部分，不可避免具有“国有”性质。

专利转移转化是将所有权人拥有的科技成果，通过自行投资转化、转移科技成果、授权他人或者合作使用、作价入股等方式，进行产业化应用和市场化經营。除自行投资转化以外，均需要在市场环境下实现，而科斯定理表明明晰的产权是市场交易进行的前提，也即具备所有权和自由支配权。高校知识产权具备国有性质，看起来产权主体是明确的，但是国家不宜作为市场交易的主体，不能确认知识产权所有者的主体产权。实际上，这部分权力由公立高校来行使，但必须按照国有资产有关规定执行，专利转移转化需要层层审批，交易成本大幅上升，而很可能错失最佳转化机遇。此外，在专利转移转化过程中，无论如何定价，都有可能被当作国有资产流失，也使得高校缺乏推动专利转移转化的源动力。

（二）知识产权价值评估带来的转化困境

一方面，知识产权价值评估存在方法认同难题。知识产权评估标准中认可度最高的是国际评估准则理事会（IVSC）制定的框架，定义了三种最常见的估值方法，即市场法、收入法和成本法三种。市场法是通过调查目前市场上存在的与现有技术成果相近的知识产权交易来确定价值，具备操作简单、结果容易被市场认可等优势，但要求对创新成果进行相似性判断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同时要求具有可比性，对数据要求比较高，受到市场环境和信息不对称等因素影响，相关价格信息不一定可得。收入法是对现有技术成果转化后，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能够带来的现金流进行贴现，以其收入净现值表示其价值。该方法在专利转化后能够形成可预期的现金流时使用，但实际上围绕未来现金流、知识产权使用年限和贴现率进行了假定，比较依赖历史经验和主观判断，难以实现客观独立，同时转化后的现金流受到未来市场竞争环境、政府政策以及国家贸易形势等多方面的影响，具有较大不确定性，结果可信度不高。成本法是通过估计研究开发相似的技术成果所需要的再生成本来确定其价值，在市场上不存在相似的技术转化案例和未来现金流难以预测的时候，成本法较为适用，但是依赖于历史成本数据，不能反映知识产权的经济效益，存在价值被大幅度低估的可能性。整体上看，对知识产权价值的评估是对于未来价值的预测，难以实现客观准确。实际上，除非进行真正的产业化转化，其产生的价值是难以衡量的，由此导致专利所有方有动力使得评估价值向上偏离，而购买方倾向于压低估值，以减少获取成本。对于评估机构而言，存在寻租空间，其结果难以获得各方认可，由此导致知识产权价值评估成为限制高校专利产业化的瓶颈之一。

另一方面，知识产权价值评估缺乏专业化的运作。在知识产权价值评估方法面临信息不对称带来的风险下，超过50%的高校并未设立专业的知识产权管理机构，即便已设立相关机构的高校，并没有配备足够的专业管理人员，管理的内容也仅限于科研成果登记、专利申请管理、专利许可转让登记及审核等日常管理工作，以及项目对接会、成果展示交易会等简单的中介服务，未能够实现从研发管理、专业申请服务、成果价值评估、深度企业对接、协助市场推广等创新价值链条全面化专业化的服务。同时公立高校也缺乏与第三方机构合作的激励机制。因此，现有的高校专利技术孵化、专业转化中介服务平台、高科技企业创业等专业化服务，由于对价值评估过程的认识和理解不一，缺乏足够可获取的信息，以及企业认为知识产权评估产生的费用成本是不具生产性、不增加价值等等，所以尚未能形成良好的转化服务生态。

三、破解高校专利低转化率的“免费”模式

（一）明确高校对知识产权的主体产权

我国高校知识产权的“国有”性质，导致在使用的时候需要经过层层审批，极大地阻碍了专利转化的进程。基于高校实际上拥有知识产权的使用权，应在制定科技创新政策时，进一步对高校知识产权主体地位进行明确，实现转化程序简化，降低交易成本，把握转化时机。

（二）以“免费”使用规避知识产权价值评估难题

即便明确了高校作为其拥有知识产权的主体地位，如进行市场交易，也需要知识产权价值评估为支撑。Zeckhauser（1996）通过专利市场需求信息不对称研究指出，专利的市场价值在事前是难以评估的，只有在转化生产中才能体现，也即知识产权除非真正进行产业化，转化为产品进入市场交易，否则无论怎样的方法都无法估量其带来的价值。同时，专利转化为产品只是第一步，产品在市场中是否具有竞争力，还受到政策、市场形势、消费者需求、可替代或者互补产品、营商环境等多方面的因素影响，也都需要专业团队进行运作。在往常的校企合作模式或者孵化平台中，专业化市场运营人才短缺一直制约高校专利转移转化效率，基于此，可以以知识产权交易为核心，通过完善交易所得利益分配机制和激励机制，将专利权免费给企业使用，规避知识产权评估困境，激发科研人员转化动力。专利权免费使用，既能缩减或避免知识产权价值评估带来的费用支出和时间成本，也能通过一系列的利益分配机制和激励约束措施，明确专利转化过程中科研人员、高校和企业各方的角色定位，合理避免知识产权交易带来的国有资产流失问题，最重要的是能够通过企业的专业化市场运作真正实现科研成果的实践应用价值。

（三）“免费”模式下各方的激励约束机制

首先，设计有利于强化高校在专利转移转化中桥梁作用的激励约束机制。在专利使用监管方面，要建立标准化协议，约定专利权免费使用的条件，尤其是一些具有核心价值的技术成果，应制定相应的约束条件避免转移转化中外泄，一旦违反，则收回免费使用权。此类条件要严格制定，主要聚焦保障国家秘密和核心技术的安全，避免企业承担过大转化风险。在专利转移转化服务方面，由高校牵头成立专业的技术授权管理机构，形成涵盖研发管理、专利成果管理、企业深度对接等全链条的专业化转移转化服务体系。在可持续转化激励方面，由高校建立完善收益分配机制，将转化收益设置为管理费用、奖学金和科研基金、再投资基金等三个部分，为专业管理机构提供运营费用，为研发人员提供奖励和资金支持，为高校资产保值增值进行再投资。具体看，一是以免费让渡专利权，占据企业较低比例的股份，比如10%，与目前实践中要求控股权相比要大幅度降低，避免主导企业经营的负担，让企业发挥经营销售方面的特有优势，产业化以后如果产生了收益，则通过占股获取分红回报或者转让获益，如果产品在市场上推出失败，高校也无需承担投入的成本损失。二是以免费让渡专利权，在企业经营利润中长期占据一定比重，比如10%，这是高校在知识产权转化中最主要的可持续获益渠道，因为一旦企业开始盈利，这部分回报将是可持续不间断的，并且会随着企业的发展壮大而不断攀升。三是以免费让渡专利权，获取企业在再融资过程中的一定比例的优先投资权。通过设立高校投资基金并由专业基金代理人运营，持续将专利转化中获取的部分收益作为资金池的一部分，针对已经形成初步产品成果并取得市场认可，有潜力进一步发展壮大空间的企业，在其进行每一轮扩大融资的时候，高校投资基金可以根据对该企业或者产品的价值判断，通过选择是否参与其再融资，以此实现资产保值增值。这既能够成为高校投资基金的风险投资渠道，也能够为获得基金投资的企业释放被认可的信号，帮助其在资本市场上取得融资。

其次，设计有利于提升高校科研人员积极性的激励约束机制。高校科研人员应该将其主要的精力投放到科学技术研究中，而不是耗费在如何经营企业、生产产品、构建销售网络等方面。在此模式中，高校科研人员并不能从科研成果专利转化中直接获得利益分配，相反，提倡对科研人员设定更高的成果要求。根据《2018年中国专利调查报告》显示，除了缺乏技术转移的专业队伍，43.2%受调查人员还认为专利技术水平较低是低转化率的原因。一流的科研水平需要一流的科研设备和经费的支撑，在针对高校科研人员的激励约束机制设计方面，要开放和鼓励企业对高校科研团队或者实验室的持续性公益投入，并放宽对这部分资金的管理，企业以此获得相应科研成果的优先转化权。同时，允许高校科研人员以技术人员的身份，作为产品研发顾问参与转化，并获取相应的专业技术报酬。此外，还需将專利转化收益的一定比例用于设立科研基金和奖学金，支撑和奖励科研人员开展基础研究。最终，从根本上实现对高校科研人员的约束与激励并重，也解决了科研人员参与管理企业经验不足和影响科研专注力的困境，真正实现专业化的分工协作。

最后，设计有利于企业主动参与的激励约束机制。一方面，专利权的免费使用，对企业来说大大降低了企业的研发支出，增大了企业的盈利空间。高校的科研是以基础研究为支撑、以最前沿技术研发为导向的研究，企业与高校的科研合作，补足了企业在研发方面长期投资积累不足的短板，同时抓住了技术研发的前沿。另一方面，有助于解决创业企业和中小微企业融资难问题。对于创业企业或者中小微企业来说，融资难一直是其生存与发展的痛处，而与高校合作进行专利转化的企业，具有获得高校投资基金融资的渠道，一旦获得高校的背书认可，融资难的限制也更加容易突破。而企业获得以上这些优势仅仅来自于相对与企业营销费用很小一部分的公益性投资、较低比例的企业利润和股权。当然，在此模式下，企业也面临着生存或者灭亡的危险，即对产品所依附的知识产权没有所有权。这种风险对于企业来说是一种刚性的约束，能够规范企业的行为，避免核心知识产权的外泄，并且该风险由协议条件严格把控，企业不会轻易失去知识产权的使用权，风险是可预期可控的。

（作者单位：国家发展改革委经济与国防协调发展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