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以剪刻镂空为主要手法的江南民间剪纸作为江南艺术遗产之一,蕴含显著的“江南元素”,具有典型的江南乡土文脉和审美特征。江南民间剪纸艺术具有较强的主动适应性,可较好地顺应时代语义,实现当代艺术与传统艺术的连接,开拓江南非遗美学的文化多元路径。审美视域下江南非遗民间剪纸的创新路径探究从审美特征的角度出发对江南民间剪纸的创新路径进行多角度建构,使江南本土文化能够更加契合不断更新的当代文化语境,扩大江南造物思想的现代应用范围和“江南艺术遗产与再造”的影响力。
关键词:江南民间剪纸;审美特征;创新路径
一、江南民间剪纸历史沿革文献概述
江南民间剪纸(或称刻纸)主要指以沪、宁、杭为中心的环太湖地区的一种在纸上使用薄材镂空的手法制作的一种传统工艺美术。江南剪纸不仅是江南地区百姓在民俗生活中自发创造并广为流传的民间艺术,也是“鱼米之乡”百姓乡土生活的一部分。学术界对于剪纸的起源文献引用最高频的文史材料为汉代司马迁《史记·晋世家》、东晋干宝《搜神记》。实际上剪纸的历史源头要比西汉还要远,究竟远到什么程度,只能依靠推断来确定[1]。笔者将从江南沪、宁、杭三大地区剪纸的滥觞期、盛行期、鼎盛期三个阶段来梳理探究江南民间剪纸的历史文脉。
(一)江南民间剪纸滥觞期
宁杭地区民间剪纸期可追溯到七千多年前的耙耕农业阶段的河姆渡和马家洪等原始文化遗址[2],出土的大量史前文物彰显出江南人惊人的创造力和审美趣味,体现出江南地区工艺美术的繁荣和手工艺的精巧细腻[3]。它们对江南民间剪纸的产生有直接影响,为江南民间剪纸的发展提供了艺术风格、图案样式、技术手法等方面的积累[4]。宁杭地区早期剪纸由中原传入,三国、东晋时期北方人口涌入宁杭地区,中原风俗与当地习俗相融[5],如重阳糕上插着的各式小彩旗就是宁杭地区的早期剪纸形式[6]。关于沪地剪纸的最早文献记载为《上海通志》[7],其始于清乾隆、嘉庆年间,由苏浙传入松江府等地区[8]。由此可见,上海剪纸文化是根植于江南文化土壤中的,江南文化是上海文化的底色。
(二)江南民间剪纸盛行期
对于江南剪纸盛行期,各学者所考不一,共识较多的朝代为汉代、隋唐五代(尤指唐朝)时期。自公元105年汉和帝下令推广良纸(蔡侯纸)到公元220年间,西汉造纸术的发展使以剪刻镂空为主要手法的剪紙艺术有了易得的物质载体,而经济的鼎盛、社会的安宁,给民间剪纸的盛行奠定了经济基础。
(三)江南民间剪纸鼎盛期
江南剪纸于清代道光年间进入鼎盛期[9],如晚清甘熙《白下琐言》就记载着南京剪纸盛况:“笪桥灯市由来已久,正月初鱼龙杂沓,有银花火树之观,然皆剪纸为之……五光十色,尤为冠艳。”[10]又如清代《杭州府志》有记:“琳宫梵于宇,剪五色纸形如旗脚,贴于门额。”
二、江南民间剪纸的审美特征
江南传统的农节岁时及该地域的风习、信仰和乡土文脉活动,从根本上决定了江南民间剪纸的装饰题材和表现形态。不同的表现形式集中地体现了江南民间剪纸艺术的独特审美特征。笔者将从造型观、色材渲染、形式规律、符号寓意及意境等角度对江南民间剪纸进行分析和探讨。
(一)主观意向造型观念美
江南民间剪纸作为特殊的美术品类,有着独特的主观意向造型观念。意象造型的装饰手法不受物象自然形态的影响,由创作者主观认定的造型替代物象真实的自然形态[11]。创造者强烈的自主意识,形成了特殊的认知思维和表达方式,从而将淳朴的审美意识和灵活的表现形式相融合,最终升华成为富有个性的江南民间剪纸作品。
创作者在表现不同情感和意象时,会出现美化物象造型的现象,如生肖中的“猪”,以祥和、可爱的形象打破了常理(如图1)。其次,江南民间剪纸求全求美的造型观念,使其在二维介质中表现多维时空,如剪鱼会剪出鱼肚中的小鱼(如图2)。并且,其造型观念不受透视法限制,如动物身上会长出花(如图1)。
(二)表象渲染美
在色彩上,江南民间剪纸追求浓重艳丽、对比效果强烈的色彩,一般不考虑物象的自然色,多采用单一色。单一色的应用,源于材料的局限和对质朴的追求,同时也体现了原始的单色崇拜。
在材料上,江南民间剪纸的材料多为剪刀、刻刀和纸。用单一的材料将纸镂空,创造出具有虚实对比的图像内容。简单的材料充分体现了江南民间剪纸的“自娱性”民俗特点,也体现出江南民间剪纸刀工纸韵的朴素美。
(三)规律性形式美
江南民间剪纸常见的规律构图形式多为均衡对称式、一点放射式。如图2的鱼就是以鱼背作为轴线的,两侧图案相互呼应,体现出整齐有序之美;如图3为典型的放射性构图,以水纹为中心向外放射,上下错落,给观者强烈的聚焦动感。
(四)象征性符号寓意美
江南民间剪纸中蕴涵了大量含蓄的寓意,造型符号是寓意的载体。在农耕文化的语境下,人与自然共生的理念使创作者多选取自然物象或超自然物象作为创作题材,在内在和谐的基础上本着“观物取象”和“物化创造”的原则,对美的或富有表现价值的部分进行艺术加工,使形象和符号生动融合。笔者将江南民间剪纸造型符号类型简要分为以下几类,如表1所示。
(五)生动交融意蕴美
江南民间剪纸浸润在江南传统社会语脉与农耕生产方式之中,具有显著的江南在地文化和元素指向的创作形式,具有其独特的语言形态、语义信息和超语义信息,无论是从造型元素、形式原理的艺术本体角度,还是从主题、内容等方面都体现了江南地域的风俗、观念、信仰等文化意蕴。周旭在《中国民间美术概要》也指出:“民间美术与当地物质生产、生活方式密不可分,在创作过程中,因地制宜地利用了当地物质资源,并稳定地在此区域世代流传,因此民间美术具有鲜明的乡土文化特征。”[13]所以,江南民间剪纸通过形式表象的形色渲染与意向符号的寓意相交融,凸显了江南地域传统的造物观和审美意境。
江南民间剪纸具有美善兼容的意蕴美,儒家“美善统一”的审美观念反映在设计中就是“实用和审美相统一”的原则[14]。江南民间剪纸体现气氛的同时也具有良好的实用性,同时还体现了积极的生命情调。江南地区的剪纸艺人准确地捕捉到自然界的生命脉动,不管是宁地民间剪纸体现出的“秀中见拙”[15],杭地民间剪纸体现出的“粗中见秀”,还是沪地民间剪纸呈现出的“细腻温婉”[16],都充分体现了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三、江南民间剪纸面临的挑战
首先,当下的时代背景不利于江南民间剪纸的发展。工业时代的兴起,机器生产的迅速普及,日益兴盛的商品消费文化,“知识爆炸”的信息化文化……都消减了包含江南民间剪纸在内的传统手工艺中所蕴含的“灵韵”。同时,国内改革开放进程中带来的一系列人文环境的变化,更加剧了以剪纸为代表的民间传统手工艺的日趋贫瘠,并逐渐成为中国民间乡土艺术可持续发展的桎梏之一。
其次,江南民间剪纸存在闭锁交流的固化特征。徐艺乙在《论民间美术的特征》一文中指出:“民间美术特征,在其创作传播等方面又明显区别于其他美术形式……同时也存在着闭锁交流的固化特征。”[17]固化特性能通过该区域传承下来的固有审美标准,更好地传承所在区域的社会文化,但又因“传里不传外”的传承封锁导致创新力度不足、后继无人等问题。并且,“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传统装饰思想局限了装饰素材的拓展。在精神生活不断丰富的当代,除增加可收藏性外,其他用途还需再度探索。
四、江南民间剪纸传承创新路径探究
江南民间剪纸作为民间艺术中的乡土美术作品,除具有明显的视觉识别性、文化参与性之外,也具备江南审美文化基因、审美功能和艺术价值。并且,江南民间剪纸艺术具有较强的主动适应性,可较好地顺应不同时代的语义,进而实现当代艺术与传统艺术的语境嫁接,开拓江南非遗美学文化的多元路径。笔者将在江南民间剪纸的传统手工艺与民间美术大框架的基础上,对江南民间剪纸的审美特征进行多角度建构,使江南本土文化更契合不断迭新的当代文化语境,更好地实现江南民间剪纸艺术的当代传承。
笔者对江南民间剪纸当代建构的多角度创新探索,借鉴台湾学者何明泉(原台湾云林科技大学设计学院院长)对传统手工艺产品本体、制作与使用过程、方式、体验及工艺场域、气氛、深层文化内涵等六个方面的总结(见表2),挖掘江南民间剪纸在当代存在的更多审美特征。
(一)江南民间剪纸图形创新
剪纸图像的创意方法可以分为以下几点:
1.对剪纸局部图案解构、重组、拼贴,可以选用该地域所熟悉的图案主题并精确定位图案符号中的“能指”和“所指”,从最能表现物体独特形式的角度解构、重组,让观者通过官能把画中的各个片段联系起来,进而通过传统图形塑造技巧玩捉迷藏的游戏,让传统象征性图案以全新的形式使观者产生更多的图像文化共鸣。如日本艺术家松山智一(Tomokazu Matsuyama,1976- )将日本人向神明许愿的传统吉祥物“鹤”作为作品元素,用自己独特的审美经验将编辑过的图片剪切拼凑,将鹤抽象化运用到自己画作中形成“故意为之”的美。借助江南元素图案的解构、重组、替换,可以把具备文化意蕴与古朴气息的江南文化遗留物运用于当代母题之中。
通过解构、重组与替换的创新手法建构的剪纸新图案,整体被打散而局部完整,可以较好地将江南民间剪纸作为文化元素进行传统信息的再次传导,传统审美下耳熟能详的吉祥图案将以创新的方式带来别样的强烈官能震撼,实现在“似是而非”“似与不似”之间的官能愉悦与心理刺激。
2.从二维向三维的置换,是将江南传统民间剪纸从平面涂饰转向三维立体空间。三维空间的制造可使剪纸形式的作品内容囊括城市公共空间,如中国艺术家隋建国(1956-)为上海K11定制的蝴蝶雕塑作品。
(二)江南民间剪纸色彩、材质、主题创新
江南民间剪纸色彩多采用单色(红色)或其他纯度较高的颜色。在色彩的创新方面,同样可以借鉴艺术家松山智一的艺术手法,将熟悉的传统本土色调和耀眼的荧光色融合,在欢快的彩色画面上呈现出多样而矛盾的现代文化气息,实现色彩文化同质性。
“材美”的中国古代的造物思想,体现了材料对于传统手工艺品的重要性。江南民间剪纸的媒介多为纸,在材料创新上,将传统文化元素的视觉图式放置在新的媒介语脉中,可以弥补传统形象语言单一、缺乏对比的不足。比如可以采用其他自然原始材料,如艺术家Lorenzo Duran选用自然物媒介——树叶,艺术家陳粉丸选用自然媒介——皮革,扩大剪纸的视觉差异。艺术家Lorenzo Duran在选用树叶创作时,保留树叶材料部分本体,仅对局部进行镂空雕刻,使剪纸艺术更具个人特色。
江南民间剪纸主题较为单一、固化,同时“图必有意,意必吉祥”的传统剪纸语义局限了装饰主题的拓展。在主题创新上,可以用“头脑风暴”的方法对江南传统主题进行二次定义,或大胆采用江南传统剪纸所避讳的符号元素,扩大江南民间剪纸的主题范围。如中国艺术家陈粉丸剪纸作品。艺术家陈粉丸的萨满小人主题形象,灵感来自传统陕北剪纸中常见的高举双手的古老小人形象。陈粉丸将其头部设计成“开花”状,寓意从花中长出,并赋予他们名字“小花生”,较好地贴合了当代年轻人的“萌系”主题文化。其次,陈粉丸的《身体碎块》剪纸作品通过一些人体器官的解剖图创造出具有治愈效果的人体构成剪纸作品,在给予剪纸主题更多元的面貌的同时诠释出了剪纸更深层次的内涵。
(三)江南民间剪纸语义创新
剪纸图像的创意方法可以分为以下几点:
1.融合交互。“交互”即交流互动,江南民间剪纸本就是通过手工艺人使用剪刻工具在纸等媒介下制作的交互艺术作品。工具、媒材、技术多样性使我们可以以江南民间剪纸为基点,在多维度下进行交流互动,获得超越原有审美感的官能愉悦性。融入“交互”语义的江南民间剪纸,可以在传统文化性基础上,新增极具时代特色的用户体验元素。
2.介入公共文化艺术氛围。传统江南元素题材的吉祥寓意,能够直观体现本土文化氛围特色。以此为出发点,可以创作体量大、适合放置于城市公共空间、便于营造特定文化氛围的公共文化艺术作品,从而赋予传统江南民间剪纸以当代城市公共文化艺术属性。如笔者在本科期间为无锡梅园设计的公共环境雕塑作品。该系列作品借助具备意向造型与剪影镂空技法的江南民间剪纸艺术,设计出具有独特造型语言基础的公共文化艺术作品。借助无锡吉祥物“阿福”形象进行抽象化、剪纸化,突破人们对无锡“阿福”形象传统意义上的认知。巧妙地融合“绅士胡须”“领结”“发饰”的外轮剪影,通过剪影镂空的形式,形成传统感与现代感交融的当代公共艺术雕塑作品,使其既融艺术于日常生活之中,又彰显了江南本土情怀。
五、结语
对江南民间剪纸文化审美特征的传承创新能更好地建构当代剪纸文化,将极具江南地域文化感的剪纸艺术“古体今用”,谋求其在当代的传承与活化。总体而言,剪纸的当代建构需顺应不断迭新的当代文化语境而不断更新演绎,需要不断增添新内容、新技术来扩大江南造物思想的现代应用范围,以此实现当代艺术与传统艺术语境的连接,更大程度地发挥“江南艺术遗产与再造”的影响力,以此谋求更深刻的内涵与更高的审美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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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崔晶宇,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美术教育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