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夫
恬静女孩的小心翼翼
婷婷是一个8岁女孩,长长的头发、留着齐刘海,外表看起来像小公主一样温柔恬静,只是眼神中缺乏些许灵动。
我走近她,然后蹲下和她交谈,当我和她做自我介绍并且期待她反馈的时候,她将目光看向妈妈,于是妈妈向我介绍了她的一些情况。
妈妈说婷婷在学校人际关系不太好,因为和同学们无法融到一起,总是一个人待着,最近还出现了不想去学校的迹象。每天早上她就会说自己肚子疼、头疼或者其他原因,问妈妈是否可以请假一天。
当妈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婷婷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桌子上的一些彩笔。
我和婷婷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用桌子上的彩笔和纸画一会儿画。”
婷婷听我说完看了一下妈妈,妈妈说:“那你画吧。”
于是婷婷开始画画,我和她妈妈继续交谈。
突然我们听到有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我看向婷婷,原来婷婷没拿好彩笔掉在地上了,婷婷有些惊恐地看着妈妈,妈妈皱了一下眉,提醒她:“你要小心些。”
婷婷点了点头,继续画起来。
我能感受到婷婷对于妈妈的恐惧,尤其是做错事的时候更为明显,这样的孩子往往因为总是被指责而过于小心,自我价值感偏低,遇到困难容易退缩逃避,因此也很难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
被亲手毁掉的“理想世界”
了解了大致情况后,我邀请婷婷单独走入沙盘室。
婷婷看着琳琅满目的沙具表现出了兴趣,我可以看到她眼神里有了一些光亮,但是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伸手去拿。
我说:“你可以拿任何你感兴趣的沙具。”婷婷兴奋地问:“真的可以吗?妈妈说不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我会把它们弄坏的。”
我说:“在这里你是可以的,并且我相信你拿它们的时候会小心,对吗?”婷婷点了点头,然后开始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
等婷婷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进行沙盘游戏。
婷婷开始建造心中的世界,最初她会反复向我确认:“我可以拿这个城堡吗?我可以把这只小狗放在这里吗?”我说:“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摆放。”婷婷有些吃惊地问:“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如果我的想法是错的呢?”我问:“你总会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错的吗?”婷婷回答说:“妈妈总说我做的事情是错的,我说的话也是错的。”我微笑着说:“在这里,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沙盘的世界里是没有对错的。”
婷婷眼睛闪着光,露出了笑容,这是从我见到她之后,她的第一个笑容。
婷婷逐渐放松下来,也不再询问我的意见,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建造的小小世界里,看着自己的“作品”,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满意。过了一会儿,她拿起一个小公主,乖乖的样子很像她,然后又拿了一个叉腰站着的女人,摆在小公主的后面,放好之后,她突然身体抖动了一下,又把那个女人往后面挪了挪,让她与小公主的距离更远了一些。我感到她有些不安,开始不断调整之前摆放的沙具,仿佛这些怎么都不能达到她理想的状态。
最后,她突然把那些沙具全部推倒了,那个她悉心搭建了半小时的“理想世界”,就这样在我们眼前倾塌了。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废墟”,我看到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那里面有悲伤、自责、内疚与失望。
控制的妈妈与缺位的爸爸
婷婷摆放沙盘的过程呈现出她的日常状态,生活中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受到妈妈的“挑剔”,而这类“控制型妈妈”总是否定孩子从而让她发展为“习得性无助”。
绝大多数孩子都对世界充满了好奇,而这些好奇可以促使他们进行社交、学习以及其他的社会活动。但是当他们经常被嘲讽、指责的时候,就会随着那些批评的声音怀疑自己的能力,随即陷入“我真的不行”的自我否定中。
在第一次沙盘游戏结束后,我和婷婷妈妈进行了一次談话。
婷婷妈妈是一位学历很高的女性,曾经做过外企高管,自从婷婷出生后便做起了全职妈妈。从她的表述中,我可以看出她是一位极其自律的女性,甚至对于自己有些严苛,在做全职妈妈的这些年中,她从未间断学习,在她颇感骄傲地细数着这些年考下来的那些证书后,我对她表达了钦佩,然后问她:“这些年既照顾孩子又学习,会不会觉得有些辛苦呢?”婷婷妈妈说:“辛苦当然是有的,但是人怎么可以不进步呢?不进步就会被人看不起,前同事们、朋友们,甚至老公都会看不起你!”
我感受到了婷婷妈妈内心深深的焦虑,她背负着她的“自尊”,不得不努力前行,以至于陷入“糟糕至极”的不合理信念中:她认为如果不努力,就会陷入绝境。而在这个过程中,她把自己的焦虑投射到了女儿身上,以要求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女儿。
同时我注意到,在这里婷婷妈妈第一次提到了“老公”这个词,于是我询问了孩子爸爸的情况。
婷婷妈妈说:“我老公工作特别忙,经常出差,即使不出差也总是加班,我们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他也从来不问婷婷的生活和学习,好像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然后婷婷妈妈开始表达对老公的不满,尤其是提到老公不止一次说过已经快和她没有共同语言了,她开始激动得身体有些颤抖。
于是我明白了,老公的缺位与嫌弃,加剧了婷婷妈妈的焦虑感,而这一切最终都让一个8岁的小女孩来承受了。
重建自信:其实期盼已久的爱一直都在
在几次沙盘过后,婷婷开始放下戒备与担心,专心地建造自己的王国,“妈妈”这个角色也在沙盘中被不同的沙具呈现:有的时候是面露凶光的神话人物、有的时候是一只猛兽、有的时候是一个女巫……
开始,婷婷没有意识到这些沙具代表的是妈妈,后来可以开玩笑说:“你看,这个多像我妈妈在瞪着我说‘你又做错事啦”敢于承认妈妈有时候对自己来说是“凶恶”的,对她来说是一种认知上的巨大进步。
有一次她摆了一只大老虎和一只小老虎,她说大老虎看起来凶巴巴的,我问她:“为什么大老虎会凶巴巴的?”婷婷脱口而出:“因为小老虎做错事情了。”我又问:“这是一种可能性,那么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呢?”她想了很久,说:“也许她是在保护小老虎,担心小老虎的安全吧。”然后婷婷开始抚摸那只小老虎,过了一会儿她把小老虎往大老虎身边挪了挪,脸上露出了微笑。
在婷婷做沙盘期间,她的父母也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家庭咨询,爸爸开始逐渐回归家庭,承担起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妈妈也调整了自己的步伐,放慢脚步,将自己的奋斗动力从“担心被别人看不起”变成“为了自己”而努力,很大程度上降低了焦虑感。婷婷也因为重建自信从而改善了在学校的人际关系,已经越来越喜欢上学了。
我清晰地记得婷婷的最后一次沙盘,那次她摆了三口之家,孩子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妈妈紧贴他们站着,三个人幸福地看向远方,而他们的周围开满了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