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艳文
我十分迷恋“脆”的菜肴,或许因为“脆” 是唯一能让味觉与听觉产生纽带的口感,真是奇妙。中国有太多与脆相关的美食,其中一部分仰赖于烹饪技法,如炸、烤、煎、爆等;另一类是食材自带脆的属性,无需施添粉黛,以最简单的烹饪方式,比如在水中一汆、凉拌或者少油翻炒便可尽现其美妙滋味。
一到夏月暑时,北京人除了喝酸梅汤解暑, 也十分喜爱口感爽脆的凉菜,拍黄瓜、香辣藕片、蒜香凉瓜、糖醋心里美、芹菜腐竹这些,味道淳朴,清丽宜人。
“脆”的层次千差万别——海蜇头、榨菜头这些食物在牙齿的研磨下能发出丰腴的“咯吱” 声,仿若裂帛穿云;相比之余,黄瓜、藕片、白萝卜和金针菜在脆的力度上虽稍逊一筹,却也能有少女般的嘤咛声,入口清新娇细,沁人心脾。另有一些“滑韧柔脆”的代表,比如黑木耳,它是我家的常客,母亲最喜欢去上海南京路的“食品一店”购买,有固定的摊位,那家东北产的黑木耳个儿小、色乌黑,泡发后肉质丰满弹牙,有肉皮的口感,用它来做糖醋凉拌木耳最优。
在诸多蔬菜中,能在齿间闹出最大动静的当属贡菜。贡菜与莴笋形似,口感比酱瓜更紧绷, 切条后不需腌制,脱水存储,干瘪时的模样如老太太布满褶子的皮肤,只在水中浸泡少顷便能舒展开来。贡菜的脆带着清厉与铿锵。
前段时日,一位四川朋友赠予了两袋辣牛油火锅汤底料,说是开火锅店的亲戚独门熬制的, 味道纯正。先生当机立断,宣布要在家里搞一顿重庆火锅,全家积极响应。他提前从网上订购了许多用来下火锅的食材,其中有几盒贡菜干。据说,四川人在火锅吃到最后一轮时会下几箸贡菜,往锅里快速地涮两下后捞出,菜的表层裹着牛油的醇香和先前各类食材熬出来的复杂鲜味, 在麻辣汤的激发下,齿间咀嚼时仿若上演一出京剧《三岔口》中的惊险戏目——任堂惠与刘利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旅店中舞刀劈砍、摸黑开打, 一招一式,刺激得令人浑身淌汗。
贡菜自身味寡,与辣油浑汤搭配更显滋味。四川人的这种吃法不无道理,不过于我而言,到底还是油腻了。印象当中,在我小时候,母亲常在夏季将贡菜与酱麻油、少许白砂糖凉拌,味道清清爽爽,是非常典型的南方人口味。记得每回餐桌上一出现这道凉菜,一家老小都顾不上聊天,只是一箸一箸地往嘴里夹,弄得满屋尽是“嘎嘣嘎嘣”的声响。
或许是受了母亲的影响,我也喜欢凉拌贡菜,不过到了北京以后,我对辣味的免疫力略有增强,也就能往里头丢几颗小米辣了。我的这种做法也十分简单:泡发后的贡菜焯水后沥干,切成手指般长,添入剁碎的小米辣、蒜末、花椒油和盐,淋以生抽、陈醋、油泼辣子,最后撒一勺白芝麻,再丢一把香菜碎,搅拌均匀,即成。
贡菜的精髓便在它的脆韧,不拖泥带水,我十分享受咀嚼它的过程,传入耳鼓的声响好似京剧里武场司鼓的一连串鼓板声,轻快敏捷,令人振奋。也正为达到这种程度的声响,贡菜的泡发时间极为讲究:不宜过久,40 分鐘最佳,而且下开水中焯两三分钟就要捞出,否则吸收过多水分后咀嚼时声响会沉闷,丧失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