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青文 郭海平
内容摘要:姚鄂梅的《爸爸的妻子》,一篇以2020年武汉新冠肺炎疫情为背景的短篇小说,以一个女中学生的视角,聚焦一个四口之家疫情期间的家庭日常生活描写,通过这个家庭与疫情之间的联系,讲述了以“爸爸”为代表的“志愿红”的个体伦理责任意识,考察了在新冠疫情这种瘟疫灾难冲击下普通人物“爸爸”的伦理困境和伦理选择﹑“我们”及罗老师等对爸爸的伦理认同以及以“爸爸的妻子”为代表的女性所体现的伦理智慧。
关键词:姚鄂梅 《爸爸的妻子》 灾难叙事 伦理选择 伦理智慧
中国当代瘟疫文学大致有两种形态,即“抗疫故事”和“瘟疫时期的爱情故事”[1]。前者如柳建伟的《SARS危机》和迟子建的《白雪乌鸦》等,属于描述瘟疫战场的“英雄叙事”;后者则将场景转向躲避瘟疫的房间,讲述“瘟疫下的爱情故事”,如石钟山的《“非典”时期的爱情》、徐坤的《爱你两周半》等。在这种“爱情叙事”中,瘟疫成为故事的背景。姚鄂梅的《爸爸的妻子》却独辟蹊径,将个体的伦理考量纳入灾难书写。《爸爸的妻子》以武汉为故事发生地,以新冠疫情武汉封城这一特殊时期为观照,讲述一个四口之家在封城期间的家庭日常生活,尤其是爸爸和第二任妻子的伦理冲突,考察了在新冠疫情这种瘟疫灾难冲击下普通人物“爸爸”的伦理困境和伦理选择﹑“我们”等对爸爸的伦理认同以及以“爸爸的妻子”为代表的女性所体现的伦理智慧和道德救贖力量。
一.“爸爸”的困境与伦理选择
《爸爸的妻子》的叙述者是一位名叫“星星”的中学女学霸,在父母离婚后,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当母亲不幸因癌症去世,星星便寄宿在学校。寒假前夕星星接到许久没见过面的爸爸的电话,邀请她去爸爸新家过春节。爸爸邀请她去其实另有目的,那就是顺便给同父异母的弟弟韩韩补习功课。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使得武汉遭遇史无前例的封城,星星也因为疫情原因被困在武汉,和爸爸,爸爸再婚的妻子“小姨”还有韩韩生活在一起。春节的封城居家生活平淡无奇﹑风平浪静。家似乎是新冠疫情之下的世外桃源,疫情似乎被虚化成故事的背景,然而,“爸爸”手机里护士“彼岸花”的信息却打破了这个家庭原来的和谐状态,让“爸爸”老辛和爸爸的再婚妻子陷入剧烈的家庭伦理冲突和紧张的对立关系之中。
“彼岸花”是一名护士。“爸爸”和“彼岸花”成为好友是缘于一次医院就诊,当时韩韩生病需要打针,打针的护士“彼岸花”在给一个孩子扎针时由于紧张扎不准血管,引发孩子家长的不满,他们几乎要打“彼岸花”。“爸爸”及时上去阻止,说“哪家孩子不跌倒几次不受几次伤,多打两针又不会死人”[2]10。“爸爸”挺身而出,解除了“彼岸花”的尴尬和危机并赢得了“彼岸花”的尊敬成为异性好友。这对“爸爸”来说,是一件极为普通的小事,但对于“爸爸的妻子”来说,“彼岸花”是个潜在的“第三者”,她的出现对于这个再婚家庭直接构成威胁,“爸爸”的行为属于对婚姻不忠诚的表现,是婚内出轨,由此,“小姨”和“爸爸”的矛盾冲突一发不可收拾。“爸爸”百般解释,各种安抚,每天琢磨着制作各种美食以期求得“小姨”的理解和谅解;小姨却是不依不饶,先是绝食以示对“爸爸”的行为进行抗诉,并声称爸爸现在的讨好卖乖都是为他和“彼岸花”的和平演变创造条件。虽然最后在韩韩和星星的努力之后不再绝食,但却将“爸爸”赶出卧室,大有将爸爸踢出家门的“离婚”举措。
“就是处理不好这些事情”[2]10的“爸爸”陷入一种伦理困境之中,一方面他深爱“小姨”,爱这个家,并在和星星的谈话中表示他是绝对不会离婚的;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消除“小姨”对他和“彼岸花”产生的误会,做到完全和“彼岸花”断绝一切联系,因为在“爸爸”眼里,护士“彼岸花”就是一个普通朋友。就在“小姨”和“爸爸”处于冷战的白热化之时,“爸爸”收到了“彼岸花”发来的语音短信:“彼岸花”奋战在抗疫前线,身着防护服和尿不湿,由于交通不便,下班后只能步行回家,但路程遥远,万般无奈之下,“彼岸花”焦急地向“爸爸”求助,后来又意识到自己属于高危人群,身上可能带有病毒,而这些病毒可能会传染给“爸爸”乃至家人,“彼岸花”又自责不已。
在疫情初期,因为对这种新型病毒所知甚少,又因其由呼吸道传播,且传染性很强,“传说病人呼出的病毒,能在空气中存活二十四小时,所以我们全都躲在家里,连一把放在露台上的雨伞,都不敢拿进来”[2]5。怕被传染,又怕传染给别人,担心和恐惧成为民众普遍的心态。封城居家的人自然有理由不用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去接触医护这类高危人群。然而,这个平时在家缩头缩脑,爱发牢骚的爸爸听到“彼岸花”的求助,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应助选择。尽管爸爸只找到一件雨衣做防护,但爸爸在有需要的时候主动大胆地走出家门,迈向一个未知的危险的世界,明知等待他的可能是感染或者死亡,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勇敢地冲到最前线去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爸爸的伦理选择是一个普通中国人在危机关头的伦理意识和责任担当的体现。
二.社会的伦理认同
爸爸毅然走出家门的伦理选择不仅实现了他从“小我”到“大我”﹑“平民”到“平民英雄”的嬗变,而且获得了家人乃至社会的高度的伦理认同。首先是爸爸的伦理选择消弭了他和小姨之间的家庭伦理冲突,化解了家庭内部矛盾。作为老辛的妻子,现在家中的女主人,小姨从丈夫老辛做出的选择看到了老辛的善良担当与伟大,由最初的怀疑和不信任转变成了认同和崇拜。在得知老辛要去救助因交通不便被困的“彼岸花”时,作为妻子的小姨二话不说以实际行动去支持丈夫老辛,给他拿来棒球帽和家里储备的护目镜。在小姨得知爸爸通过网络招募志愿者组成了“火线司机群”,她为此感到骄傲自豪。当爸爸给他们带豆皮回去,担心身上携带有病毒不敢靠近家门,将豆皮放在门口后,自己站在两米多远的楼道里,小姨大声招呼老辛进屋吃,并说“我们不嫌你”,由此可以看出小姨已经和老辛冰释前嫌,表现出对丈夫的心疼与关爱。小姨对爸爸的认同也体现在她自己承担的家庭伦理责任:她在家里面照顾好他的孩子们,让他在外面安心做志愿者,不必担心家里的事情。
爸爸的英雄壮举改变了星星对他的认识,进而对他产生强烈的情感认同。星星曾对爸爸怀有一种抵触情绪,觉得他和妈妈离了婚,不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但是和爸爸接触越大,星星对爸爸的认识越全面:爸爸其实单纯﹑善良但不善沟通。在爸爸冒着被感染新冠病毒的危险毅然走出家门,去援助医护工作人员的时候,星星看到了爸爸的担当以及伟大。爸爸对于星星来说也不再是那个爱发牢骚的父亲,而是一个有着伟岸形象,心怀大爱的英雄。同时,星星对爸爸的妻子“小姨”的情感认同也因为爸爸的选择而得到强化。在看到小姨主动帮爸爸找医疗防护用品,支持爸爸去救彼岸花这一动作后,星星对小姨的认知发生了巨大转变,她发现小姨其实是一个富有同情心和爱心的女性。在吃完爸爸带回的豆皮后,小姨贴心的引导监督星星洗手漱口,洗完手后又提醒星星擦护手霜,像妈妈一样提醒星星女孩子要多用护手霜,此时星星已经被小姨的关爱所打动温暖,已经全然接受这个她曾经难以接受的女人,在情感上也对小姨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在小姨那里感受到了家庭的温馨与母亲的关爱。
爸爸在疫情面前做出的“走出家门,接送医护”的伦理选择不仅让家庭重归和谐,而且体现了中华民族性格中的国家责任伦理观念。瘟疫往往被描述为国家灾难,克服疫情往往和国家兴亡相关联。“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一直是国人的传统责任伦理观念。“爸爸”走出安逸家园的责任意识和伦理选择也唤起了他人对传统中华民族文化认同和对自身责任的认同。星星的班主任罗老师,在朋友圈转发星星爸爸援助医护人员的照片,称赞这位学生的家长是“最帅的英雄司机”。梁漱溟先生曾言:“每一个人对于其四面八方的伦理关系,各负有其相当义务。同时,其四面八方与他有伦理关系之人,亦各对他负有义务。全社会之人,不期而辗转互相连锁起来,无形中成为一种组织。”[3]梁先生所言的正是国人身上体现的责任伦理。很多呆在家中的国人回应着爸爸的网络募集,可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越来越多的人做出了“与其做一名足不出户的焦虑不安的旁观者”,不如投身抗疫前线﹑援助医护的伦理选择,“一晃十多天就过去,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加入由“爸爸”组建的火线司机群”。[2]15如果说纪实电影《一起走过》全景式记录武汉抗疫历程,塑造了“天使白”﹑“橄榄绿”﹑“守护蓝”﹑“志愿红”等一大批各行各业的平凡英雄,《爸爸的妻子》聚焦的正是这些普通的“志愿红”的责任伦理和伦理选择。
“爸爸”﹑和认同爸爸的行为并和“爸爸”一样冒着危险﹑做出同样选择的司机们及其背后的家人,虽然只是一个个小人物,每个人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但也就是这点点的微光聚集在了一起才形成了明亮耀人的光束,书写了个体的伦理责任以及“家 国 天下”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下的使命与担当。
三.女性的伦理智慧
《爸爸的妻子》这篇短篇小说讴歌了以爸爸为代表的男性在危机时刻的伦理责任和使命担当,但标题“爸爸的妻子”却饱含着更多的深意。它的主题指向是爸爸的妻子,或者说是以“爸爸的妻子”为代表的女性。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姚鄂梅对小说中女性的伦理智慧进行了浓墨重彩的书写并凸显了女性的道德救赎力量。
“爸爸”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小说中星星的妈妈,在发现丈夫深陷“赌博”的泥淖而不自拔,担心孩子的未来会因此受到影响,为了孩子利益,她没有向传统女性那样“嫁鸡随鸡,家狗随狗”,而是选择离婚,并争取到孩子的抚养权和房子的产权(以免被爱赌博的丈夫输掉)。当她知道自己身患癌症而存世不久,便着手培养星星的独立意识和独立生活能力,并把孩子送到寄宿学校,家里的唯一财产房子委托学校管理,以保证即使孩子一人独自生活也能有饭吃,有学上。星星妈妈的选择是她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的生存智慧的体现。正是由于她的选择是基于伦理智慧的,所以星星的求学之路和未来才得到保障,星星的成长没有受到母亲去世﹑父亲再婚的影响,人格发展非常健全。星星妈妈的选择对于星星爸爸而言具有伦理道德救赎力量,星星的爸爸离婚后改掉了赌博的恶性,重组了幸福的家庭。
一直存在爸爸手机中的“彼岸花”的出现引发了小家庭的误解和矛盾冲突,让爸爸的妻子小姨误认为是 “第三者”。但后来我们发现彼岸花是一位平凡而伟大的女性,在她身上有着女性特有的母性的温柔和强烈的职业伦理道德。作为一名柔弱的医院护士,在疫情冲击之下,勇敢地报名去抗疫前线,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她告诉星星的爸爸,如果她不幸感染了,希望他能够收养她的橘猫。在疫情期间做出的这种决定是主体对于自由和责任的统一下所产生的,这种伦理选择也正是其伦理智慧的再现。“人总是依据一定的价值标准和价值判断做出相应的伦理选择,由此构成了伦理选择的价值所在和道德所指”。[4]103彼岸花的选择是基于职业所做出的价值判断的结果。
小说中星星的班主任罗老师,不仅肩负着星星的学业重托,而且在星星的每一个选择中,都给出极具智慧的建议和指导。当星星爸爸接星星去他再婚家里过春节星星犹豫不决,担心对不住逝去的母亲,罗老师告诉她培养独立意识和接受别人的尤其是爸爸的善意并行不悖;当小姨绝食快要虚脱时,罗老师给星星出主意,让她告诉小姨,爸爸正在在联系救护车准备送小姨去医院,疫情之下,对医院的恐惧让小姨立马主动喝起了牛奶;小姨和爸爸的持续冷战让星星想返回学校,罗老师则安慰星星,让她尽量多享受家的温馨;当罗老师知道星星的爸爸做了志愿者后,立马在朋友圈进行宣传,给爸爸极大的鼓励。罗老师虽然远离星星,但她的智慧指导着星星的成长,也极大地鼓舞着星星的爸爸,“最帅的英雄司机”,是作为教师的罗老师对爸爸的英雄事迹的认可与赞扬,是女性对男性的道德鼓舞力量的一种隐喻表达。
小说标题中的“妻子”,一个重组家庭中的继母,她身上的智慧在初见星星时就显露了出来,一句“你很小的时候还跟小姨见过一面呢”[2]6就轻松化解了星星和爸爸在车上争执半天无果的称谓难题,一下子就缓解了继母和继女初次见面时的尴尬气氛,同时也缓解了和继女星星的关系。她积极支持丈夫老辛外出去营救“彼岸花”,悉心照顾星星和韩韩等更是将这位女性角色的伦理智慧全数释放出来。“从伦理智慧在伦理选择中所发挥的作用来看,它能使主体在复杂的伦理环境、多重伦理身份和尖锐伦理冲突中进行正确的价值判断和取舍,合理地进行伦理选择。”[4]103在疫情大灾难下,身为妻子的她在生命至上和婚姻破裂的冲突中进行了正确的价值判断和取舍,做出了深明大义的伦理选择。
“无论天灾还是人祸,遭受災难的人民都会经过一个艰难的伦理选择过程。”[5]《爸爸的妻子》这篇小说相较姚鄂梅其他的小说温暖、明亮了许多,一方面是这篇小说颂扬以爸爸为代表的“志愿红”的个体责任意识,凸显了瘟疫之下,国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伦理责任和使命担当。另一方面在于姚鄂梅在小说中对女性的伦理智慧和伦理选择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述。小说中的女性们,不管是星星的班主任罗老师,护士彼岸花,还是爸爸的第一任妻子我的妈妈﹑爸爸的再婚妻子小姨都爆发出耀眼的人性光芒,展现出更多的生存伦理智慧,她们的这种智慧也对爸爸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而帮助爸爸完成了从平民到平民英雄的嬗变,爸爸的蜕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女性道德救赎力量的体现。
参考文献
[1]赵普光,姜溪海:中国现当代文学瘟疫叙事的转型及其机制[J],《当代作家评论》,2021年第1期,14-21.
[2]姚鄂梅:《爸爸的妻子》,《长江文艺》,2020年第4期.5-16.
[3]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73页.
[4]聂珍钊,傅修延,刘建军,吴笛,杨金才,张同胜,苏晖:文学伦理学批评与文学跨学科前沿(笔谈)[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61(02):79-105.
[5]聂珍钊:灾难冲击﹑伦理选择与文学叙事[J],《浙江学刊》,2022年第1期,182-188.
本论文受武汉轻工大学研究生处课程思政项目成果,项目编码:2021KCSZ05.
(作者单位:武汉轻工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