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当代京剧史学家、戏剧评论家、作家刘嵩崑先生于2016年12月27日夜辞世,享年79岁,如今先生已经去世6周年了,他为京城戏剧界做出的贡献,我们一直怀念他。
刘嵩崑先生为梨园世家家谱、梨园故居、梨园科班等京剧史料的记录工作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用生命撰写的《京师梨园故居》《京师梨园轶事》《京师梨园世家》三部巨著被评为“京师梨园”三部曲。当代戏剧家马少波先生为刘嵩崑老挥毫书写“梨园太史公”相赠,他的去世是京城戏剧界的一大损失,他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中国京剧史上。
我与刘老同属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刘老大我近20岁,是长我一辈的人,我很敬重他,刘嵩崑老为人正直、热情爽朗、博学广闻、著述严谨,特别是刘老做人做事认真执着的精神,透着老北京人的厚道,曾深深地感动过我,我与刘老成为无话不说的忘年之交。
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每年都要举办采风,2006年秋应密云古北口民协之邀,在协会主席刘铁梁教授带领下考察了杨令公庙、七郎坟、司马台长城、大花楼。我与刘嵩崑老一起与当地作家座谈,并采访了司马台小城内70多岁的张兴臣、周淑芬夫妇。张老拿出一个铁盒,盒内珍藏着他家十数代人传下来的地契,最早可以追溯到乾隆年间,直到建国以后中央人民政府颁发的地契,一张张发黄的宣纸地契,记载了张兴臣一家世代居住在司马台小城的岁岁月月,刘老都一一记载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不管是与当地民俗作家交流还是参观古迹,刘老总是问得很详细,这与他多年来采访京城著名戏剧名家有关,养成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他深知要想将这些采访的资料变成文字,来不得半点的虚伪与造作。
古北口民协为我们安排了考察司马台长城,时间仅给大家1小时。我曾想拍摄一张司马台长城蜿蜒起伏在峰峦之间的照片,我将想法与周围的文友说出,只有大我近20岁的刘嵩崑老响应,当然要适可而止,那天只有我与刘老徒步走过三个敌楼,虽然刘老有些气喘,依然奋力向前,我劝他不要再往上攀爬了,他意犹未尽还要再往上走走。我们又走了一段,在我的劝说下刘老停下脚步,我让他在此休息,我则继续向上,找寻拍摄的最佳视角。到了第五个敌楼,汗水已经湿了衣衫。来不及擦汗,我清晰地听到山下普权兄(崔普权先生)连声高喊“金鉴回来,到点了”的声音,这声音竟然在山谷回荡好久,令我感动。我立马高声回喊:“普权!我下来了!”迅速来到第三敌楼,刘嵩崑老告诉我普权已喊我多时。此时的刘老经过一番休整后,身体已得到恢复,他跟我讲若不是时间紧,一定好好看看长城,多走几个敌楼,拍几张长城的好照片。这就是永不服输的刘嵩崑老,从这以后刘老执着的精神一直激励着我。
2008年正月十六,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应怀柔琉璃庙乡杨树底下村之邀,考察传承了180年之久的“敛巧饭”,在刘铁梁主席及秘书长于志海的帶领下,我们与当地老乡座谈,梁老汉讲道:敛巧饭就是每年正月十六日前,村中十二三岁少女至村中各家,敛收粮食、蔬菜、肉食。待正月十六日这天,村里分片搭锅垒灶,由村中妇女帮助,将食物做熟,全村妇女特别是未出阁的姑娘聚一起吃饭。这期间锅内放入针线、顶针、铜钱等物。吃到以上女工巧物,便证明她乞到了巧艺及财运。而敛巧的“巧”字,原意是当地人对麻雀、山雀等鸟儿的俗称。在人们吃敛巧饭前,要扬饭喂(巧),即扬饭喂雀儿,这一习俗是来源于雀儿叼啄谷种的传说。人们在扬饭喂雀儿(巧)时,口中念着吉祥词,为的是向雀儿谢恩,二是为了祈求来年丰收之意。饭后人们还要在冰上行走叫走百冰(病),即去掉百病。每到此时还请戏班及花会助兴演出。敛巧饭作为一项群众自发组织的民俗活动,促进了邻里和谐,凝聚了村民的心,已经成为乡亲们最愿意吃的和谐饭。
座谈会上刘老认真记录,不时地询问有关问题,并拍摄了相关照片做资料。座谈会后参观敛巧饭的制作,在村前广场上,一溜数十口大锅,锅内煮着、炖着不同类食材,统一着装的妇女在锅前忙活着,我拍摄到刘嵩崑老在敛巧饭现场的照片,他观察敛巧饭制作细致入微的情节被我捕捉到了,我和刘嵩崑老一起观看放风筝,以及斗羊、斗鸡的场面及该县剧团表演的春节节目,刘老不时地与我交谈,刘老观察事物细致入微的精神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在2007年秋季再次考察杨树底下村时,我们住在该村一宿,那天恰巧我与刘嵩崑老同住一室。第二天晨,天才刚刚蒙蒙亮我就起床晨练,为了不打扰刘老我轻轻地关上了门,走向后山的骆驼峰。还没走多远就看刘老也赶了来,我们一起爬上了骆驼峰。刘老见骆驼峰形象生动,为我拍了张照片,在该年年会上送给了我,并在照片后面钤盖上了“刘嵩崑赠”的印章。刘老珍视友情,这张照片我一直珍藏着,这是刘老为我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2015年过十一后,刘老给我打了个电话。平日都是各忙各的,与刘老接触除了民协采风外,就是一年一度的协会年会,偶尔在各区县刊物召开撰稿人会议上也能碰到。电话中刘老还是那样健谈,与我谈起在此之前曾大病一场,医院发了病危通知。接到电话后,我立即前往刘嵩崑老家,见到刘老虽然病后恢复,依然看出刘老比先前有些苍老。先生将他一生中重要著作《西城梨园史料》厚厚的两巨册签名盖章后送我,并与我谈起了那次犯病经过,并说到:人到老年除了想见要见的人外,就是抓紧做必做的事。我看了先生60年来用心血搜集、整理的戏曲资料,以及戏剧界送他的字画,这是戏剧界对刘老一生的高度评价。当时,我拍摄了几张照片并与先生合影,从这可看刘老极注重友情。“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刘嵩崑老一生奔波于戏剧史学研究,为京城戏剧史学研究立下汗马功劳,他为京城戏剧史学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西城梨园史料》上下两巨册
我曾与刘老通过一封信,这封信至今我还保留着,那是我询问刘老怎样采访戏剧界名家的。刘老在信中说:“我写的梨园史料,为获得第一手材料,亲自登门走访或书信往来请教,查阅大量有关书籍,进档案局、走图书馆,走街串巷,奔走卅余年,骑坏了多辆自行车,拍了数百张照片,出版了九本梨园专著,但当我重翻再阅頗有不足之感,虽年近八旬之翁,仍在走访、修订、补充……曾有人劝我,又不是考古,何必这么较真儿?吾回曰,虽非考古,但必须有考古精神!”这封通信是刘嵩崑老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地为北京戏剧界执着一生的体现。翻开他送给我的厚厚两册巨本《西城梨园史料》(上、下),皇皇巨著几十万言,真可谓北京梨园界之史书、京城梨园界之绝唱。
该书从徽班进京与京剧的形成开始论述、涉及南府与升平署、梨园科班从清同治二年(1863)内廷供奉朱廷贵与其弟朱廷德创办之昆曲、皮黄兼授的小福胜班,到鸣春社(北京最后办的一个科班),为李万春在其父李永利的支持下,于民国二十八年(1939)创办,共例举了21个科班,时间跨度为76年。梨园世家少则传承三代,两代则不能称为世家,只能称为门里出身或子承父业。该文介绍的每个世家均从起居注地谈起,并附有家谱表。现所列举西城境内梨园世家25家。其中三代10家、四代6家、五代3家、六代4家、七代1家、八代1家,并按代的多少依次以姓氏笔画排列介绍于后。刘嵩崑老在此书作者附记中说:京剧是雅俗共赏的一种艺术形式,它是集中国表演之大成,融唱念做打舞为一体的综合艺术。它是中华文化瑰宝,是我国300多个剧种的老大哥,被国际戏剧界推崇为“最难得的一种写意派艺术”。
在该书的最后刘嵩崑老写道:由于笔者不通电脑,只得每日“爬格子”,一笔一画、一字一句、一行一篇地手写完成。本书所需图片1200余张,均要到位,不敢有所疏漏。渴望专家、内行、知情者给予斧正。
我接触的京城70岁、80岁乃至90岁以上的北京人,他们是原汁原味的北京人,多数人还在旗,他们才是京味文化的继承者与传播者。70岁以上的人是生活解放前,特别是住在四九城内的老北京人,那是有亲身的生活经历,因而他们才是北京的“宝”,现在这些“宝”正在迅速地离开我们。好在刘老通过数十年的笔耕为我们留下了如此丰厚的宝贵戏剧财富,而不善写作的人,一生中阅历随着生命的消失也带走了,这是北京人的遗憾!刘老的这封信是刘老一生为京城戏剧界执着追求的总结,正如戏剧界八十六叟王琴生先生给刘老题的一幅字:“爱戏如命”。陈雪先生将自己写刘老的旧作写在扇子上:
少年随父去剧场,青年学演十一郎。
中年常作梨园客,老年灯下著文章。
刘老把自己一生献给了京城酷爱的戏剧界,“爱戏如命”是刘老真实写照,千年的文字会说话,刘老的著作将会流芳百世,将成为京城戏剧界的丰碑!
我家原住东四,我父亲对京剧情有独钟,讲起戏园子的事可以三天三夜不重样(邻居语),我同刘老谈起,刘老问有空跟老爷子聊聊,遗憾的是他已不在了,这让刘老很遗憾。这就是“戏痴”的刘嵩崑,他不放过每一个与戏剧有关的事儿,哪怕是熟悉戏剧的人有条件一定拜访,这种敬业的精神让我肃然起敬。
与刘嵩崑老最后的绝照
2016年12月9日《西城追记》创刊15周年座谈会在西城文化馆举办,我应邀前往,并很开心地与刘嵩崑老拍了合影。谁承想,这张合影是我与他最后的合影。刘嵩崑老千古!
供图 金鉴 编辑 宋冰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