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独》中的“孤独”困境

2022-05-30 22:01李琳
文学教育 2022年9期
关键词:百年孤独封闭性现代性

李琳

内容摘要:《百年孤独》细致刻画了19至20世纪拉丁美洲的政治地理、人物群像与时代变迁,揭示了马孔多在现代性急剧扩张的时代背景下固守传统的“孤独”处境。马孔多的消失隐喻了拉丁美洲传统性的固守之殇以及现代性的破茧之痛。本文从空间的封闭、思想的蒙昧、时间的轮回三个方面对此加以阐释,在文学的立场上反思时代剧变与文化碰撞所带来的疼痛,从而对小说的理解与鉴赏提供参考。

关键词:《百年孤独》 现代性 封闭性 思想蒙昧 时间静止

“羊皮卷上所载的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因为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1]《百年孤独》全书最后一句话宣告了马孔多这座蜃景之城的消逝以及布恩迪亚家族永恒的没落。这里的历史是一系列无可改变的重复,地理空间的封闭,思想观念的蒙昧,代际时光的轮回,这些标明着传统甚至原始的印记在19至20世纪末这个现代性急剧扩张的背景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马孔多及布恩迪亚家族的消散揭示了在现代语境下,一个无法成功推进现代性变革的族群也注定保守不住其传统性特质的困境。

孤独是生存空间和生存状态的自我封闭,是一种与他人或社会隔离与疏远的感觉和体验。《百年孤独》以“孤独”为纲,不仅以极强的共鸣感深刻描述个体的孤独感受,更以冷峻的笔调清晰勾勒了马孔多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孤独”处境。这种“孤独”并非一国一地的特殊经历,而是整个拉丁美洲,乃至那些在传统与现代的车轮之间饱受抽筋剥骨之痛的无数地区所共同拥有的普遍经历。随着14世纪文艺复兴,15世纪地理大发现,17、18世纪启蒙运动和科学革命的不断推进,理性的光辉祛除了遮蔽世界的蒙昧,科学技术的发展颠覆了传统社会“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政治经济格局,人类历史从此开始了不可逆轉的现代性转折。自此,“开放空间”取代“封闭空间”、“线性发展历史观”更替“循环历史观”,在这种现代性背景框架下,马孔多,这个拉丁美洲的缩影,却依然持守着传统甚至是原始的生命样态,理性的启蒙无法突围而出,它仍然是一块未经祛魅的着魔之地,仍然隐蔽于沼泽雾瘴之间,仍然上演着一出出重复的历史故事,直至最后消失都散发着与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气质。

马孔多的“孤独”,也即这种“传统性的固守之殇”与“现代性的破茧之痛”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无可逃脱的封闭空间

作为与地理大发现后世界空间一体化的对立面,封闭性是无法推行现代性的首要因素,而马孔多正是一个无可逃脱的封闭空间。

马孔多的建成源于两重恐惧和一场梦境。布恩迪亚家族的祖先最初生活在山中一个印第安人村落,伊瓜兰家族的祖先早先生活在里奥阿查。16世纪时,为了缓解战争带来的恐惧,伊瓜兰家族迁居到布恩迪亚家族最初生活的隐蔽村落,由此开启两个家族的融合。三百年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与乌尔苏拉·伊瓜兰为了躲避普鲁邓希奥鬼魂的惊扰,再次决定离开村庄,寻找新的家园。对战争和鬼魂的这两重恐惧支配了布恩迪亚家族的形成与出走。为了“不留下任何踪迹,不碰见任何熟人”[2],他们“朝向与里奥阿查相反的方向”[3]无目标地进发,一路跋涉于山脉沼泽之间,直到“远离了路上遇见的最后一拨土著”[4]才安营扎寨,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当晚做了一个“镜屋”之梦,在梦中仿佛得到启示般获得了新家园的名称,于是就地创建了“马孔多”。如果说里奥阿查港口在大航海时代意味着开放与繁荣,那么相反方向便代表着封闭与寂静,更遑论他们不愿留下任何踪迹,不愿碰到任何熟人,甚至连路遇的印第安土著都要避开。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孔多的位置是偶然的,但是“隔离、回避、疏远”的出走意图却是清晰而有意识的。可以说,马孔多从最初诞生就带着与世隔绝的、封闭的“孤独”胎记。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所做的“镜屋”之梦同样预言了马孔多无可逃脱的封闭性。“他梦见那个地方耸立起一座喧嚣的城市,家家户户以镜子为墙”[5],这里的“镜子”并非他后来所猜想的“冰块”,也非梅尔基亚德斯所指出的“玻璃”,它就是“镜子”本身。在此,“镜子”这个物象并不具备象征性,有象征意味的是两组双镜对立所形成的无限密闭循环空间。双镜对立所形成的如同深渊般无限“分身”、无限延伸、无限重复的镜像正是纪德理论中的“镜渊”。“镜渊”一词源于法语“mise en abyme”,意指两面镜子对照时映像的无穷嵌套。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梦到的“以镜子为墙”的房间实际上正是两组“镜渊”闭合而成的空间,这种“镜渊空间”在原有的无限重复、无限延伸之外,又增加了重复空间完全封闭的特点。这也符合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死前所感知到的境况:“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一个有无穷房间的梦里得到慰藉。他梦见自己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走进另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里面有同样铸铁床头的床、同样的藤椅和后墙上同样的救难圣母像。从这一间又进入另一间一模一样的,如此循环,无穷无尽。他喜欢从一间走到另一间,仿佛漫步在镜廊中……”[6]循环无尽的相同空间正是“家家户户以镜子为墙”的写照,也是由一个个“镜屋”组成的“镜子之城”马孔多的象征。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境遇可以看出,无论推开门到达哪一处空间,都与最初的空间一模一样,这就意味着,依附于马孔多的居民,无论怎样出走,都走不出马孔多的幻影,马孔多是一个被无穷无尽个“马孔多”困住的地方。

在此后的百年历史中,试图打破马孔多封闭性、沟通其与外界联系的种种举措几乎都失败了。最初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倡议全体村民共同开辟一条将马孔多与新兴发明相连的捷径”[7],他率众历经森林沼泽,穿越着魔之地,却最终只觅得一艘覆满尘埃的白色西班牙大帆船,他抱怨“马孔多周围全是水、一辈子哪儿也去不了、注定要在这里活活烂掉。”[8]于是,他决定将马孔多迁移到更合宜的地点,却最终彻底放弃了迁居的幻梦。其后,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清理河道、开发航道,最后驶来的却是唯一一艘造访该市的船——一条“树干扎成的木筏,靠着岸上的二十个男人用粗索牵引前行”[9];加斯通试图在马孔多修建停机坪、开辟航线,却迟迟等不来那架早该抵达马孔多的飞机。此外,奥雷里亚诺·特里斯特也曾提出修建铁路的设想,这“不仅对工厂的现代化,甚至对市镇与外界的沟通都具有决定意义”[10]。铁路的建成一度给马孔多带来了繁荣与生机,这是马孔多最接近现代性的一次,然而“美国佬”修建的现代化区域却与马孔多的老居民区分隔于铁路两侧,阿玛兰妲将外来人潮视为“入侵”,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此后紧闭了房门,费尔南达更是将“美国佬”视若仇敌。此时的马孔多,以铁路为界,一半是秉承着传统生活的原住民,一半是坐拥现代化优势的外来者,而外来者凭借他们掌握的往昔唯有造物主才拥有的力量,极大侵蚀了马孔多原住民的生存空间,逐渐将他们逼进狭仄的角落。随着后来香蕉公司和“美国佬”的撤离,这股现代性风暴给马孔多留下的除了对外来者的恐惧和痛恨,就只剩下比往日更加衰颓和荒芜的枯枝败叶了。马孔多的悲剧意义正在于此:在带着侵略意味的现代性扩张面前,“落后”而“坚守”的传统性往往输得一败涂地,能走的人全都一去不还,留下的全都甘守“孤独”。

二.未经祛魅的着魔之地

“着魔之地”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试图率众开辟一条连接马孔多与现代文明的捷径时所经过的一片动植物疯狂生长的原始土地。在历经了漫长的荒无人迹与昙花一现般的现代性繁荣之后,这片土地几经沉浮最后又沦为“腐烂根系的沼泽”、“布满破碎燧石的平原”。“着魔之地”见证了马孔多的百年历史,随着马孔多的盛衰而变迁,是马孔多的象征,也是拉丁美洲的象征。

在英文版《百年孤独》中,“着魔之地”写为“enchanted region”[11]。“enchanted”所指的“着魔”是一种非理性所带来的神秘。马克斯·韦伯在其《以学术为业》的演讲中曾提出现代社会一个重要的标志是“世界的祛魅”(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即是说科学理性破除了沉浸在宗教世界或由神秘信条所赋予意义的世界。换句话说,“enchanted region”所代表的是仍然笼罩在非理性神秘阴霾之下的、蒙昧的传统世界。

马孔多的“着魔”首先体现在母系特征的遗留上,这主要表现为女性在社会经济生活中起重要作用,并形成一个以老祖母为核心的氏族。布恩迪亚家族的核心支柱并非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而是乌尔苏拉·伊瓜兰。乌尔苏拉靠做糖果生意支撑整个家族,在阿尔卡蒂奥统治马孔多时,她甚至一度主宰了马孔多的大小事务,“恢复星期天的弥撒,停用红袖章,废除那些轻率无理的条令。”[12]布恩迪亚家族历经苦痛和灾难后,更是她在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的帮助下,将甜食生意推上高峰,挣回了消耗殆尽的家财,她曾说:“只要上帝还让我活着,这个净出疯子的家里就缺不了钱。”[13]布恩迪亚家族的几次复兴全都依靠乌尔苏拉顽强的生命力和不屈不挠的意志,而她的离世也敲响了布恩迪亚家族的丧钟。继乌尔苏拉之后,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凭一己之力继续支撑着布恩迪亚家族,而她最后的出走更是造成了布恩迪亚家族的彻底混乱,在仅剩第六代奥雷里亚诺、第五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和费尔南达·德尔·卡皮奥的环境里,家已不成其为家。可见,在布恩迪亚家族的短暂历史中,女性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可以说,没有女性的支撑,就没有布恩迪亚家族的延续。其次,母系特征遗留的第二个表现是原始婚姻形式的残余。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与乌尔苏拉·伊瓜兰为表兄妹;阿玛兰妲与第三代阿尔卡蒂奥、第三代奥雷里亚诺·何塞、第五代何塞·阿尔卡蒂奥之间虽无婚姻之实,却存在着强烈的不伦恋情;阿玛兰妲·乌尔苏拉与第六代小奥雷里亚诺之间的姨甥之婚最终导致了“猪尾巴”的诞生与布恩迪亚家族的覆灭。乌尔苏拉直至临终都在担忧布恩迪亚家族的近亲婚姻,然而即使他们有着初步的朦胧意识,却依然没能摆脱这种原始的蒙昧迷障。同时,庇拉尔·特尔内拉与何塞·阿尔卡蒂奥、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分别育有一子;佩特拉·科特斯又与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奥雷里亚诺第二近乎同时相恋;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与不同女人所生的十七个儿子均冠以母姓;第六代小奥雷里亚诺在布恩迪亚家族长大,却直到最后才得知其父姓为巴比伦。这些共妻、冠母姓的特征也都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布恩迪亚家族婚姻关系的原始性残余。

马孔多的非理性蒙昧还体现在对科学的无知上。在科学技术已经取得重大突破的19世纪,马孔多的居民却依然惊讶于磁石的魔力、望远镜的神奇。以梅尔基亚德斯为代表的吉卜赛人向马孔多人预言了科学的力量:“科学消除距离,用不了多久,人们不出家门就能看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发生的事情”[14],但是正如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所说“就在那边,在河的另一边,各种魔法机器应有尽有,而我们却还像驴子一样生活。”[15]他们从不怀疑“魔法”的真实存在,总是习惯于用超自然的魔力来解释科学现象,却又同时将科学技术等同于吉普赛人的新奇发明。他们将系留气球视为传说中飞毯的退化,因对电影的不解而砸烂座椅,因对电话的无知而陷入幻境。当赫伯特先生带着一套精密仪器,在专业人员的陪同下以最为精确的科学态度调查马孔多的自然环境时,马孔多的居民能猜想到的仅仅是这些或与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之前发动的战争有关。在马孔多,最具有理性精神的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梅尔基亚德斯的引导和帮助下,他认识到地球是圆的,他可以自造星盘、自主研究炼金术,他能看透尼卡诺尔神甫借助巧克力升空背后的真相,他质疑上帝的存在,他甚至“试图用理性主义的种种策略动摇神甫的信仰”[16],然而如此这般睿智之人,在马孔多却被认为是疯子,所说之言被视为“胡话”。当尼卡诺尔神甫问他为何会被绑在树上时,连他自己也回答道“因为我疯了。”由此可见,马孔多没有科学理性传播的沃土,它以强大的传统惰性拒绝了科学理性的光临,这是不死的原始蒙昧对现代科学的反攻,是理性主义在马孔多的失落。

三.静止循环的时间观念

现代社会的时间观念与传统社会相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传统社会由于变化缓慢,历史的经验常常可以用来指导当下甚至是未来的生活。因此,“前现代社会中的时间观显现出循环往复的特征,过去被推崇,既是现在的模板也是未来的方向。”[17]而到了现代社会,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生活日新月异,人们无法再依据过往的经验指导当下的生活,未来不再是过往的重复,而是无限向上发展的可能。用这种时间观念的变化来审视马孔多的百年历史,可以发现,尽管马孔多经历了多次现代性风暴的洗礼,他们的时间观却依然保守着传统社会静止、循环的特点。

《百年孤独》中多次提及到时间的静止。时间是用来描述事件发生过程的一个参数,当我们感知时间的时候,本质上是将过往与当下所发生的事件按照先后顺序排列在时间轴上。昨天与今天的重复就会造成时间轴上时光片断的凝滞,带来一种时间静止的感觉,这在小说中被称为“时间机器的散架”。在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陷入谵妄状态后,他曾痛苦地哭喊“时间这个机器散架了!”[18]当奥雷里亚诺告诉他今天是星期二的时候,他却说:“你看那天,看那墙,看那秋海棠。今天还是星期一。”[19]周三时他依然说“你看那风,听那太阳嗡嗡响,跟昨天前天都一样。今天还是星期一。”[20]他花了大量的时间观察各种事物,“试图找出一分一毫与前一天的不同之处,期待发现某种变化能证明时间的流逝”[21],但最后彻底确认了仍是星期一。这种时间感的凝滞意味着马孔多生活日复一日的相似性,而这种单调与重复却从第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一直持续到这个家族的最后。乌爾苏拉晚年凭借这种时光静止的便利,即使眼睛看不见,却依然对整个家庭了如指掌。她意识到“家里的每个人每天都在无意中重复同样的路线,做同样的事,甚至在同一时刻说同样的话。”[22]而当第六代奥雷里亚诺与第四代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偏居当年梅尔基亚德斯的小屋研究羊皮卷上的字母时,“两人同时发觉屋内永远是三月,永远是星期一,于是明白了……原来时间也会失误和出现意外,并因此迸裂,在某个房间里留下永恒的断片。”[23]梅尔基亚德斯的小屋即使因历经岁月摧折而变得破败不堪,却依然能给马孔多居民带来如当初一般净洁的幻觉,这就暗示了在外部快速变化的世界里,马孔多却依然固守着不变的社会样貌与时间思维,在这种循环往复所带来的时间静止中踽踽独行。

过去的本质是记忆。如果说每日的重复造成时间静止的感觉,那么失去了记忆,也就丧失了时间的感知,时间感的丧失是时间静止的极致。马孔多居民的遗忘和失忆正代表了这种没有过往没有未来只余此刻的“孤独”。在丽贝卡刚被收养后,整个马孔多便笼罩在一种被称为“失眠症”的疫病之中,失眠症的可怕之处正在于遗忘。患者会“淡忘童年的记忆,继之以事物的名称和概念,最后是各人的身份,以至失去自我,沦为没有过往的白痴。”[24]此后,虽然马孔多重新被梅尔基亚德斯燃起了记忆之光,但是他们的遗忘却依然无处不在,从一个物件,到一个人,再到无数的历史。当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从车站屠杀中侥幸逃回,一户人家中的女子却告诉他:“这儿没有死人,从你伯父,也就是上校那时候起,马孔多没发生过任何事。”[25]当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到神甫的住所探查有关自己身世的蛛丝马迹时,神甫也“不相信奥雷里亚诺上校发动了三十二场战争但全部失利,不相信军队包围人群并开枪杀掉三千工人,然后把死尸装上两百节车厢的火车丢进大海”[26],神甫只是叹息:“对我来说,只要能确定你我在这一刻的存在就够了。”[27]这种否认过往的经验,只确认一刻存在的信念,斩断了过去的人生,消解了时间的连续,从而割裂了昨天今天与明天的联结。人们无从谈继往,更无从谈开来,这是对无意义的重复生活的消极抵抗,是一种时间轴上的自我封锁。

除此以外,《百年孤独》中还多次论及代际的轮回与时间的倒流。这种轮回与倒流既有子孙与祖辈在性格特点上的一致,也有他们在时代遭遇上的一致。“所有叫奥雷里亚诺的都性格孤僻,但头脑敏锐,富于观察力;所有叫何塞·阿尔卡蒂奥的都性格冲动,富于事业心,但命中注定带有悲剧色彩”[28],这些极具鲜明特色的一致性让阿玛兰妲感叹奥雷里亚诺·何塞与这个年龄时的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一模一样,也让乌尔苏拉惊叹奥雷里亚诺·特里斯特画出的铁路图样与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当年为太阳战方案所绘制的草图一脉相承。不仅是布恩迪亚家族,那些结束千年流浪生活定居在马孔多的阿拉伯人,也同样中了马孔多时间倒流的魔咒。最后一代阿拉伯人仍然坐在与他们第一代流落至此的祖先同样的地方,“带着和祖辈父辈同样的神态,沿袭千年的传统等待死亡的到来”[29]。时光的轮回在本质上仍然根源于时光的静止、生活的重复。时间跨度短,就会感知为时光静止,而当时间尺度扩大,在记忆的剪裁下,只有重要的片断留存心间,多年以后,当相似场景重现的时候,时光倒流的感觉便会涌上心头。正因为如此,乌尔苏拉才会在最后把当下错认为久远的往昔,在头脑中错乱不同时代的往事。而在马孔多最后的时光里,吉普赛人又像最初一样“拖着磁铁走街串户”、“又一次用巨型放大镜聚焦阳光,一见水壶坠地砂锅翻滚就目瞪口呆的不乏其人,愿意破费五十生太伏观看吉普赛女人装卸假牙并为之惊叹的也大有人在。”[30]时光的轮回在这些细节里得到真实的再现。这些生活轨迹就如同“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做小金鱼、阿玛兰妲缝扣子做寿衣、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二读羊皮卷、乌尔苏拉追忆往事这些且造且毁、且毁且造的恶习”[31]一样,都隐喻了在马孔多的土地上那种如西西弗斯推石上山般日复一日的、无意义的重复生活。这种种迹象都标志着马孔多自始至终、静止的传统时间观,也意味着马孔多从始至终未曾有过进步的历史过程。

马孔多终究是消散了,带着一百多年来的封闭、蒙昧与静止,沿着注定的命运轨迹毫无悬念的消散了。在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面前,在开放、科学、发展的现代性扩张与入侵面前,马孔多困守于自己的时空之茧,始终无法蝶变而出,最终带着疼痛的记忆与畸形的“尾巴”成为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重现的历史遗迹。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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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24,9,11,172,196,94,131,2,7,75,69,69,69,69,218,302,38,268,353,353,161,286,299,274

[11]GABRIEL·GAEC A·M RQUEZ.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M]. Translated by GREGORY RABASSA. London: Everyman's Library,1998:148

[17]戚干舞.時间的社会构造和社会的时间构造——从传统到现代社会[D].广西:广西师范大学.2007。

(作者单位:江苏省前黄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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