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雨
内容摘要:目前,关于日本创世神伊邪那歧命与伊邪那美命以及将其与女娲结合对比的研究较少。针对这一现象,本文以中日两国创世神中具有代表性的女娲与伊邪那歧命、伊邪那美命三人为研究对象,通过比较文献中记述的中日创世神形象进行研究来比较其异同,并对后世两国神明形象改变进行分析,来研究中日两国从古至今对于神明态度的变化。得出中日两国在塑造创世神形象方面有着一定的相似之处,但也在后世发展的过程中有了较大的差别,这些差别不仅能够体现出两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差异,也能够体现出两国人民对待神明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关键词:创世神 伊邪那歧命 伊邪那美命 女娲
中日两国作为一衣带水的邻国,在历史文化方面都具有很强的相似性,而这种相似性反应在文学作品中则体现为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文化背景的构建中。本文通过分析两国早期代表性文学作品的神话传说中的创世神形象的异同,来进一步探究其背后隐藏的两国的文化意蕴。
一.中日创世神形象塑造的相似之处
《古事记》记载:天地始分之时产生神明,一代二人,共生七代,因此又称为神世七代。其中除国之常立神与丰云野神各成一代外,其余五代皆为兄妹二神为一代。但除了伊邪那歧命与伊邪那美命之外,其余先代都不显于世。二人作为最后一代神,受天神所托去造一漂浮的国土,即淤能碁吕岛。而在《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①晋人郭璞注:“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②由中日两国对于创世神的记载来看,由于成书时间以及早期记载方式的不同,《古事记》中对于创世神的记载更加详细,由神的产生到创世的原因都记载得较为清楚。而我国的神话体系产生得更早,记载方式也更加原始。单由《山海经》来看,对于女娲的书面记载很少,但许多出土的文物也能够查找到对女娲的记载,而由于不同地区及时代文化的不同,女娲神话也分为创世女神与上古贤王两种模式。能体现我国创世神话内容的丰富性。
再者就是造人说。无论是中国还是日本,创世神话中的创世神之所以被称为创世神,正是因为他们创造了人类与人类社会,开辟了新的纪元。在《古事记》中记载,伊邪那歧命与伊邪那美命绕天之玉柱结为夫妻,二人结合产生国土,国土形成后则生诸神,在伊邪那美命死前共生岛十四处与三十五位神明,这些神明拥有不同的力量,共同组成了人类世界中的日月山川,同时他们也在国土之上不断结合生育出更多的神,由此产生日本神话体系中八百万神明。而一代又一代神明不断传承下来,成为了人类的先祖。如神倭伊波礼毗古命在大化改新中定謚号为神武天皇。反观女娲造人说,这种说法的在典籍中最早可见于《风俗通义》中“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絙于泥中,举以为人。”女娲造人说虽然看起来比较简短,但同时也能看出我国神话中记载的神明相较于日本神话中更具有“神力”。创造人类的方法并未局限于结合与繁衍这种人类对于人类产生的认识,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加奇幻与浪漫的手法来描写这种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事。给予人们更多的想象与创造空间。
中日两国的创世神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传说,即“兄妹婚”。对于以《古事记》为标准神话体系的日本来说,神世七代中后五代均为兄妹,而接下天神之任前往开拓国土的伊邪那歧命与伊邪那美命二人自然而然地承担了造人(或造神)的责任,二人也并无认为“兄妹婚”为乱伦的观念,自然而然地结合产下后代。而我国的创世神的“兄妹婚”传说则是称伏羲与女娲出现在天地开辟之时,二者既为兄妹,又为夫妻,结合产生人类,是人类的先祖。两国的这一说法出现的时间也十分接近,《古事记》成书于公元712年,而伏羲女娲兄妹成婚这一说最早也见于唐人的《独异志》中,这其中也应该存在一些借鉴以及思想的认同。
由此看来,中日两国在塑造神明时,不仅将自己对未知事物的不解借由神明来解释,也都一定程度上有着将神明奉为自己先祖的思想。体现出中日两国在塑造神明方面的相似性,以及思想认知方面的相似性。
二.中日创世神的不同之处
中日创世神形象的不同之处也能够很好地反映出两国在对于神明这一概念的认知以及对神明态度的不同之处。在《古事记》中塑造的创世神是双神形象,二者一男一女,靠结合产生土地与后代,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这二者是同一体,并不存在一人创世的可能。而身为创世神的他们所产之神构成世间万物,他们并无多么强大的能力,甚至身为神明的伊邪那美命会因为生产而死亡,伊邪那歧命在黄泉之国见到她恐怖的一面后要在众神的帮助下祓除身上的污秽。除此之外,当天照大神躲于洞中,世间一片黑暗时,身为创世神之一的伊邪那歧命也无能为力,还要靠众多神明设计将天照大神引出洞中,才拯救世界于黑暗之中。这都是能够表现出在日本神话中,神明本身的能力是十分有限的。日本神话中的神明大都是在某一方面有独特的能力,但并不能互相代替,仅凭一人之力也无法创造或拯救世界。
而通过我国典籍的记载,不仅能够看出女娲在世人的想象中拥有着超凡的能力,而且其事迹与外表在不同的典籍中也有着不同的说法。有古籍中记载其外形为人面蛇身,这也是女娲在人类认知中最普遍的形象。但在考古壁画上的女娲则是与人类相似的巨人形象。在众多典籍中也记载了女娲创造了人类与人类社会,留下了女娲造人的传说。而这种传说也分为女娲黄土造人说,女娲七天造人说,以及女娲伏羲兄妹成婚造人说。除此之外,强大的女娲还能救人民于苦难之中,即女娲补天的神话。不仅如此,在先秦典籍中女娲还被记载为器乐之神。
总之,流传较为普遍的女娲造人说是女娲将黄土化人形,赋予无生命之物生命。更有着众多的不同传说来佐证这一点。此外,她还拥有许多不同的能力,其作为神明的形象以及特点相较于日本神话中的两位创世神而言更加丰富。表现出我国古代神话体系中记载的神明形象的丰富性且更加具有神的特点。这种女娲传说的丰富性也体现出我国作为多民族国家思想在具有多样性的同时也具有统一性,而这也是我国神话与日本神话对于神明形象塑造中十分重要的不同点。
而中日神话中对于创世神形象塑造的另一个重要的区别就是对于神明神性的书写。在《古事记》中记载的神明虽然有明确的来历即住所,其现世的前因后果也十分明确,但是他们本质上与人更为接近。如伊邪那歧与伊邪那美在结合之前有关于身体的对话,在成婚时也有一定的仪式,虽然这种仪式不像后世成婚仪式一样繁琐,但能够很明显地看出其在书写神的结合时一定程度上参考了后世人类成婚的过程。另外还有诸如天照大神与须佐之男为证明内心是否纯洁而立誓生子,须佐之男胜过天照大神而毁坏天照大神的殿堂等行为都能夠看出日本神话中的神明在外貌及性格上都十分接近于人类。而在我国的典籍之中,对于女娲的记载虽然版本众多,却未有明确点明其来历。其外貌与能力更是与人类相差甚远,即使在记载女娲伏羲为兄妹并结为夫妇的《独异志》中,也并未点明二人的来历,只是说天地初开时,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在女娲造人与女娲补天的神话传说中,也并未直接说明女娲有此行为的目的和原因。其神秘性与无私助人的能力与胸怀更能体现出我国古代神话中将人与神尽可能地区分开,通过简要的描写来体现神明异于常人的神性。
对于前文提到的兄妹婚,中日两国的创世神话中都有兄妹婚的描写,且都是在天地开辟之后,在他人的授意下结合,但这其中的包含的区别也能够体现两国思想上的差异。
在《古事记》中记载的伊邪那歧命与伊邪那美命兄妹成婚的内容是不容置疑的。而在我国的创世神话中,除了在《独异志》中有提到天地初开时,二者因世上并无人民,于是登上昆仑山在天地见证下结为夫妻。在南方洪水神话中也有伏羲女娲兄妹婚的说法,其原因是因为洪水后世间的人除了他们二人都死去了,他们在一个大乌龟的指导下才结为夫妻。而这种说法出自少数民族的神话,时间上比《独异志》中提出的“兄妹婚”还要早。因此,也有人认为《独异志》中兄妹婚的说法是参考了这个南方神话。这体现出,我国的神话虽然并不完全像日本有一个完整的,统一的体系,但是其相较日本来说有更多的说法,这跟我国地域广阔,民族众多是分不开的。
另外就是由于两国对于神明的态度以及道德观念的不同,对于兄妹婚中的主人公行为的描写也有一定的差别。在《古事记》中,伊邪那歧命与伊邪那美命决定结为夫妻后,绕柱而行,二者相见后伊邪那美命先开口,因此生子不良,在主神的指导下回去重新举行仪式,由伊邪那歧命先开口,才解决了这个问题。二者都不认为这样的行为有所不妥。而在我国的相关记载中,无当提到伏羲女娲要结为夫妻时,二人都会感到羞耻。在《独异志》中,伏羲女娲因羞耻,上昆仑山请天决定二者是否结为夫妻,而在南方洪水神话中的记载中还提到女娲说“哪有兄妹成婚的道理。”都能体现出编者的道德感以及他们的态度是更倾向于二者是被迫成为夫妻的。而在日本神话中,不仅二者并不觉得不妥,还因为女子先开口导致了不好的后果,由此也能够看出古代日本女子地位低下,以及他们对于近亲结婚的态度。由此看来,“兄妹婚”虽然建立在为了创世的基础上,但也反映出两国的思想文化以及道德观念也有着较大的差别。
除此之外,也有学者认为伏羲女娲与兄妹婚神话是在发展过程中逐渐粘连,复合到一起的。③这样的观点对于对比中日两国兄妹婚的差别也有着启发性的意义。前文提到,日本的神话体系较中国的来说更加具有系统性,因此,他们的内容也相对固定,所以在日本神话发展的过程中,并没有出现创世神或其他神明由独神变为双神的内容。而如果说我国的伏羲女娲兄妹婚神话是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话,其中就存在着由独神创世到双神创世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是在唐代《独异志》的记载中才首次明确的出现的。在这种将伏羲与女娲以兄妹关系联系在一起的说法中,不仅将女娲创世神话与兄妹婚神话连结在一起,还赋予了二人新的身份。伏羲不仅是造物主与文化英雄,更成为了人类的始祖,女娲也由用黄土造人变为了孕育人类的慈母形象,二者也由原先的独神变为了双神形象。这种变化体现出在没有统一的神话体系的情况下,我国神话发展容易受到民族融合等多方面的影响,产生新的变化。
由此看来,日本神话体系中虽然塑造了众多的神明,但对于神的书写却没有跳出“人”的限制,早期他们对于神明的崇拜更像是一种先祖崇拜,他们信奉神明,更是信奉先祖。这也解释了他们神明形象接近于人的问题。而我国古代神话中对于神明的书写更倾向于对神明及其代表的,一些以当时的文化不能解释的非自然力量的尊敬,在书写神话的过程中更倾向于将人类与神明区分开,从而来表示对于这种力量的尊敬,也能体现出我国传统儒家思想“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特点。而因为地域文化等方面的不同,我国的神话虽然不像日本神话一样有一套完整的体系,但是却更加多元化,内容更加丰富。
三.后世形象变迁
前文提到的对神明的态度问题,到了后世却发生了变化。两国与创世神有关的文学及影视作品都不在少数。因此,本文对于这种转变的研究建立在通过对各类与创世神有关的现代的各种作品之上。
在日本的现代作品中,伊邪那歧与伊邪那美的形象变得更加多元化,不再局限于人类的相似的外表与习惯。其中比较典型的是将这种形象化作力量的象征。如在漫画《火影忍者》中,伊邪那歧与伊邪那美的神名被用来命名一种强大且邪恶的忍术。不仅颠覆了创世神的形象,也改变了其立场。而在许多神话背景下的作品中,对于神明的描写都是空有人类外表,却完全区别于人类的淡漠形象。同时,他们在人物设定上也根据剧情的需要做了很多的创新,让神明的形象在后世变得更加丰富,而这样的改变让神明的形象变得更具有娱乐性。
而形象传说都十分丰富的女娲,在后世的各类文学作品逐渐变成了一种象征,其本人形象并未得到丰富与发展。在众多仙侠题材的作品中出现的女娲后人,也是在保留经典女娲形象的前提下为其增添了人类的情感。使其更接近普通人类。这也说明了后世作品中中日两国对待神明的态度已经是截然相反的了。
综上所述,随着历史的发展,中日两国的创世神形象有了较大的改变。虽然早期日本创世神形象建构对于中国存在一定的借鉴,但内容并未像中国一样变得更加丰富。但总体来说两国创世神形象还是异大于同的。另外,中日两国对神明的态度变化是截然相反的。随着思想文化的发展与变迁,日本对于神明的态度由最初的为领导者(天皇)树立崇高形象,建立先祖崇拜以维护统治,变成了对非自然力的最好解释,完成了由人到非人的转变。而中国的神明则是由一种非自然力量的代名词逐渐转变成了一种接近于人的形象,是一种非人到人的转变。对于神的态度也从较为盲目地崇拜变为理性的认识,当代中国对于鬼神之说更多是抱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这也是两国思想发展不同的重要体现。
参考文献
[1]董晓玫.中日神话比较——以天地创造神话(创世神话)为中心[J].考试周刊,2014(41):29-30.
[2]胡琪.中日创世神话的比较研究[D].江西师范大学,2015.
[3]杨岱林.用“先在”与“敬畏”封住终极追问——中、印、日创世神话的思维[J].丝绸之路,2020(02):107-109.
[4]肖金菊.中日创世神话比较研究[D].福建师范大学,2012.
[5]王芳芳,任彦.女娲神话的民族叙事形态研究[J].今古文创,2021(10):38-39.
[6][日]安万侣,著.周作人译古事记[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7]张同胜.伏羲女娲兄妹婚问题新论[J].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21,31(04):1-7.
[8]杨利慧.伏羲女娲与兄妹婚神话的粘连与复合[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06):20-26.
注 释
①②陈成撰.山海经·大荒西经[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344,345.
③杨利慧.伏羲女娲与兄妹婚神话的粘连与复合[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06):20-26.
(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