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芭芭拉·金索沃 《 毒木圣经》 生态女性主义
芭芭拉·金索沃(Barbara Kingsolver,1955—)是当代美国文坛崛起的南方作家。芭芭拉生长在肯尼亚的乡间,再加上家庭的影响,她的文字中有让人身临其境的自然气息,有平凡而跌宕的女性故事,有对种族、性别、生态的深刻探讨。《毒木圣经》中的故事发生在1959 年的比属刚果基兰加,彼时,非洲成为狩猎者们的眼中乐土。牧师拿单·普莱斯带着妻子和四个女儿从美国佐治亚州的伯利恒前往刚果一个名叫基兰加的小村落传教。在拿单看来,他所到之处满是需要救赎的灵魂。然而,他的刚愎自用没能拯救深陷泥沼的刚果和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反而把他的家人们带入了无尽的危机中。芭芭拉匠心独运地启用五个视角的写作手法,使得本书各章节之间维持着一定的独立性但又形成互相干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向读者展示了她们截然不同的成长之路。除此之外,芭芭拉通过优雅细腻的文笔描绘了刚果那片红土地上特有的气息以及人类面对自然灾害时的无措和愚昧。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来看,本书的锋芒直指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以及人类对自然的统治。
一、被压迫的女性和被统治的自然
作为生态批评的一个分支,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开始的环境保护和妇女解放运动的产物,这一概念最先由法国女性主义学者弗朗索瓦·德·奥博尼提出。生态女性主义者称,纵观历史,几千年来占统治地位的男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是造成女性被压迫和自然被统治的原因。这两者都是威胁人类生存危机的根源,而前者比后者更具有破坏性。在《毒木圣经》中,最明显受到压迫的女性是与普莱斯牧师共同前往刚果传教的妻子和女儿。拿单·普莱斯,一位因战争而性格大变的牧师,他在“二战”期间征召入伍,奔赴战场,在丹巴死亡行军中,他的战友无一生还,唯独他因炮弹袭击逃入猪圈而幸运地存活下来。他以为自己被上帝鄙视,被认为是胆小鬼,因此发誓再也不逃离危险的境地,决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他的使命:拯救更多的灵魂,以此来向上帝证明自己的虔诚与勇敢。然而,在执行他所谓的使命的过程中,他再一次显出了自己的无能,在刚果进行传教时,他尽情地鼓吹着帝国主义的伟大,却将刚果一次又一次地置于危险之中。与之相似的是他对妻子、女儿的父权统治,拿单毫不关心她们的生活,无视她们的智慧,把她们视为自己领土的一部分。
(一)被压迫的女性
奥利安娜·普莱斯是一位典型的20 世纪初的美国家庭主妇。奥利安娜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就去世了,她与父亲和一群亲戚生活在一起。在儿童生涯中,奥利安娜知道自己没有母亲,父亲也没有妻子,因此她学着从社会中汲取这些形象的认知与行为,决定将来要做一个完美的妻子和母亲。在姨妈苔丝的撮合下,十七岁的奥利安娜与拿单结婚,但是她仍然不知结婚为何物,而是觉得结婚是一个收获吹捧的场合,抑或是一个可以离开县城的机会。婚后她遵循着传统观念,在拿单身处战场时,和其他女人一样在家中做着妻子应该做的事情。当她的丈夫想要前往刚果传教时,逆来顺受的她没有反对,只能和孩子们一起被迫背井离乡,在陌生的刚果土地上担起照顾好全家的责任。在出发刚果的前几周里,奥利安娜试图安排所有接下来他们可能遇到的情况,比如饥饿和疾病,可这些在拿单的眼里却是肤浅无用之事。在拿单的心中,所有意想不到的事情上帝都会对他有所指引,而他是妻子和女儿生活中的精神指导者。此时,奥利安娜还无法意识到自己是父权制环境下的受害者。她和拿单的婚姻实际上是一种宗教婚姻,拿单是虔诚的信徒,他一生都按照《圣經》的教义行事,在他看来女人生来就是从属于丈夫和父亲的,她们没有自己的话语权,甚至没有自己的生活。因此,在刚果的日子,拿单把所有的琐事留给了奥利安娜,而把自己投身于传教事业,以此希望解救在战场中心灵受到创伤的自己。而奥利安娜·普莱斯成为一个被丈夫霸凌、误解的妻子,一个被刚果丛林的原始生活吞噬的女性。
利娅是作者在小说书中刻画得最为饱满生动的女性角色。利娅从小便是父亲的小跟班,在其他姐妹都因不想出门而主动帮母亲做着那些她们从未做过的家务活时,利娅选择帮父亲打理起小菜园。为了获得父亲的认可,她熟背《圣经》,希望在父亲问她经义的时候能够脱口而出。父亲从不想让家中的女性接受任何教育,他认为这无疑是把水倒入了靴子,他剥夺了女性受教育的权利,代之以宗教教条加以束缚她们。可尽管如此,利娅也支持父亲的任何决定,她随父亲远去利奥波德维尔见证刚果独立,参加在基兰加开展的火猎。在利娅叙述的前半段,她总把“父亲认为”挂在嘴边,在她看来此时的父亲是无所不能的,无论面对多么糟糕的事情,总能让他保持镇定。利娅少女时代的榜样一直都是父亲。
(二)被统治的自然
《毒木圣经》的开篇引用了《创世记》中的一段话:“上帝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飞鸟以及地球上所有移动的生物。”正是这一观点引得人们以为自己是自然界的主宰。当面对长时间干旱、粮食极度短缺的刚果时,塔塔·恩杜呼吁村民恢复传统的火猎活动,这是一种传统的狩猎方式,通过放火将所有的动物赶出去并将之猎杀,而作为外来者的拿单和利娅也参与进了村民们的活动中。尽管有人警告,自然和人类关系密切,如果执意开展火猎活动,终将有一天会收到自然的惩罚。然而人们心中固有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念超过了可能会受到自然惩罚的恐惧。最终,男人、女人拿着长矛弓箭往山中走去,开始了掠夺自然、屠杀动物的行动,黑血渐渐在红土地上蔓延开来直至融入烧焦的地面。与这些可怜的生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人们获得食物并且欣喜若狂,每一次击倒一只动物,人们都会欢呼。尽管在这次行动中利娅为那些死去的生物感到悲伤,然而她需要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在纳尔逊的指导下,她成功射杀了一只黑斑羚,她感到兴奋又内疚:“我射中了一头个子比我还大的动物!我尖叫起来,就像自己被箭射中似的。”自然界在人们一次又一次的火猎中逐渐摧毁,与之而来的是他们的家园同刚果的森林一样燃烧殆尽。
二、觉醒的女性和愤怒的自然
(一)觉醒的女性
奥利安娜的彻底转变是在她最小的女儿被毒蛇咬伤去世后,在此之前,从奥利安娜自述的字里行间中我们可以看出早在抵达刚果不久时,她对拿单的反抗意识就已经有所体现了。比如在为蕾切尔做生日蛋糕时,奥利安娜花尽精力、绞尽脑汁,还是无法在蕾切尔生日当天作出一个像样的蛋糕来,于是她拿起蛋糕粉盒子使劲地摔在铁炉子上,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出不符合妻子的行为,她一味地责怪自己:“我哪怕对这里有一丁点概念,哪怕只想到了一点点。咱们什么东西都拿错了。”面对着那堆已经变质的面粉,奥利安娜号啕大哭,第一次用脏话来释放自己。从此时开始,觉醒的意识已慢慢深入奥利安娜的内心,她的潜意识发生了一些变化,而这些变化与她之后的反抗行为不谋而合。当普莱斯一家被告知刚果即将发生战争时,奥利安娜就希望丈夫能够带着她们一起离开,然而拿单却不允许自己退缩,也不允许妻子和女儿登上飞机离开,他决定留在刚果直到另一个家庭能够过来接替他们。然而,刚果战乱,所有传教士都已经踏上回美国的路程,也不再会有任何传教士踏入其中。奥利安娜病倒了,三个女儿担起家中各种琐碎事务,她开始独自冥想,她意识到自己和女儿被拿单支配着,意识到往后的生活她们没办法再依靠着拿单。当露丝·梅被一条绿色的曼巴蛇杀死后,家中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奥利安娜终于认识到丈夫只在乎他的《圣经》,只在乎他是否能拯救更多的灵魂,对家人却全然不顾,或者说正是丈夫的种种行为才导致小女儿的死亡。最终,奥利安娜鼓起勇气离开了带给她和孩子们无尽痛苦的丈夫。
利娅的转变也和奥利安娜一样早在抵达刚果时就有所体现。在父亲终于向刚果这片土地低头:将新开拓出来的田垄重新堆成一个个适应那片红土地的小山包,那时,利娅心里想着他们这么卖力的干活是为了什么,父亲所做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徒劳无功,她渐渐地感觉到阳光正离她所相信的事物越来越远,她开始怀疑上帝,或者说她开始怀疑父亲去刚果传教这件事情是否是正确的。在他们抵达刚果的几个月时间里,她的父亲并没有遵照上帝的旨意拯救更多的灵魂,反而是刚果改变了他们的言行举止。如果说母亲的视角是每篇章节的引言,那么利娅的视角撑起了大部分文本。利娅的成长很好地说明了这个从美国远道而来的家庭的转变。利娅从一个对父亲言听计从的乖乖女到独自射杀羚羊的射手;从毫无保留地痴爱着偏执的、狂热的父亲,再到拒绝父亲,最后甚至诅咒父亲是魔鬼。此时最尊崇父亲的利娅已经从父权的压迫中觉醒,她发现另外两个姐妹早在不知不觉间远离了父亲。利娅用她每一寸血肉感受着非洲的土地,适应着非洲的土地,最后爱上了非洲的土地。她选择嫁给一位非洲的革命家,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摇旗呐喊,她把这一生都献给了这个男人,献给了这片土地。利娅和阿纳托尔对种族主义、正义和平等进行交流,她想变得正直,想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阿纳托尔总是会客观地去阐述这些问题,他不像拿单那般总以为主能拯救一切。此刻父亲在利娅的心中早已不再伟岸,不再是智慧的象征。每当利娅询问阿纳托尔是否讨厌白人时,她的丈夫总是温柔地抱着她的头,轻声说:利娅,跟你没有关系。利娅和丈夫之间的婚姻说明了男女之间的和谐关系是建立在互相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虽然他们属于不同的种族,但他们平等交流。利娅和阿纳托尔有三个儿子,他们一起努力生活。作为和她丈夫一样的革命家和马克思主义者,她曾經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回过美国,但最终依旧返回刚果成为非洲的一部分。芭芭拉借由利娅夫妇的完美婚姻展示了夫妻关系也需要和谐平等。
(二)愤怒的自然
在火猎行动中,人类把自己视为一切生物的中心,一切事物的尺度,只有人类获得了生存的机会,其余生物才会获得关注。而心思敏感细腻的艾达却认为所有动物为了生存而杀害别的生物,我们人类本质上和动物没有区别。芭芭拉借由艾达的视角暗示人类有时和动物是一样的,当人类最终意识到自己对自然造成伤害时,可惜为时已晚,自然界早已开始它的复仇。正如塔塔·库伏顿度的预言一般,火猎之后毒蛇无处不在,因为人类的火猎,森林中的物种少得可怜,幸存下来的稀少生物只能在村庄中觅食。而代价就是露丝·梅在某天深夜被绿曼巴蛇咬死,参与火猎的利娅此刻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射杀的黑斑羚,如同它被猎杀时一样,无法呼吸,炙热难耐,却只能认命。除了拿单,普莱斯一家沉浸在失去露丝·梅的痛苦中,这时他们认识到大规模的杀害对其他生物是多么的残忍。然而来不及悲伤,食肉蚂蚁逐渐侵占了整个村庄,人们不得不连夜乘船离开生养他们的土地。与其他生物一样,人类是地球共同体的成员,是地球生物圈自然秩序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并非天生优于其他物种。芭芭拉将人们逃离村庄时的情景和动物躲避熊熊大火的森林等同起来,证明如果人类过度掠夺自然和打破自然界的平衡,人类的生存环境最终就会恶化,人类对自然界所做的恶最终会反噬到人类本身。正如利娅所言:“我所做的万事皆错,如今我们谁都已无法逃脱。”
三、结语
《毒木圣经》借由五位女性的视角讲述了政治、战争、两性、自然等主题,书中描述了被压迫的女性和被殖民者以及被统治的自然的共同命运。当父权压制着女性,当内森和其他男人忽视自然法则时,女性和自然都以自己的方式反抗着父权制。奥利安娜带着艾达返回了美国,蕾切尔在非洲经营着自己的餐馆,利娅嫁给了非洲独立运动的支持者阿纳托尔,彻底融入了刚果,而小女儿露丝·梅则永远地安眠于刚果这片土地上。可以说五位女性在不同程度上赢得了自由和独立,而自然也在缓慢地重建中。芭芭拉·金索沃借五位女性的视角表达了自己对更加和平、和谐世界的憧憬与追求。
作者:金逸萍,浙江海洋大学师范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语学科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