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古城札记（组诗）

1

绿啊

這加冕冰雪宝冠的脊岭已然一匹绿狮，长鬃披纷

垂下缕缕溪流捕捉云天和鸟鸣，擦洗铃铃香草的倒影

茎管、枝叶、腺毛清亮，绿松石生长

绿啊

八月铺展调色板，以绿的谱系演示奥义

万物趋于成熟，正午喧嚣，蜜蜂播送着的恰是绿的静谧

石窟湿绿，檐马的叹息沁凉，修行人的袍角生出了青苔

绿啊

火焰、泪水、一代代人的侍弄，土地的绿越来越沉

接近于黑，黑得透亮，在夜里散射琉璃的色泽

黑色的城池沉着时光，让故人说话，青

绿啊

还能指望比眼眸深处更绿的绿吗

绿黄河南面吐玉，青海湖北面堆浪

偶然拜访天空的鹰隼，不过是生翼的绿马

我在麦穗籽粒里紧实地睡去

又从青稞的长芒里慵懒地醒来

2

古老的小学

木门纹痕清晰如唱片

一、二、三……

人、口、手……

a、o、e……

推开一扇扇窗户

那些訇然起落的声音

呼唤我跨越时空，再作天地伦理的课本识读

牙牙学语，蹒跚鸭行，结绳计数

从融水来，从浅显处来，从一无所知来

终归走向饱满，在永无止境的亏欠中仰数群星

3

从黑古城动身，备足干粮，摇鞍动马

逆光驰骋秋风古道，明月别枝惊鹊

我有一种孤独，三分侠气，剩下的是探索源流的执念

溪兰宗堡对射箭镞

胸甲发出破裂的大叫

哀民生之多艰，方知天高土厚，文字的丰腴和清癯

穿州过府，饮马青唐城，礼佛湟水岸

银两尽抛，且行且歌，月亮整晚在敲打骨头

终是无以拒绝血脉的应唤，北上西海，醉卧祁连

错镫擦肩行人商旅，在命定的晨晖望远南川道

谁点燃第一丛荆棘之火，让种子生根发芽

谁把爱恨情仇灌浆，世代在城外郊野歌哭

什么柯丫系结黑古城，前世今生含蕴那颗果实

在时空环形大道狂奔、驻足、冥想，谁在鞭打旋转的陀螺

疑问、痛苦、创伤、遗忘、等待……皆为素材

被线的交织、勾连、紧缠，敛藏入秘

在美和希冀的加持下，构成宝瓶、喜莲、万寿福

既是被经纬着云雾和河水，也是经纬的一部分

4

保留城下之城暴露出的衰朽（此为时间之举证）

保留那些黑土砂石衔举的空洞（这是生命的辩护）

保留青色砖石铺就的小径（梦的脚踵似轻实重）

保留前人的足迹和井绳（卦象呼？诗引哉？）

保留撕裂胸腔的那声“花儿”的叹唱

保留洗净泪脸又唤出忧伤的那碗酒香

保留独行者的自语，也保留收获人的喜悦

咀秋华既是饮春水，八月的绿还在新写绿的八月

【作者简介】郭建强，1971年出生于青海西宁。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散文随笔集《大道与別径》等。获青海省第六届和第八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人民文学》2015年度诗歌奖，2017年《文学港》储吉旺优秀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双年奖。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宁市作家协会主席，《青海法治报》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