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生活日新月异,不经意间,过去乡土的家园早已远去,那些曾经朝夕相伴过的老行当、老物件有的已经消逝或正在消逝。乡村,自古就是农耕文明的载体,记住乡村,记住过往,记住农民的文化,就是记住历史。乡村耕种的很多老物件,随着现代文明的渗透超越,曾经朴实无华但略显笨拙的农耕模式早已退出了乡村历史舞台,古老的农耕文化被机声轰鸣所替代,让如今的90后、00后们感到陌生和遥远。乡村有很多老物件已经消失和即将消失,用文字留住曾经的过往,让后人通过文字去认识历史、去了解远去的乡村,了解离我们远去的乡村农耕文化。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首名叫《悯农》的古诗,我在念小学二年级时就已经能熟背。《悯农》在中华浩淼的诗海里算不上最绚烂和唯美的一首,可它绝对是中国农村老百姓最熟悉的一首,也是孩子们最会背,最容易理解的一首古诗。它在我童年时的餐桌上被老师或父母时常警示,我们节俭恭敬,被一代又一代人口口传唱。
锄 头
记得小时候,父母总是选择在正午的烈日里下地锄草,我曾幼稚地问过父母为何要选择大热天下地干活?母亲总是说:正午的太阳最热,这时候锄掉的草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因为水分的缺失而死亡,庄稼才能长得茂盛。母亲戴着草帽,带一条毛巾和一大壶冷开水去,一干就是几个小时。
一般锄把长一米七左右,上端粗,下端细,底下有一个像鹅颈的弯脖向上折过来,连接了一个长十五公分,宽二十公分的有刃的锄片。弯折的角度大约四十多度,母亲说这种角度最适合人锄地的姿势,锄起地来也最省力。最好看的是锄把,因为长时间的使用与人的手掌和衣角反复摩擦,再加上汗水无数次的浸润,锄把上反射出一种黝黑闪亮的迷人光泽和无法言喻的神韵。
锄头不仅仅是用来锄草的,它功能很多。七八十年代,农民带着锄头成天在地里劳作,锄草、碎土、刨地、平地、挖窝、理沟……将大的土块打细,将生泥弄成熟土,将瘦土弄成肥泥……在不断翻弄泥土的过程中,庄稼长起来了,开花了,结果了,成熟了。每个季节,庄稼地里草都会被一锄再锄。一张锄因为与人的朝夕相处使它具有了不同于一般农具的生命的力量和一种后天养成的神奇的魔力。
一场雨过后,因为强烈的阳光照射,水蒸气使得空气潮湿闷热。我家学校西面的玉米地里的草又长出来了。母亲带着我向玉米地走去,那天天气特闷又燥热,头顶的草帽没有一点用处。我不敢仰头看天,一抬头,太阳的强光直接就眩晕了双眼。来到地里,母亲叫我坐在地头的玉米下乘凉,别乱跑,安顿好我后就走进玉米地里,齐腰的玉米苗遮住了腿以下的部分,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在玉米叶子的海洋里游弋。母亲不时地喊我的名字,怕我乱跑。
在田地里,母亲微微地弯着腰,左手握住锄头的下端,右手稳住锄头上端。锄头在母亲的手里想吃那棵草就吃那棵草,如果母亲稍不留神,锄头就会调皮地偷吃一根玉米苗,这时母亲就心疼地蹲下身子去侍弄她的宝贝玉米苗,小心翼翼地从密集的玉米苗移植一棵补上。
田地里没有其他小朋友,我坐在地头玩一会儿后,循着母亲的身影也跟着走到地里。我在玉米地里只露出一个头,整个身子被高高的玉米叶淹没和包围,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急促,脸上早就被汗水浸透了,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最可恨的是不时有几棵个子高的玉米叶子趁火打劫,划拉一下脸,被汗液里的盐份一腌,火辣辣地疼。母亲时刻关注着我,不时回头看我,提醒我去喝水,赶我去地头乘凉。母亲心疼地说,儿子,热得快要晕倒了吧,农民不容易啊,你以后上学要好好读书,把书读好了,就会有出息,将来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人们总会追求更省力和省时的耕作方式,到了九十年代后,除草剂出现后,手工锄草这个技术活减慢了它前进的步伐,或者说几乎停止了它前进的脚步。除草剂的出现具有了一个划时代的意义,它改变了传统的思维模式,使锄草的方式由农具向药物改变,从一个人每天只锄一亩地到一个人每天可以打几十亩地。当一瓶瓶除草剂闪亮登场,将满田的杂草清理得干干净净时,曾经劳苦功高的锄头似乎再也找不到用武之地了。
独 犁
独犁,在六七十年代,是农村人生活中最为重要的农具。
在我记事的时候,就知道生产队有好几套犁,犁手一般都是固定下来的。我父亲就是我们生产队最好的一个犁手,耕地、耙地成了他的职业,与犁、耙和牛打了一辈子交道。那个时候,父親才四十开外的年纪,长四方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闪发光,久经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透紫,身穿着粗布裤褂,少许白发上落了一层稻糠,走起路来噔噔直响,一看就给人一种刚健朴实的感觉。在我的记忆中,从春季到夏季再到秋季,父亲除了夜晚睡觉的几个时辰外,其余的时光都是在田边地角度过的,他那张被日头晒得幽亮的脸就是我们乡村里年成的晴雨表,父亲因田地里的庄稼年成好赖程度而忧而乐。
犁,是父亲幼年的第一件礼物。目不识丁的父亲由于姊妹多(一个姐姐五个妹妹一个弟弟),十二岁就在生产队里扶犁耕地。在家乡的黄土地里,父亲吆喝着老水牛或黄牛,长鞭在空中打出一个个问号,驱牛拉犁,在长满野草的田垄间来回犁行。一道道新鲜的泥土,不知翻出多少陈年旧事,划上一波又一波的伤痕。那根能拉直季节的牵牛绳,却没能拉直那只独犁。农事沧桑,父亲用自己特有的朴实厚道与犁静默地交流着,春耕夏种,年复一年。晨露打湿父亲的眼角,霜雪熬白父亲的双鬓,父亲的脊背幻化成犁的剪影,被黄褐色的泥土磨得铮亮。
犁,由犁弓、犁板和铧组成,形状就是一个斜卧的“力”字。铧,是一个三角形,被泥土磨得锋利雪亮。耕地时,犁铧向下,深深插进泥土。但犁要真正动起来,在土地上纵横捭阖,挥洒泥浪,雄霸田地,必须有牛拉动。拉犁的牛,称为耕牛,是经过长时间严格训练的牛。固定牛的叫牛梭。牛梭是弓形,套在牛的前肩胛上,就像枷。牛梭两端,系着缰绳,缰绳绾住犁弓的前端,和犁连接起来。犁田的人一手握着犁,一手扬起牛鞭,一声吆喝,低着头的牛奋力向前,犁便开始缓缓向前移动。牛在前,犁在中间,人在后,人和牛默契地合作,便将一块块土地唤醒,翻新。新耕的土地,弥漫着泥土的馨香,就像新做的褥被,铺展在大地上,静候着一粒粒种子入住,睡眠,醒来发芽。
犁,只有在夜间不耕作时才静静靠在墙壁一隅稍作休息,悄无声息。那锃亮的犁身还沾了些许泥土,有时甚至感觉犁上有几滴清泪。犁在月亮的映衬下通体迸射出幽幽冷光。即便是漆黑的夜里。
正是有了犁,荒芜才被开垦,从此农民与犁肝胆相照。犁的历史就是一个文明进步的历史,一个有关耕耘、辛勤与收获的历史。
在大集体时代,父亲习惯了耕、耙地的生活,很有规律地每天早早吃点玉米饼就着萝卜干喝点白开水后,就去生产队的牛屋子拾套犋。在大集体时,生产队里地多,通常耕地都是用三条或两条牛拉一个独犁。按照“领头牛”“配合牛”“拉单牛”的顺序逐一上好套,然后把套在牛身上的拉单横棍的挂钩挂在拖车上,拖车上边放着木把犁或木齿耙。拖车,全是用木头做的,没有轮子,用两根二十米见方的方木当腿,长度约有一米二,宽度有一米,在两根木腿的两头十五公分处,有两根较腿稍细的方木棍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长方形木框,在木框架的上边,扣上一个似底座一样的一个正方形,中间在两根木腿上各支撑着两个站柱,两边的站柱较上口的正方形木框突出十五公分,这样就形成了拖车。木犁,是个弓字形的,有一米高,犁架是木头的,犁铧和犁铲头是铁的,安在犁架上的,称为木犁。木耙,是用两根长三米,厚度十五公分的方木,和两根宽七十公分的方木合扣而成,形成一个长方形的木框,方木的前后横棍上,每十五公分的间距间,安有一个约有二十公分长的耙齿,这就形成了木耙。拖车是专门放木犁和木耙用的,每次下耕、耙地,都是用拖车拖着犁和耙下地。父亲每天天蒙蒙亮时就套上牛,挂上拖车,肩上搭着一个长长的牛鞭子,赶着拖车,慢悠悠地走出牛舍。
父亲通常都是早出晚归,中午母亲都是把饭菜送到田头,父亲吃饭的时候同时也在喂牛,待老水牛吃饱转嚼的时候,父亲就靠在田埂休憩。父亲在那块反复耕种的黄土地里孕育着希望,希望用独犁划出偏僻乡村的富裕,在那扬鞭的喝叱声中,或许冥想着驱走家乡的贫穷。父亲不大言语,见人总是微微一笑,使人顿时感到亲切。父亲的活路,大都不需要队长再作安排,该犁那块地,该耙那块地,每天都装在了父亲的心里。
父亲是个耕地耙地的好手,他不仅能熟练地掌握耕地的深度、浅度和进度的快慢,而且还非常了解每头牛的脾气性格,耕起地来,既显得轻松,又得心应手。父亲的号声在我们老家那一带是很有名的。声音洪亮,能听几里地呢!
我虽然没有扶犁耕过地,但我小的时候在生产队里,跟着耕地的父亲在田地里玩,非常熟悉耕地的过程。静静的湖地,一望无际看不到头,收完庄稼的人们都忙碌其他活去了,剩下来的就是一片片白茬子地,父亲悠闲自在地一手扶着犁把,一手握着约有六十公分长的鞭把,长长的打牛鞭搭在肩上,身后拖着几米长的鞭梢,嘴里不时地哼着号子,自由自在地踏着茬子地慢慢地前行,随着木犁的前行,父亲的身后,一道长长的墒沟不断再现,一股股浓厚的泥土芬香,从木犁的底下散发出来,沁入心肺,沐浴着大自然的新鲜气息,顿觉轻松和惬意。
人生,何常不是块耕地。辛勤的耕耘与丰收的喜悦往往成正比,俗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春天,是播种的最佳时节,只要是把握住这个季节,就能得到收获,人生的耕地却饱含着感情的成分,也需要把握。虽然直到今天,我也没有碰过犁,我深以为憾,但是我对犁,却始终有着一种特别的情感,有着一份奇异的思念,这是作为农民的后代一種永远无法说清的情结。
独轮车
最近看到一些媒体在挖掘老物件,勾起我对儿时的记忆。时常会梦见儿时的乡村小路、田埂阡陌上叽叽嘎嘎的独轮车。这种中国最古老的交通工具,在我的人生岁月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迹。记得最深的是父亲的那辆独轮车,至今还在老家厢房保存着。
70年代初期,在我们苏北老家,独轮车是再普通不过了。起初是木头制作的独轮,后来就有了钢圈与橡胶打气的独轮车。那时候,修建水利大工程,挖河都是靠独轮车运土。农忙时节,运送家肥、收庄稼、运粮食,上街赶集等样样都离不开它。农村里独轮车时时伴着人们的左右。即使走夜路,这独轮车吱吱呦呦的声音特别温暖,让人一点也不会觉得害怕。好像是个亲人在身边陪伴一样,心里暖暖的。
在我们家,这独轮车可真像我们家的亲人一样,更是我们家的功臣。父亲兄弟姊妹八个,父亲从未上过学,在十二岁时就在生产队里耕地,每天起早到晚在生产队里耕地挣工分,那个时候没有机械化,都是用牛拉犁,父亲在后面用手扶犁。父亲的一生是艰苦奋斗、经受磨砺的一生,更是善良正直、勤俭节约的一生,虽然他不爱言辞,不爱张扬,却在人们心中树起一座丰碑,通晓人情世故,与人为善,乐于助人,襟怀坦白,父亲一生耿直忠厚,从不愿打扰人,麻烦人。
自从我记事时,就记得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父亲经常用独轮车推着母亲和我到处寻医问诊为母亲治病。
留在我记忆最深的一次,是我六岁那年,有一次父亲用独轮车推着母亲,母亲的怀里抱着我,去宿迁南蔡找人给母亲治病,南蔡离我家足足八十里路,来回整整走了一天一夜。路上饿了就吃自带的山芋饼就着萝卜干,喝点凉茶。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父亲的脚被磨得血淋淋的。
农村的孩子最高兴的就是赶集,集市在乡镇上(那时叫公社),金镇离我家大概十里路;西陈集离我家大概五六里路。和父亲一起去赶集时,父亲都会叫我坐在独轮车上面,车上堆放一些杂货。在集市上变卖了杂货,买足了家里日常需要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然后把我放在独轮车上再推回家。
我知道,独轮车已有很久的历史了。然而,在我的家乡,人们使用独轮车却是在70年代初的事。之前,由于家乡地处偏远,交通极其闭塞,与外界联系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祖祖辈辈都是肩挑背驮,这种农耕时代的生产方式,不可避免地导致家乡的贫穷与落后。伴随着独轮车这种半机械运输工具的出现,极大地减轻了人们的劳动强度,从而也结束了人们肩挑背驮的历史。
艰难的生活,艰难的岁月,就这样在独轮车吱吱呀呀的摩擦声中走过春夏秋冬。独轮车是木制的,一副木头的车架配上一个木头的车轮。车架分成左右两边,可载物,也可坐人,但两边须保持平衡,后部是两根长长的车把。
别以为这独轮车好使,一般人还真不会驾驶。只有亲身体验才能感受到。这独轮车是最难推的。难就难在用力上,也就是说在力的均衡上,如果掌握不好,你还没推,车子就歪倒在地。在使用之前,一般都要先操练一个阶段,等你掌握了一定的诀窍,方可使用,不然是很危险的。
那时候,我还很小,每天看见父亲推着独轮车行走在家乡的小路上。有时候,父亲也把我叫上,我就跟在父亲的后面看着父亲推车的样子,他的身子一下往左,一下又往右,而且身子朝前弯着,呈“弓”字型,那背上的衣服总是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没有一块是干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对最初发明独轮车的祖先们心生敬意。一个木轮,一副支架,两根把手,一节套肩的绳绊,支撑起漫长的岁月,承载着五味杂陈的生活,也承载着血与火的历史。
如今,在乡村独轮车几乎是看不到了,取而代之是电动三轮车、拖拉机,而且都是电动的或者由发动机带动的,不用人力,运输能力和运载量大大提升了,最小的一车也能装下半吨左右,最大可装下五六吨左右的重量。只要你留意,穿梭在田间地头的各种各样的农用车辆,大大地解放了农民,提高了生产率,节省了大量的人力,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一件好事。人力车、畜力车,在我们的不知不觉间,早已悄悄地退出了人们的视线,躲在了我们看不到的什么地方,慢慢地就淡化了,也腐朽了。有些只能在博物馆里再看到,有些却永远的消失了,成了我们这一代人心目中一种记忆,或者回忆。
木 锨
在七八十年代以前,农村麦收碾打季节是木锨最忙碌的日子。在堆起的小山一般、脱离出的夹有麦糠、豆荚、秸秆末的粮食堆,要想把粮食弄干净,必须要用木锨进行扬场,清理粮食里的杂物。
比起铁锨,木锨要轻得多。其状如铁锨,但用途大相径庭。铁锨用来铲土,木锨则用来扬场。离开了麦子,木锨也就搁置起来,没了用武之地。木锨是用韧性极好的柳树、桑树等木料,由木匠用工具加工制作而成。锨板一般都是一尺三长、八寸宽、5毫米厚,形状如同铁铲,锨把和锨板是连结在一起的一个整体。
在大集体年代,经常随父母亲在生产队里大场上看扬场。扬场时颇有节奏,先是木锨与麦子摩擦发出的呲声,麦子扬上去再落下来,是唰地一声,拿扫帚又是稍轻些的唰唰两声。如此这般,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直到最后,麦子们一尘不染地躺成一堆,另一堆麦糠紧随其后,以三角形的样子随风势蔓延到远处的菜地里。那些蔬菜的头顶上,便多了些麦子的灰尘。
后来包产到户,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土地,每家每户也都会在自家门口留一块地作为场地。把庄稼收割后,拉到自家场上晾晒整理。
父亲每次扬场之前,总是先把场打扫干净,待天空中有了微微吹起的小风时,用手抓一把粮食撒向空中或用木锨铲上一点,把锨扬起来,试试风向和风力大小,然后选好位置,双手一上一下握住木锨把中上端,双腿一前一后站立,铲上多半锨,双手短促用力向空中把锨内粮食混合物抛出去,它们在离地一丈多高的空中散开,粮食比重大,掉在父亲面前不远处,糠皮、豆荚、秸秆细末比重小,空中被风吹得比粮食远一些掉落在地面上,这样就把它们分离开了。
父亲扬场的时间大多数都选择下午三四点钟,等到2~3级的风力(风太小则吹不动)时正好。斜对着风口,把麦子扬到自己的侧前方,风把扬出的麦子吹回来时,恰巧落在自己身體的一边,不然,会落自己的头上、身上。这就是技术好坏之分。会扬场的,一木锨出去,将麦子撒成一个弧形,在太阳照射下,金光闪闪。特别是连续操作时,一锨,一锨,一个弧形,一个弧形连在一起,真像一幅美丽的彩笔图画。农村人叫内行,看架势就知是否干净利索。要领:前腿躬,后腿蹬,木锨上扬飘风中,仰头顺势看风头,干净麦子落堆中。记得我二爹就是把扬场好手,那时才五十来岁。他挥动起木锨,看那架势,就像画家在泼墨,又像演员在唱戏,有板有眼,有节有奏,很有看头,经常引来许多人观看。一些年轻人就不行了,扬出去的麦子总带着一个“钩”,经常撒在自己身上,惹得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有时,白天没风,晚上有风,父亲就会在月亮下或打上马灯扬场。每当父亲扬麦时,我都会在旁边观看。只见父亲瞅准一阵风,迅速地铲起一木锨的麦粒和麦糠的混合物,两个胳膊用力向斜上方一举,麦糠随风飘向一边,而麦粒哗啦啦地掉在地上,四处迸溅,落在我的脚上,痒痒的。有时,父亲会停下来,手里抓着一把麦粒,认真地看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因为这些麦粒里,有着我和两个姐姐的学费,还有一家人的口粮啊。扬完了麦子,父亲已经累了,于是他放下木锨,坐在场上,点上一支烟,嘶嘶地抽着,静静地看着麦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父亲扬场时,母亲不时地用扫帚把麦籽与麦糠连接处掠一掠,使麦堆糠堆泾渭分明。粮食经过二次、三次扬场分离,就可把一些瘪壳又分离出来,粮食就会干干净净。扬好的麦子,装麻袋入仓。
小时候,常在大场边看大人们干这些农活,时不时的拿起木锨,学着大人的样去翻晒粮食,常常翻不过来,还不均匀;试着去扬场,往往扬的高度又不够,秸秆末和粮食分不开,害得大人们重新去返工。孩子们却不管这些,只顾光着膀子赤着脚,在宽敞的麦场上翻跟头、打闹戏耍或钻进麦垛子里躲猫猫。
现在农村的晒场都铺成了水泥地面,随着新农村的建设,土地搞了集约种植,许多农民都不种地了,种地者收割庄稼全用脱粒机、联合收割机,再也不用扬场,再也不担心粮食会铲进泥土了,当年老农们得心应手的木锨,再无用武之地了。
耙子的岁月
耙子,在80年代前,庄稼人家家必备,常用的耙子有两种,一种是竹耙子,一种是铁耙子。
竹耙子在农村用处较多,但它的制作方法很繁琐,首先要比较粗的竹子,把它锯成长约60~70厘米的竹筒,然后用刀劈开,劈成宽约1厘米的条,厚度0.3厘米左右,然后用火烤使之尖部弯曲、冷却后固定。竹耙子,包括耙体、柄头和手柄,其要点在于,柄头为一种圆管,该圆管中心位于耙体对称中心线上,其下端与耙体固接的接合部呈圆环形,安装一根合适顺手的木柄,一把完整的耙子就成功了。竹耙子通常是用于清理麦草秸秆以及树木落叶等,储存柴禾烧锅。
记得我十岁的时候,夏天收麦时节,我扛着竹耙子,带上布兜去湖里找已经收割过的麦地,用耙子耙搂没有收割干净的麦子,有时一上午连麦草和少许的麦穗也可以耙到几布兜,再用耙杆子挑回家在晒场上用木棒捶打,有时能捶打下来好几斤麦粒。
秋冬季节,屋前屋后树木开始落叶,我都会跟着母亲用耙子把地面上的树叶耙起来堆放在一起,一个冬天就可以撂起一大堆。农忙过后,还会到屋后面的河堤上去扫树叶,母亲带上耙子,背上背夹子,或者大背篼,把河堤上的洋槐树叶、柳树叶子、碎树枝篓成堆。天气好的时候,落叶较轻,可以多拾多背一些,雨雪较多的日子,树叶子湿透的,背起来很沉。母亲每次都是背大袋子,我背小袋子,多了背不动。
竹耙子可以在打麦场上使用。在麦草起掉后,满场睡着碾出来的麦子和从麦穗上脱下来的麦衣。父亲在搭草垛,母亲围着晒场四周扫着溅远的粮食,我则拉着耙子,把这些带有麦衣的粮食推成堆,然后顺风扬场。在粮食被扬开的那一个月亮形的粮食堆子上,再用耙子耙去各类渣衣,剩下胖乎乎的麦粒。
夏粮秋粮收获的季节,院子里或场上都晒着麦子、黄豆等谷物。到了晚上,堆积如山的收成,要用一张张芦苇席或塑料布盖起来防止露水。第二天,再把一小堆一小堆的麦子或玉米黄豆,用耙子耙开、摊平,直到最后我拉着耙子,在晒场上划出若干个像火车轨道一样的同心圆来,脑袋已晒得发烫,脚板上被麦子烙得仿若针灸一般,让全身经络血脉。融会贯通,坐在场边树荫下乘凉,惬意无比。
麦子被晒出水分的气息,用耙子耙过时还留着泥土的润泽。我一直感觉耙子就像一把巨大的梳子,在梳理从粮食中间溜过的光阴。
铁耙子,通常都是用于农田中的活计。归拢土地或清理土地里的谷物、柴草用的一种农具,耙长有2.5米和2米。铁耙子,耙齿较短,一般都在8到10公分,大耙装有14个耙齿,小耙装有10个耙齿。土地被耕犁过后,再用铁耙子耙碎泥坷垃,对土地进行平整。
耙地的时候,大耙由两头牛拉着,小耙由一头牛单拉,人站在耙上,一只脚踩住耙板正中间,一只脚踩在耙轴的正中间,防止耙的两端前后倾钭。耙地人一只手拉着绑在两头耙梢上的平衡绳子(防止人从耙上摔下来),同时控制牛行走的牛缰绳,一只手拿着牛鞭子驱牛拉耙。
铁耙除了平整土地还有一个重要用途,就是把落在农田里的麦根、玉米杆以及黄豆根等农作物的秸秆清理干净,便于庄稼播种。
庄稼人都知道三犁九耙这句话,在牛拉耕种的年代,耙地是很重要的环节。且不说精耕细作了,土地耕犁后,再用耙把泥坷垃耙碎。土地耙不好,就不会平整,也种不好庄稼,影响出苗率,进而造成减产。
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人们沐浴改革春风早已过上了小康生活。闲暇之余或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脑海中时常浮现小时候用耙子搂草和看见大人们站在耙上耙地吆喝着牛的情景。
生活是一条长河,无论走得多远,乡村都是我不时回望的源头。如今,耙子虽已远去,但是与它有关的记忆不会老去。耙子,虽然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它曾經存在的影子依然存活于我的心间,成了一缕抹不掉的乡愁。我怀念耙子,怀念搂草耙地的岁月,更怀念过去烟火浓醇的乡村生活。
【作者简介】乔加林,江苏泗洪人,军旅生涯13年。供职于江苏省泗洪县交通运输局。江苏省作家协会;作品见于《人民日报》《雪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