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凯
摘要:百姓现实题材电视剧一直深受广大中国观众喜爱。2022年在全国各大电视台热播的《人世间》与2010年深受观众喜爱的《老大的幸福》都是李路导演的百姓现实题材电视剧。然而两部剧在叙事重心、人物塑造、审美旨趣等方面都有了根本的改变。与《老大的幸福》对物质与心灵对立的叙事设计以及对观众娱乐心态的迎合不同,《人世间》通过史诗规模的叙事、对崇高人格的礼赞、对高洁精神的宣扬,来完成对家国天下的博大胸怀与为民族复兴而奋斗的崇高时代精神的影像书写,标示着我国百姓现实题材电视剧的审美转向。
关键词:百姓现实题材;电视剧;《老大的幸福》;《人世间》;审美转向
百姓现实题材一直深受广大中国观众喜爱,也一直是中国电视剧创作的重要一脉。从《一口菜饼子》到《人世间》,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状态的关注、对生活细节的表现、对优秀的传统文化品质的反映,始终是此种类型电视剧的突出艺术特点,留给观众的往往是对普通劳动者含着泪水的感佩与热爱之情,在观看过程中,观众往往心中洋溢着悲喜交加的温暖、踏实、奋发的审美体验。
导演李路是一位创作态度严肃、始终关注中国当下现实生活的艺术家。2010年他执导的家庭情感剧《老大的幸福》获得年度十佳电视剧殊荣,并荣获中国电视剧金鹰奖优秀电视剧奖。由他导演的2022年播出的电视剧《人世间》再度聚焦普通老百姓的家庭与社会生活。我们发现,从《老大的幸福》到《人世间》,两部剧作虽然都以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作为核心表现对象,也都以中国北方的生活和社会场景为主要的叙事空间,但是在审美价值倾向上,两部剧作却已经有了极大的区别。这主要通过两部剧作对百姓生活的表现重点不同、对角色的形象塑造不同、对审美旨趣的追求不同得以体现。
(一)
《老大的幸福》以东北小城顺城的一大段晨练镜头开始,剧中的主人公、顺城著名足疗师、养生协会会长傅老大显然是参加晨练的明星级人物,其独门秘笈即在全剧占有重要地位的“傅式养生操”也完整亮相,可以说电视剧从一开始就力图为观众描绘一幅普通百姓生气蓬勃的生活画卷。与电视剧开篇精心展示的傅老大的生活展开平行叙事的是身在异乡、走投无路的梅好欲放弃其患自闭症的儿子乐乐、准备寻短见的场面。可以说,梅好和乐乐的出现,进一步强化了该剧聚焦百姓生活的现实气息。但是,《老大的幸福》虽以普通老百姓的现实生活开篇,导演却巧妙地通过一个镜头的过渡,略微显得有些生硬地把叙述的重心拉向了展现“社会各阶层”的生活:老大把一直跟着自己的乐乐带回了家,乐乐不小心碰倒了老大家桌上的相框,里面的相片是傅家兄妹五个的合影。自此开始,在北京生活的傅家兄妹四个的镜头与在顺城生活的傅老大和梅好的镜头开始来回自由切换,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与豪富生活的对比呈现,显然成为本剧的基本叙事组织方式。它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目光迅速转向了房地产大亨、影视明星、京城官场以及时尚钢琴女教师的生活。当老大第一次来到北京、“下榻”二弟的豪华别墅,二弟的妻子、著名女模特怀抱着名犬、笑吟吟的镜头是继电视剧开篇的晨练镜头之后、全剧另一个最具代表色彩的画面:富贵、华丽、时尚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相比之下,剧中对普通老百姓生活的表现,却显得有些仓促、薄弱和概念化。与此前深受观众欢迎的《空镜子》《金婚》《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春草》等百姓现实题材电视剧相比,《老大的幸福》对普通百姓生活的透视显然是简单的、浮光掠影的,它似乎仅仅把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定义为古道热肠、相扶相帮以及诚挚淳朴。最典型的叙事段落就是傅家兄妹回到顺城祭祖一场戏中,前一晚邻居们纷纷送来被子、锅碗瓢盆的场面,这一剧情设计在此种类型的影视剧中可谓司空见惯,甚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20世纪80年代电影《牧马人》中两位主人公结婚时淳朴的邻居们也是捧着锅碗瓢盆走进门来的场面。倒是傅老大从小偷手里买了辛总监的手机、不舍得归还手机而不辞辛劳地日夜抄写手机中长长的电话通信录送还给她这场戏,因为触及普通老百姓复杂纠结的内心世界,颇具新意,令人过目难忘。
虽然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与心理表现得流于简单和符号化,但是《老大的幸福》对现实社会多层面的生活与心态的把握,倒是反映出电视剧创作者对社会问题极为敏锐的时代洞察力。我们注意到,在剧中,傅家兄妹四个的职业,被设计成社会上颇受追捧的四类职业:房地产大亨、公务员、影视明星、钢琴教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傅家兄妹四个正是社会上人们普遍认可、并梦寐以求想要成为的人物。对于这些“灿烂的社会梦想”,《老大的幸福》致力于充分揭示其阴晦的背面:房地产大亨虽然物质生活奢侈、但感情生活畸形;影视明星虽然表面光鲜、但背后备受侮辱;公务员虽然工作体面、但总是面临升迁无望的无奈;钢琴女教师虽然美丽时尚、但内心世界贫乏。剧中以不无夸张的手法来呈现傅家兄妹四个顺城祭祖受到夹道欢迎、热烈追捧的场面,似乎正是对当时社会大众不明就里的赤裸裸羡富、追星心态的微妙讽刺。而傅老大面对这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怪现象,力图以一颗知足常乐、善良平等的心,去感悟这些迷失了的、不知幸福为何物的弟弟妹妹们。二弟破产之后,傅老大召集全家聚餐这一场戏无疑是全剧的高潮段落。正是在这一场戏中,傅老大集中阐述了他的幸福观:活着就是幸福。至此,《老大的幸福》在其全景式的社会扫描、速写的基础上完成了其价值宣言。
12年过去了,昔日因经济飞速发展带来的诸如贫富失衡、价值观混乱等社会问题逐渐不再成为大众关注的中心。自2010年中国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位,十多年来中国经济保持持续高速发展。据2022年6月28日中宣部举行“中國这十年”系列主题发布会的数据,“这十年,中国经济实力跃上新台阶。经济总量由2012年的53.9万亿元上升到2021年的114.4万亿元,占世界经济比重从11.3%上升到超过18%,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从6300美元上升到超过1.2万美元。”[1]综合国力的提升,有力地促进了民族自信心的增强。自近代以来,中华儿女致力于民族复兴的文化探寻,历经一百多年的东奔西突、上下求索,近十年来也愈加鲜明地体现出为对新的“中国性”的认同。“‘新是创造,‘中国性是传承;‘新是时代性,‘中国性是本土化”[2],而“‘新的中国性绝非‘传统主义。……‘中国之所以成为关键词而出现,恰恰源于一种在比较中对‘本土根源文化价值的自觉意识”[3]。因此,当李路再次执导聚焦于一个北方家庭的悲欢离合故事的电视剧时,“物质”对人的包围和形成的巨大压力,显然已经不再是电视剧营造矛盾冲突的核心,取而代之的却是对根植于本土文化传统的“精神”力量的咏叹。
《人世间》以生活在江辽省吉春市一个环境极为恶劣的区域——光字片的周志刚一家的生活轨迹为叙事核心,主要通过周秉义、周秉昆、周蓉三个儿女的人生故事,来表现从“文革”后期到新世纪波澜壮阔的社会画卷、几代人的人生抉择、普通百姓的情感与生活。无论是在艰难的“文革”岁月中,还是在改革开放以后经济腾飞的时代,无论是在家乡固守着贫瘠荒芜的光字片的小儿子周秉坤,还是远离家乡、宏图大展的“共和国长子”周秉义以及学识渊博的女儿周蓉,在剧中他们从未困惑于物质的贫困,却始终执着于心中的情义抑或高远的理想。周秉坤虽然不像哥哥姐姐那样博学,虽然没有哥哥姐姐的鸿鹄之志,但是他在家乡的一方天地,给母亲、周围的乡邻甚至曾经是一个陌生人的郑娟,带来了一种叫做“光”的温暖。为“爱”奔赴贵州的周蓉,在剧中始终都被赋予一种追求“精神”生活的决绝气质。而剧中作为青年一代代表的周秉义,无论是身在农场时面临抛弃爱情才有工作升迁机会的考验,还是身居高位之后面临手中掌握巨额资金的考验,无论是面对来自百姓或同事的误解,还是来自亲人的误解,他都从未放弃心中那份为家国理想而奋斗的光芒,甚至从未有过一丝犹豫。在剧中,当身患绝症的周秉义与妻子一起再次回到青春时期挥洒热血和汗水的农场,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的微笑与淡然,洋溢着理想主义者的光辉。这无疑是贯穿电视剧《人世间》始終的、它真正聚焦的表现对象,即超越了小我的崇高“精神”与“理想”。
显然,在《人世间》,“活着”并不就是“幸福”,个人内心对“物质”的超越和淳朴淡然也并不是对“幸福”的定义,而只有拥有美好的道德、高尚的人格、丰富的精神世界,并能有益于他人和社会、将全身心奉献于家国的人生,才是“幸福”而“无憾”的人生。
(二)
“人物塑造是一部电视剧的灵魂所在。”[4]因此,人物形象塑造得成功与否,是关系到一部电视剧成败的关键因素之一。从《人世间》《老大的幸福》对角色塑造的价值取向不同,我们亦能够鲜明地感受到新时代社会审美价值观的转向。
《老大的幸福》最主要的角色当然是傅老大,他是整部电视剧的核心和灵魂。这无疑是一个个性鲜明、富有光彩的人物。导演在视听形象上着力打造“老大”的平民气质:住在最普通的老式平房里,在自行车后座上插一个宣传足疗的风车,身着西装、却总是头戴一顶“北京欢迎你”的帽子,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出远门就拎着一个蛇皮口袋等。但是,与其他百姓现实题材电视剧不同,老大这个貌似平民的主人公其实相当“硬气”。因为他有一个房地产大亨弟弟,而且这个弟弟对他感情深厚。于是,在其他平民现实题材电视剧中通常出现的、那些为了谋生艰难挣扎的主人公们,在《老大的幸福》中不复存在。即使是梅好的孩子进特殊幼儿园需要每月3000元的高额学费这样的难题,因为有了“傅总”也可以轻松解决。因此,百姓现实题材电视剧中主人公们通常具有的气质——抗争(例如,在谈到电视剧《春草的时候》,专家如是说:“该剧的感动和震撼,得益于编剧和导演对挣扎于底层的春草倾入太多的精力,对春草的命运抗争充满了敬意。”[5])在傅老大这里也变成了宽容:在郊区高档俱乐部为打高尔夫球的人喝彩而被请进了保卫室时,他坦陈自己的错误、为态度粗暴的小保安开脱;即使是公司的小青年们送给他一个“FOOL”的英文名字,他依然真诚地请大家吃肯德基。
《老大的幸福》通过对傅老大质朴、宽容、平和、善良形象的塑造,力图告诉观众,对一个人来说,真正可贵的是在纷纭复杂、物欲横流的社会中选择做一个简单、知足、善良的人。因此,《老大的幸福》在叙事上着重凸显了傅老大的“选择”。在剧中,他的身份设定使他自然地享有过各种生活的可能性,但他恰恰选择做一个无欲无求、简单快乐的平民劳动者。在剧中,傅老大被塑造为一个最重“情”的形象:亲情、师徒情、邻里情、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真挚的感情,唯有这些才是傅老大最珍视的东西。“老大”在整部电视剧中类似一个符号,一个借以与其他社会价值观迷失的人们相对照的符号。剧中傅老大从事的养生行业,是一个极具人文主义关怀色彩的行业,这恰恰也是价值观扭曲了的房地产大亨、股疯、官迷和星迷们最为忽视的东西。老大的口头禅一个是“妥了”,一个是“和谐”,这或许正是当时社会大众心灵中最缺失的东西。傅老大“知足常乐”精神,正是源于电视剧编导对当时社会现实的体察:“前些年,我们谈得最多的叫‘与时俱进,现在生活越来越好了,国家提出了‘和谐社会。以前大家都盯着GDP,现在改成关注幸福指数了。这说明,我们越来越关注人本身的幸福了。”[6]
与“老大”人物形象的符号化相类似,剧中对于傅家兄妹四个亦没有在人物性格的深层挖掘上下功夫,他们只是各自代表社会层面的一种类型而已。由于人物性格的平面化、符号化,因此剧中人物关系的处理也显得简单直接,流于速写式扫描,在某种程度上牺牲了同类题材电视剧的细腻。
与傅老大的“一枝独秀”不同,《人世间》为观众呈现的则是人物的群像:以父亲周志刚为代表的支援“大三线”的普通工人;以周秉坤为代表的留守在东北工业基地的青年一代;以周蓉为代表的下乡知青;以周秉义为代表的奔赴建设兵团的青年一代。在剧中,他们没有被赋予像“傅老大”一样可以在“奢华”和“朴实”的生活之间自由选择的机会,但是《人世间》却着力塑造了他们在“别无选择”的冷峻生活面前始终保有温暖、热情和理想的力量与气质。
纵然远离家乡和亲人甚至长达8年不能返乡团聚,但是奔赴大西南支援祖国建设的父辈周志刚们,无怨无悔地在他乡挥洒着智慧和汗水。拘囿于多年来生活环境堪称脏乱差的光字片,身为或者是木材厂或者是酱油厂或者是大众浴池的普通工人,周秉坤和他的邻里、伙伴们却始终都散发着一种可亲可敬的人格光辉。他们爱家、爱亲人、爱邻里,对家园、工厂、城市,都怀有一种归属感和责任心。剧中所呈现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是以“精神”和“道德”的认同为指向。周秉坤救助马守常、俩人结为忘年之交的情节设计,就是对“无私助人”的崇高人格的书写。周蓉对知识、对纯粹的情感和精神世界的追求,与蔡晓光对周蓉虽历经岁月洗礼、却依然如初的感情一样,都彰显了《人世间》对超越于粗粝现实生活之上的“精神”世界的礼赞。周秉义是《人世间》塑造的最具“理想”气质的人物形象。在父亲和弟弟妹妹乃至邻里们的心中,他都是一个超越了“光字片”、理应心怀高远的人。在剧中,他不计个人安危、不顾小家和家人得失,以完全忘我、无私的心胸投入时代的宏图伟业。
如果说“老大”的“幸福”还仅仅来自个人生活的简单、素朴、真挚,来自个人对“物质”侵袭心灵和精神的“超越”,那么“人世间”的“幸福”则来自纯真善良的心灵、高洁纯粹的精神世界以及崇高宏伟的家国情怀。
(三)
在审美旨趣的营造上,2010年的《老大的幸福》虽然不乏创作者对社会现实的冷静反思和大胆批判,但是劇作在总体上为了满足消费时代大众审美需求,着力追求一种温情的娱乐效果;2022年的“年度国剧”《人世间》却以其史诗性的鸿篇巨制和对高尚人格与超越精神的追求,令观众浸润于一种精神的“崇高”之美。
虽然《老大的幸福》并不想舍弃对朴素的美学风格的追求,诚如导演李路所言:“《老大的幸福》……我们拍摄得非常平实,平实中融进浓浓的亲情,再把这种平实做大,做到极致。”[7]但是,就如电视剧的主题曲《妥了歌》:“出生了,长大了,妥了。上学了,上班了,妥了。成家了,立业了,努力了,付出了,妥了。你笑了,我也笑了。只有你开心了,我才笑。妥了没?妥了!妥了!”《老大的幸福》确实在让观众开心这一点上下足了功夫。既然“老大”是房地产大亨无比尊敬的大哥,他只是一个貌似平民的人,因此,与以往百姓现实题材叙事通常带给观众的辛酸无奈之感不同,所有与老大有关的“不合时宜”的举止打扮以及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带来浓郁的喜剧效果。从剧情编排上看,傅老大闹了一系列“土老冒进城”式的笑话:夜里在二弟的别墅迷路、误进弟媳明月的房间;把弟媳的隐形眼镜喝进肚子里;为打高尔夫球的人大声喝彩;因为节俭一口气喝光一瓶洋酒;在影楼要求经理在弟媳代言的宣传照上注明“本夫妻纯属虚构”;他还自作主张为三弟开假发票、反而加剧了其家庭战争等。我们可以发现,诸如此类的轻松笑料贯穿电视剧始终。老大在剧中其实从未面对人生真正的困境,他最大的困扰似乎仅仅来自弟弟妹妹想给他安排他不想要的“幸福的生活”,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甜蜜的烦恼吧。遇到不顺心的事情的时候,傅老大的法宝是自我调整,他发明了一套“傅老大快乐养生操”——走猫步、想美事、唱幸福、开口笑。从电视剧对这套养生操的视听呈现来看,其动作套路非常简单,其作用似乎主要是一种心理按摩。相对于以往百姓现实题材电视剧对人生的严肃透视以及赋予其主人公那种“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气质而言,《老大的幸福》中这些甜蜜的烦恼、小小的心理按摩,都似乎是插科打诨式的人生插曲。
如果说范伟饰演的老大天生带有一股喜剧的气息,那么梅好应该是主创人员倾力打造的底层女性。她被丈夫抛弃,变卖仅有的房屋田产,一个人带着患自闭症的儿子四处奔波求医,几度陷入绝望的境地,在傅老大的帮助下艰难谋生。剧中梅好的形象是一个传统的、柔弱善良的女性,但是她有自己的尊严和坚持,这一点在剧情发展到梅好到了北京、与夏家母子的交往一段中被特别强调。但是,电视剧为梅好安排的人生并非与命运搏斗中心灵境界的逐渐阔大,反而为她设计了一个“灰姑娘”的故事:在剧中,梅好首先赢得了富豪之母的喜爱,然后“打败”年轻貌美的钢琴女教师吉平、成为富豪夏锦达的未婚妻,而夏锦达最后兼并吉安集团,与梅好在北京饭店举行豪华婚礼。麻雀戏剧性地变成凤凰,百姓现实题材叙事变成了童话故事,使《老大的幸福》似乎带上了一种“非现实”的梦幻气息。
与《老大的幸福》以层出不穷的笑料、灰姑娘的故事、房地产大亨与其模特妻子的时尚生活、影视明星的生活内幕与电视剧始终强调的底层视角以及恰到好处的、温和的社会讽刺相融合,形成既朴实又时尚、既现实又梦幻、既讽刺批判又轻松搞笑的审美旨趣不同,《人世间》自始至终都以其深沉雄浑的叙事基调、以对广阔的社会层面、跌宕的历史画卷以及芸芸众生的深情注视,传达出一种透视历史之真实和人生之真实的庄严之感。
从支援“大三线”建设、“文革”时期知青上山下乡到改革开放、国有企业改革、城市建设,50多年来时代的风云变幻是剧中人物活动的背景。剧中的人物无不是在时代和社会的具体规定中,进行着艰难的人生跋涉。无论是曲老太太、金老太太、马守常这样曾经经历血与火的革命岁月洗礼以及“文革”磨难,今天又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复杂局势中呕心沥血的革命老一辈,还是父一辈的周志刚以及子一辈的周秉义、周蓉、周秉坤、郑娟、郝冬梅、乔春燕、曹德宝、肖国庆、孙赶超们,在剧中都以其血泪交加的赤诚之情,交出了面对生命的答卷。
《人世间》不惜浓墨重彩,几次表现了“离世”这一情节。周志刚在离世之前对家人的温情、大雪中周妈妈端坐丈夫身边逝去的剧情设计,犹如一首质朴而又深情的挽歌。而曲秀贞老太太离世时的淡然、金月姬老太太离世时的冷静、孙赶超卧轨的惨烈,无不以其“庄严”的姿态,书写着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周秉义的“逝去”在剧中更是先以“草蛇灰线”的叙事技巧,早早地铺垫他一直承受“胃病”的折磨,继而又展现在工作之艰难如狂风暴雨一般地冲击中、他的“胃病”发展成“胃癌”的悲情,最终则表现他终于完成使命、面对死亡的轻松与释怀。《人世间》对周秉义的人生历程的刻画,对他始终无怨无悔的人生态度的描摹,犹如打磨一座雕塑,终以其渐趋清晰的“崇高”情怀涤荡了观众的心灵。与“逝去”生命的伟大相映衬,“活着”的人们亦以其善良、宽容、仁爱以及不惧悔改,继续他们勇敢而又温暖的人生。
“透过平凡中国人的人间事,看到了平民百姓在宽广温厚的中国大地上,火一样地爱着拼搏着、随万物生长的坚强模样。”[8]显然,观众对《人世间》的喜爱,与他们对《大圣归来》《战狼2》《红海行动》《我和我的祖国》《金刚川》《八佰》《长津湖》等“现象级”电影的喜爱一样,因为它“找回并强化了中国电影的崇高性质”[9],而且“更多地传达出一种来自平凡人的精神的崇高之美……以其崇高的理想主义气息深刻感染了中国电影观众”[10]。
结 语
从2010年的《老大的幸福》到2022年的《人世间》,虽然只有短短的12年时间,但是无论是创作者还是观众,他们的精神、心态和视野显然已经迥然不同。如果说,2010年的《老大的幸福》虽然貌似在讲述一个百姓现实题材的故事,但是其实它并不致力于给观众呈现一个励志或温暖的、普通百姓的人生经历,而是试图给观众来一点儿心理按摩,为当时普遍陷入对“物质”的焦虑、缺乏幸福感的大众带来一点儿心理慰藉的话(剧中对“幸福”的定义——活着就是幸福,显然对所有观众而言,都是一种安慰),那么,2022年的《人世间》则是真正通过对普通百姓生活群像的塑造,通过其史诗规模的叙事、对崇高人格的礼赞、对高洁精神的宣扬,来传达激情澎湃的时代精神,这是由于身处民族复兴的伟大时代,特别是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渗透在每一个中国人心中的、与大国崛起的雄心相呼应和匹配的、家国天下的博大胸怀以及为民族复兴而奋斗的崇高的时代精神。如同新主流电影标志着昔日中国主旋律电影的审美转向,《人世间》《山海情》《平凡的世界》等电视剧的热映,也标示着新时代我国百姓现实题材电视剧融崇高之精神于平凡之人物和生活的审美转向。
参考文献:
[1]姜雪颖.中国这十年丨中国经济总量由53.9万亿上升到114.4万亿[EB/OL],http:// www.dzwww.com/xinwen/guoneixinwen/202206/ t20220628_10456146.htm.
[2]刘悦笛.寻求艺术学派与流派建构的“中国艺术语言”[J].艺术学研究,2019(02).
[3]刘悦笛.中国艺术观:指向新的“中国性”[J].文艺争鸣,2010(24).
[4]宗源.国产电视剧人物塑造的真实性缺失问题及对策[J].当代电视,2018(10).
[5]赵聪.电视剧《春草》研讨会纪要[J].中国电视,2009(05).
[6]李路,罗雨田.李路访谈:老大幸福,我也幸福[J].大众电影,2010(08).
[7]李路,罗雨田.李路访谈:老大幸福,我也幸福[J].大众电影,2010(08).
[8]《人世间》收官高品质缔造好口碑勾勒时代发展画卷.https://fashion.chinadaily.com.cn/ a/202203/02/WS621f3a01a3107be497a08c33.html.
[9]石竹青,吴英春.寓崇高于娱乐:新主流电影的美学解析[J].文艺争鸣,2020(06).
[10]岳晓英.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中国“新主流”电影大片的文化价值观表达[J].电影新作,2021(03).
作者单位:南京传媒学院基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