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深研传统,幽深宁静
陈少珊教授科班出身,在广州美院获得学士和硕士学位,接受过系统的学院艺术教育,其作品属于典型的文人花鸟画或知识分子花鸟画。他的作品笔笔有来历,颇具深厚的宋元传统积淀,尤其是深受两宋花鸟画的影响。在中国美术史上,宋代美术被西方学者称为中国的文艺复兴,是中国艺术发展的鼎盛时代,在此期间,院体画、工笔画、文人画、风俗画等异彩纷呈,形成百花齐放的多元格局。
陈教授是一位多才多艺的画家,他有多幅作品参加全国美展,多次获得殊荣,并被海内外藏家收藏。另外,除了绘画创作之外,他还著述颇丰,出版多本画册,并发表大量的学术论文。理论研究和艺术实践的双向并进,使他的花鸟画学养极深,散发出浓郁的书卷之气。无论是工笔、没骨,还是兼工带写的作品,他的作品均体现出以形写神、妙悟自然的高雅意境和气韵生动、天人合一的美学精神。
他的花鸟画来自传统,有着厚重的白描功底和高超的书法用笔,尤为动人之处就在于浓烈的款款诗情和幽深宁静的庄禅美学情境,表现了艺术家对灵动花鸟之淳朴天真与浪漫情怀的独特人文遐思,同时,也昭示了陈少珊教授由自然美景和田园风光而生发出来的比德思想与隐喻之情。不同于传统花鸟画的孤高和寡与潦倒避世,陈教授的花鸟画清新明快,意境温婉,楚楚动人。他在继承传统花鸟画精华的同时,敢于向传统技法发出诘难和挑战。
二、撞水撞粉 畫中有诗
陈教授的花鸟画力作《晖》,打破传统折枝构图方式,采用类似摄影的全景式镜头,在描绘牡丹富贵的传统气质之外,重在渲染其端庄优雅、忧古感怀的人文情怀。四朵牡丹花的局部花瓣给观者以既具象又抽象的趣味,花瓣从表面上看是具体生动的形象,但是经过作者的局部剥离,具象的构图又仿佛带有抽象的意味,作者将“致广大”和“尽精微”有机合璧,进而消解了牡丹花的传统构图方式,重构出现代的抽象化手法。此外,该作的设色也很有特别之处,画面颜色沉着古朴,牡丹叶子大量用墨,形成墨绿,以此衬托牡丹的花瓣。牡丹花的颜色,是用大量墨、朱磦、胭脂等调出来,因此显得娇媚中不乏层次,鲜艳中透出庄妍。还有,牡丹花的撞水撞粉的技法是他独创的,这既有偶然因素,也体现了他根据艺术灵感画出的流动之美。前人的撞水撞粉是不可控的,只有偶然性,而他的撞水撞粉法则具有可控性。墨绿的花叶和胭红的花朵形成较为强烈的色彩对比,撞水撞粉使牡丹的花瓣更加澄明通透,愈发衬托出牡丹花的典雅富贵本色。再有,通过色彩的浓淡渲染,牡丹花形成清澈光亮和明暗、凹凸的变化。牡丹的树干和花叶以特有的笔墨皴擦,再加上色线的勾勒,具有隐约的体面感,这是艺术家通过中国画的皴法体现阴阳向背的老庄美学理念。
陈教授的牡丹花不是一季的展示,而是将其春华、夏叶、冬干予以整合,充分反映了中国花鸟画四时和四季的不同变化。中国画特有的四时和四季的不同表现方式,比西方印象派画家早了千余年。陈教授笔下的牡丹花、叶既有线条之美,又有色彩之丽,一股浓浓的诗情扑面而来,展示出国色天香的雍容华贵,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昭显出艺术家热爱自然、拥抱生活的本真之心。艺术家通过色彩的明暗及浓淡烘托,将静态的牡丹表现得具有强烈的动感,使本已美艳欲滴和沁人心脾的花和叶更加妖娆多姿,形成了独特的视觉冲击力。色彩渲染的对比与反差,使墨绿的牡丹花叶通过色彩的皴擦形成特有的斑驳肌理和类似书法与碑帖的印痕感,这与胭红舒逸的牡丹花朵合力共生,构成充满韵味感与律动性的优美意境,写出了牡丹花的澎湃激情与盎然生机。此画运用了色彩的明暗对比和浓淡变化,于是,生机勃发、韵味正浓的牡丹便活脱脱地跃然于纸上。
《晖》这幅花鸟画可谓“画中有诗”,不禁让我联想起王维的《红牡丹》:“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首先,诗的前两句“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写出了牡丹的娇媚动人:牡丹墨绿鲜艳之叶,就像是一个身着绿妆娴静文雅的少女。牡丹的胭色花瓣,就像少女的衣裙一样有浅有深。诗的结尾两句“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是说牡丹再娇媚动人,但面对凋零,她也是愁肠欲断,春色不懂她心中所思。陈教授将王维吟诵牡丹的诗意融入画境之中,使绘画具有了诗性的意趣。这昭示出陈少珊不但是一位卓尔不群的画家,也具有修养独特的诗人气质。《晖》这幅作品中既有盛开的牡丹花,也有含苞待放的牡丹花蕾,这种手法是中国花鸟画特有的引而不发之艺术形式,其目的是诱发观者的艺术想象力,给人以更大的反思空间与期待视野。画家用细笔暖色描画牡丹,将之表现得既细致入微、安静祥和,又通过笔墨皴法使牡丹花干雄阔阳刚,充满动感,花干的沉稳有力与花朵的妖娆飘逸形成诗性对比,更为可贵的是,艺术家大胆地将浓黑的墨色和墨绿、胭红二色有机并置,由此形成前所未有的文人写意和工笔重彩的二元耦合,并进而在堂皇富丽中糅进感伤忧患之意。该作既有细腻的工笔描画,又有酣畅淋漓的粗笔挥写,具象生动的笔墨设色与雄阔抽象的意趣画境相互比照,彼此呼应,形成温婉秀美与阳刚壮硕的双向互动。在艺术效果上,画面闲适安逸,呈现出宁静放达、明艳清雅的浓郁诗情以及惬畅舒适、怡然自乐的清新诗意。该画最为令人称道之处还在于,以绽放牡丹之美景,抒发人文之诗怀,以“画中有诗”的笔法和设色,描画出既富贵典雅又略带惆怅伤感的意境,显现出“妙悟自然”“画中有诗”的独特魅力。“妙悟自然”是指通过参禅自然,达到本心清净、物我两忘的空灵澄澈之精神境界。“画中有诗”就是将诗意融入画境,使画中显现出诗歌的神韵、情趣。之所以要“以诗入画”,是因为虽可入画却难以画出的东西,入之于画为画所拙,入之于诗却为诗之所长、所胜,因而非“形”所能尽,而出之以“意”。“妙悟自然”“画中有诗”从两个不同层面涤除了世俗与物欲,进而“放心于物外”,获得难得的“山林者之乐”。北宋著名文学家张舜民在《画墁集》卷一《跋百之诗画》中云:“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1]南宋诗人吴龙翰在《野趣有声画序》中曰:“画难画之景,以诗凑成;吟难吟之诗,以画补足。”[2]这足以说明诗与画两种艺术形式的辩证关系。“以诗入画”使绘画作品体现出诗的魅力,诗画的并举与互动,正好最大限度地彰显出“诗”与“画”两种不同艺术样式的各自优势,并因此弥补了二者的局限与不足,进而形成了跨界美学的独特奇观,重要的是“富贵山林,两得其趣”体现出《晖》这幅作品鲜明的文化诗学和内在的美学风采。
三、构思灵巧 出奇制胜
《梅石烟峦图》采用纵向构图,将山水画的构图和技法融入花鸟画创作之中,二者的整合与互补,使花鸟画具备了更博大雄浑的格局与意境。一棵老树绽放新枝,两只孔雀一只站在树上,一只站在树下,树上孔雀正在开屏,似乎是为了吸引树下的孔雀,二者彼此呼应,使人不禁联想起崔白的《双喜图》中树上的一双喜鹊和树下的一只兔子的对视与呼应,陈教授描绘的孔雀虽然和崔白刻画的喜鹊、兔子不同,技法与风格也有所相异,但是在意境和气韵上则与《双喜图》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老树的树干雄强有力,作者通过传统笔墨皴法的明暗、阴阳,形成明显的体块感,树干以重墨写就,这与浅薄的枝叶形成浓淡的对比,两只孔雀的姿态和神色与树木则构成动静结合。该画从寓意上似乎在歌颂两只孔雀的美好爱情,实则以动物喻人,褒扬的是人间浪漫的秦晋之好。此画用笔铿锵有力,线条流畅,墨色于浓淡干湿焦之间颇见韵律和气韵,尤其是树干以特有的皴法形成不同于前人的肌理性和块状感,凸显出老树的苍桑质感,也使作品看上去更有构成性,因此该画是一幅难得的力作。
《金贝堂之秋》(封三)仍以纵向构图,上疏下繁,描绘汕头饶平金贝堂村附近的一种金冠菊,虽然秋天的花朵和枝叶已经枯萎了,但是在陈教授笔下,它们依然亭亭玉立,生机盎然,充满活力。枯萎的黑色花头以工笔浓墨画出,它与以粗筆重彩刻画而成的颓败金叶形成明暗对比,线条细长工整,富有极强的装饰效果和构成感。花头与枝叶之间隐约可见八只工笔绘成的白色野鸭,它们和野菊花构成动静对比,亦与野菊花形成浓淡对比,尤为重要的是为此处的秋色更增添了生机与活力。秋天在许多文人墨客笔下都隐喻着伤感、哀叹、肃杀、萧条的悲观情调,充满了无奈、失落与忧伤,但是陈教授笔下的秋色却欣欣向荣、蓬勃向上,给人以金碧辉煌之感,画家以不落俗套的精巧构思,给惯常的理念与成见以有力地消解与反叛,从而达到了出奇制胜的审美情趣。
《在河之洲》(封二)语出《诗经·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3]艺术家借用《关雎》的诗意,通过描绘荷花表达对美好爱情的期盼。该画在构图上仍以纵向展开,尤为可贵的是画家在画面上方以精湛的楷书为作品题记,使观者得以欣赏他的书法艺术风采,其书法字体端庄谨严,简洁平直,清秀遒劲,布局疏朗,典雅周正,我们从中可见作者书法造诣不俗。
该画的花朵稠密严实,花团锦簇,尤其是运用没骨法中特有的撞色、积墨方法,使花瓣具有体积感和写实性,以此突出其质感和空间性;荷叶和荷茎的刻画也很有特色,作者有意消解荷叶的空间感,代之以平面性的平行并置,由密集的叶脉勾线和点染的石青而形成荷叶和荷茎的质感,具有鲜明的装饰性与肌理感,由此看出画家着力将设计因素引入绘画的大胆革新,整幅作品给人以雄强、硬朗、结实、挺拔的壮美之感,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与无病呻吟之娇媚姿态,以花喻人,颇有君子之风。
《深秋》描绘季秋时节四只小鸟栖息于广州长洲岛柿子树(鸡心柿)的情景。四只小鸟被分为三组,顶端的一只鸟正在张望,它与最下端的一只小鸟形成呼应,中间两只鸟一只正在啄翅,一只陪伴身边,宛如一对伉俪般亲近和甜蜜。小鸟和树叶以工笔细腻描出,树干则以相对的粗笔勾勒而成,叶脉采用留水路双勾的方法加以绘制,叶子的整体表现运用了阴阳向背的手法,破损的树叶暗示出深秋的景致。宁祥的树木与神态各异的小鸟形成动静对比,硕果累累与鸟上枝头展示的是深秋的满满收获感,给观者以文人画特有的笔墨情趣和审美气韵,雄厚敦实的艺术功力和高雅脱俗的美学追求,凸显出陈少珊教授丰实的艺术学养和人文底蕴。
四、花鸟喻人 凝神遐想
南宋诗人翁森在其所作的《四时读书乐》中云:“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满地皆文章。” [4]这是人们对鸟的赞美、花的讴歌,这是美,是诗,是画。自然美,离不开鸟,亦离不开花。诗与画,也同样是离不开鸟,离不开花。好鸟和人交友,群芳给人灵感,人和自然水乳交融,使人和花鸟形成一种美的交流,人时时刻刻都享受到美的陶冶。陈少珊教授的花鸟画处处透露出自然花鸟与人格精神的互动共生,因而具有极强的人文内涵与美学生趣。
总之,陈少珊教授的花鸟画深耕传统,以宋元为楷模,通过笔墨皴擦和色彩浓淡形成独特的空间感与体块性,亦融合了设计的某些理念与山水画技法,进而横贯古今,继往开来,形成“以形写神”“妙悟自然”的独特美感。“以形写神”重在“传神写照”和“迁想妙得”,“妙悟自然”旨在“凝神遐想”。从这个视点出发,陈少珊教授的花鸟画确实进入超越形似的神境。陈教授立足宋元,面向未来,形成自己独有的虚静朴素、恬淡宁和的审美图式,这足以令人称道不已。当然,艺无止境,希望他奋发图强,砥砺前行,在未来的创作之路上百尺竿头,更上一层楼。
参考文献:
[1][2]黄丹麾.美术与文学[M].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19:75.
[3]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第一册)[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2.
[4]郭廉夫.花鸟画史话[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1:5.
作者单位:中国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