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兴
谷 雨
阳台像断桥。风的青虫,咬噬香蒲的空气。
时间排着队,通过窗户,迷人的小脚印落在大茶几旁的三角梅上。
对楼玻璃窗里,她什么也没做,仿佛停止了生活的惯性。阳光是那么地小心,将一件加绒齐腰夹克,仲春般,披在她身上。
老寺和祖母
不知名的老寺,像马勺疙瘩山结的茧。
万物都以不同的方式,融进夕阳庄严的金辉。只有木鱼声如几片细鳞,每敲击一下,周围草木,就会跟着皱一下眉。
在寂静中,一粒随衣服飘动的灰纽扣,留下几丝涟漪——短暂的空灵和轻,并未碰落清晨的静谧。
山下田园,芹菜安静得出奇,不像还没长高,就拉扯着和煦的风说话的葡萄藤。卷心菜推开了又一个清晨的门扇。豇豆是她的孩子,已经跑出栅栏。她缓步用皮桶提来笑欢了的水,一碗一碗地分给场院周围的菜地,如轻轻描绘从未泯灭的图腾。她收拾着仲春时节一同醒来的光阴。她的年纪如同粗粝的容器,或者像从肥沃到贫瘠的土地,生满时光的盐碱。
一个早上,我和风跟着祖母脚跟走。春阳和暖,风,像明亮的生活,吹到她刚栽的几株提心吊胆的辣椒上时,便戛然而止。
黑山湖
更像一位丝绸古道上凿龛问佛的抄经人。
他在戈壁荒漠、黑色群峰壁垒的厚实经卷中,反复抄写一个“蓝”字,仿佛“蓝”字颇可玩味。但我生在俗世,再深刻具体,也思考不到他过深的哲学意味。
如果在他旁边坐得久了,也觉单调乏味。
夕阳在天边画上几道彩霞,便滑落。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来到他身边。我来到他身边只寻安静。他身上有一种能透彻地球的安静。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据说,他的内心喂养着门扇大小的鱼,但不知道,鱼在安静无波澜的地方,有没有也心烦气躁的时候?
香在树上精心制作翅膀
香,在梨树上精心地制作翅膀。
我坐于浩瀚的白云深处,寂静陷在寂静中,越陷越深。坡上白灿灿的梨花,像一帘幽梦……
坐在嘉峪关西的坡顶看日出,多么宁静的时辰,仰望过的事物,现在只需要平视。
多少年了,我没看过日出,也没有如此平静过。
现在的这一刻,我忘掉了过去。
此刻,很静,很温煦。晨阳离地三丈高时,我像一段坡地,被春天的绒毛围拢,暖洋洋的。
此刻,太阳的形状。像一盘胶木唱片。
倘若山水能言,它们肯定会说出,今日的我,定不是孤独的存在。
祁连山深处
进山的路上,远远望去,祁连山,像一只大鹰,脊背献出一块白玉如意。
我走在寂静中,山坡下,那些淡影般的各色花,擦洗著我的心情。我的旁边,有一朵苋红色的花,微凉的风吹着它的寂静。沿途的帐篷外,风,悠悠地吹着大地的发卷。
早晨的白雪,像一群高寒地带吃草的羊,下坡而来,到了晌午,又缓缓返回金光如柱的峰顶。
这一切,仿佛一种仪式。
我注视祁连山上的一切,像一洼黑山湖,目不转睛地瞅着祁连山深处,一片鹅黄的时间,悄然变成翠绿。
手表的指针,像一支行军的队伍。
我,跟着这支队伍,在烟岚散尽的晌午,获得了一种银质的心情。
即景:嘉峪关西戈壁
大雪簌簌。空阔与安静,像花环戴在大寒的头顶。
在嘉峪关西广大的戈壁荒漠,一只旱獭,一会儿打洞,一会儿支起身子,像一支芦苇,向远处望去。
薄薄的晨风拍了拍它,又拍了拍它——只有风知道,它身体中涵藏着一丝不可名状的轻絮,需要轻轻拍出。
西梁山:一群谷鸟的鸣叫
这些年,我确信一些事物,如掠影从风中消磨。
我在西梁山独步,晚霞在西梁山探究。
我抬头的树丛缝隙间,一群谷鸟,缩着脑袋。
我浸淫在自己的一片遐想之中——如果这时它们不飞走,腹部的白,要被暮色遮掩。如果它们飞走,仿佛会让我想起,曾经说要爱我一生的人,如今在西梁山,躲进了晚秋的烟霞。
哎!想起和忘记之间,仿佛一股风,翻动了一些树叶,一些树叶又翻动了一串鸟鸣而已……
哎!我心神不宁的是,它们不停地对着弥漫过来的空虚,嘎嘎地啄,一声比一声尖锐,仿佛长锥一般。
以至于下山的我,又转身上山。
唉!我上山之后,终究,它们飞走了,西梁山最后的鸟鸣不见了。
我的身边,十万亩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