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肴在佐

2022-05-24 12:44李丹崖
滇池 2022年6期
关键词:香叶小茴香佐料

李丹崖

一副成气候的中药,讲究君臣佐使。君者,养命;臣者,养性;佐使者,治病。君臣佐使,相互配伍,各有千秋。其实,一道菜,亦有君臣佐使。譬如,红烧排骨,排骨当然是“君”,冰糖炒成的糖色,当属“臣”,八角、香叶、葱、姜……就是佐使了。且为它们一一说来。

食姜记

姜,这种吃食,真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爱者爱之切,闻姜之味,口水汹涌澎湃;厌者,一丝一缕也吃不得,否则,口腹之中也“翻江倒海”。但是,爱憎之外,却并不妨碍姜是个好东西。

犹记得少年时在乡下,家中所能吃到的菜肴之少,加之父母都农活忙,无暇顾及做饭的时候,吃食上就讲究不了那么多,遂催生了许多简易却直接的菜肴,比如:就地取材,从地里摘两根朝天椒,回家直接洗净了,不用切,不用去蒂,蘸着酱油来吃,一根朝天椒就干掉一个馒头。姜也有简易的吃法,姜块洗净了,去皮,放在蒜臼中和辣椒一起捣碎,放入盐巴和麻油搅拌,味道堪称鲜爽,亦很是开胃下饭。

很多人是不吃姜的,惧辣;也有人是少年时不吃,年岁大了,就尤爱,味蕾是随着人的成熟也逐渐成熟的;当然,也不排除有的人到老都不吃姜。估计是个中味道,他们接受不了罢了。

我有时想,一个人不吃姜,会缺少太多的趣味。

姜是多好的香料,能去腥,能增香,也能提鲜。小时候常常见外婆做姜汁莲藕,莲藕去了皮,白嫩如雪,是地道的雪花藕,那时候就常听人说:“头刀韭、雪花藕、黄瓜纽、新娶得媳妇头一宿。”这都是最美好的事物,其实,还有一项,很多人不知道,还有一项就是“姜汁流”,也就是姜汁。那么,姜汁与雪花藕放在一起做成一道菜,岂不是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的确,雪花藕焯水之后放在井拔凉中浸润着,姜块切成丝,姜丝切成丁,丁儿捣成汁,撒上白糖,淋上白醋,融入精鹽,直接淋到雪花藕上,点缀以小葱花,味道之鲜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滋味之美。

有一次去河南焦作,到了古怀庆府的所在地,在乡野,看到一种紫色的姜,样子更小,也更婉约一些,确切说,是媚。没错,它就是怀姜,我觉得怀姜是最妩媚的姜,它不像别的姜那样阔大,且通体的黄,没有任何性格。怀姜更小,边缘有紫韵,滋味更鲜。晚上,我尝到了怀姜的姜丝,姜丝嫩黄嫩黄,挑上两条放在口中,一股鲜爽满溢口腔,嚼之,嫩而无渣,细腻至极,老实说,那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姜。这样的姜,据说用以炖肉,百煮不烂,当地的一位朋友说它抗逆性极强,如此说来,吃姜,亦能养颜了。

提及养颜,我想起多年前的一则趣事。那时候,我还在合肥一家报社实习,当日,主编为我们布置的任务是采访民间手艺人,在一处街角,我遇见了一位做虎头鞋的老大妈,看起来已年逾古稀了,她正在做各色“红眼绿鼻子”的虎头鞋。这种虎头鞋,在我们当地,是老者做给新生婴儿来穿的,且年岁愈长,鞋子所负载的吉祥寓意就越饱满。她的针线活可真细致,这么大年龄竟然不花眼。采访完了,我问她姓名,她说:“我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姓姜。”说到这,她还特别强调,自己的姜是那个“美女姜”。我瞬间明白,她说的是“姜”字的构成方式,上“美”,下“女”。那天,我采访返程,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忘了问老大妈吃不吃姜呢?我觉得应该是吃的,不然,一个年逾古稀的人怎么面颊上看不到太多的风霜?不知怎的,采访返程的路上,念念不忘的都是姜的滋味。

写到这儿,又想起大学时读到的《东坡杂记》,苏东坡记载了一座寺庙的一位老僧,八十几岁了,却鹤发童颜,异常年轻,问其缘故,答曰:“食生姜四十多年,故不老也。”

青葱帖

在吃食界,或者称之为蔬食界,若要评出一位“美男子”,那一定非葱莫属。

身材之高,甚至可以称之为伟岸,葱白颀长,如天鹅脖颈,又更直溜一些。葱白之上,是葱绿,绿到逼人眼,这样的葱如果足够老,上面还会结着一顶葱花,如王冠一样。这样的葱花,其实也就是葱的种子,颗粒毕现,呈圆球状,粒粒种子如翠钻,这样看来,“王冠”的既视感就更足了。

葱好吃,旧时的乡村,少肉寡油,更别提什么别的调料,一顿饭,一条葱陪到底,哪道菜中能少得了葱的成全?热油冒青烟,葱在砧板上切成丝,爽然入油,哧啦——一股香氛飘出来,稍事翻炒即下菜,葱在热油的烹炒下所释放的香,贯穿于整道菜之中,也让一道菜在味道上有了层次感。

其实,很多道菜,葱都是灵魂。葱爆羊肉,葱爆牛柳等,牛羊肉稍事腌制,与葱花、葱丝一起爆炒,快速出锅,肉中还噙着火的热度,也贪恋着葱的香,这时候入口,滑嫩鲜爽,令人大快朵颐。

葱曾经在很多乡村的饭桌上,可以作为主菜上桌的。也许您瞬间想到的是那种翡嫩的小葱,可以拌豆腐,一清二白,或是小葱蘸酱,与豆腐皮(有些地方也称之为“千张”)卷而食之,都是很不错的菜肴。这里我想讲述一个桥段,是我初中时的语文老师讲述给我的。

语文老师说,他少年时,家贫,农田中即便种了青菜,也舍不得吃,都拿去卖掉,换一些生活必需品。到了饭点,干粮也要以菜相佐,只得从田垄上薅一根葱来,井拔凉洗净了,拿在手中,直接佐馒头。然而,即便是这根葱,也舍不得多吃,常常咬一口馒头,去咬葱,嘴巴张得很大,牙齿已经噙到葱管的时候,迅速抽出,葱在唇齿上拉出一到葱香,并没有咬下来,然后大嚼馒头以下咽。看似津津有味,实有自欺欺人的嫌疑。如是一番操作,一顿饭下来,馒头干掉两三个,手中握着的葱还有大半截。那才是真正的勤俭节约,骨子里苦日子过怕了,不节约不行。

我这位语文老师有着黝黑的脸膛,他吃起葱的画面感,我能想象到,一定很有油画感。我参加工作之后,再次遇见他,提及当年他讲起的葱的桥段,他哈哈大笑,有着一口很白的牙齿,似葱白。他说,时隔多年,他依然喜食葱,吃馒头,吃面的时候都喜欢就葱。当然,现如今,全中国范围内都脱了贫,别说是一根葱,谁家餐桌上少得了三五菜肴,葱依然是隐约在菜肴之间的,似在提醒我们忆苦思甜。

我曾多次去过山东,煎饼卷大葱何其知名,山东的大葱好比山东人的性格,爽利。葱的辣也直勾勾的辣,若不是煎饼卷着,口腔内有小针刺着的灼痛感,倒很是过瘾。结实的煎饼,辛辣的葱,拽一口在嘴里,有提拔的个性在口腔中升腾。

那种小葱亦大好,旧时,祖母还健在,喜欢从田里拔出来一小把挂在门楣,一股新绿,一缕清新,看起来绿白可爱,很是讨人欢心,这是祖母那个时代的浪漫,不在门上插花,不插草,而是一小捆极其生活化的葱,这就是平淡日子里的趣味,是很多现代人理解不了的。我们现在能够见到小葱,除了蘸酱,还有就是做牛肉粉丝汤中所撒,或是红烧鸡翅上零星地装点一些葱花,谁还能拿葱做浪漫?

前几年,给一家美食期刊写稿子,编辑上来就跟我说,我们是一家素食类刊物,所写文字切莫涉及“葱蒜韭菜花椒大料”等诸味,否则,不予发表。恍然大悟,原来以上五种属于所谓的“小五荤”之列。把葱之类的佐料算作荤,可谓荤到彻底,寡淡到绝然。

突然间想到一件事情,是关于母亲的。母亲有个习惯,是每一年中秋前后,桂花都泠泠然开了,这时候母亲做菜就不切葱了,她常说,葱的香会盖住了桂花的香。再次想起祖母挂在门楣上的小葱,一手烟火,一手浪漫的人,总会这样表达对不同事物的喜爱。

捣蒜嚼晨光

最近,鄙人总想起少年时在乡下的那些早间,母亲早早起来,到门前的溪边仰望那样一树洋槐,洋槐花开得真好,用竹竿绑了镰刀,钩下来几串子,那些带着露珠的洋槐花真的香甜,摘下来,用水冲洗的时候,就满手的香。洗净了,拌上面粉,垫上纱布,上屉来蒸,水沸五分钟许,清香换算成熟香,歇火,用纱布把它们拎出来,用白瓷盆装着。这时候,捣几瓣蒜,蒜中撒上精盐,淋上酱油和麻油,用来调拌蒸出来的洋槐花,蒜香四溢,花香扑鼻,味道鲜美。洋槐花开枝上采,新蒜刚满地里拽,天地之精华集于一盘,这是初夏时光中最具仙气的吃食。

调菜,肯定是新蒜好。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新蒜,从土里一拽就出来,蒜周遭的土层一般是稀松的,估计是被蒜的香熏染得有些慵懒。田里拽出来或可以称之为提出来的新蒜,往地上一甩,浮土掉尽,剥蒜很是容易,蒜衣嫩,甚至也可食,蒜子肉嫩而多汁,通体都是初夏的气息,吃起来竟然有甜丝丝的气息。蒜也可以称之为“回甘”吗?我不知道,总之,那感觉与饮老白茶的回甘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

说到这里,我旋即想起种蒜的那些往事。你或许不知,种蒜是很简单的,只需把成熟的蒜头,拆解成蒜瓣,直接埋在土中,浇水施肥即可。过不了多久,就有了蒜苗,就有了蒜薹。蒜薹也是超级鲜美的食物。

旧时,母亲常用蒜薹来炒五花肉,蒜薹的鲜爽可以解五花肉的腻,亦能增其香。到了农忙时节,顾不得炒五花肉,有个简单的吃法我至今依然效仿母亲。清晨,找两三根蒜薹洗净了,撒上盐巴稍事腌三五分钟,打入三五枚鸡蛋,搅拌匀了,上屉蒸十分钟,出锅后,淋上麻油,用筷子掘开蒜薹蛋羹,成块状,异常鲜美,很能下馒头。

提及蒜与葱,似乎是可以直接就着馒头吃的,两瓣儿蒜,略等于半碟子佳肴。我所在的皖北,尤其是晨间,懒于炒菜的主妇们,还喜欢做的一道菜是捣蒜。鸡蛋煮上两只,蒜瓣剥开十余枚,放入蒜臼,撒上盐巴,捣成泥,再剥开鸡蛋,与蒜同捣,无需太碎,鸡蛋青成小块状不一,淋上麻油,抹在馒头上吃,或是一只馒头一分为二,夹在中间来吃,亦大好。清晨,吃蒜,口气是不新鲜的,不妨饮上一杯茉莉花茶,两者冲抵一下,甚好。

小时候,常听祖父说,蒜是能提升人的体力的,旧时,挖河多用人,称之为“上河工”,上河工的人,在工地上没有多余的菜肴,遂食蒜,吃了蒜确实很有劲儿。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科学依据,但民间的很多事,是不讲究科学的,有份心里暗示也是好的。但是,我知道的是,人吃了蒜,是特别开胃的,几瓣儿蒜,能下几个馒头。馒头吃得多了,可不就是有劲儿吗?

对了,想起一个少年时的桥段。说是在饥荒年岁的某个冬日,大雪封山,有两翁,一翁挑担生姜,一翁挑担大蒜,大雪如席,连日不开,两翁没有吃的,只得煮蒜煮姜而充饥。五日后,卖姜翁毙,卖蒜翁满面红光。少年不懂此间道理,煮了一头蒜和一块姜来吃后幡然醒悟。姜熟仍不解其辣,蒜熟后,辣味全无。这让我旋即想起两种人,老愤青和愤青。姜是终身愤青,蒜嘛,只是愤青了一阵子,就被现世煮熟了……

茴香,回香

“新梳茴香髻,试约春游伴。莫上栖贤山,怕人呼作管。”这是清人厉鹗的诗句。茴香髻是什么样子?与茴香的花的样貌吗?还是蓬状的发髻?不得而知。但是,单从字面看,就知道很标致,有样子。

茴香是分为大茴香和小茴香的,我想,茴香髻应该是小茴香的样子。你想呀,大茴香就是俗名“八角”的那种,谁会梳一个八角的发髻,想起来就怪怪的。还是小茴香好看,一蓬婀娜,小伞一样,看上去就很俊俏。

茴香,一直以来都是中国特有的佐料,可谓佐料中的君子,有茴香的参与,菜肴中就多了一股香气,这是茴香的秉性,会在烹饪时传导到佳肴之中,塑成菜肴独特的口感。吃某道菜,譬如红烧肉,我们只会说“红烧肉”,谁还会说是“茴香红烧肉”?茴香在功成名就之后,隐去了自己,有隐士情怀。

古人所言的芳草,茴香就是其中之一,黄庭坚曾在《和柳子玉官舍十首·茴香》中写有这样的句子:“邻家争插红紫归,诗人独行嗅芳草。丛边幽蠹更不凡,蝴蝶纷纷逐花老。”在别人都在发间插红花以装扮的时候,我只愿踽踽独行,去嗅一缕芳草的香氛。我是不愿同流合污,或者说是不愿意随波逐流的,最起码也是特立独行。这样的“不合群”,也代表了文人的一种风骨在。就好比现如今的香水,昭彰的是人的某种性格,或者称之为“格调”。

想起屈原,他所佩戴的香草是不是就是茴香呢?细数屈原笔下的草木:瓊茅、石兰、茹、桑、江离、木兰、芙蕖、宿莽……宿莽就是茴香的一种,这种茴香可以杀虫蠹的植物,也是一种经冬不死的香草。宿莽的样子有些像紫苏,宿莽可以吃吗?似乎很少有人吃,但大小茴香无疑是可以吃的。

先说说八角吧。八角,也就是所谓的“大料”,是做肉的必需品,尤其做卤味,比如红烧肉,烧鹅等,都需要有八角的参与和成全。八角能避除肉中的腥膻之气,有“回香”之功,故名。

八角一般是由八個角组成,有八面玲珑之势,每个角微微开裂,似开口笑。中间有籽,样子很是好看,在佐料之中,八角算是非常规整标致的一种,八角之中似有一股混元之气,这样的混元之气能化腐朽为神奇,让菜肴重生,让美味诞生。所以,无论大小馆子,都离不开八角。八,在中国与“发”谐音,但凡有喜事,要有一道菜叫“四喜丸子”,个中佐料,离不开的一味也是八角,足见其在喜食界的地位之尊。

还有茴香豆,活跃在鲁迅先生作品中的茴香豆,当然离不开茴香,这似乎是茴香作为主角出镜的唯一一道菜,茴香在前,豆字在其后,明显分出了主次。茴香豆用的是八角,大茴香,配的是蚕豆,恐怕也只有大茴香能压住蚕豆那股怪怪的气息。

相较八角,小茴香的吃法就多了,最常见的是小茴香炒鸡蛋,鲜嫩的小茴香,与当春的鸡蛋同炒,味道鲜美,望上一眼,就令人垂涎欲滴。小茴香烧鱼,也是一道绝佳风味,可以直接煮汤,亦可切成细碎的小段,搅在面糊和鸡蛋之中,裹在鱼片上,煎而食之,正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此“鲜”中,也少不了小茴香,否则,“鲜”也来的不那么顺理成章。

小茴香滋味之鲜,却容易生虫,小时候,在外婆家田里种有多棵小茴香,通体的绿色,小茴香成熟的季节,常有青虫伏在茎秆上,令人毛骨悚然。小茴香之香,令虫子也情不自禁。

有椒其馨

我家门前有一棵花椒树,所以,在我没有接触到花椒之前,最早认识的是花椒叶。

小时候,父亲去河里用竹笊篱捉了鱼,回来烧鱼的时候,喜欢从花椒树上掐几片叶子下来,放在锅中与鱼同煮,所煮鱼汤鲜美,让人欲罢不能。

真正吃到花椒,是父亲做的一道菜。现在想想,那应该是父亲做过的最成功的一道菜。紫茄烧花椒。热油烹花椒,而后是葱姜蒜,然后放入切成丝的紫茄子,猛火快炒,油要大,火要猛,这样炒出来的茄子,有焦灼感,亦有花椒的微麻,吃起来,舌尖如触小股电流,非常特别。后来,我从没有在任何馆子吃到把花椒与茄子同烧的菜肴,那应该是父亲的独创。

正因为吃到了父亲的紫茄烧花椒,我开始关注门前那一树花椒。成熟的季节,花椒郁郁累累的,一串又一串,很有喜感。这样的花椒,一开始是青嫩的外壳,里面睡着它的籽粒,后来,花椒壳逐渐颜色变深,里面的籽粒也呈小黑豆一样的黑色,且更加硬实,以至于用热油来烹,花椒壳不改其味,籽粒却很是香醇,有可可味,壳与籽粒味道完全不同,给人“儿子并不仿老子”的奇特感。

后来,到成都的一处馆子,吃到一种鱼,曰:白总管烧鱼。一开始,不明就里,以为烧鱼者,白总管也,白总管兴许是顶流大厨?鱼上来之后,才知道是藤椒烧鱼。藤椒与普通的花椒不同,更加青碧,且是灌木丛上所生,“白总管”是藤椒的别名罢了,不是我一开始所想的“烧鱼的星级大厨”。

藤椒烧鱼是真的香,藤椒去除了鱼腥味,还帮鱼提了鲜,连鱼肉也似乎变得更加紧实,更加有弹性。

说到花椒,那一定是茂县的好,茂县的花椒,籽粒呈红色,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其能量饱满。茂县的花椒之麻辣,是川味的灵魂所在。想起川菜之驰名,再想起茂县就在四川,这就不令人意外了。

花椒,这个名字乍一看上去,就好似戏曲中的刀马旦。耍花腔,能使棍棒,长相也俊俏有模样,花旦用不用香粉,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诗经》中就有“有椒其馨”的句子,还对花椒的千般好作细细描述,足见,中国人种植和使用花椒的历史之悠久。

对了,提及花椒的芬芳,就不能忽略一种建筑:椒房。古时,皇帝怕后宫之冷,就在建造后宫时,以泥巴与花椒搅拌在一起来糊墙,称之为“椒房”。这样做出来的后宫,有花椒之香氛,亦能抗寒取暖。

现在想来,皇帝老儿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后宫冷不冷哪能是一两颗花椒所能决定?

花椒小小,好似一枚枚小心脏,突突地在菜肴中激荡着能量。

香叶何田田

最早见到香叶,我是完全视而不见的。香叶,是月桂的叶子,在月桂花的光环之下,谁还去仔细打量一片叶子?

我注意到香叶是去姑妈家,当时,我才上初中,馋得很,周日去寄宿制学校,周五回来,一般去姑妈家,姑妈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红烧排骨,中排的那种,肉烧到弹牙且烂,放入口中,肉留下,光溜溜的小排骨直接脱粒机一样地吐出来,那滋味真是美。

有一次,姑妈做饭,我来烧锅,皖北的那种土灶。看到姑妈把排骨焯水后,热锅起油,撒入了八角和一片树叶状的佐料进去,以为姑妈是放错了,怎么漏了一片树叶进去,姑妈笑着翻炒几下八角和“树叶”,笑着说,这是香叶。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香叶,也第一次了解到佐料的各种样貌,在瓶瓶罐罐之中,或果子,或种子,或叶子,或块状,或粉状,不一而足。我拿起一片香叶放在鼻翼,一股清香莹然,香中带着一点甜。香叶之于吃食,能避除食物中的腥味,亦能开胃,一片小小的叶子,有这么大的能量,实在是不可思议。

而后多年,我每次从月桂树面前经过,月桂花自然而然地被忽略了,我一般会掐一片叶子,刚在鼻翼闻一闻,一股草木的甘甜之香,鲜气十足,亦仙气十足。

其实,香叶到头来还是烟火气,在厨房之中,烟熏火燎的氛围中,一片香叶入锅,引得一股清流,或者说是清芬,化腐朽为神奇,有达摩一苇渡江的意思。

对了,我参加工作以后,有一次去皖南,粉墙黛瓦的院落中,喝到一份乳鸽汤,汤在瓦罐中,炖了足足两三个小时,滋味不用尝,就能猜到很是鲜美。罐中,有茶树菇之类的各种菌类,亦有鲜笋,汤炖好了,即将上桌,厨房内的大师傅会在汤中小心翼翼地放上一枚香叶,青碧的香叶。

汤端上来,开盖一股清香,未经烹煮,香叶全是被热汤熏蒸出来的,这片青碧的香叶,如一叶舟,在汤汁上停栖,很是优雅,顿时有了山水意境,热气缭绕,如山峦之间的云烟,一片香叶之上,没有持着竹篙的侠客,也没有钓者,却稳稳地吊足了人的胃口。

问香叶的来源,厨房大师傅指着院子里那一棵蓊郁的月桂树,月桂花开得正好,田田香叶,香叶可以用田田来形容嗎?古诗词中这样形容过,“田田香叶满空地”,田田,也不仅仅是荷花的代名词,它可以指代一切“鲜碧茂”,的确,香叶的叶晕中透着亮泽,这是一棵树生命力旺盛的标志。月桂花满院子飘香,桂花就是这样神秘,总是冷不丁地让你嗅到香气,花香佐餐,香叶养眼,我已经忘了那次去皖南的目的,却念念不忘那份黄山炖鸽汤中的香叶。

投笔从肴辛夷花

“束如笔颖放如莲,画笔临时两斗妍。料得将开园内日,霞笺雨墨写青天。”这是明代徐渭的诗。写的是辛夷花,意境真美,辛夷花刚刚含苞之时,像是一管笔,开放的时候,又宛然如莲花,那么一管毛笔与一朵辛夷花相向而立时,岂不是争奇斗艳吗?可以预想一下,待到辛夷花即将开放的时候,霞光满天,雨如墨,那一株株辛夷花就是最好的画笔。

徐诗只是对辛夷花的样子进行描摹,重点在说辛夷花的俏与雅,其实,辛夷花还有另外一种极具烟火气的用途,那就是当做佐料。

吾乡的镇子上最知名的几种吃食,基本都要放上辛夷花。比如,酥肉,做酥肉亦油炸,亦卤,卤味的滋味之美,一定少不了辛夷花的掺和。我们之所以吃酥肉的时候看不到辛夷花,是因为佐料包一般是用纱布包裹着,丢入汤中,这样,既能保持酥肉的整洁美观,又融合了佐料的香味。

记得有一年去无为,无为板鸭全国驰名,其秘诀之一,就是佐料的配方,那做无为板鸭的是我一个表亲,我曾看到过他配料,也就看那么一眼,发现其中有辛夷花。毛茸茸的,透着亮,被表亲迅速包裹到纱布中,丢入沸汤,那满屋子的香气,立马就不一样了。

辛夷花最宜制作卤鸡卤鸭卤鹅,它天生与家禽们是朋友,有一年在苏州的一处庄园住了好久,那座院子里种着辛夷花,辛夷花初初绽蕾的时候,还是一管管小毛笔,也就是徐文长所说的笔颖,有落下来的“笔颖”在地上,旱鸭们看到了,趋之去啄。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渊源,让这些禽类这么爱辛夷花,生生死死的挚爱。

有一道名菜,很多人不敢吃的,叫“辛夷猪肺汤”,被冠以药膳的名号。祖母在世时,常在冬日里煮這道汤,辛夷花两只,生姜两片,洗净的猪肺若干,加水一起煮,当属美味。那时候,每每到了冬日,哪个村子不杀几头猪?吃上一碗新鲜的猪肺汤,能驱寒保暖,浑身汗津津的,舒坦着呢。

辛夷花,又名“望春”,很有诗意,又称玉兰,玉兰可是有多种,广玉兰、白玉兰和紫玉兰。一般来说,用作佐料的是紫玉兰,除了紫玉兰,白玉兰亦是美味。在江苏很多地区,都有这么一道菜,叫炸玉兰香片,很多人对白玉兰熟悉,更熟悉它的香气扑鼻,也喜欢它玉一样的花瓣,却不知这样的花瓣可以拌上淀粉,烹炸而食,爽脆有碾冰之声,声感和口感俱佳。拿玉兰花来吃,初听,有暴殄天物的意思,但很多人都在这样吃,且是一道名菜,印象中,我在虎丘吃过一次,在山塘街也吃到过一次,那滋味,一口咬下去,口唇之间,满满都是春天的气息。

中国人喜欢凡事讨个好彩头,对于辛夷花也是,明代的张新曾写有《木笔花》,自觉不输徐文长的那首。诗文如下:

梦中曾见笔生花,锦字还将气象夸。

谁信花中原有笔?毫端方欲吐春霞。

笔底烟霞,口中香花。美哉,辛夷花。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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