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苓
这些年,我背着故乡留给我的性格迁徙
海是更大一点的湖泊
比贫穷时饿出的浪花更激烈
这些年,我试图把真理掩藏于口
被屠杀的老牛从最爱的耕田里脱身
它的灵魂长久地纠缠着我们的生活
这些年,我将自己的奴性咽回胸膛
那声面向群山的低吼
盘旋于血液滚动的水上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一种相似的事物
它的树上是结霜的柿子
它的手里是缠绵的蛙鸣
它是五彩斑斓的世界,区别于另一种
五彩斑斓——它的骨头生锈、皮肤坚硬
那种事物与我有着相似的性子
静默在孤寂中,养胖月亮
驱赶狂野的跳动的心……
于是等一个
差不多的冬天
有着差不多的雪,差不多的寒冷
我们像兽群取暖,返回热烈的拥挤
再返回,更加凄美的空旷
是的,熟悉的事物有其独特的脾性
泪如大水,蝗虫啃噬……
一些人,等着一些不可能回来的人
而朗月疏冷,草垛在生产虫鸣
在承袭大山一部分性格的过程中
生产一次野蛮的春天
一直以来,我希望能拥有一个小屋
一个最靠近极地蓝天的圣地,只属于我的
小屋
在风雨面前,它没有任何抵抗力
不会拼了命守住弱小的人
它也没有任何透光的玻璃,唯余黑暗
在方寸之间赠送无边无际的摸索
这样的小屋,我早已能够清晰画出图纸
它伫立在目光能触碰到的边界
不需要精确的经纬,也不需要一个
能收信的地址。它可以无处不在,也可以
透明
我能说出取走多少砖,它才能塌
也能把鸟踩过的瓦片,一片一片数给你听
它应该在峡谷里,当晨雾像只蜗牛爬过来
它尽可能收容,收容这缓慢的庞大身躯
它应该远离铁轨,尽管那倒塌的铁梯生
了锈
远离那些用稻草铺顶的空房子
以及野草疯长的季节
我希望进入的人,手里都有一盏明烛
把小小火焰放进巨大的空虚的胃
我希望有时只有我一人。连影子也不要
我在黑暗中早已甩它好几轮月出
它穷极一生也无法触碰我坚实的脚
我不希望这样的小屋有什么用处
或许,只是一个无用的立体几何
只为了让我一次次去寻找生硬的转折
或者在有意无意的时候
進去看看,什么时候自己又躲在这里
涛声迟来,日暮提前收回烧制好的云
对着空旷的峡谷呼喊,回声幽远
第一声,我请来了一个饮露的乐器
它的哨音与我相撞,它起飞的时候
收回我童年时
寄存在这虚无世界里唯一的羽毛
第二声,一位神降临
她如此普通,头发上是湿漉的白花瓣
刚从树林里钻出来,手心是刺
把二十多年前分娩的痛兑成一个微笑
第三声,回声好大,比大雪还大
我的灵魂刚刚巡视了每个空隙
拎起一件水做的衣服,披在万物身上
走回我的眼睛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事物对我的回应,我能
原谅它们曾以同样的方式回赠
也能,原谅自己的坏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