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
黄土煨烂了一具夹生的酋长
草木之根,撬开喻体的棺椁
汲取本体的腐肉,虫豸们
优雅地挥舞刀叉,啜饮陈年红酒
野兽的蹄爪,踩上瓷实的封印
苔藓涂改了不阴不阳的碑文
落叶削割着高大的栋梁之木
乌云的玺诰,齑粉般飘落
一手把玩正义,一手挥写斩标
只为证明自己虚无的存在
山河依旧在,他已经走到
语言的尽头,龟缩于自己的梦话
黔首为了取悦自己,虚构出
一个个酋长,并以腹为鼓
敲出空穴之风,风吹草低
他们争做祭品,以此抵达高潮
密林之人,拿回一块块墓砖
砌成牢固的猪圈,喂养的猪
老实而肥壮,鬼头鬼脑的好事者
前来打探,却看见了自己的鬼火
群山在春风中蠕动,映山紅开了
传染了双双眼睛,根根血脉
故事饥饿,猎人走进密林
他习惯在身体里,搜捕猎物
溪水在石缝中流淌,他跳过
自己的影子,稳稳落在苔藓上
所有的事物,都在瞄准他
他必须瞅准时机,才能击中自己
藏于树洞,守在年轮中心
枪口对准开阔地,花香幽幽
他给自己施蛊,并确信自己
会心甘情愿地暴露在枪口下
一只鸽子,栖息于安静的枪管
他熟知自己的狡猾,不敢接头
用等待,徒劳地对抗时间
他这一生,总是一次次败给自己
目光的藤蔓,封住了树洞
枪管已生锈,没有勇气向自己开枪
他任由自己站立在枪口前
果实砸向他的脑袋,声音馥郁
住在人群里,她就能预知
自己未来的事,为了阻止这种灾难
她自囚于山洞,时刻与自己
人们、神灵,艰难地保持着距离
月黑之夜,乌鸦们选择沉默
群山停止奔跑,她用石头敲打石头
山洞里的火光,闪烁其词
睡梦中,喜鹊们在彼岸叽叽喳喳
有太多的人,与自己为敌
她和他们对视,喃喃自语
或张牙舞爪,雄鸡在晨光中鸣叫
法事已了,她扛起自己飞身而逃
阳光斑驳,她躲着自己的脚印
穿行于密林,像黑色的河流
木石、虫鸟避开她,唯有露水瞥见
她绝壁般的美貌、幽谷般的苍老
她尚未绝经,常客串于人世
在肉与灵之间跑龙套,总忘掉自己
洞口的鬼见草,在风中摇曳
洞壁上的照妖镜,总是落满灰尘
书生生于密林,也将死于密林
搭建几间草庐,只为坐等妖精前来
一只鸟雀,用意念修炼身体
用身体,度一个虚空的意念
妖精凌空披月而来,吐气如兰
一百多斤的书生,压不住一句诳语
妖精静立于书桌旁,红袖添香
笔锋划过白纸,惊醒了前世的自己
夜鸟绕庐而飞,流水环庐而过
书生在纸上再续前缘,落字不悔
妖精在窗前伫立,顾盼不语
他们还没学会如何跟自己告别
媒婆的脸上,必定有一颗痣
故意暴露身体的内讧,她怂恿着
书生和妖精相遇,操纵着
一具具精致的身体,一座角斗场
鸡鸣狗叫之时,妖精全身而退
书生停笔枯坐,风从密林吹来
翻动满桌的稿纸,鬼鬼祟祟的阳光
破窗而入,书生只能束手就擒
英雄,就是总走在自己前面的人
沿河而上,穿过一片燃烧的枫树林
在悬崖,与自己的臆想鏖战
太阳掉入密林,他被抬回血红的村子
死亡演绎出的意义,篡改了整个生命
在莫名地感动和突然的战栗中
他被复述成人们祖先的样子
神龛落满灰尘,孩子们正在游戏
狼在山顶嚎叫,人们蜷缩于身体
在睡梦中与狼搏斗,却总是笑场
把自己惊醒,将自己的名字喊成英雄
房脊上,老鼠和猫并肩而行
人们整日搬运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修剪着自己的记忆,遍地英雄
皆是美丽的借口,太阳不得不升起来
白色的雾气,从坟地悄悄漫过来
有人来到悬崖,重返案发现场
却看见了深渊里的自己,并重演
他的失足,整座密林岿然不动
只惊起一只白鸟,缓缓飞向远方
文臣隐居于密林,编纂沉默之法
风声、雨声、自己的呼吸声
声声皆大音,语言开始于自己
未必会忠于自己,书写者即是肇事者
盗用白纸黑字,编一张精致的网
红日东升,朱笔戳破了语言
他一直指认自己,却始终在隔靴搔痒
永远活在书写、言说之前
用文字的飞刀,试图剔掉旁支
却抹杀了一切本相,只剩执念
一个肥胖而硕大的虫子,他折笔而逃
妄想用整座密林,填补身体的虫眼
他在密林搭建的府邸,却长满墓草
写好墓志铭,却碑断字裂
什么东西被他用语言彰显出来
什么东西就消失了,他是自己的把柄
文臣死后,丰茂的密林更加丰茂
一个哑巴,独自在山顶闲坐
某朵白云,一直停在他的头顶
他不吱声,世界始终坐在他的身边
草木遮盖了破甲、断刀、具具骸骨
战争结束了,没有征求他的意见
他继续在密林里,孤独地飘零
找不到对手,或自己的队友
他时常趁着黑夜,以草木为兵
攻下一个个山头,又在黎明前
撤回树洞,一切战斗都背离了初衷
战争,成了战争的全部意义
他代替流水,一遍遍冲击石头
又代替石头,一次次抵御流水
如此忠勇,只有用一次次冲杀
才能艰难地维持着生命的狰狞尊严
阳光下的蚂蚁,搬运自己的黑暗
他无法旁观,试图划分出对错
却被敌、友同时背叛,蚁后的鼾声
响起,这永远是一个人的战争
冬天到了,白雪覆盖了他的世界
他和自己对阵,趁机袭击自己
结束了这场战争,密林之人
跑出家门,庆祝伟大战争的胜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