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莹 黄琼瑶
在中华文化的源流中,古诗词灿烂夺目。几千年来,它以博大精深的内涵独领风骚于文坛,震撼人们的心灵。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是我国声乐艺术天空中耀眼的明星。随着人们对古诗词认知的提升,古诗词艺术歌曲的创作与演唱也备受关注。尤其在古诗词歌曲演唱中,语言、行腔等戏曲化效果,吸收了昆曲演唱行腔优美、缠绵婉转的特色,更是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一、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的发展历程
“相和歌”这一名称概括了汉代在北方各地民间流行的各种歌曲,有原始的民歌,也有根据民歌加工改编而形成的艺术歌曲。“大曲”就是从民歌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大型舞曲。相和歌的原始表演形式只是清唱,即所谓“徒歌”,清唱加帮腔是为“但歌”,再由弹弦乐器和管乐器伴奏,一人手执节的乐器,一边打拍一边歌唱,才成为名副其实的相和歌。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民歌了,而是艺术歌曲,其最高形式是歌舞大曲。
唐代是古诗词艺术歌曲与歌舞音乐的鼎盛时期,诗歌被谱入歌章。宋代的词又叫长短句,文词高雅,与音乐自由结合,如南宋姜夔的《白石道人歌曲集》体现了音乐与文学的高度融合。元曲着重于抒情、叙事以及写景,在用词方面口语化较为明显,具有一定的通俗化特点,是词与曲的完美结合。明清时期的“俗曲”,又称“小令”,加之以乐器伴奏,形成了具有艺术色彩的民歌。兴起于元末明初的昆曲是中国古代声乐艺术的代表,融会了唐宋以来各种声乐艺术的瑰宝,是诗歌语言与音乐的完美结合。其艺术价值极高,又以独特的唱腔让人沉醉不已。
二、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的戏曲元素表达
我国的戏曲是劳动人民长期以来集体创作的成果,包含文学、歌唱、舞蹈等多种艺术元素的一种综合艺术。中国戏曲的划分门类繁多,如中国国粹——京剧、“百戏之祖”——昆曲、豫剧、越剧、秦腔、评剧、黄梅戏等。中国戏曲源于歌舞,根据民间传说改编,具有浓厚的民族色彩,无论是说唱、歌舞表演或者滑稽戏都离不开民间艺术,集合了说唱、诗词、绘画、表演唱等综合艺术。如《穆桂英》《长生殿》《牡丹亭》等早已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剧目。
戏曲是我国传统音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行腔、曲调彰显戏剧性特征,常被吸收于古诗词艺术歌曲的创作与演唱中。传统戏曲中的故事情节、剧情内容及歌词台本具有较强的文学性,作曲家将它与古诗词相结合,形成独具特色的艺术歌曲,并且借鉴大量戏曲行腔。在我国古典诗词艺术歌曲的发展中,人们常常为了体现诗词内容的时代特征以及古典艺术歌曲的民族特征,将戏曲元素中最具表现力的旋律应用到艺术歌曲的创作之中,从而将中国古典诗词艺术歌曲与戏曲元素完美地展现。
冼星海将西方作曲技法和中国传统写作技法糅合到一起,对中国古诗词的结构特点、诗词韵律、表现手法进行综合研究,并将昆曲、京剧等戏曲元素呈现于音乐创作中,拖腔、甩腔、一字多音的运用更体现戏曲风格的韵味。1944年12月,冼星海为《诗经·郑风》谱写《风雨》,郑风是地道的民间情歌“郑卫之音”,他配以十足的中国化旋律,借鉴了昆曲《孽海记·思凡》的女主角小尼姑色空上场的唱段《山坡羊》的旋律。昆曲《思凡》行腔优美,旋律婉转缠绵、悠远柔和,《风雨》保留了昆曲唱腔的面貌,对乐句结构进行创造性加工,在《思凡》中基础节奏型通过音高、音程改变,形成欢快流畅的旋律,每一句最后一个字的旋律也模仿了《思凡》中的大拖腔,大大增强了歌曲的戏曲性。在《竹枝词》的创作中也引入戏曲元素,突出曲调特色,是冼星海在新领域的探索。
三、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中戏曲潤腔的运用
润腔是通过各种装饰音对曲调进行润饰、烘托、渲染和丰富。演唱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很讲究旋律的韵味,将歌词意境和歌曲情趣体现到位是演唱者要做到的事,不仅将谱面上的内容表现出来,还要透过谱面去寻找曲作者内心深处的东西。古诗词艺术歌曲对咬字、润腔、声音的韵味极其讲究,传统音调的韵味,字句韵律的要求,使声音古雅有致,起落转折、抑扬顿挫方面做到精致优美。
融入戏曲唱腔是演唱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表现古韵最为重要的手段,并且巧用戏曲润腔达到内在的声韵美。如王建中的声乐套曲《李清照词五首》多处借用戏曲的润腔手法,其中《如梦令》在句尾长音加以前倚音,将旋律音调与汉语音韵巧妙结合,增强古朴典雅的韵味,三连音形象地描摹出少女醉意沉沉、步履不稳的情形。演唱时要仔细体会文辞、少女活泼开朗的性格、微醉状态下的梦幻。第五首《声声慢》,运用了浓厚的吟诵韵味,表达出词人思念的惆怅、无奈与孤寂之情。《长相思》第二段中两处装饰音起到润色之用,将前段的伤感、婉转转入对理想的追求,把相思之苦和不得志的心情展现出来。
四、昆曲唱腔于古诗词艺术歌曲《长相知》中的演唱运用
常见的昆曲润腔有16种,包括带腔、带腔连撮腔、迭腔、迭腔连擞腔、垫腔、滑腔、擞腔、啜腔、拿腔、豁腔、卖腔、罕腔、囔腔、撮腔、橄榄腔、顿挫腔。依照其功能可分为三类:控制音量大小及变化节奏快慢的润腔,如橄榄腔、拿腔等;增加色彩的装饰性润腔,如带腔、撮腔等;体现四声调值的润腔,如罕腔、豁腔等。[1]
《长相知》是著名作曲家石夫选取汉乐府《上邪》为题材,运用现代作曲手法为曹禺的话剧《王昭君》配写的一首中国近现代艺术歌曲。该作品在演唱上结合了戏曲说唱、古诗词吟诵、昆曲戏腔及西方艺术歌曲创作等诸多特点,似说似唱细腻、抒情、鲜明地展示了民族传统和民间艺术气质的美,突出了声腔美和音色美。
笔者在了解该曲诗词内涵时发现,这是汉乐府《饶歌》中的一首情歌且带有昆曲风格的古诗词作品。全诗以第一人称的口吻表达一位女子对爱情的执着、坚定和热情,发自肺腑的呼喊,慷慨激昂,直抒胸臆。“上邪”一字多音的拖腔,“上”指天,“邪”同“耶”音,犹言“天啊”!附点音符和装饰音的效果体现旋律曲折。运用昆曲“罕腔”演唱,浊音字要用力喷口以此来表达诗词意境。在“上”字借鉴昆曲“擞腔”的运用,“邪”字则保持住“吸腔”的状态。“我欲与君长相知”相知即相爱。“知”则运用昆曲中的带腔。带腔是指连续演唱一个腔味,然后换气停顿之后继续带上一腔的演唱效果并作级进的演唱处理。
“长命无绝衰”的意思是永远相爱,永不衰绝,“绝”字可借鉴“嗜腔”技法,“嗜腔”是一种“吞字”技法,一般用于上声字,吸音不唱,有意无音的感觉。“衰”字的最后一小节采用“带腔”的演唱技法,加强语气的表达。最后一句的“知”字,则可借鉴“橄榄腔”的发声技法,因形似橄榄,故称“橄榄腔”,即发声时由轻—重—弱收来呈现轻重变化之美。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意思为除非高山变平地,滔滔江水干涸断流,凛凛寒风冬雷阵阵,炎炎酷暑白雪纷飞。擞腔是类似于“颤音”的一种唱腔,也称“颤腔”,如“冬雷震震”的“震”可以运用擞腔技巧,为表现电闪雷鸣,尽显摇曳之感。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是内心的抒发,意即天地相交聚合连接,我才会将对你的情意抛弃决绝。最后三句“长相知”是一种更加坚定的诉说。“知”运用橄榄腔的技法,强弱有致,弱收表现出对爱情的坚定和渴望。
“山无棱”的细致雕刻,“与君绝”的清新婉转,“长相知”感叹式的柔美回环,将少女热烈追求爱情的气宇轩昂、含情真切、一往无前的大胆吐露,有声有味地表现出淳朴的爱情和细腻的感情,荡气回肠,扣人心弦。前倚音、上波音要表现出韵味,尤其一字多音带有戏曲的唱腔,除尊重原作的装饰音外,也可以在不影响韵味和腔调的效果下,适当加入再创作的装饰音,咬字归韵,体现古典柔美的情感。
昆曲唱腔非常注重“字”与“声”的结合,在演唱时大量运用润腔,增添旋律线条的美感与变幻,给人以一唱三叹、柔婉曲折之感。演唱古诗词艺术歌曲一定要强调古诗词的韵律美。
五、京剧唱腔于古诗词艺术歌曲《卜算子·咏梅》中的演唱运用
民族声乐与戏曲艺术相结合,不仅可以使戏曲艺术得到重新传播,又可以弥补民族声乐风格的单一,从而得到多元化发展。《卜算子·咏梅》是作曲家孙玄龄选取毛泽东仿古诗词创作的艺术歌曲,也是吻合传统京剧风格特色的作品。
《卜算子·咏梅》这个唱段被收入1993年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诗词唱段精选》卷首。其中前言提到刘吉典先生所说:在不少作品中,曲作者都很注意字词的声韵、曲情的处理和对毛主席诗词内容的气质、内涵的深入探索。对全段作品的感情层次和节奏、板式、调性色彩等如何布局也都很讲究。其做法和创作成就若从戏曲、曲艺音乐的发展来讲,则具有积极的指导意义和开拓精神。[2]
《卜算子·咏梅》一词兼具文学感染力和深刻的哲学含义。由于《咏梅》词的基调是坚定、乐观,因此,适合用京剧的西皮腔与旦角唱腔来表现,为体现华丽、激昂、顺畅又坚定的风格特点,需要旦角加入一些生腔的味道来突出整体的韵味。
第一段:
上句:“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摇板)“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快板)
下句:“犹有花枝俏。”(快板+拖腔)
第二段:
上句:“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音区较为平稳,“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运用了昆曲的唱腔,音区稍低。“待到山花烂漫时”(原板)
下句:“她在丛中笑。”此处曲调较高,运用了生腔的唱腔。
第三段:
上句:“俏也不爭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待到山花烂漫时,”(快板)
下句:“她在丛中笑。”(散板)
孙玄龄老师在中国戏曲学校受到了传统戏曲的教育,再加上平时的大量积累,在这种熏陶下,为他创作带有戏曲元素的《卜算子·咏梅》奠定了扎实的基础。利用上句的重复和下句的拖腔,以此来符合京剧上下句对称的要求与感觉。歌曲三段虽有节奏、表现、速度的不同,但又有着很大的关联。以字行腔、以腔抒情,符合传统京剧唱腔的理论要求,通过声情并茂、字正腔圆的演唱充分发挥京剧的特色。
六、结语
将歌词、曲调以及肢体语言和眼神相互融合,准确地展现诗词内容、词曲的意蕴,表现歌唱者的气质。演唱古诗词艺术歌曲也要想象戏曲中的“聚、凝、收、放、合”的神情神韵,将刻画的人物形象、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也能使人们正确理解和领会歌曲所要传达的思想和意境。
在声乐演唱或是教学中系统性、针对性、有效性地应用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能够帮助气息的平缓均匀、咬字的掌控富于韵律,诗词中的平仄和押韵,只有掌握了其韵律才能唱出古韵之风。将类似于音乐与文学吟诵的韵味赋予歌唱中上行下行的拖腔,将节奏、线条,乐句清晰表达。从整体布局、不同音色以及歌曲意象和韵味的把握等艺术品质去思考,准确地塑造音乐形象、描绘音乐语言。艺术歌曲的诗情美、曲情美、声情美体现了以字代声、以声传情、声情并茂的美学意蕴。将经典的昆曲、京剧唱腔更好地传承、发展,并融入新时代的特色,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扬。
参考文献:
[1]田韶东.昆曲上声字的字声特征与腔格研究[J].美育学刊,2011(03):108-112.
[2]刘明澜.论昆曲唱腔的艺术美[J].中国音乐学,1993(03):27-38.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0年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 “中国古诗词艺术歌曲的文化风骨与活态传承研究”(项目编号:2020SJA0468)。
(作者简介:朱莹,女,硕士研究生,南京晓庄学院音乐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声乐演唱与教学;黄琼瑶,女,硕士研究生,南京晓庄学院音乐学院,教授,研究方向:音乐教育)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