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是中国绘画发展史上的又一个高峰,涌现出许多卓越的艺术家,并且留下了很多千古名作。八大山人便是这个时期著名的遗民画家,他用独具特色的绘画风格开一代新风,将自己的坎坷遭遇借助笔墨的挥洒,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他所表达的亡国之痛和作品所表现出的独特风格,都与当时所倡导的深受大众喜爱的画风大不相同。简淡的笔墨,随性率意的笔触,大开大合的构图,别具一格的墨韵,他的作品中没有利益,没有谄媚,宣泄着只属于自己的那份孤傲和悲哀。精湛的技艺技巧和深厚的文学素养,这些对画家至关重要的东西在他这里显得并不重要,因为他的笔墨仅仅是为了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这是中国文人画家求之而不得的至高境界。
一、八大山人概述
(一)生平简介
八大山人原名朱由桵,今江西南昌人,是明末清初的著名画家,也是一位伟大的书法家,也是清初画坛“四僧”之一。他本为明宁献王朱权九世孙,因为政权变更和社会动荡,在明朝灭亡后,变得整日郁郁寡欢不愿示人,最终选择遁迹空门,法名传綮、字刃庵。
八大山人自小在宗室家庭长大,从而受到家庭因素的影响,他艺术修养广博,诗书画文样样精通,加之他本身就勤奋聪明,在8岁时就可以写诗,11岁时能画淙淙溪水和广袤山川,孩童时期还能够悬腕书写米家小楷。在八大山人19岁时,他的父亲不幸去世。后来因政权变更社会动荡,惨遭灭国之痛,内心极度悲愤,整日郁郁寡欢不得志,随后选择遁迹空门。晚年在作品上写名时,将“八大”和“山人”两组词分别竖着写。前面两个字连起来看好像是一个“哭”字,又好像是一个“笑”字,而后面两个字连起来看又好像是一个“之”字,看起来就像是“哭之”“笑之”,有哭笑不得之意,这也表现出他对当时社会的种种不满而怀有切肤之痛。胡竹峰先生曾经说道:“八大山人名好、形好,尤其是哭之笑之的落款,大美。”
他不修边幅,生活得十分清寒贫苦,且乐在其中。他喜好饮酒,在喝醉时,时常泼墨淋漓,尽情挥灑,霎时间便有十多幅作品问世,世人向他索画皆有求必应,慷慨相赠。他的作品大多以象征的手法直抒胸臆,如画鸟、鱼、鸭等动物时都以白眼示人,充满不羁的倔强之情,这样的形象正是作者内心的真实写照。他一生擅长书画,山水继承了董其昌,花鸟则以写意水墨为主,寥寥几笔便能直击要害,彰显神韵,可谓笔简神全。
(二)时代背景
明末清初是中国绘画艺术发展的又一个高峰,涌现出许多优秀的艺术家,在这一时期文人画占据画坛的重要位置,水墨写意画成为主流。文人画是指在古代封建社会由文人士大夫所创立的一种绘画,文人画画家讲究的是诗书画印相结合的一种绘画形式,注重表现画面的神韵和意境,注重表达自己的内心,“发明本心”地将自己所想、所感注入笔墨之中,从而形成自己独特的笔墨韵味,更耐人寻味。清初六家、“四僧”等都展现出卓越的绘画技巧和超凡脱俗的绘画风格,他们都是明清之际出现的著名画家,拿起画笔来抒发自己内心的愤懑。
四僧的绘画是对文人画的一种沿袭和发展,而四僧凭借高超的笔墨技巧和极高的艺术修养将文人画推向了又一个高峰,将感情和技巧高度结合起来,使创作进入了一个自由的国度。
八大山人的艺术带有更加强烈的精神内涵和复杂的感情色彩,在他的作品中经常有着说不出的苦闷和隐隐的悲愤,他将自己的这种感情通过下笔的轻重缓急和用墨的浓淡干湿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山水画是所谓真正的“零碎山川颠倒树,不成图画更伤心”,“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这两句话十分准确地表述了八大山人独特的精神内涵和丰富的感情色彩,沿着这两句话给我们的启发继续研究下去,我们才能够真正地了解他的思想,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体会他所处时代背景下内心的不甘、悲愤与孤独。
二、八大山人不同时期的画风演变
(一)出家为僧时期
纵观八大山人的一生,他的花鸟画创作可分为三个时期来进行分析。
第一个时期是50岁之前为僧时,属于早期,八大山人居住在道观和寺庙之中,过着消散淡泊的生活。落款常常为“传綮”“人屋”“个山”,这时期多喜爱画瓜果、花鸟、竹子一类的题材,以卷册为多。
《传綮写生册》是八大山人现存最早的绘画作品,在这个时期他的作品画面工整细致,用笔力透纸背。正如册中作品《墨牡丹》,水墨画写意牡丹,点点墨痕画出颜色深浅不一的花朵又用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出叶子的形态,构图上呈现出上重下轻的怪异之感。墨花瓣内深外浅,层次变化丰富多彩,线勾叶片运笔如飞,速度迅捷,与当时流行的勾花点叶法相反。八大山人借助墨色牡丹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懑和对统治者的不满情绪。他在画中写道:“尿天尿床无所说,又向高深辟草莱。不是霜寒春梦断,几乎难辨墨中煤。”讲的是人在孩童时期就是无所顾忌的,尿天尿床是天性所致,本无可说,亦不想说,所以便是“又向高深辟草莱”。但是人一旦长大,学会了伪装,烦闷也随之而来。如果你继续再探究下去,那就又陷入无尽的烦恼中去了。
八大山人在这个时期对于事物缺乏观察力,在感情等诸多因素的驱使下,对于笔墨的控制上略显生涩,总而言之,他早期书画作品的主要特点是借助绘画和书法来直抒胸臆,将典故和禅宗思想融入作品之中,所以诗文常常晦涩难懂。
(二)还俗矛盾期
50岁至65岁是八大山人花鸟画创作的中期,在这时他的绘画风格渐渐地发生了改变,喜爱绘鸟、鱼、虫等,形象在之前的基础上略有夸张,笔墨劲挺有力,所画鸟的眼睛和嘴巴大多是长方形,鸟的面部则是椭圆形,呈现的大多是上大下小的构图形式,给人摇摇欲坠的感觉,画中的鸟大多是一只脚站立,一只脚悬空。如他所绘的《孔雀牡丹图》,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他以独特的见解和别具一格的绘画风格对时事进行了辛辣的讽刺。画面中有一块残破的石头,在石头的缝隙处有杂草和牡丹交错生长,这些原本应该生长在地面上的植物,却从石头的裂缝处生长出来,让人感到十分不真实。在画面的左下方有一块上大下小的石头,石头上方并排站着两只孔雀,孔雀的样子并不美观且以白眼示人,尾巴上也只有光秃秃的三根雀翎。
画中题诗道:“孔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强半墨生成。如何了得论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诗中所说的“三耳”出自一个典故,讲的是古时候奴才揣合逢迎,为迎合圣意常常告密他人,所以比喻他们比常人多了一只耳朵,故称为“三耳”。八大山人将孔雀的雀翎比作清朝官员官帽上面的装饰,通过题诗和绘画相结合的手法,鄙视了那些唯命是从的小人,表现出对他们的嗤之以鼻,是一幅具有强烈讽刺意味的国画作品。
在八大山人57岁还俗以后,他的书法和绘画的风格特点多呈现出“无所畏惧”的面貌,与中国传统绘画风格大相径庭,也与其早期绘画风格大不相同,作出了许多改变。在八大山人花鸟画创作的中期涌现出许多具有代表性的言论,例如他在《书法山水册》中提出的“画法兼之画法”“书法兼之画法”的思想理论,是史无前例的。
(三)艺术成熟期
65岁是八大山人创作的晚期,这时他已经在精神上获得了极大的自由,绘画艺术也日渐成熟起来。
这一时期他的代表作品当属《孤禽图》,整幅画面只在中间偏下的地方绘有一只禽鸟,画面留有大量的空白,禽鸟的眼睛一圈一点,是八大山人独具特色的绘画风格,禽鸟以白眼示人,一足站立、一足悬空,整个鸟的形态孤傲不屈,形象简练,草草几笔却能够彰显绘画功力。夸张的造型,奇特的表情,巧妙的构图,泼辣的笔法,尽显酣畅淋漓,是作者愤世嫉俗之情的流露,也从侧面反映出了作者作为宗室的孤傲心境。
其晚期绘画水平更加高超,将遗民的感情深深埋藏在心底,含蓄地表现在作品中,此后他的作品不再是苦闷的心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悠闲、平静和恬淡。
三、八大山人绘画的艺术特点
(一)构图大开大合
八大山人的花鸟画构图多给人一种奇险率意的感觉,画面表达的内容并不多,有时甚至只表现一个物象,画面中留有大面积的空白,不仅造成视觉上的形式美,而且留给观众丰富的想象空间。八大山人绘画所崇尚的是一种韵味的体现,不在于追求外在之形似,而在于追求内在之神韵,这也是八大山人的成功之处。
画面虚实结合,注重画面的整体效果而不是只拘泥于一处的表现,他擅长在画面中大量留白,善于发挥空间的效应,且从自身出发,突出物体的某个特征,是为了发挥其独特的表现力。在咫尺的画面之中,将画面安排为截景的形式,因此在他的绘画作品中事物的形象大多是不完整的,给观者留有足够的想象空间。
(二)笔墨沉郁含蓄
中国文人画发展到八大山人时期,其将笔墨的控制和情感的表达推向了又一个高峰。他用如此精悍的笔墨,一点一画皆出发于本心,正如王阳明所提出的“发明本心”,一切跟随内心。相比于其他写意画家,八大山人狂放的笔墨更显得弥足珍贵,尤其是他塑造的形象,寥寥几笔凸显生趣,简约却不简单,带给观看者丰满厚重之感,令人流连忘返仿佛置身其中,八大山人在笔墨上的造诣可谓是前无古人。八大山人的花鸟画继承了明代写意花鸟画的传统,充分利用生宣纸的特性,通过对墨和水的控制,使笔墨有了层次感,最终发展成为大写意的绘画手法,八大山人的大写意花鸟画以自成一家的绘画风格,开启了花鸟画的一代新风格。中国泼墨写意画的重要原则原本就是不露锋芒,坚决不能以飞扬跋扈为目标,八大山人的笔墨节奏与变化形成了一种含蓄的律动感,这就是中国画中笔墨的韵味。
四、结语
八大山人凭借作品独特的风貌,给世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在中国绘画史上一直是凭借简淡的笔墨,随性率意的笔触,大开大合的构图,别具一格的墨韵而著称,八大山人的写意花鸟画在中国画坛更具有代表性。他的写意画继承了明代陈淳、徐渭的笔墨技法,绘画风格比徐渭更怪诞狂放,比陈淳更清丽冷峻,也更有深意,真正做到了“笔简神全”的至高境界。八大山人的一生仿佛为书画而生,他笔下的事物怪诞冷峻,就连美丽的孔雀在他的笔下都变得丑陋不堪,身上只有三根雀翎,暗讽清朝皇权贵族,在这其中寄托着一个明代没落王孙的悲伤。
时代的伤感、悲愤更加突出了画家的个性,八大山人以其独特的构图、形象和笔墨,酣畅淋漓地将中国写意花鸟画推向了一个新阶段。他凭借非常简单粗略的外在形象表达出内在强烈的感受,绘画的核心变成了笔墨在宣纸上恣意挥洒的情趣,它不完全脱离现实中的物象,却又凌驾于它,从而使笔墨本身具有独立的审美意义。它们共同唤起“有意味的形式”的审美感情,而完全不在于描述的对象本身。所以,八大山人的花鸟作品在现代中外都能被更多人认同喜爱,并一直有着发展是因为其在具象再现中充满抽象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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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崔雨馨,女,硕士研究生在读,曲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2020级,研究方向:中国画)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