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东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 丁 顺
荷兰建筑师雷姆·库哈斯在《S,M,L,XL》中提及“广普城市”(Generic city)概念,即未来的城市将是无个性、无中心、无历史、无规律的普通城市。我国城市的物质空间形态逐渐呈去个性化而彼此趋同的状态。济南中央商务区被精准而理性地分为多个100m×100m地块,缺乏层次性和变化感,城市的独特性体现在绿轴和标志性塔楼上(见图1)。天津于家堡规划也呈均质化状态,其营造模式均在不变的图底肌理下,加入可变的功能内容和建筑形态(见图2),在我国城市化进程中实用且利于开发。
1济南中央商务区城市设计效果(图片来源:SOM)
2城市普适化的营造模式(图片来源:SOM)
纵观全球知名城市的结构,如纽约方正而理性,其丰富的城市空间形态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究其根本,是这些城市经历了千百年变迁,城市格局自身的单一性和空白感逐渐被历史、人文、景观、构筑物、地标建筑、功能业态等反复层叠而填满,从而带来城市组织关系与梯级关系(Hierarchy)的增加,进而形成现在丰富的城市感知体验。这虽是城市历时性的综合体现,但其背后的生成和演化逻辑对发展城市形态研究具有借鉴意义。
当前,我国城市处于留白和弹性生长阶段,城市活力缺失,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在城市既定空间体系逻辑下,探索让城市具备特质的设计策略,以创造多元的城市形态。
简·雅各布斯的城市活力论曾从社会学、心理学和行为科学角度分析城市环境活力,强调关注人的活动,倡导街道和街区基于时空混杂的多样性活力。凯文·林奇在《城市意向》中提到小空间对人们感知环境的强化。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提出地方的生命和灵魂才是日常生活的城市。更大规模的整体结构,往往是由个体的行为渐进地、逐步地、润物细无声地生发出来,且由于特定的事件不断在那里发生,地方就被赋予了特定意义。
激发活力需依存城市物质空间的微观层面,通过让人们在具有不同的内容、尺度、属性的城市空间和环境中,进行各种类型的活动,将毫无意义的空间变成真正充满空间记忆和归属感的场所。
城市形态的本质为空间组织方式,具有场所精神的空间及界定空间的建筑组群需基于关联性的“规则”框架,建立从宏观到微观的场所层次结构,否则将是无序的物质堆积。对于其连续性的组织逻辑,埃德蒙·培根在费城中心区设计中提出“设计结构”概念。
2.2.1 层级间的叠合
在城市形态学研究中,康泽恩基于元素到整体的视角,提出将“形态复合体”作“城市景观细胞”(Townscape cell),将其组合成为“城市景观单元”(Townscape units),继而成为不同规模和等级的“城市形态区域”(Urban morphological region)。如将英格兰商业古镇拉德洛(Ludlow)划分为5个城市景观层级。
此概念体现出城市的物质空间体系是纵向的“整体”,形态结构在梯级关系下逐“层”(Layer)展开。城市形态非停留在某个特定“层”,而是跨越不同空间尺度层级后的叠合状态。层级的复杂性决定了城市的复杂性。构建层级,叠合层次,创造多元场所,经营多元业态才能带来多元场景和情境。
2.2.2 层级内的耦合
“耦合”(Coupling)概念来源于物理学,是指2个及2个以上的个体或单项子系统之间通过相互作用协同,彼此产生相互依赖、相互协调、相互促进的动态关系,进而组成具有动态性、有序性和目的性的完整系统。复杂的城市形态系统也可看作是多个单项子系统的耦合组织。该组织不仅是拼贴式的并置,而且彼此联系产生价值和协同效应,进而形成相对稳定的关联方式。
子系统内可分解为“层”(Layer),所有的空间构成元素(建筑、街道、广场、绿地、道路网络等)均在不同的“层”上相互耦合并得以整合。层内的构成元素复合度越高,整合的方式与状态则越多样,也更具有空间的潜力与活力优势,而构成元素最集中的区域则演变为中心。
各子系统在层内以边界界定边缘,因为耦合的过程也是边界标注、明晰和打破、交织的过程。边缘带也因子系统之间彼此渗透,形成具有公共性、开放性、动态化的复合空间。
2.2.3 系统间的叠合
各子系统在三维空间中叠合,彼此相交而不相容,共同发展成1个组合形态。而系统间彼此叠加的地方,则成为更具标识的节点性公共空间、功能混合的多义空间和提供个性化与人性化的场所。20世纪60年代,以约翰·弗里德曼的空间城市研究为代表的城市构想提出层叠式空间开发策略,其立体共存的形态组织展现高密度的空间叠合,实现地下、地面和空中的多标高紧密结合,促发共享和跨界(见图3)。
3立体城市示例模型(图片来源:www.yijing-vip.com)
2.2.4 耦合与叠合形成的交叠态
通过将各子系统在横向和纵向多维度的不断耦合与叠合,实现物质空间形态跨层级的交叠,让城市的层级内混合、连接和交织,层级间流动、立体和复合。城市各部分不再孤立和割裂,形成丰富而整体的空间体系,并具备复杂性、多样性、交融性和随机性,增加城市活力。
建筑是城市的有机组成部分,参与界定并围合出各种空间。其作为人接触认知城市的起点,并不应只是功能完备的“城市艺术品”,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认为曼哈顿林肯中心的3栋剧院因“缺乏粘合性与共同性关系”变成只是“将同名物体放入同一筐内”,或甚至异化原有的城市空间,与城市格格不入(见图4)。
4 曼哈顿林肯中心(图片来源:www.Eileen_10/Shutterstock.com)
无论是作为城市广泛存在的填充性要素,还是特殊的标志物,都应在建筑层级下,跳脱狭隘的形式视角,对话周围的空间环境,与其他的城市构成要素产生关联,与既有状态共同构成积极的城市空间,使建筑具备城市性,既有“形”(Shape)也有“态”(Frame)。
OMA设计的伊利诺斯理工学院校园中心打破了建筑的边界,与学生日常活动的慢行系统耦合,将多条校园路径纳入建筑内部,带来首层的穿越性。路径汇聚并与建筑相互叠合,交叠上演各种生活化场景的中心内庭。建筑与环境的关联有时为非紧邻、非共存的遥相呼应,如观景平台、视线通廊等,均是与环境隐含的虚连接。
聚落由具有类似空间功能形态的形态单元构成,在一定范围内形成单元并生长。以生活功能为核心的聚落在我国延续已久,具有自己的生长模式和存在哲学。该聚落虽呈现形态不同,但其结构逻辑却具有共通性。如苏式园林沧浪亭由多园相联,而单个园子则是由建筑、游廊、步道、景观等元素组合而成(见图5)。王澍曾评述沧浪亭:“没有‘翠玲珑’这种局部理型的经营,总图上的扭转曲折则毫无意义”。园林建筑与环境相耦合,形成“眼前有景”的翠玲珑、看山楼(见图6)。建筑、景观、路径相耦合,形成以景观为中心的围合式排布方式,再相叠合建立高低、上下的视线或行走层次。而园与园之间则通过假山、植物、游廊、建筑、围墙、月门、窗扇等多种物象相互围合和遮挡,界定层次界限,形成连绵、渗透与关联的状态。从“局部理型”的生长经营着手,到各局部间的反应与关联,最终得出园林总体结构上的“疏密得宜,曲折尽致”。古镇和顺“合院+街巷”的“自然形态”生长模式,相较园林规模更大,层级更多,因此呈现比园林更清晰的开放度界限(见图7)。
5 沧浪亭的整体格局(图片来源:网络)
6 山楼与山石紧密耦合(图片来源:网络 )
7古镇和顺“合院+街巷”式生长模式(图片来源:www.kknews.cc/travel/l899j39.html)
如今,聚落的属性更多元,功能更综合。以金融街、企业园区为代表的办公聚落,以商业街、度假村为代表的休闲聚落等,均需以交叠态呈现更多样化、高融合、高共享的城市形态。
HPP建筑事务所设计的南山科技创新中心以公共交通为导向(TOD),从不同层面与未来的大型交通枢纽西丽高铁站建立理想连接,并将各功能系统与平台、景观、交通等系统耦合,建立多向链接的交织关系,叠合出立体的“地下层”“地表层”“伞盖层”“树冠层”,形成充满活力的联合办公场所及实验研发空间(见图8)。
8南山科技创新中心(图片来源:HPP建筑事务所公众号)
Zaha Hadid Architects设计的深圳皇岗口岸片区是以科创为主旨的国家技术创新中心,以组团围院的方式建立建筑、平台、景观一体的科创单元,并与慢行系统在各层紧密耦合,最终叠合成完整的创新中心形态。从私密的层叠式立体庭院,到半公共的围合庭院,再到公共的游走街巷,活力交互的边界在不断打破中延伸(见图9)。
9深圳皇岗口岸片区(图片来源:www.zaha-hadid.com)
聚落是部分人群聚居的总体呈现,亦是城市层级的组成部分。因具有大量“局部理型”的细致经营,故城市拥有层层递进的深度和趣味。
区域具有强烈的场域效应,从而形成区域性的城市意象。其城市意象常基于对区域特有的人文、历史、自然环境、气候水文、定位和社会条件等的回应与强化,形成鲜明的区域印象需分析确定区域的决定性主导特质,并将其融入整个结构体系。
在区域层级中,各系统的关联性由运动(交通动线、人行等)、景观(自然和人工景观)和标志物等公共性系统所主导,彼此交叠形成强有力的主结构脉络。其公共性系统具备更多与历史记忆、地域文化和行为模式相关的内涵特征,对形态的识别性产生显著影响。而其他填充性系统则更强调形态特色的类型化控制,形成具有层次的功能性聚落,并与公共性系统在各层级上反复耦合。通过层级的建立与系统的交叠,区域的特质化形态也逐步形成。
广州海珠创新湾沥滘核心区包括历史保护村落、湿地景观及滨江水岸,TOD的定位也将未来交通方式引入场地,以上自然历史文化元素和城市发展需求成为区域的核心特质。Zaha Hadid Architects用建筑形体模块呼应周边城市肌理尺度,通过简单明确的几何形体形成具有灵活性、适应性和连通性的多功能聚落(见图10)。多层次的立体慢行系统作为基础框架,连接水岸、历史村落和背面的湖泊湿地,串联多个文旅标志物,并渗透进入地块,与建筑交错叠合,塑造出若干节点空间和独特的城市街景。
10广州海珠创新湾沥滘核心区里的建筑形体模块(图片来源:青年建筑)
研究并非固化城市的建构方式,而是为城市的当下和未来提供设计策略,使城市既能远观得势,具备清晰的结构架构和个性化标签,又能近观得形,成为让人进入的体验性城市。
通过多维耦合和多元叠合,改变单一性格局和均质化空间,在结构框架下创造出模棱两可、多重性的场所,使城市不再平铺直叙,而具有选择性和可生活性,人的个性不被束缚,这是城市空间呈现活力的本质。让城市的新生、发展、更新阶段均有复杂性和可变性,带给生活其中的人们更多元创新的空间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