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雾云腾

◇崔 立

苏芊问我，你见过黄山的雾吗？如梦如幻的那种。面对这位来自黄山的同事，我只能表示遗憾，因为我没有去过黄山。

这家看似正规的单位，工作节奏却并不正规和轻松。老板的一句话，周六保证不休息，周日休息不保证，注定了在这冬日的寒冷早晨，我们好不容易熬过了五天忙碌的工作日，又不得不从被窝里钻出来，着急忙慌地往单位赶。

苏芊说，真心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苏芊看着我。我说，活着能不累吗？看向窗外，没有阳光的照耀，天际间灰蒙蒙的。苏芊突然变得很兴奋，从一堆材料中冒出了头，说，这是雾吗？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我肯定地说，不，这是霾，肯定不是雾。苏芊说，霾？我说，对，霾是因为空气中的污染造成的，吸入后对人体有一定的伤害。哦。苏芊的声音又萎靡了下来。

桌上的电话响起，苏芊接完电话，急匆匆去了部门负责人老黄的办公室。紧闭的门内，很快钻出来老黄近乎咆哮的声音，……你写材料的时候能不能上点心啊，重要的素材、亮点，上回我都给你讲过的，你写进去了吗？……我计算着时间，一分钟，两分钟……在十分钟快到的时候，门打开了，苏芊低着头走出来，面容沮丧，像霜打过的茄子。

我低声说，怎么了？苏芊摇头说，一直都是按照他的意思改的，现在他又把自己的想法给推翻了，还推到了我的头上。这已经是改过的第七个版本了，看着苏芊委屈无助的表情，我又能说什么呢？

日子一天天地过，以为会越来越好，却在很大程度上无法跟随人的意志往好的方向去。

又是一个霾天，苏芊从外面进来，不知道是不是被霾笼罩的天空过于阴暗了，连苏芊的脸都是阴暗的。苏芊说，我要走了。走？你要往哪里去？苏芊的声音有点儿大，我赶紧把他拉到僻静处，低声问他。苏芊说，我又被扣钱了，原本以为这个月忙成这样工资会会多一点儿，谁知道越来越少了，马上又要交房租，算算这钱都不够交的……

苏芊离开了。很奇怪，这段时间上海的霾特别浓重，就像单位里沉闷的空气，不把人逼疯誓不罢休的样子。

再接到苏芊的消息，是因为我突然收到的一盒包装精美的茶，面对这份没有留名字和电话的快递，我第一反应是寄错了吧？但上面留的我的名字和地址，又毫无疑问确实是给我的。直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熟悉的声音，收到茶了吗？这茶当年是用来进贡的，便宜你了！苏芊爽朗又轻松的声音，让我有了错觉，这是我认识的难过又沮丧的苏芊吗？

距离苏芊离开单位，有一年多时间了。

难得的休息天，我打开这盒茶，叶色苍绿匀润，全身披白毫，轻轻抓起一把放入杯中，倒上热水，顷刻间，就有暗香扑鼻。我迫不及待地入口，醇厚甘冽的味道弥漫在唇齿之间，意犹未尽。

我问起苏芊现在做什么，过得好吗？苏芊说，你猜。电话那边的苏芊依然爽朗的语气，让我羡慕不已。

关子卖过了，苏芊缓缓地给我叙述，他已经想好了做茶的生意，在离开上海回到黄山后，说动父母投了点款，从别人手里转包了一处茶园。他倒不完全是为了赚钱，他原本就喜欢喝家乡的茶，也喜欢黄山这边不紧不慢的生活节奏。现在，他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考虑所谓的上班时间，徜徉在这大片绿意盎然的茶园中，别提生活有多惬意了。

窗外，一缕阳光徐徐升起，越来越大，似乎是驱散了空气中的霾，天际间逐渐放亮。

苏芊微信发过来一张照片，站在茶树丛中的苏芊笑容满面，一群工人动作熟练地采摘茶叶。我似已听见他的笑声，他的身后丛雾云腾，铺天盖地而来，像人间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