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永堂,李 鑫
中国职业技术教育发展到今天,职教本科的许多问题迫切需要深入研究。什么是职教本科?职教本科如何才能高质量发展?……一系列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这里我们特编了两篇文章,从不同角度对这些问题进行阐释,供同行们探讨。
明确类属性并廓清边界:关于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的若干思考
贾永堂,李 鑫
(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湖北 武汉 430063)
本科层次职业教育是我国现代化职业教育体系建设中的巨大“突破”,但无论“突破”带来的是职业教育类型的转变还是层次的提升,“本科定位”都是其中最为关键的要素。推动本科层次职业院校的建设,要准确把握本科教育的类型特征,须从高等教育分类体系中科学定位本科职教的类属性;同时须从教育目标分类视角确认本科职教的质的规定性,尤其应关注人才培养目标与规格系统的表述,以廓清职教本科人才培养边界;发展本科职教的重要途径是职业院校专升本,但要谨防职业院校升本陷阱,为此须大力推进本科层次高职院校建设的组织试验。
本科层次职业教育;高等教育分类体系;人才培养目标
2021年1月,《本科层次职业教育专业设置管理办法(试行)》正式确立了本科职教专业设置管理的国家制度,同年12月《关于做好本科层次职业学校学士学位授权与授予工作意见》明确了普通本科和职业本科在证书效用方面价值等同,在就业、考研、考公等方面具有同样的效力。在此政策背景下,学界对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展开了广泛的讨论,认为理解并把握本科层次职业教育意义重大[1],但因我国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尚处于试点探索阶段,关于该主题的理论研究还较为薄弱[2]。本文认为,要推动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的发展,应首先把握本科教育的类属性,在高等教育体系中确认职业本科与其他本科的共性特征。同时,鉴于培养目标对高等学校的重要性,为了在共性基础上体现本科职教特殊性,本科层次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目标表述理应做出相应的调整,以彰显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因高质量职业教育体系建设而被推升的类型定位。
随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国际产业合作日益深化,竞争也不断加剧,促使社会分工日益细化。为应对经济快速发展对高层次职业型人才的迫切需求,本科层次职业教育愈发受到社会各界的重视,加之新时代我国劳动力市场对类型化与多样化人才的迫切需要,职业本科受到了来自学术界与决策界的充分肯定,试点探索工作得以不断推进。但是对于当前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发展现状而言,一方面必须承认近年来我国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在决策层面已然破题,另一方面也必须认识到高等职业教育演进历程基本停留在高等专科教育层次,从未涉及本科层次,对于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的认识和实践难免存在一定的模糊性。如果说,在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发展初期,彰显特殊性还不失为一种必要的选择,随着形式各异的本科高职院校的涌现,我国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的持续健康发展更需准确地把握其内在本质属性,并基于学理视角来确认其社会功能的不可替代性。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在高等教育分类体系中认真辨析职教本科与其他本科的类型定位,在把握特殊性的过程中回归本科教育的共性特征,而不仅仅单纯关注高等教育学制层面的规定性。
2017年2月《教育部关于“十三五”时期高等学校设置工作的意见》明确提出我国高等教育总体上可分为研究型、应用型和职业技能型三大类型。根据履行社会职能的层级,可以将研究型大学划分为学术研究型大学以及应用研究型大学,将应用型大学划分为Ⅰ类应用型大学与Ⅱ类应用型大学,将职业技能型大学分为职业技术大学与高等职业院校,如图1所示。而本科层次职业教育是伴随着高等教育普及化出现的一种新形态的本科教育,就我国本科层次职业教育试点现状而言,现已形成了高职院校升格举办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独立学院转设或与高职院校合并转设举办职业本科教育、应用型本科高校转型举办职业本科教育及普通本科高校举办职业本科专业等多种办学模式。为了积累本科职教办学经验以及构建高等教育分类体系,同时也为了厘清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的内涵概念,我国将上述多元办学形式的本科职教主要划归为“职业技能型大学”这一大类,其中部分行业特色大学试办或者与产业联合举办的应用型专业也可视为本科层次职业教育。该类学校应以服务分类发展与促进就业为宗旨,以技术传承创新和技能迭代更新为导向,主动适应行业领域动态发展,特别是适应行业前沿发展对高水平技术技能人才的需要,以区别于研究型大学与应用型大学。当然,无论是哪种类型的本科教育首先都应该是本科教育。而所谓本科教育,指的是建立在特定通识教育之上的高等教育。对于本科教育的这一内涵,中外著名学者都曾有过重要论述。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Abraham Flexner)认为,大学教育主要表现为专业教育,而专业教育以高深的学理和高尚的理想为基础,相对而言更重视理论的修养,在本质上是博雅的和理智的活动[3]。这种大学教育是排斥职业教育的。我国高等教育泰斗蔡元培先生反复重申大学教育应该建基于普通文理科教育之上,认为文理科教育是大学教育的根本,并在这个意义上首次提出了本科教育的概念。在他看来,本科教育就是基本的文理科教育,故商学本科、医学本科和工学本科教育的提法根本就不成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主张北大时将工学放逐到北洋大学了。他提倡“硕学闳材”的人才培养目标,认为大学不仅要培养钻研高深学问的专业人才,更要培养学识宽广深厚的人才。虽然,随着高等教育数量规模的不断扩大,本科教育的内涵也在不断充实,从基本文理科教育,到基于基本文理科教育的专业教育,再到高层次专业教育,不再完全等同于学术型高等教育,其外延则不断扩大,除了研究型本科教育外,还包括应用型本科教育和职业型本科教育。但是,无论其内涵怎么变迁,其外延如何扩展,本科教育终究应该是本科层次的高等教育,有其特定的智力标准。由此可以认为,本科层次职业教育是职业教育延伸至本科层次的技术教育,是定位于高等教育的专业教育,兼具本科教育与职业技术教育的双重属性。
图1 我国高等教育分类示意图
职业教育向本科教育层次跃升的关键在于人才培养目标与规格的升级,使所培养的技术技能人才在劳动力市场中能够占据特定的地位。弗伦奇(H.W.French)在其职业带理论中按照理论知识与技能结构两个维度,将技术型人才分为技术工人、技术员和工程师三个系列,他们的知识结构和操作技能的要求随着职业带的移动而有所差别:技术工人侧重于操作技能,工程师侧重于理论知识,而技术员则在技能操作和理论方面均有一定的要求。随着生产方式的变革,职业岗位的复杂化与综合化导致职业群类交叉重叠的同时,技能型人才(即技术工人)的操作技能要求逐渐变低而理论知识要求升高,技术性人才与技能型人才之间日趋接近甚至重叠。参照人才规格频谱的科学定位,我们可以尝试对研究型高校、应用型高校和职业技能型高校的人才培养目标做以下区分:研究型本科高校应以培养学术研究型与应用研究型人才为已任,应用型本科高校则应致力于培养工程型与应用技术型人才,职业技能型本科高校则应努力培养适合经济社会发展需要的应用技术型人才以及高级技能人员。客观的说,当前我国高职院校人才培养目标的表达总体上比较模糊,如“技术应用型人才”、“高技能人才”、“高素质技能型人才”、“技术技能型人才”、“高素质技术技能型人才”以及“高端技能型人才”等。这种模糊的目标表述无疑不利于高等职业教育的质量保障。正是由于我国本科职教尚处于初级探索阶段,专科层次职业院校转型升格更是处于起步阶段,在确定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发展战略思路时,非常有必要从人才培养目标规格维度,厘清职业技能型本科教育与研究型本科教育和应用型本科教育之间的边界。
根据修订版布卢姆(B. S. Bloom)的教育目标分类理论,教育目标可以分为认知、动作技能以及情感三大领域的目标,其中认知领域的目标主要涉及有关信息和思想的知识以及运用信息与思想展开实践的能力;情感领域的目标主要涉及通过教育培养的价值体系进行组织、表达、生活以及工作的能力;动作技能领域的目标主要涉及做出相应行为的能力[4]。参照该理论,本科职教人才培养目标既要达到本科层次教育的基本水准,也要满足社会对职业技能型高层次人才的相应需要。如图2所示,职业技能型高层次技术人才在认知领域应体现知识目标的高端与终身性,要通过正式与结构化的学习精通本专业的基础知识,掌握支撑该领域未来发展的相对广博的工程知识;要打破学科界限以加强其他相关领域的知识学习,形成满足未来产业变革的多学科知识交叉的跨学科知识体系;要加强实践锻炼,不断丰富缄默知识,具备成果技术规划、技术支持保障以及技术任务组织等实践应用能力。此外,本科职教人才应形成相应的认知思维能力,包括批判性思维能力、系统性思维能力、逻辑思维能力和创造性思维能力。其中,批判性思维能力强调能够发现和概括总结复杂技术实践问题的各个组成部分并促进该问题的解决;系统性思维能力强调理清生产实践问题各部分的线性因果关系;逻辑性思维能力强调能将专门领域知识抽象概括并组织实施于生产实践;创造性思维强调通过试误挖掘个体实践领域的发展潜能。在情感领域,本科层次职业院校所培养的学生需具备特定的使命与责任感。“中国制造2025”、“互联网+”和“一带一路”等国家战略相继出台,这些战略的实现都有赖于具备历史使命与责任担当的技术人才,应用型高层次技术人才的素养目标应该包括宏观层面的民族复兴与科技创新的历史使命、坚定的思想意志与不怕困难的核心能力以及职业精神、求真务实和职业操守方面的职业素养。在动作技能领域,本科层次职业人才应形塑技能目标的探索与创造性,在专业基础能力之上形成技术创新与成果转化的能力;在产教融合人才培养过程中提升沟通、协调等组织领导能力;面对社会发展需求不断加强生涯规划、发展定位以及岗位适应等可持续发展的能力。
图2 本科层次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目标设计思路
在学术性与应用性、职业性的互动中,随着高等教育机构的多样性以及大学社会一体化的加深,分类分层已经成为普及化时代高等教育体系建设的重要取向之一,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的类型特色由此获得初步认可。客观而言,尽管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发展的大局已经落定,试点实践工作也在稳步推进,但由于相关组织试验频度与力度的不足,部分升本院校对于本科层次职业教育的内涵与办学规律的理解还不到位,部分本科层次职业院校在办学理念、基本制度设计和培养流程安排等方面仍倾向于模仿研究型高校。一是形式化升本举措导致本科培养目标落空。职业院校专升本的关键是本科层次培养目标的设置及其在专业设置、队伍建设、课程教学与管理等方面的操作化。目前,多数试点高校并未基于对产业发展趋势和就业市场变迁的充分调研进行专业调整和课程教学改革,只是围绕理论课时和实践课时的占比进行浅层次的调整,各个培养要素和整个培养流程并没有得到根本性再造,实际上不支持本科层次的职业教育。二是原有制度和组织文化不支持人才培养目标规格的升级。如前所述,本科层次职业教育可由多种教育组织提供,每种组织各有其相对优势,也有其相对劣势。对于由专科院校升格为本科院校的职业院校而言,要建设本科层次职业院校,首先须实现对原有组织文化和制度体系的破,不破则不立。如果学校领导、管理人员和教师在基本观念与行为方式上仍然停留于专科时代,如果学校的基本制度仍然保持原貌,学校最多实现了层次上和名义上的升级,组织效能并未获得提升。
基于对本科职教现有办学实践情况的分析,也基于对本科职教未来发展前景的估计,可以断定,让本科层次职业院校在追求本科定位和彰显类型特色中实现持续健康发展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其间充满了不确定性。在发展的初级阶段,尤其应鼓励由高职院校升格或本科院校转型举办本科层次职业教育,此类升本与转型试点院校要厚植职业教育基础,使行政管理人员以及教师打破传统观念的障碍,将这种自上而下的制度变迁转化为院校自下而上的文化观念和行为方式,实现组织的转型升级。从这个意义上说,有计划有步骤地推动部分院校先试点兴办本科层次教育,开展本科职教的组织试验,以探索新的组织形式,积累经过验证的足够的有效的组织知识,实现组织建设与发展的突破,不失为理性选择。对试点高校而言,在由已知的旧组织形态向未知的新组织形态演变的过程中,受制于有限理性,可能既无法对组织创新所要面对的深层问题及其原因做出清晰判断,也未必了解组织创新所需要的资源和条件,此时唯一可靠的选择只能是开展面向不确定性的组织试验,以获取有助于组织生存、发展和变革的组织知识。而当更多的组织各自开展独特的组织试验之时,整个组织群体的有效知识将得到快速积累。由于每个组织有了更多组织知识可以学习借鉴,有效组织知识的吸收、转换及创造性学习又会反过来增加每个组织开展下一次组织试验的动力和条件,而且还会带动群体性组织试验进入一个效率和水平同步提升的试验空间。由此,新一轮高效率的组织试验会进一步促成组织知识的高速积累,并提高组织群体的试验水平,使组织群体内更多组织去开展组织试验。在这样一个螺旋上升的正反馈过程中,高效率的组织试验与有效的组织知识积累之间交互加强会加速组织变革与创新的进程。
[1] 周建松.稳步发展职业本科教育的思考与实践[J].中国高等教育,2021(Z2):67-69.
[2] 匡瑛,李琪.此本科非彼本科:职业本科本质论及其发展策略[J].教育发展研究,2021,41(03):45-51.
[3] 郝艳萍.弗莱克斯纳的现代大学观探析[J].高等教育研究,2003(01):89-94.
[4] FERRIS T L J, AZIZ S. A psychomotor skills extension to Bloom’s taxonomy of education objectives for engineering education[D]. National Cheng Kung University Tainan, 2005.
Clarifying Its Category and Boundary: Several Thoughts about Vocational Education on Undergraduate Level
JIA Yongtang, LI Xin
()
As a huge “breakthrough” in China’s modern vocational education, undergraduate vocational education has brought about transformation and upgrading. “Undergraduate positioning” is the key element. To promote vocational colleges’ undergraduate construction, it is of vital importance to underst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undergraduate education and find a scientific positioning of undergraduate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the classific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Meanwhile, education objectives, especially the talent cultivation targets of undergraduate vocational education, need to be clearly presented and its boundaries need to be clarified. Upgrading junior vocational colleges to universities is an important approach to develop China’s vocational schools. Yet trials and experiments need to be carried out so as to avoid the trap of excessive and blind upgrading.
vocational education on undergraduate level; classific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talent cultivation targets
G64
A
1672-0318(2022)02-0003-05
10.13899/j.cnki.szptxb.2022.02.001
2022-01-12
贾永堂,男,湖北人,博士,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高等教育政策与理论。
李 鑫,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黄亚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