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兆年
摘 要:商代是青铜器发展的黄金时代,也是一个酒文化盛行的时代,商代初具规模的酒文化为后世酒文化的延续奠定了基础。大量出土的商代酒器,可以为剖析商代酒文化乃至更大维度的殷商文化带来窥一斑而知全豹、处一隔而观全局的效果。文章试图将酒的起源与酒器的发展相结合,对殷商时代的酒文化进行初步探讨。
关键词:酒;商代;青铜器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2.05.048
1 酒的诞生和发展
酒在中国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酿酒技术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厚的文化积淀,可以追溯到夏代之前。在远古时期,农业的出现和发展,使人们有了越来越多的粮食,在解决了生存之患后,多余的粮食便成为酿酒的原料,所以中国的酒大多紧紧依赖于农业的发展,成为农业经济的一部分。
农业是古代社会的核心产业。《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指出:“农业是整个古代世界的决定性的生产部门。”早期古代社会在各个领域均处于起步阶段,人们尚需解决温饱问题,农业顺理成章成为百业之本,早期农业因此得到了迅速发展,也为其后来成为创造社会财富的源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自新石器时代开始,农业与手工业互相促进,手工业的发展催生新式农具,农具的创新又回馈至农业生产当中,二者相辅相成,发展迅速。农业发展至商代时已经比较发达,商代的新式青铜农具极大地促进了农产品产量的提高,并且与渔猎、畜牧业产生了分化,成了相对独立的生产部门,此时农产品的大量积累为酿酒创造了前提条件。据考古出土的甲骨卜辞记载,商代的粮食种类繁多,如黍、稷、稻、麦、稷、䅘等。其中,黍在甲骨卜辞中出现的次数最多,在商代遗址考古工作中也经常发现黍类遗物,可以认为,黍在当时是作为主要粮食存在的,其产量和囤积数量应当十分可观,这一推断也可通过传世文献加以证实。《诗经·周颂·丰年》是周人庆丰年祭神所作的诗,因商周年代相近,周人习俗多自殷商沿袭而来,故亦可佐证部分殷商历史。该诗作原文为:“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诗中提到以黍作酒,以酒祭神的庆祝景象。可以推测,周代延续了商代大量种植黍类作物,并将黍进行精加工酿酒的习惯。
另一方面,农副产品的迅速增产也成为封建主义制度下地主阶级原始资本积累的温床,这也直接导致了历代商王和各级贵族阶级都十分重视农业的发展,客观上对商代农业的发展起到了促进的作用。盘庚迁殷之时,为了说服殷民共同参与这次迁都,当时的商王盘庚便用农业举例。《尚书·商书·盘庚上》有云:“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汝克黜乃心,施实德于民,至于婚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积德。乃不畏戎毒于远迩,惰农自安,不昏作劳,不服田亩,越其罔有黍稷。”其大意为,农民只有努力耕种才会大有收成。如果不担心会出现大的灾害,如懒惰的农民一样自求安逸,不努力从事农业生产,就会没有黍稷。这段史料清晰地印证了农业生产在商王心中的地位,反映出农业在当时商王朝当中的重要地位。
关于酒的起源,目前所得到的结论都是基于文字记载对更早的时期进行合理推测,而这些文字记载大多带有一些传说的成分。如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所记:“古者少康初作箕帚、秫酒。少康,杜康也。”北宋张表臣《珊瑚钩诗话》云:“中古之時,未知曲蘖,杜康肇造,爰作酒醴,可为酒后,秫酒名也。”诸如此类的文献记载,酒的创始人首推杜康,但是随着考古工作中出土的大量器物可以得知,酒的历史远远早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即中国酿酒技术的问世远远早于文字的出现。在河南省偃师市二里头遗址的墓葬中出土了大量酒器,此发现客观地诠释了酒的年代溯源问题。在处于萌芽阶段的农业逐渐走向成熟的同时,手工制陶业也逐渐兴起和发展了起来。陶器的出现不但为当时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便利,也为酒的产生创造了绝佳的条件。陶器问世,人们有了炊具,烹饪的种类变得多样化,并逐渐分化出了酒具。
2 酒器的演变
酒器的变迁可以根据年代分为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远古时期,上文中提到,我国的酿酒文化诞生于夏代之前,新石器早期的人们已经学会用谷物类粮食酿酒。在这个时代,一般以陶器、角器、竹器和木器作为酒器,其形制以大口器皿为代表,如碗、钵等器。第二个阶段是新石器时代中晚期。随着手工业的进一步发展,酒器的形式和类型变得多样化。在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的考古发现中,出土了一批形状类似于后世酒器的陶器。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大汶口遗址内,出土了滤酒缸和高柄陶酒杯等酒器。同属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的仰韶遗址内,出土有尖底瓶、小口尖底瓮、细颈壶等酒具。在这个时代,龙山文化遗址内出土的器物最具有代表性。龙山文化出土的酒器,不但种类增加,而且类型明确,可以与后代所使用的酒器找出明显的相似性。在此地出土的酒器有碗、杯、瓮、罐、盂等类型。在这些类型的基础上,有了更进一步的区分,拿酒杯举例,酒杯的种类有圈足杯、高圈足杯、觚形杯、高柄杯、曲腹杯、斜壁杯、平底杯等。
到了商周时期,酒器的发展进入了第三个阶段。商代手工业较之前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导致此时酿酒业的发展也非常迅速,殷商人便逐渐养成了酿酒、饮酒之风,这种风气在商代贵族之中更加盛行。当时甚至还出现了诸如长勺氏、尾勺氏的以专门制造酒器为生的氏族。另一方面,根据夏商周考古的研究,商代已经步入了青铜时代,此时的青铜器在殷商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已经占有了重要的地位。在商代遗址的考古发掘中,出土了大量的造型精美的青铜器,其中不乏与酒相关的器物。此时出土的酒具,有很多已经是成套出现的。
商代酒器种类大量增加的原因,不但与手工业、农业、畜牧业的飞速发展有关,更与阶级意识和等级制度的崛起有密切的关系。阶级与等级的萌芽,自新石器时代便初现端倪,直至商代建立,这种意识贯穿于统治阶级与平民百姓之中,也体现在王室贵族的日常生活之中。俗话说:“礼以酒成,无酒不成礼。”这充分说明了殷商时代对于“礼”的重视,此“礼”即达官贵人用以区别于普通大众的行为准则,个中也反映出当时的政治与酒密不可分的联系。商代之前的酒器种类,已经无法满足当时统治阶级的需要,于是商代的酒器与之前相比,在数量、质量、形式上,都呈现出一种本质上的飞跃。据《殷周青铜器通论》所述,商周的青铜器共分为食器、酒器、水器和乐器四大部,共五十类,其中酒器占二十四类。按用途分为煮酒器、盛酒器、饮酒器、贮酒器。盛酒器具是一种盛酒备饮的容器,其类型主要有尊、壶、区、卮、皿、鉴、斛、觥、瓮、瓿、彝,其中有的兼具盛水之用。饮酒器的种类主要有觚、觯、角、爵、杯、舟,其中角为三足器,其用意在于方便加温。作为温酒器的还有斝,有方斝、圆斝两种样式,方斝为四足,圆斝为三足,二者的体型均较大,以方便生火加热。作为圈足器的觚、觯则为酒器的基本样式,其后的诸多饮酒器样式皆由此二种发展演变而来。不同身份的人使用不同的饮酒器。此外,盛行的饮酒之风也促进了酒器的蓬勃发展。酒的大规模普及,更加促进了殷人嗜酒的习惯,诸多考古资料证实,殷人不仅上层嗜酒,平民百姓同样嗜酒如命,因此商代尤其重视酒器的制造,而这也恰恰表现出殷商时期青铜器制造业的蓬勃发展与酒文化之间相互促进、相辅相成的关系。
3 殷商酒文化的体现
商代酒器种类纷繁复杂,要根据不同的场合,再基于使用者身份的不同,使用相应类型的器具。将文献记载和实物资料相结合不难看出,当时的社会已经拥有一套完备而且严格的社会等级制度,并且这些社会等级制度与酒相关的礼仪紧紧绑定在一起。
《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有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神之大节也。今成子惰,弃其命矣,其不反乎?”这段话出自春秋时期,成国诸侯成肃公在出征前的祭祀仪式中失礼不敬,引得刘康公大为不满,从而道出以上之句。战前祭祀作为重要仪式,早在春秋之前的商代便已经蔚然成风。商代是一个信奉鬼神的朝代,此时最为流行的大规模活人祭祀,是殷商人民为了表达自己祭祀的诚意而做出的一种仪式行为。在当时的人民眼中,活人是最高等级的祭祀品,最能表达他们对神明的虔诚之心,于是便出现了大规模的活人祭祀现象,除活人之外,活牲畜同样会被当作祭祀品。安阳殷墟甲骨文的出土为研究商代的占卜祭祀活动提供了重要的线索,甲骨文的记载表明,商代的祭祀占卜仪式不仅发生于战前,更是渗透于国家生活的各个方面,如政治、军事、经济、农业等领域,足以证明祭祀活动在商代的重要地位。作为礼器的青铜器专用于王室和贵族的祭祀仪式之中,其宣示着社会等级的划分。殷商人认为酒可以帮助他们与神灵和祖先沟通,因此在祭祀活动中,酒是必不可少之物,青铜器中不乏大量的酒器为祭祀之用。在诸多酒器种类之中,将酒与祭祀文化紧紧联系起来的,当属尊。尊是大中型的盛酒器,出土的尊大多数为走兽型,此类尊通称为兽尊,或牺尊。商代以活牲作为祭品,将盛祭祀用酒的尊制成兽型可能也与此有关,是殷商人为了体现对神明的忠诚的一种表达。
湖北黄陂商代盘龙城遗址出土的一套商代酒器组合,其年代距今已有三千五百余年,这组酒具包括一件铜觚、一件铜爵和一件铜斝。铜觚为高圈足,喇叭口,细腰,口径12.9厘米,通高18.2厘米。铜爵前长流,后短尾,腹下三尖足外撇,形似鸟雀,通高15.2厘米。铜斝呈圆形,形体较大,有两柱,无流无尾,底径14.4厘米,通高21.2厘米。此三件酒具均饰有饕餮纹、夔纹,铜觚的腰部还饰有弦纹,纹饰精美细腻,体现了商代青铜器冶炼技术的精湛,也从侧面反映了那时人们对酒器的重视。从这三件酒器的用法上,也能初见殷商于酒之端倪。铜爵和铜觚都是饮酒的器具,斝是小型的温酒容器,通常与铜爵配合使用,待酒温热之后,向铜爵内注入。同时,铜斝也作为一种祭祀用具,盛酒灌地,以降神灵。《礼记·礼器》记载:“尊者献以爵,卑者献以散。”其中的“散”,就是斝,是身份低下之人所用之物。觚是一种用于饮酒的容器,也用作祭祀时的礼器。而爵,则是贵族才能使用的,不但作为酒器,也可以作为礼器使用。《说文·鬯部》记载:“爵,礼器也,像爵之形,中有鬯酒。又,持之也,所以饮器象爵者,取其鸣节节足足也。”鬯酒是一种重大活动庆典用的香酒。由此可见,铜爵在当时不仅用于饮酒,更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爵的高贵充分体现在当时的礼仪之中。
《礼记·中庸》曰:“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荀子·礼论》曰:“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事死如生,事亡如存。”自古以来的丧葬习俗中,“事死如事生”的观念普遍存在,殷墟王室墓葬出土的陶俑是由我国考古证实年代最早的陶俑陪葬品。随着这一丧葬观念的流传,墓葬中随葬品的种类趋于日常化,种类多样,加之殷商人民对酒的依赖,在商代的陪葬品中,青铜酒器普遍存在,并且具有一定的形制,有铜爵与铜斝成一组的,也有一爵一觚为一组的形式,而这种形式更为常见。当时的人饮酒时有“独饮用爵,众饮用觚”的习俗,遂将这种习俗也带入了墓葬之中。在安阳殷墟、郑州商城、焦作温县商代遗址等商代统治区内的贵族墓葬中,发现了大量用于随葬的青铜礼器,其中以觥、斛和爵的数目居多,且存在一定的组合定势。这些墓葬来自商代不同时期,也就是说,此类随葬酒器的组合方式贯穿于整个商代当中。即便是用不起青铜器物的平民,死后也会用陶制酒器随葬,如陶杯、陶尊、陶斝。不难看出商代喜酒风气之盛,上至王室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无一不将酒当作心头之好,不但生前饮酒,死后仍需以酒为伴,即便是丧葬习俗,也可窥见酒文化对其带来的影响。
酒给殷商带来的不止文化的繁荣和礼仪的森严,也同样带来了亡國之祸。《尚书·酒诰》:“弗惟德馨香祀,登闻于天;诞惟民怨,庶群自酒,腥闻在上。故天降丧于殷,罔爱于殷,惟逸。”《史记·殷本纪》记载:“商纣荒淫无道,聚众作乐‘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作长夜之饮。”西周初的青铜器大盂鼎上有铭文记载:“我闻殷坠命,唯殷边侯田(甸)与殷正百辟,率肆于酒,故丧师。”此三段,说明了周人将商朝灭亡的原因归结于殷人的酗酒乱德,这也直接影响了周朝乃至后世的用酒观念。从另一个角度出发,殷商因酒误国体现出酒在商代的生产规模,也折射出酒在商代社会的特殊地位。周人吸取了商亡的教训,认为酒的出现并不是给人享受的,而是用来祭祀的,遂在全国范围内下禁酒令,不得群饮,违者处死。随着商朝而来的酒文化,逐渐与周朝的礼乐制度相融合,形成了一套崭新的酒礼制度。而周朝禁酒令的颁布,对商代青铜酒器的流传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使周朝青铜酒器不复殷商之繁盛,许多青铜酒器随之没落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