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历史哲学意蕴

2022-05-16 03:27龚嘉琪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时代价值

龚嘉琪

[摘  要] 在传统的农业生产实践中,人们逐渐在时间纬度上形成了周期性的、循环往复的历史想象,历史的进步和发展在均质的流中无限循环。自然科学的发展和资本主义工业时代的来临挑战了传统的历史发展观,取而代之的是资本主义的线性历史观。线性历史观把资本主义的萌芽视为现代化的起点,资本主义的民主政治则是人类历史的终点。线性历史观仍然是从死的状态中去研究历史。以大历史观为视角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之路,强调在“合力”的互动中建构历史,以“和而不同”的伙伴关系代替资本主义的霸权统治关系,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现代化与世界的现代化相勾连,开辟了全新的现代化秩序,塑造了人类文明发展的新形态。

[关键词] 历史哲学;中国式现代化;时代价值

[中图分类号] D6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4479(2022)03-0032-10

在前工业时代,人们形成了循环往复的演化观念,人类历史在神的参与下披上了神秘的面纱,天意凌驾于人为之上。线性历史观则把历史放在时间轴上,强调历史在某种目标的导向下有始有终。资本主义把价值增殖作为社会发展的目标,并自诩资本主义的民主政治是人类历史发展的终点,也只有资本主义的民主政治才能解决世界历史的矛盾。令人唏嘘的是,资本主义却把人类历史导向了现代性危机。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大历史观则为审视人类历史发展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强调历史是基于现实的“合力”的果实,应该以更加开阔的视野,同时兼顾世界历史现状推进中国现代化,从而开辟现代化建设的新秩序。

一、传统的循环历史观:“均质”与无限循环的历史

对人类社会现代化发展的认识首先是形成人对社会发展的认识。纵观历史的发展进程,人类完成对社会的认识是以自然科学的发展为中介和桥梁的。在真正的自然科学发展之前,人类处于前工业化时期,主导社会发展的是农业。与工业时代不同的是,农业的生产发展与周期性的自然环境息息相关,甚至将从事农业的劳动者视为“靠天吃饭”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雨洒清明节,麦子豌豆满地结”“春得一犁雨,秋收万担粮”“六月下连阴,遍地出黄金”等词句,集中表达了农业与自然规律之间的密切关系。人们根据自然规律的节律变化确立了二十四节气,以此把握周围经验世界的周期性规律,并且在从事农业生产实践活动中逐渐在时间纬度上形成了周期性的、带有神秘性质的循环的历史想象。希腊传统是典型的循环历史观,借助圆圈式的、重复上演的历史把握永恒。“古希腊的思想整个说来有着一种十分明确的流行倾向,不仅与历史思想的成长格格不入,而且实际上我们可以说它是基于一种强烈的反历史的形而上学的。”希腊传统的历史感是极其薄弱的,历史中的不变克服了变化而占据上风,进步和发展的概念在历史中被尘封起来。就传统的循环历史观来看,包含有三种形式的循环:天体的运动、四季的循环以及作为生命体的生长与消亡。天体运动的主体是个体星球,人们通过观察天体的运动轨迹从而描绘出宇宙图景,以实现对天体的认识。四季变换则跟人们的农业生产息息相关,在积年累月的经验总结中把握四季循环的规律。值得注意的是,在对生命体生长与消亡的体认中,具有“类”的意识。也就是说,遵循生命体生老病死规律的是“类”的循环,而不是单个个体的循环。所谓“人固有一死”,意指任何生命体的存在,都将受到“自然界”的限制,在时间的流逝中经验生命的新陈代谢,一代一代更迭循环。黑格尔将这种循环秩序称之为“太阳下面没有新的东西”。循环历史观中没有“进步”和“发展”的概念,万事万物的变化与生长都在既定的轨道上进行。“凡是在自然界里发生的变化,无论它们怎样地种类庞杂,永远只是表现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 无论现实世界发生何种变化,都不过是无聊的重复和演绎罢了。基于此,大众以生命体的生产、发展和灭亡这样循环往复的思维模式来理解社会变迁。这种思维认知模式承认人是自然界的组成部分,人类可以在自然界的运动下满足生存的需要,但是人的行动归根到底无法冲破自然规律的限制,甚至在无限循环的自然运动中,人只能伺自然界的变动而动。鉴于万事万物有产生到灭亡的变化过程,人们为了保持事物的持存,希冀通过人的主观介入能够带来积极的变化,以此延缓社会衰败的进程。但事实却是,无论人类做何种努力,最终都无法阻止社会有机体必定衰亡及新生这样循环往复的过程。由于人的主观干涉也无济于事,人们所经验的周围世界便成为客观外在的存在,历史背后隱藏着神圣的天意。在早期空想社会主义家的著作中,虽然遵循的依然是追问人类美好生活的主题,但是在描绘的美好蓝图中,仍然没有逃出传统的循环发展观,社会的周期性、规律性变化使得现世的人无所适从,为了巩固人的历史构境中的地位,不得不引入神的力量,把人类社会发展的“主动权”上交到神的手中,用神的启示和万能的上帝揭示历史,用人的参与和介入达成人神合一的境界,以此彰显人的力量。无论是《太阳城》《基督城》或是《乌托邦》,祭祀祈福、神启仪式等构成了美好蓝图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资本主义的线性历史观:以资本为核心的现代化历史情境

自文艺复兴以来,世界历史进入了全新的时代——现代(近代)历史。在现代技术的驱动下,历史成为可认识、可把握、可改造的对象,扭转了传统的循环历史观,把历史放置在线性的时间轴上,承认历史有起点有终点,并导向某种目标前进而不可逆转。线性历史观的集大成者是黑格尔,他赋予历史以发展的原则,把“自由意志”作为历史的落幕,使得历史以“火车头”的形象突破了“均质的流”,“人类能够对抗当时那种极端荒谬的迷信,并且对抗那只有魔术才能够克服的对于巨大陌生的权力的一切观念。” 理性原则的引入使得历史的发展有迹可循。以增殖为核心的资本主义深化了线性历史观,对历史的改造达到了空前的地步,把市场和资本视为资本主义发展的起点,资本主义式的民主政治则是历史发展的终点,形成了以资本为核心的现代化叙事逻辑,按照资本意志塑造了现代历史图景。

(一)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内核:价值增殖与资本积累

在资本主义以前的各种社会形态中,主导社会发展的逻辑是生产逻辑,亦即进行物质生产实践,在维持人类繁衍的同时满足个人生活需要。社会财富要么作为使用价值被消耗掉,要么作为储备物资贮藏起来。由于货币的产生,社会财富才告别物品、商品的形态而通过抽象的货币形式得到彰显。货币成为一种通约的力量,将所有的异质性存在化约为数量关系,由此穿上了神秘的外衣,刮起了一阵货币贮藏热。但是贮藏的货币只是僵死的、均质的社会财富。社会变更的始终只是财富的数量,而没有任何更新的东西参与进来。

马克思耗毕生心力于《资本论》,把资本主义作为特殊的生产方式予以考察,从“商品”入手,层层深入,把资本主义的秘密公诸于众。从“物”到“商品”的变迁,本质是社会关系的变质。商品属性的呈现必须依托于市场,但是市场并不是资本主义的充分条件。早在封建社会就已经存在商品和市场,但是社会关系却仍然束缚在封建的框架中,只有当价值增殖的社会关系占据绝对优势,并主导整个社会的發展之时,资本主义才算彻底站稳了脚跟,现代资本才能够取缔等级资本占据绝对的优势地位,也只有在此种条件下,资本的生产机制才能形成并不断完善。所以,市场和商品只是资本主义现代历史的准备条件和逻辑起点,而价值增殖和资本积累以及基于此的社会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机制才是资本主义现代历史的内核和本质。由此,现代历史奠定了基调,在动荡中刷新历史版图,遵循资本意志重塑历史图景。

黑格尔曾把世界历史分为三个阶程,在新旧原则更替的辩证运动中,世界历史终结在“绝对精神”中。黑格尔的原则是“理性”,而资本主义社会作为新历史阶段,其新的原则则是“资本”。马克思在探讨各种生产形式时,就使用过“资本主义生产以前”的表述,以“资本主义”作为衡量标准,把“资本主义”视为人类历史发展的特殊阶段,着重剖析了资本主义在人类历史上画上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以此解答那个时代的历史难题。正是这个新原则的参与,人类历史呈现出别样的图景。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世界的现代化进程发端于资本,相反,资本的产生与发展恰好呈现在现代化进程的时间轴上。资本主义的发展不仅与世界历史进程相一致,也与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相一致。与传统历史发展观不同的是,资本主义作为历史形成的特殊的生产方式,以资本增殖和资本积累来定义人类历史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是社会生产过程一般的一个历史地规定的形式。” 这个“历史地规定的形式”必须无休止地进行价值增殖才能作为历史的存在物继续运动,一旦资本终止于僵死的货币形式,资本主义的根基便摇摇欲坠了。值得注意的是,资本增殖必然带来社会财富的积累,但是社会财富的积累却并非是“资本主义”。因为资本主义代表的绝非纯粹的量化关系,也绝非可供计算增加的数额。“如果资本被理解为一定的、在货币上取得独立表现的价值额,那么,说一个价值是比它的所值更大的价值,显然是无稽之谈。” 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的生产关系,只是这种生产关系通过物的关系表现出来。这种生产关系依靠对所有权的垄断,依托市场交易,并倚赖国家制度的支撑,通过剥削工人阶级以实现价值增殖,前有所有权的合理性保障,后有国家制度的合法性保证,使得此种生产关系成为不证自明的“天然的权利”,资本主义式的财富积累方式由此获得了永久性的承认。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只有实现了剩余价值并持续性输出用于扩大再生产,维持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持续性运动,才能言及“发展”。也只有社会财富在“量”上可计算可量化,“发展”的现实才是确凿的、不证自明的。在资本主义现代社会中,理性主义以及可量化的货币关系主导了整个社会的发展进程。理性经济人的算计、现代的簿记方式、成本与利润的核算等,成为现代经济的重要基础。只有实现了资本积累和完成了经济指标,才昭示着社会历史的进步和社会整体的发展。如若货币资本化进程遭遇瓶颈,商品的惊险跳跃面临失败,生产链条出现断裂,再生产关系遭致破坏,这不仅是资本家的噩梦,也将危及资本主义经济结构的根基,更被视为是社会历史出现倒退的可怖景象。

(二)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历史图景:失控的世界秩序

黑格尔的“世界历史”在原则的辩证运动中呈现出向上发展的趋势,经历“精神”与“自然”的对抗与和解等运动,最后达及“绝对精神”的至高境界。在黑格尔看来,历史的内在矛盾是“精神”与“现实”之间的张力,在“精神”的自我运动中,我们所见的世界历史“充满了变化和行动,以及在永无宁息的推移交替之中的形形色色的民族、国家、个人。” 各个民族和国家发展速率不一,发展程度迥异,这不过是“精神”最终得以实现的中介环节。因此,黑格尔眼中的世界失序是“精神”辩证运动的体现,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只要这种辩证运动最后返回到“精神”本身即可解决世界历史的失序问题。“精神”在现实中的体现就是“国家”。但是在以“资本”为原则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国家不仅没能释放出“精神”的真理力量,反而加速矛盾发酵以此巩固资本主义体系的繁殖。

按照资本主义的线性历史观来看,人类历史发展的原则并非黑格尔所言的“理性”,而是基于资本逻辑的辩证运动,世界历史景观严格依循资本意志的安排。在“资本”看来,世界历史是铁板一块的凝固体,只有量的区别而无质的差异,以至于忽视了世界历史内在发展的“时间差”问题,逐渐展现出其暴力与强制的一面。蕴含着积累与发展意义的资本主义现代化,不仅没有把“时间差”问题加以解决,反而利用“时间差”问题填充国库,并把“时间”的问题空间化,造成全球和平赤字与发展赤字。

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现代化发展进程即资本积累过程,甚至是永久性的积累过程。为了保证永久性剥削关系的存在,就必须不断“再生产”,“再生产出劳动力和劳动条件的分离。这样,它就再生产出剥削工人的条件,并使之永久化。” 资本主义必须把社会分成剥削与被剥削的对立的阶级,才能继续以这种生产方式存在,也才能在资本积累的过程中完成现代化的使命。当价值增殖达到极限,资本便把魔爪伸向了世界,把一切民族都卷入到资本主义体系中,人为地构筑发展鸿沟,把落后地区打造为任人宰割的“刀俎肉”,利用发展的“时间差”,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移植到世界上的任一角落,而后按照资本积累的运行机制,企图把世界范围内的剩余价值收归己有,填充国库。但是,资本主义国家随意输出资本,却忘记迁移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就连对资本主义满怀乐观的经济学家也不得不变得悲观起来,“我们千万不可沾沾自喜,以为给我们向中国出口的货物找到了同以前一样大的市场……更可能的是:我们对中国的出口贸易要倒霉,对曼彻斯特和格拉斯哥的产品的需求量要减少。”在新旧生产关系的较量中,最后以战争和殖民的方式得到解决。随着周期性的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的上演,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发展开始走上了温情的路线。从马歇尔计划、福利国家到特朗普政府的“五眼联盟”“美国优先”,从资本输出到以极端爱国主义为幌子的“科技冷战”,从布雷顿森林体系到以石油美元为中介的长臂管辖,从现代生息资本、国债的巧取豪夺到美元汇率的操纵,从主导全球化进程到掀起逆全球化浪潮等,在资本主义的现代化道路中,遵循的唯一规律就是资本的积累规律。一切有助于实现剩余价值的积累都将被视为金科玉律,因此朝令夕改更是家常便饭。当全球化可以吸纳更多的剩余价值时,资本主义可以毫无顾忌地冲破一切阻碍,甚至不惜动用武力开辟全球化新进程。而当全球秩序危及其致富敛财之路,特别是新兴市场国家的群起,国际政治秩序面临重新洗牌的局面,西方发达国家也将义无反顾抹杀全球化的可能性,企图以此阻碍后发国家的现代化发展路径。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在全球化高度发展的今天,美国还要借机对法国、德国、中国等国进行贸易打击。罗纳尔多·蒙克在《马克思在21世纪》书中关注到“发展”的话语表述,他认为并不能简单粗暴地认为发展是人类的一种共同的善。如果把“发展”作为不证自明的公理,那么“发展”将是软弱、怯懦和缺乏内容的。因为随着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崛起,“发展”的概念已经膨胀,“导致其掌控了几乎所有非西方国家的应对之策。发展似乎是西方道路的一个隐喻;这个词代表了以自己的形象建构的一个世界。” 在资本主义统治初期,资本主义的“发展”的曙光与暴力和血腥签订了生死契约,“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土著居民的被剿灭、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矿井,对东印度开始进行的征服和掠夺,非洲变成商业性地猎获黑人的场所”。后期的温情路线和救世主形象的塑造,不过是以更加隐蔽的方式打造了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形象。发展中国家竭力参与国际分工与合作,积极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全球秩序,在世界的边缘艰难地探索现代化发展之路。无奈以资本构建的全球秩序中,广大发展中国家甚至失去了现代化发展的话语权,丧失了发展的尊严。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之路,正是以他国的丧权辱国、民不聊生、卑躬屈膝为条件的。

(三)导向历史终结的资本主义现代化

在传统历史发展观的遮蔽下,人类社会发展陷入了循环发展的怪圈当中。在人们看来,历史犹如铁板一块,按照“自然的”规律进行均质的周期性活动。在自然科学技术的推动下,历史材料得以充分展现,宏观的自然被能动的历史主体分解,凝固的历史在“过程”中生动起来,传统的循环历史观被线性历史观取缔,历史被赋予发展和进步的意义。按照线性观的理解,历史本身是开放和无限漫延的。但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将历史牢牢钉在形而上学的框架中,成了历史终结论的原本,并被资本主义继承和发展。为了在学理上阐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合理性,保证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永久性,资本主义不得不再次引出历史终结,把自身定位为人类历史发展的终点,以此终结其他发展道路的可能性。

当在夹缝中生存的苏联政权打破了资本主义“一统天下”的局面时,宣示了人类发展的另一种可能,无疑给迷茫的人们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但是正当广大边缘国家将发展的希望寄予新生的社会主义政权时,苏联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又遭致挫折。更甚的是,象征着新可能的苏联模式不仅没能挽救东欧危机,还将其带上了教条僵化的老路,给历史架上了沉重的枷锁。反观西方资本主义阵营,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力量,都达到后发国家不可匹敌的程度,美国作为超级大国成为世界的“领头羊”,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荣升为金科玉律。福山的“历史终结论”也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西方资本主义的经济神话、政治民主以及文化价值观,在世界历史进程中熠熠生辉。且不谈福山是否出于意识形态输出的考量,历史终结论昭示了人类历史的“终点”,而这个终点的位置正是资本主义所在之地。当然,“历史终结论”并不意味着历史回归传统的循环发展观,而是指涉历史发展的天花板和上限。终结的不是历史过程(时间概念上的历史),而是历史形态(实践意义上的历史)。诚如福山所强调的,“‘人类意识形态演化的终点’和‘人类政体的最后形式’,并因此构成‘历史的终结’”,该话语表达直接宣示了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破产,侧面印证了资本主义救世的“光荣”与“梦想”,资本主义成为人类文明的唯一选择。这不是历史的“线性”发展夭折了,而是资本主义永恒持存的嚣张气焰复活了。不过,现实的背弃给了资本主义文明狠狠一击。马歇尔计划和福利国家政策的失败、“9·11”恐怖袭击事件的爆发、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占领华盛顿”运动等一系列“非常规操作”,当即戳破了“历史终结论”的谎言。被粉饰为人类文明的唯一选择、民主政治的模板、人类社会发展最高阶段的资本主义,在现实中如此不堪一击。

为了转移资本主义不可调和的矛盾,为资本主义自我调整赢得苟延残喘的时机,“历史终结论”以“美国优先”的幌子在世界范围内招摇撞骗,其实质是一种狭隘偏激、虚伪抽象的历史观。但是在铁证如山的现实面前,资本主义用“光荣与梦想”装饰的谎言无所遁形。资本主义不过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一定的、历史的社会规定性,但绝非福山高唱的“最后形式”。“历史终结论”被资本主义自身终结了,但是它的余温却始终没有退却,而是以“美国优先”的口号继续在场。“美国优先”原则强调,在整个人类社会发展进程中,一切以美国的利益和原则为标准。在现代化建设方面,各国的现代化进程以及现代化路径选择,要么以西方发达国家为标本,要么以妥协换取西方国家的认可和接纳。当美国的利益受到威胁,美国具有“自然的权利”推翻现有的国际秩序,“丢”世界其他国家发展权益,“保”以美国为中心的西方发达国家的利益。当伊朗为了实现独立发展宣布脱离美元结算体系,即刻遭致美国的经济打击;美国为了稳住在中东地區的管辖权,不仅没能带去经济发展的光明前景,反而点燃了当地的战火;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群起引起了西方世界的恐慌,旋即引导舆论走向,大肆宣扬“中国威胁论”,滥用修昔底德陷阱,陷广大发展中国家于不义;动用关税壁垒扰乱国际经济秩序,启用“科技冷战”围堵发展中国家的发展之路,利用政治联盟构筑政治防线,将广大发展中国家排除在现代化发展的阵营之外,除非采用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化发展政策,唯西方发达国家现代化建设是瞻,才可能获得西方阵营的承认,由此获得一丝发展的可能性。换言之,广大发展中国家现代化建设的路径选择、发展程度以及前途命运都被掌握在象征着人类文明的资本主义国家手中。

三、当代中国的大历史观:“合力”语境下的文明发展图景

传统的循环历史观将历史镶嵌在难以逃脱的命定结局中,否定了内藏于历史中的饶有兴趣的活力,使得人在历史面前显得尤为卑微和无力。黑格尔看到了历史背后“理性”的力量,赋予历史以辩证运动的使命,而“精神”的出场又给历史上了一道枷锁,历史呈现为有始有终的线性轨迹。无论是循环历史观还是线性历史观,都没有跳出形而上学的窠臼,仍然在死的状态中研究历史。习近平总书记在十八大之后多次强调要以大历史观审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发展,为考察人类历史发展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大历史观把历史放在更宽泛的视野、更多元的视角、更广阔的时间轴上进行研究,结合时代背景揭示历史发展规律。它遵循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将历史放在现实的基础上,承认历史是各因素在辩证运动中相互构筑而成的。与黑格尔“精神”辩证运动不同的是,大历史观立足于现实的辩证运动。

(一)大历史发展观:“合力论”的当代赓续

罗纳尔多·蒙克在《马克思在21世纪——晚期马克思主义的视角》文中认为,“在发展这个问题上,马克思留给了我们一笔充满歧义的遗产。” 在谈及发展的问题,马克思甚至是机械乐观和模糊的。蒙克根据《共产党宣言》文本,把马克思对资产阶级的历史性作用的描述放大,进而得出马克思在发展问题上具有乐观主义、进步主义倾向的结论。在对待恩格斯发展观问题上不免重蹈覆辙,认为“恩格斯以这种方式使机械的‘马克思主义’发展理论成为法典”,最后导致资本主义机械进步成为宿命。但其实不然,马克思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驳斥了抽象的“一般历史哲学”。马克思强调,即使是极为相似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也会引起完全不同的历史结果,只有在比较研究中方能找到理解这种现象的钥匙,“使用一般历史哲学理论这一把万能钥匙,那是永远达不到这种目的的,这种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 恩格斯也明确阐释了“历史合力论”,“人们总是通过每一个人追求他自己的、自觉预期的目的来创造他们的历史,而这许多按不同方向活动的愿望及其对外部世界的各种各样作用的合力,就是历史。” 历史是由无数个不同方向的意志共同决定的。经济作为归根结底的决定性作用,并不是唯一因素,更不是简单机械的经济决定论。欧洲大革命失败之后,马克思恩格斯积极反思经济危机与革命之间的关系,经济危机不再是判断资本主义必将走向灭亡的唯一根据。在目睹了法国政权的更替之后,马克思、恩格斯把注意力放在了国家意识形态上,综合全面地看待资本主义对现代世界的统治。基于此,马克思、恩格斯认为经济虽是决定性因素,但是在政治、文化、社会等其他因素还未做好准备时,革命也不会及时到来。这便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言及的“或快或慢”的问题。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语境中,历史发展的秘密应该到经济中去寻找,而不是在哲学中去寻找。历史的整体推进是以经济为基础,在诸多因素共同影响下进行的。在不同作用力的相互“拉扯”中,历史可能按照人们的意志呈现,也可能因为渺小的事情而发生巨大的事变。

作为现代产物的资本主义,把人类历史视为线性的发展过程。在线性历史观的指导下,西方发达国家把资本主义萌芽视为现代化的起点,把价值增殖和资本积累抬高为历史发展的原则,在此原则驱动下,历史在资本主义的民主政治中走向终点。为了增强现有生产方式的说服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把一切关系窄化为经济关系,以资本为驱动力,按照资本积累的运行机制,发挥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遮蔽功能,把世界卷入到资本主义体系中,确立了资本主义发展方式的绝对统治地位,并伺机把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发展道路上升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唯一道路,强制输出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摧毁了后发国家的经济基础却并未提供条件将其恢复,甚至以破碎不堪的经济关系为支点进行持续性的敛财,直接抹杀了其他发展路径的可能性。虽然线性的历史发展观突破了传统的循环观,“发展”和“进步”的原则在历史中得以确立。也正是由于“原则”的单一性和单向性,历史面临着各“力量”的博弈,发展具有排他的竞争性,而资本的本色出演加剧了竞争关系中的排他性。

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起步比较晚,由于没有可以直接借鉴的历史经验,中国的现代化之路走得并不平坦,与其他边缘国家无异,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以及后期的探索,都深受西方发达国家的霸权逻辑之害。从整个世界历史进程来看,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并存是最大的世情,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无法回避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发展;另一方面,经济全球化以及国际合作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无论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是社会主义社会,两者在现代化发展的诉求上存在着利益交汇点,其现代化发展必然围绕着国际市场展开。因此,要理解以改革开放推动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实质,必须把中国的现代化放在世界历史的高度进行审思。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中国逐渐在国际社会展露头角,并成功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与西方国家现代化道路不同的是,中国的现代化之路超越了西方的零和博弈思维,以大历史观审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与世界现代化进程的关系。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只有在整個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才能透视出历史运动的本质和时代发展的方向”。如果就现代化讨论现代化,无异于裹足不前,闭门造车不仅会深陷自我感觉良好的假象中,而且可能错失发展良机和偏离大展拳脚积极作为的世界舞台,甚至加重“中国特色”的包袱,只见树木却不见森林。因为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已经脱离了原始的、封建的封闭割裂状态,偶然脆弱的经济联系无需复杂交错的政治联系。但是在全球化背景下,资本已经以最普遍的形式成为了世界历史性的力量,任何想要寻求在真空地带建立纯粹关系的尝试,不过是黄粱一梦、浪漫主义式的痴人说梦罢了。当德国对自己现状表现出得意洋洋之态时,马克思认为,“当旧制度作为现存的世界制度同新生的世界进行斗争的时候,旧制度犯的是世界历史性的错误,而不是个人的错误。” 同理,在全球化背景下开展的现代化,如果狭隘地理解,甚至走向极致的暴力的现代化,也将犯世界历史性的错误。这便是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用深邃的历史眼光、宽广的国际视野把握事物发展的本质和内在联系”[10](p228) 的原因所在。在全球化背景下开展现代化建设,世界的现代化进程及其现代化路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不可回避的最大世情,重要的是,世界的现代化秩序将直接影响中国现代化的进程。当世界经济局势向好,中国参与国际分工与合作、共享全球发展红利的可能性将增强。倘若世界经济疲软、世界秩序失衡,对中国的现代化建设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难上加难。毫无疑问,资本开辟了世界历史新纪元,建构了全新的世界版图,世界范围内的国家都建立了普遍的联系。自此,历史不再是传统循环式的、周期性的往复,也绝非资本主义式机械的、粗暴的线性发展,而是具体历史场景中的互构过程。发展不仅是一个国家自己的“分内之事”,也是“世界性的事”,并且只有在与世界的互动中,现代化发展才能获得“源头活水”。中国的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以大历史观审视人类社会发展,强调用宽广的国际视野看待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发展,在追求自身发展的同时,也要理解和尊重其他国家的现代化发展,将中国的命运与世界范围内其他国家的命运相勾连。这种互构的大历史观既超越了主导资本主义现代化的资本逻辑,也完成了对资本主义式的历史发展观的纠偏。

(二)和平、和谐、和睦: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文明秩序

在黑格尔的历史哲学中,世界历史在永无宁息的推移交替中向上发展,各个民族和国家所发生的冲突和矛盾是“精神”在现实世界的演绎,也是“精神”返回自身,达及真理的中介。世界历史有时候是美丽与自由的丰富多彩,有时候又是罪恶与牺牲的黯然感伤。当“精神”脱却对抗的皮囊而实现自我和解,现实的矛盾和冲突将被新的原则代替,世界也将随而进入新的历史阶段,亦即历史的最后阶段。作为线性历史观现实演绎的资本主义,通过与封建社会的对抗,以新的原则开辟了人类历史的全新时代。但是资本主义伟大成果的“理性国家”并未完成黑格尔的历史使命,反而在新原则的指导下将现实的矛盾和冲突扩大化。黑格尔认为矛盾的解决由“精神”的自我运动来完成,而资本主义则认为只有资本主义的民主政治才是历史的终点。这也无怪乎,任何敢于挑战现有国际秩序的力量都将受到资本主义势力的镇压。由价值增殖代言的自由、平等、理性等现代文明,在引导人类走向现代社会的同时也将资本自带的“血斑”一并移植到了人类社会,以至于资本主义越是发展,人类社会的经济关系越是趋向同质化和暴力,人类所面向的世界面貌就越是不堪。在资本主义现代化的发展逻辑中,资本逻辑主导了整个社会的发展,传统的异质的社会关系被量化为货币关系。当同质的可通约的货币关系冲破一切传统阻碍,直捣世界任一角落时,那些受到资本主义冲击的国家逐渐褪去了封建传统的彩衣,穿上了同色的“以太”外衣。为了不至于走向崩溃和灭亡,边缘国家要么自觉投入到资本主义体系中,以剩余价值交换政权持存;要么与之抗衡,在封建与现代的交锋中苟延残喘。但是后一条路不过是暂时延缓了其同质化的过程而已。因为,资本的目的是为了实现价值增殖,当已有的价值增殖秩序面临崩盘的威胁,便会大张旗鼓地直入“价值高地”,重建秩序以保障持续性的价值增殖。以资本积累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现代化,暴力与剥削是加快资本积累的有力武器。只是随着时代条件的变化,其表现形式有别,而其性质未曾有过丝毫变化。

资本作为一种生产关系,只有在特定的生产方式的基础上才能存在。换言之,盲目地取消资本或者货币,并不能釜底抽薪,解决资本主义的问题,相反,问题的实质是资本生产与发展所依附的生产方式及其经济结构,而非此种生产方式的果实——资本。从资本主义胚胎中生发出来的社会主义,是一种更高级的社会形态和更高级的生产方式。在这种生产方式中,既吸纳了资本主义创造巨大社会财富的有利面,同时涵盖和创设了防止资本主义破坏面的条件,并且在打造和维持国际良序方面有着资本主义所无法企及的优势。在资本主义的现代化进程中,国际秩序的等级化以及秩序的脆弱性既是促进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的前提条件,又将随着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的加快而加深秩序的等级化和脆弱性。作为资本主义对立物的社会主义,重塑社会秩序,建构更适合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社会关系是其历史使命。作为21世纪社会主义在当代的实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将自觉肩负起历史使命,找到一条既能促进自身现代化发展,又能构建良好国际秩序以促进世界的现代化进程的道路。“人类社会应该向何处去?我们应该为子孙后代创造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一直以来都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不断追问的重大命题。中国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从人类共同利益出发,开辟了全新的“和而不同”的包容性的关系,广泛地建立伙伴关系,传承和平、和睦、和谐的理念,回应了时代给出的命题。当国际秩序出现裂缝、世界历史进程遭遇逆全球化浪潮的侵袭、人类社会发展受到资本逻辑的重创,中国率先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出“一带一路”的倡议,推动亚投行的建立与运行,积极调整发展格局,促进国内国际循环畅通,借助进博会平台盘活世界经济活力,构建开放型世界经济,深化互联互通伙伴关系建设,既保证自身现代化进程健康有序推进,又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为推动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建言献策,强调“国际上的事应该由大家共同商量着办,世界前途命运应该由各国共同掌握,不能把一个或几个国家制定的规则强加于人,也不能由个别国家的单边主义给整个世界‘带节奏’。世界要公道,不要霸道”,以更加包容的心态看待世界历史的现代化发展。资本主义只是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特殊的生产方式,并不能表明“历史的终结”,也不足以成为人类历史发展的“样板”。由于主客观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导致各国的现代化建设存在“时间差”,并不总是处于同一水平线,正是这些纵横交错的复杂因素共同构成了历史,无论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还是落后的发展中国家,都无法回避世界历史不平衡发展的现实。资本主义的现代化道路以暴力的手段“揠苗助长”,一切以资本主义国家的利益为标准和出发点,导致各国之间的“时间差距”越拉越大,世界历史的沟壑已经难以填补了。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现代化道路则强调以“伙伴关系”代替“统治关系”,积极构建“和而不同”的国际关系,以世界历史为大背景,从各国的具体实情出发,相互尊重,共享世界发展红利。

四、结论

在传统的认知中,人们周围的经验世界被视为神启的产物,以农业为主的物质生产实践形成了循环发展的历史观。人们所经验到的世界成为被直观的对象,在周期性生产的实践活动中,历史成了停滞不前的、周期循环的、均质的铁板一块,“发展”的概念处于缺场的状态。当自然科学发展臻于完善,历史材料逐渐暴露在世人眼前,加之科学技术的进步,传统的被直观的历史逐渐被纳入到主体实践的过程中,历史不再是僵化单板的铁板一块,相反,人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打造一个更适合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历史。历史在现代文明的救赎中,获得了变动和发展的可能性,现代的线性历史发展观逐步取代传统的循环发展观。虽然现代文明挣脱了绑在人类身上的愚昧和肤浅,却又用无形的枷锁再次将人类推向了无底深渊。因为在现代的资本主义发展中,线性的发展观念成为历史暴力和霸权统治的温床,社会的发展仅仅是经济的发展,社会财富的内涵摒弃了人的因素,社会关系的建构过程被解读为经济决定论,导致以资本为纽带推进的现代化进程,纵然创造了一切时代都无法企及的生产力,但是却导致了人的异化和社会关系的物化。更甚者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冲击了传统的世界秩序,“发展”成了西方发达国家的代名词,“现代化”的解释权和发展权掌握在资本主义阵营的手中。曾经宣示为人类文明唯一选择的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最后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它的文明是通过野蛮暴力的行径实现的,它的国库是通过吸食其他国家的财产完成的,它的霸权统治是通过牺牲其他国家的核心利益达成的。资本主义的现代化之路,是在暴力和强制的裹挟下推进的。但是,真实的历史并不是自觉地沿着人的意志前行,甚至还会出现开倒车的现象。法国在历史剧目中完成了政权的颠覆,象征着社会主义希望的苏联政权遭致挫折,一路高歌猛进的资本主义在周期性的危机中跌了一个踉跄,唤醒世界合作活力的全球化开起了历史的倒车……历史既不是铁板一块的结晶石,也非机械简单的线性发展,而是一个互构的过程。在历史的动态发展过程中,受到诸多因素的共同影响,各个指向不同发展方向的因素构成一个“平行四边形”,代表着历史的趋势。至于这个趋势是否会成为现实,以及何时成为现实,这不是既定的结果,而是过程的结果。既然历史的发展是互动的构建过程,那现代化发展的进程,也不能用传统的循环发展来说明,更不能用资本主义的线性发展来阐释。相反,现代化的实践也该纳入到互构的实践过程中。互构意味着“关系”,“关系”必然承认多样性和多元化。换言之,求同存异、和而不同是当代现代化发展的应有之义,更是超越资本主义现代化发展道路的明智之举。从这个角度来审视中國特色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建设之路,其世界贡献和时代价值便一目了然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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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陈建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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