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的信札(组诗)

2022-05-13 10:05朱未
安徽文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油坊信札大水

朱未

六月磨着它的镰刀

到底要把多少粒麦子碾成艰辛,

才能从岁月的锅中打捞出一碗面条?

乡村不是田园,艺术家骗了我们,

麦地仅仅是母亲们渡劫的地方。

麦穗打到脸庞,很痒,刮出平行的疼。

母亲抓住麦秆,镰刀紧绷像一面旗,

她用尽力气,只在麦浪上划出了一个

迅速愈合的伤口。

利刃划破气浪的声音,清晰、响亮。

那个抬起、落下的动作重复了一整天,

那个动作优美、有力,如大地的坚忍。

妹妹饿了,哭声贴着麦穗一波高一波低。

我走向妹妹,擦去她的眼泪,

擦去可能引起母亲分心的事件。

镰刀危险。

晚霞如虹,当一天的劳动结束,

六月坐在黄昏里,认真地磨着它的镰刀。

大 水

大水常常发生在夏天的雨后,

那么肥胖,河流忽然就面目全非。

一只鸭子在水里浮浮沉沉,

就像后来我必须独自面对的生活。

母亲叮嘱我:“不要到河边去。”

河流拥有的力量,只有那些

被河流带走的人才知晓。

我坐在水泥堤坝上,看着水面

像外婆家的钟摆那样摇摇晃晃。

大水多么迷人!它到底流向哪里,

是一个没有人向我解答过的谜。

死亡就站在对岸的第五级台阶上,

等着村庄里的人,杨树的叶子

在七月纷纷落下。

我的右手搓着左手,剩下的日光

被反复搓细成一根绳子,

垂进一生的深处。

水边少年的形象,在写作中不断重现。

那是故乡在我的身体里发了一场大水。

花 生

秋风迟迟,我打江南归来,

寒蝉已变成老铁门两肩的空灯笼。

躺在麦场的花生,身体渐渐佝偻。

曾经,花生的稞子葱葱茏茏,

农人们把半个夏天浇灌给它。

隐秘的果子蛰伏地下,与蚯蚓对话,

与村庄里的人不知道的事物对话。

油坊就在祖母老宅子的隔壁。

曾经,走进油坊就像走进了花生

跌宕起伏的一生。

打油的人赤裸着胳臂,号子

雄壮有力,他们把残渣夯实成饼,

锻造成兔子的零食,锻造成

苦日子里对命运反复的咀嚼。

后来,打油的人和遗落的花生一起被埋葬。

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也没有人关心

一颗花生与另一颗花生有什么不同。

他们和花生一样,度过了跌宕起伏的一生。

恍如隔世的信札

当我回到摇篮,已错过许多个花期。

我看到一些熟悉的人正在播撒麦种,

一些人却走失于晨雾,成为土地的一部分。

蚂蚱在玉米秸秆上欢快地,跳来跳去。

秋风吹过原野,人间的悲欢随风起伏。

二伯牵着羊群,缓缓地走在自己的脚印里。

祖母的坟包在不远处,每次经过那片麦地,

二伯都会弯下腰,小心清理小丘上的杂草,

就像祖母年轻时,捡拾起鏊子边上的饼碎。

秋风吹过原野,暮云是一封恍如隔世的信札。

一起放风筝的女孩,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她消失在一个永不重复的赶集的日子。

人潮汹涌,她的背影是一串神秘的省略号,

那天她带走了男孩的全部水晶和糖果。

过沂河

小公园,大酒店,三座跨河桥。

伫立河岸,或可曰来到遥远的他乡。

光阴是一场雨季,让干枯的河床受孕,

分娩出一条初次相见的河流。

造纸厂曾住过贫穷的母亲。卷轴

那么沉重,像发动一辆老旧的汽车。

烧纸被制作出来,被运往

那些不肯忘却的祭奠者的手上。

死去的人存在于一个自洽的世界,

活着的人拜托纸钱给他们捎去口信。

“我会一直记得你,直到我死去。”

柳树下曾来过我和年轻的姑娘。

那晚,月亮的影子有种刚刚入夏的甜,

蟋蟀和心脏奏出好听的二重唱。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那宽宥世间一切情欲的晚风里。

那晚,纽扣吸满了星辉,闪闪发光。

造纸厂早就不在了,柳树

也长成了少妇的模样。

有些记忆,还是要还给河流。

有些事情在河邊时推论才成立。

入夜,河流两岸的灯光煌如白昼,

并稀释了大部分黑夜该有的心事。

责任编辑 老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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