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 甫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实施大规模扶贫开发,使7亿农村贫困人口摆脱绝对贫困,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之比从2010 年的 2.99 下降到 2020 年的 2.56,下降了0.43。从地区收入差距看,2020年东部与西部、中部与西部、东北与西部地区的收入比分别为1.62、1.07、1.11,分别比2013年下降0.08、0.03和0.18。不过,由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收入分配差距依然较大。2020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数为0.468,相对2008年的最高点0.491 下降了0.023,仍然超过了国际警戒线(0.4)。
收入差距较大偏离了实现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本质要求,也不符合人民共享经济发展成果的发展理念。因此,在2020 年解决了困扰我国几千年的绝对贫困问题之后,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通过“先行示范+后续推广”方式,探索实现共同富裕的途径。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促进共同富裕要把握以下原则:鼓励勤劳创新致富、坚持基本经济制度、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和坚持循序渐进。前两条原则指出了实现共同富裕的关键因素:劳动和生产组织的产权结构。由于产权结构决定初次收入分配结构、资本所得和劳动报酬,因此,本文将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框架下,研究产权结构与收入分配之间的联系机制及其影响因素。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决定收入水平的因素众多,比如地域、行业、教育、城乡差异、年龄和性别等。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分配关系和分配方式只是表现为生产要素的背面。个人以雇佣劳动的形式参与生产,就以工资的形式参与产品、生产成果的分配。分配的结构完全决定于生产的结构。”产权结构决定生产结构和分配结构(刘伟,2018)。企业产权结构是观测到的工资差距的重要解释因素(陈弋,2005)。在非公有制条件下,企业收入差异主要来自劳资收入差距。托马斯·皮凯蒂(2014)基于英国、法国、美国、德国和日本等20多个国家的数据发现,富人的收入主要来自财产,而非劳动。
当前,我国的收入差距扩大与公有制经济资产、就业和GDP 占比下降有关。一项定量估算发现,2004 年和2008 年“公有”与“非公有”经济的资产比例分别为65∶35,52∶48;就业比例分别为49.7∶50.3,24.2∶75.8;GDP 结构分别为37∶63,30∶70(杨新铭和杨春学,2012)。从工业企业资产构成看,国有控股企业的资产占比从2005年的48.1%下降到2014年的38.8%,私营企业资产占比在经历10 年的高速增长后,基本稳定在20%。从不同产权企业数量结构看,国有控股企业从2011年的1.71万家增至2018年的1.87万家,私营企业从18.06 万家增至22.06 家。从就业数量占比看,非公有制经济的贡献更高,2018 年民营企业和个体企业占56%(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课题组,2020)。第二、三产业非公有制经济占增加值和就业规模的比重分别为67.59%和75.20%(裴长洪,2014)。
产权结构改变提高了城镇居民收入分配的基尼系数,扩大了贫富差距,二者相关性高达0.9056(李楠,2007)。总体上,产权结构主要通过三个渠道来影响收入分配格局:一是不同的产权结构带来不同的劳动报酬和资本收入;二是产权结构调整,特别是公有制经济比重下降引起劳动收入下降;三是在不同的产权结构下,行业、教育、城乡差异、民族、年龄和性别等因素对劳动报酬的影响存在显著差异。按照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收入分配格局及其企业利润规模决定消费水平和资本积累率,而资本积累及其技术进步又会带来更多利润,进一步造成收入分配格局的动态性调整。然而,当前文献尚未深入探讨资本积累在产权结构和收入分配格局之间的桥梁和杠杆作用以及发挥作用的机制。
按照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市场经济中,企业是生产使用价值和剩余价值的经济组织。为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活下来,企业必须设法进行产品创新、质量提升和技术升级,把个别劳动时间缩减到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之下。为此,企业必须减少当前消费,把一部分剩余价值转化为投资,进行资本积累。实际上,在价值规律作用下,对于每一家企业,不管竞争者是否进行资本积累,它的占优策略始终是进行资本积累,加大投资和技术升级,提高个别劳动生产率,依靠成本优势占领市场。这样,所有企业努力进行资本积累并提升效率的市场结果就是纳什均衡。这一均衡具有双重性:在短期,资本积累及其效率提升的先发优势让个别企业获得超额利润,促使其构筑行业壁垒;在长期,市场竞争及其资本积累促使社会生产率整体性上移,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缩短,产品价格下降,超额利润消失。
这种双重性表明,企业的短期占优策略并非长期最优策略。行业竞争引起平均利润率下降,造成部分企业亏损。这些企业为了缩短个别劳动时间,不得不再次追加投资,进行技术研发和产品创新,或者直接退出行业。可以推测,如果存在共谋机制,企业就可以通过降产提价获取超额利润,而这一机制的不可能性及其价值规律,促使企业按照利润最大化原则进行投资和生产决策,最终导致超额利润损失。
在宏观层面,资本积累又使企业实现共赢,超越了集体行动困境。按照劳动价值理论,劳动报酬或名义工资取决于劳动者维持自身及其家庭所需的食物、必需品和享用品的价格,而资本积累引起的技术进步及其社会生产率提升,则会降低生活资料价格及其劳动者生活成本,此时补偿劳动报酬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减少,使所有企业获得相对剩余价值。即是说,由于追求超额利润,资本积累引起了集体行动困境——超额利润消失及其平均利润率下降趋势,但是社会生产率提升又使企业获得相对剩余价值及其高利润率,从而超越了集体行动困境。
这种超越建立在劳动时间和劳动报酬相对稳定基础之上。第一,如果劳动时间能够发生即时变化,即当补偿劳动报酬所需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减少之后,劳动者的实际劳动时间即时减少,那么企业将无法获得相对剩余价值。不过,由于文化、习惯和法律等因素,劳动时间相对稳定,难以在短期内发生较大调整,这种劳动时间稳定性确保了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第二,在社会生产率提高及其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缩短而劳动时间不变时,劳动报酬理应提高。如果劳动报酬增速超过了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减少速度,因而超过了利润增速,那么企业同样无法从社会劳动生产率提高中获得更多利润。但是,劳动报酬通常具有刚性,在短期内保持相对稳定性,不会随着劳动生产率进行即时调整。
劳动时间和劳动报酬相对稳定使得劳动报酬增速总体上低于劳动生产率提高速度。如图1 所示,1992 年我国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来,全要素生产率呈稳定提高趋势,而劳动报酬占GDP 比重出现缓慢下降趋势,导致二者之间的缺口不断扩大。这一缺口也就是资本所得。由于劳动报酬增长率较低,劳动收入占GDP 比重相对稳定,又处在不断消耗之中,因此难以形成结余,增长有限。相比之下,资本收益率较高,且处于自我增殖和积累之中,规模不断扩张,因此就会发现资本增长比整体经济和劳动报酬增长更快。可见,在资本约束机制和劳动报酬增长保护机制不健全的条件下,资本积累容易造成初次收入分配差距扩大。
图1 1992—2018年中国劳动报酬占GDP比重及全要素生产率
按照资本积累理论,资本积累与生产率相互影响。生产率越高,生产商品的个别劳动时间缩短,超额利润增多。在投资和消费比例一定的条件下,高利润意味着高资本积累率。由于资本积累意味着企业家减少当前消费,对未来进行投资,因此在企业家消费一定的条件下,资本积累要求持续的利润增长。当企业利润一定时,利润分配方式决定资本积累,而利润分配方式与企业产权结构和劳资力量对比相关。其中,产权结构指企业内部的股权资本构成及其比例关系,特别是公有制资本和非公有制资本的构成及其关系。劳资力量对比既取决于资本有机构成——生产资料与劳动力之间的比例关系,也取决于劳动力市场供求状况。在技术不出现突破性进步的条件下,资本有机构成相对稳定,劳动力供求结构就成为决定劳动报酬水平及其利润率的主要因素。研究表明,虽然企业在劳动报酬谈判中通常处于优势地位,但是不同产权企业又存在显著差异,如国有上市公司劳动收入份额大于非国有上市公司。综上,产权结构决定劳动报酬增长和利润分配状况,继而决定资本积累及其生产率水平。
长期以来,产权结构呈现出非均衡发展的显著特征。微观层面,利润最大化目标促使不同所有制企业进行产权结构多元化改革,以提高效率和市场竞争力。而在政府主导国有企业改革的实践中,国有企业产权结构多元化的范围和广度明显大于民营企业。例如,混合所有制改革主要包括国企入股民企、民企入股国企和国企员工持股三种形式(中国宏观经济分析与预测课题组,2017)。在国企改革实践中,更多是一种单向混合,重在国有经济放开门户,让非公有资本进入(卫兴华和何召鹏,2015)。结果民营资本在企业内部的占比提高,对利润分配的影响力增强,而国有资本的影响力相对下降。
宏观层面,1978—2019 年期间年均经济增长率为9.41%,各类经济快速发展,但是与非公有制经济的发展相比,公有制经济的发展相对缓慢。例如,2013—2019 年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工业增加值年均增长率为4.67%,不仅低于私营企业的8.36%,而且低于工业企业6.94%的平均增长率(见图2)。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与私营企业之间的增长差异,必然引起国有资产占比相对下降。如图3所示,国有工业企业资产从2010年的7.99万亿元下降到2018年的6.54万亿元,降低了1.45 万亿元,降幅为18.15%;私营工业企业资产则从2010 年的11.69 万亿元增加到2018年的23.93万亿元,增加12.24万亿元,增长了104%。二者之间的差距有扩大趋势,如2010年二者相差 3.7 万亿元,2018 年扩大至 17.39 万亿元,扩大了 3.7 倍。截至 2018 年末,在 146 万亿元的经营性社会总资产中,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资产之和为7.8万亿元,占总资产的5.36%。
图2 国有及国有控股企业、私营企业工业增加值增长率
图3 2010—2018年国有工业企业和私营工业企业资产情况
产权结构的不均衡发展引起不同所有制企业的市场势力、行业主导权和竞争优势等发生变化。以工业企业为例,私营企业的资产收益率高于国有工业企业,而且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私营企业资产收益率增长幅度显著大于国有企业。如图4所示,2000年国有工业企业和私营工业企业资产收益率分别为1.01%和3.99%,二者相差2.98 个百分点,2014 年二者之差扩大至6.64 个百分点,资产收益率分别为3.16%和9.8%。
图4 2000—2014年经济增长率及工业企业资产收益率
由于国有部门对低技能劳动者的工资收入有更为明显的偏向(方福前和武文琪,2015),而非国有上市公司对利润的分配更有利于资本所有者(杨兰品和王兴振,2016)。因此在公有制企业劳动报酬均等化程度较高和非公有制企业劳资收入差距较大的条件下,资产收益率差异将进一步弱化公有制企业的收入均等化效应,而强化非公有制企业的收入分化效应。如图4所示,2000—2014 年工业企业资产收益率与经济增长率的变化趋势高度一致,且二者相差不大,在某些时间节点近乎重叠。表明资本获得了经济增长的主要成果,而劳动所获较少,这种分配结构将从整体上扩大不同所有制企业间的收入分配差距。
结合企业的产权结构、资产收益率和效率差异现实,本文假设:
第一,社会中只有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两类企业,每类企业只使用劳动和资本两种生产要素。虽然我国有不同类型的企业,但在所有制层面,可以按照公有制和非公有制形式进行区分,而且这一划分符合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此外,现实中的生产要素包括劳动、资本、土地、知识、技术、管理和数据等,但是经济发展实践表明,资本稀缺是制约各国经济转型的重要因素,而我国凭借人口红利,在国际竞争中获得了比较优势。因此不管土地、知识、技术、管理和数据等要素的作用何等重要,劳动和资本是基础性决定因素。
第二,资本边际收益率递减,且国有企业的资本边际收益率低于私营企业。这一假设的理论基础是:劳动生产率越高,个别劳动时间越短,企业获得的超额剩余价值就越多;或者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缩短,劳动力价值及其工资相对下降,企业将获得相对剩余价值。这一假设包含着劳动报酬和资本收益的非对称关系:劳动边际产出提高、劳动报酬(劳动力价值)下降与资本收益率提高并存。
在上述假设下,图5 中的ROC和ROC分别为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的资本收益率线,资本量分别为K和K(K<K),对应的资本收益率分别为R和R。在这种情形下,投资国有企业的收益率小于民营企业,资本处于非均衡状态。按照平均利润理论,资本收益率差异及其市场竞争促使资本流出国有企业,进入民营企业,直至二者的收益率达到R。均衡时,投资国有企业资本量为K,流出资本量为△K=K-K,投资民营企业资本量为K,流入资本量为△K=K-K。新均衡条件下,国有企业收入减少量为CDKK,民营企业收入增加量为FHKK,两部门总收入变化为(FHKK-CDKK)。由于K-K=-(K-K),且均衡时的资本收益率为 R,即DK=FK,所以FGKK=CDKK+CMD。可见,资本流动引起的收入变化为FHKK-CDKK=FGH+FGKK-CDKK=CMD+FGH,即净增加收入为CMD+FGH。
图5 不同所有制企业的资本规模和收益率比较
资本流动前,△K 所得收入为△K×R;资本流动后,△K 所得收入为△K×R。因此,△K 所得增加收入为FGKK-CMKK=2CMD。由于总收入增加CMD+FGH,所以劳动收入变化取决于CMD 与FGH 的对比关系。由于 ROC>ROC,(K-K)=-(K-K)=△K,因此MD>GH,或者(R-R)<(R-R),由此推出 CMD>FGH。即是说,在资本自由流动引起的收入增长中,资本不仅独占了增长成果(CMD+FGH),而且还通过降低劳动报酬(CMD-FGH)来补齐资本收入缺口。之所以出现这一现象,因为劳动报酬不完全是按照劳动的边际产出来确定的,而是由那些有权决定薪酬的企业领导确定的,他们往往有对自己慷慨的动机,或者至少会对资本的边际生产率给出过度乐观的估计(托马斯·皮凯蒂,2014)。
图6 资本积累对收入分配的影响
初次分配中的这种非对称格局与产权结构和劳动力供求结构高度相关。首先,在国有产权结构下,资本所得将以利润形式上缴国家,并以转移支付等方式回流劳动者手中,由此抑制劳资收入分配差距扩大。其次,如果劳动力市场属于卖方市场,劳动力供不应求就会促使企业提高劳动报酬,压低资本收益率。现实情形是劳动力市场属于买方市场,资本属于卖方市场,这种非对称地位导致资本收益率总是高于劳动报酬增长率,进而扩大劳资之间的收入差距。可见,这一模型推演结果与马克思的资本积累理论及其收入分配格局高度吻合。
在劳动力充足或属于买方市场的条件下,初次收入分配问题是由收入增长引起的。可以设想,如果要素长期处于稳定状态,不存在自由流动和增长,那么就不会引起收入增长及其分配问题。由于收入增长源于资本再配置和资本积累,所以初次收入分配格局主要是高效率部门内部劳资双方关于净收入(CMD+FGH)的分配问题、由这种分配引发的对原有收入的分配以及资本积累过程中高效率部门与低效率部门之间的收入分配问题。
一种好的改革、增长及其收入分配方式,须建立在帕累托改进基础之上,这也是我国取得世所罕见的经济奇迹的主要原因。就资本自由流动引起的收入增长及其分配而言,资本所得增长不能建立在劳动报酬降低基础之上,因此,CMD>FGH的情形是不可取的。但是,由于资本进入高效率部门将进一步提升生产率,促使机器替代劳动,催生劳动者失业,加剧劳动力“内卷”程度,因此资本自由流动本身蕴含着削弱劳动力谈判权的力量。
对此,必须建立工资增长保护机制。目前,最低工资标准是普遍采用的劳动和社会保障制度,但只是为了保护劳动者的基本生活而强制企业支付的最低工资报酬。由此造成一种可能性:资本占有了劳动者的一部分劳动所得,但是尚未触碰最低工资。也就是说,最低工资不但没有达到保护劳动者利益的效果,反而成了资本无偿占有劳动者报酬的合法保护机制。更为合理的选择是:推动企业分配机制向劳动者倾斜,建立工资与企业发展挂钩机制,让工资按某个比率增长,反映效率提升和经济增长,让劳动者共享经济增长成果,从而避免“内卷”“躺平”等现象。具体而言,工资保护机制的最低门槛不是最低工资以及“五险一金”之类,而是在收入及其资本收益率提高的情况下,劳动报酬至少要保持不变。但是,工资增长率不宜超过经济增长率,劳动者不能独占净增收入(CMD+FGH),否则就会遏制资本自由流动,导致经济停滞,由此造成不可估量的负面冲击。
在CMD>FGH的情形下,资本不仅独占了收入增长的全部成果,而且还牺牲了劳动者的当前收入,由此对劳动者造成了双重打击。第一,收入增长CMD+FGH 是资本和劳动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是在分配中完全归资本所得,劳动者没有获得相应份额。第二,资本所得不足部分(CMD-FGH),也通过劳动者报酬下降来补偿。即是说,收入增长了,劳动报酬却降低了。这种降低未必通过在职员工的收入降低来实现,主要是以部分员工失业及其失去收入为表现形式,并在宏观上体现为劳动报酬占GDP 比重的绝对下降。
模型表明,资本的过快增长归根结底取决于高资本收益率R,而R由市场供求决定,其高低本身反映资本稀缺程度,并在价格信号的指引下进入资本边际效率较高部门。在此意义上,高资本收益率及其资本的过快增长是根据资本的边际贡献进行报酬分配的自然结果,符合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初次分配的基本原则。但在现实中,市场机制并不完美,资本收益率不完全根据边际贡献决定。如前所述,资本积累率、劳动生产率提高速度、劳动力结构和企业薪酬制度都是影响因素,它们共同促成了资本在初次分配格局中的优势地位。此外,在市场机制之外,企业经营策略、政府干预行为和经济制度不完善也会提高资本收益率,诸如企业杠杆率、企业垄断、利率决定机制、资本市场管制、分配机制不合理和政策倾斜等。正是市场和政府机制的双重失灵,导致了高资本收益率及其不公平的分配格局。
针对这种情形,需要在分配的不同环节采取不同的措施规范资本所得。首先,在初次分配环节,要约束出现CMD>FGH情形。强制企业给员工缴纳“五险一金”,限制资本获取不合理收入(CMD-FGH),对违反劳动合同的企业实施顶格罚款,加大对垄断行业的收入分配管理,打击财务造假、偷税漏税等非法行为,设定融资杠杆率,清理变相增加高管收入等分配乱象。其次,再分配环节,加大征收资本累进所得税,降低劳动所得税,改变长期以来劳动所得税负过重而资本所得税负过轻的局面,创造人们愿意勤劳创新致富的制度环境。再次,取消部分过高收入行业的税收优惠,如互联网投资、影视投资、股票交易和房产囤售等,加大对中西部经济落后地区、乡村、农业和低收入行业的税收优惠,由此促进收入均等化进程。
构建共同富裕的收入分配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是效率与公平的权衡选择问题。理想的状态是在效率最大化的情况下促进收入均等化,或者在公平化程度最大的情况下提升效率。但在现实中,二者兼容难度较高。剩余价值理论清晰地表明,社会生产率越高,相对剩余价值就越大。研究还表明,国有企业不仅追求利润最大化,还肩负一定的政策性负担,因此更倾向于形成有利于劳动者的分配制度,而非公有制企业倾向于按照市场经济原则运行,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因此,往往更重视效率。可见,如果能够提高国有企业效率,或者提高非公有制企业的公平程度,那么就可以实现效率和公平的兼容。
模型表明,国有企业对非公有制企业进行股权或债权投资是更具优势的替代方案。第一,避免效率下降。国有企业退出缺乏内在优势的生产经营活动,而非公有制企业借助国有资本缓解融资压力,发挥效率优势,更为公平地参与竞争,有助于提升企业创新力和竞争力。第二,提高国有资产比重。国有资产占比持续下降和非国有资产占比稳定上升是长期趋势,因此,国有资本唯有借助非公有制企业的高效率,才能够有效放大国有资本功能,增强国有资本控制力,避免国有经济比重下降困境。第三,有助于实现收入均等化目标。在国有资本控股条件下,企业薪酬制度更倾向于提高劳动报酬份额,而倾向于抑制资本获取超过边际贡献的报酬;在非控股或债权投资条件下,国有资本将按资本收益率R获得收入,并以利润形式上缴国家,之后由国家进行再分配,而不是完全进入资本手中。
因此,要在“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公有制经济,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框架下,破除传统的公有制经济发展理念,大力推进国有企业从生产经营型角色向资本投资型角色转型,而不是停留在优化国有企业的产权结构和内部治理机制方面,如引进战略投资者、让渡剩余索取权、降低国企的政策性负担、削减冗员等。这种改革理念不限于传统的竞争性领域,也可以扩展至一些关键领域和自然垄断行业。当然,国有企业退出不是要求国有资本退出国民经济活动,而是要进一步发挥国有资本在众多行业领域中的功能,包括竞争性领域,由此,国有资本的功能反而强化了。
为此,需要构建综合性的国有资本投资体系。首先,对于已有的国有资本投资机构,进一步完善内部治理机制和分配制度,并作为改革试点,总结经验,以利于形成示范效应。其次,对部分国有企业进行资产重组,剥离部分投融资业务,直接改组为国有资本投资机构,构建行业性、地区性或全国性的多层次资本投资体系。再次,健全国有资本投资风险评估、管理层聘任和绩效考核、投资收益分配和使用方式的全方位监督评价体系,预防投资中潜在的利益输送、国有资产流失和变相增加高管收入等风险。
强制企业严格遵照最低工资标准、缴纳“五险一金”、征收资本所得税、取消税收优惠、打击财务造假和偷税漏税等非法行为,固然能够抑制劳资收入差距的过快扩大,但是李嘉图的稀缺性原则将进一步强化资本收入的过快增长。现实中,资本市场越完善,资本收益率大于经济增长率的可能性越大。究其原因,资本所得取决于资本规模和收益率,即使资本收益率一定,只要资本规模在扩张,那么资本所得增长始终快于劳动报酬增长。针对这种情形,“道义劝告”是正式制度之外的一种有益补充。与初次分配和再分配不同,道义劝告属于第三次分配,主体是民间社会力量,包括企业、社会组织和个人等。但是,考虑到国家税收体系对公益事业的优惠政策,在第三次分配和慈善事业的发展中,一定要建立相匹配的监督管理机制,谨防部分企业、个人借公益事业之名行偷税漏税之实。
从资本积累与收入差距扩大之间的联系机制出发,发现劳资收入差距扩大的主要原因在于资本所得的过快增长,而资本所得又与企业规模、利润和利润分配制度相关。其中,利润分配状况主要取决于企业产权结构。数据显示,产权结构呈现出长期的非均衡发展特征,即国有资本的较慢增长和非公有资本的较快增长,这导致私营企业的资产收益率高于国有企业。在此基础上构建的资本流动模型进一步证明,在资本自由流动引起的收入增长中,资本所得与劳动报酬增长呈现出非对称关系:资本收益率远高于劳动报酬增长率。
据此提出实现收入均等化的路径选择:第一,建立与企业发展挂钩的工资增长保护机制,推动企业分配机制向劳动者倾斜,让劳动者共享经济增长成果。第二,健全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环节的资本所得管理机制,惩处违反劳动合同行为,加大征收资本累进所得税,降低劳动所得税,取消部分高收入行业的税收优惠,加大经济落后地区、乡村、农业和低收入行业的税收优惠力度,改变劳动所得税负过重而资本所得税负过轻的局面。第三,改组国有企业,构建行业性、地区性或全国性的多层次资本投资机构体系,形成国有资本投资、风险评估、管理层聘任和绩效考核等综合性国有资本投资体系。第四,运用道义劝告,鼓励和引导部分先富起来的企业和个人自愿参与公益事业,回馈社会,帮助和带动低收入群体实现共同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