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艺术魅力

2022-04-29 00:44胡德才
影视戏剧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越剧梁祝爱情

要|梁祝故事是中国传统四大民间传说之一,新中国诞生初期,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成功改编和演出,使梁祝题材有了经典的戏剧作品。越剧《梁祝》是一部具有中国特色的爱情悲剧,其独特之处就在它所写的是一种根植于人性深处的纯净之爱。塑造了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样民族化的理想人物,具有浓厚的浪漫气息和柔美的抒情风格,也是其主要的艺术成就。浙江小百花越剧团2006年首演的新版《梁祝》的成功,首先就在于它特别着力于强化了《梁祝》纯情至爱的主题。但新版对原作经典场次的不慎删减,使悲剧的震撼力、感染力有所削弱,则留下了遗憾。

关键词|越剧;《梁祝》;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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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祝故事流传了一千六百多年,是中国传统四大民间传说之一。在元代已有白仁甫《祝英台死嫁梁山伯》杂剧,明清以后又有多种传奇和民间戏曲流行。但直到新中国诞生初期,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成功改编和演出,才有了梁祝题材的经典戏剧。该剧于1951 年根据袁雪芬、范瑞娟口述,徐进、成容、陈羽、宋之由、弘英整理改编,同年赴京参加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周年演出,1952年参加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获得剧本奖和演出一等奖。1953年,上海电影影制片厂摄制同名越剧戏曲艺术片,1954年上映,获得第八届国际电影节音乐片奖。1955年,该剧赴民主德国和苏联访问演出,被称为“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该剧是越剧发展史上第一个影响广泛的经典保留剧目,同时为越剧赢得了国际声誉,也使梁祝故事传播更加广泛,在国内更是家喻户晓。因此,有学者称“此剧在海内外观众之多,享誉之隆,堪称戏曲之最”[1]。1958年,何占豪、陈钢吸取越剧曲调为素材、依剧情发展精心构思创作了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蜚声中外乐坛。因此,海外华人称:“有太阳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梁祝。”

一、梁祝故事的演变

根据已发现的文献记载,梁祝故事产生于东晋,在唐代已有文字记载。

[1]龚和德:《传统经典的创造性重述——新版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赏析》,《中国戏剧》2007年第7期。

宋代张津的《四明图经》上说:

义妇冢,即梁山伯祝英台同葬之地也。在县西十里接待院之后,有庙存焉。旧记谓二人尝同学,比及三年,而山伯初不知英之为女也,其朴质如此。按《十道四藩志》云,“义妇祝英台与梁山伯同冢”,即其事也。

《十道四藩志》为唐代中宗时梁载言所作,已失传。

清翟灏《通俗编》卷三十七“梁山伯访友”条,引唐张读《宣室志》云:

英台,上虞祝氏女,伪为男装求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山伯,字处仁。祝先归。二年,山伯访之,方知其为女子,怅然如有所失。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字马氏子矣。山伯后为鄞令,病死,葬鄮城西。祝适马氏,舟过墓所,风涛不能进。问知有山伯墓,祝登号恸,地忽自裂陷,祝氏遂并埋焉。晋丞相谢安奏表其墓曰:“义妇冢”。

在晚唐张读的记载中,梁祝故事的情节就发展得更具轮廓了,而且明确指出梁祝故事产生于东晋,好像是实有其事似的。同时,因为梁载言和张读都是唐代人,他们记录的故事,至少已流传于民间,才能引起文人注意并载于方志之中。

宋代以后,梁祝故事的文人改编和文学创作大致有两种类型:

一是以宋代李茂诚的《义忠王庙记》为代表的以梁山伯为主的叙事,写梁山伯死后还显灵帮助统治者镇压农民起义,因此被皇帝封为“义忠神圣王”,并立庙纪念。

二是在广泛的民间流传故事的基础上由文人创作的小说和传记文学作品,那大多是以祝英台为主的叙事,如明代冯梦龙在《古今小说》之《李秀卿

义结黄贞女》的话本中的记载。

而正式在地方志中为祝英台立传的则是清代邵金彪的《祝英台小传》:

祝英台,小字九娘,上虞富家女。生无兄弟,才貌双绝。父母欲为择偶,英台曰:“儿当出外游学

得贤士事之耳。”因易男装,改称九官。遇会稽梁山伯亦游学,遂与偕至善权山之碧鲜岩,筑庵读书,同居同宿,三年而梁不知祝为女子。临别梁,约曰:“某月日可相访,将告父母,以妹妻君。”实则以身许之也。梁自以家贫,羞涩畏行,遂至愆期。父母以英台字马氏子。后梁为鄞令,过祝家询九官,家僮曰:“吾家但有九娘,无九官也。”梁惊悟,以同学之谊乞一见。英台罗扇遮面出,侧身一揖而已。梁悔念成疾卒。书(亦作言)葬清道山下。明年,英台将归马氏,命舟子迂道过其处。至则风涛大作,舟遂停泊。英台造墓前(亦墓字前有梁字),失声恸哭,地忽开裂,坠入茔中。绣裾绮襦,化蝶飞去。丞相谢安闻其事于朝,请封为义妇。此东晋永和时事也。齐和帝时,梁复显灵异,助战有功,有司为立庙于鄞,合祀梁祝。其读书宅称碧鲜庵,齐建元间,改为善权寺。今寺后有石刻,大书“祝英台读书处”。寺前里许,村名祝陵。山中杜鹃花发时,辄有大蝶双飞不散,俗传是两人之精魂。今称大彩蝶尚谓“祝英台”云。

(见清吴景穑:《宜兴荆溪县新志》)

显然,后来梁祝故事的改编者大都是以这篇小传为蓝本,再参考民间说唱材料而编写的。

当代有关梁祝故事改编的文学艺术作品甚多,但以徐进等改编的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影响最大。徐进(1923—2010),浙江慈溪人。自幼爱好文学和戏剧,自学成才。曾任上海越剧院副院长,代表作品还有越剧《红楼梦》、电影《舞台姐妹》等。袁雪芬称他为“越剧中的状元剧作家”[1],有学者称他是“建国以来直至今天,成名最早、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越剧作家代表人物”[2]。

徐进等改编《梁山伯与祝英台》就是“把它作为一个民间传说剧来处理”“在群众创作的基础上作了整理改编”。民间传说一方面是单纯朴素的,另一方面又是色彩鲜明的。因此,在改编中,“既要保持单纯、朴素的美,也要保持想象的成分,例如必须保留‘乔装戏父‘十八相送这样的情趣;也必须保留‘裂坟化蝶这样具有浓厚神话色彩的结尾。”徐进等人的改编,在人物形象塑造上,采取了“合理的净化与适当的创造”;在情节结构上,“抓住主线,发展了主要情节,删去了某些不合理的枝节”;在语言上,“保留了它的文学精华,删去了一些较粗俗的部分,也作了某些必要的加工”[1]。正是徐进等人富有卓识的审慎改编,奠定了越剧《梁祝》成功的基石。当代梁祝题材的文艺作品还有川剧《柳荫记》及小说、话剧和各地方戏曲剧本。

二、不朽的爱情神话

中国传统四大民间传说是指: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孟姜女和白蛇传。四大民间传说的第一主角都是女性,主题都是讴歌纯真美好的爱情。

《梁山伯与祝英台》是一部具有中国特色的爱情悲剧。其独特之处就在它所写的是一种根植于人性深处的纯净之爱。为什么说梁祝爱情是一种根植于人性深处的纯净之爱呢?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不是唐代传奇和《西厢记》里的张生与崔莺莺或者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那种一见钟情式的爱情。他们的爱情发展模式是:从友情到爱情。

梁祝三年同窗的友爱之情是纯净的,而在祝英台心底慢慢滋生的儿女私情也是纯净的,梁山伯得知祝英台为女儿身之后由欣喜若狂到事遭变故而悲痛欲绝以及发展到高潮双双殉情而死,则更是纯净的。正是这种纯净之爱打动了观众,使观众从内心深处涌出了感动,流下了泪水。即使在演出结束之后还会保持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怅惘之情。这是因为这一作品触及了人性深处的东西,这就是纯净之爱。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藏在人性深处的爱,本来是很纯净;正因为是纯净的,所以其本身也是艺术的”[2],这种纯净之爱正是一切伟大的文学艺术作品发掘不尽的源泉。

在梁祝故事的流传过程中,原来有一种版本,是以“避婚、求学”开始的。越剧《梁祝》将“避婚、求学”改为了“化装别亲”。有人认为,原来的“避婚、求学”好,因为这“突出地表现了英台化装出外求学,主要是为了避免父母为她‘择偶这一点。这说明故事一开头,就揭露了封建包办婚姻在家庭父女之间所造成的矛盾。”塑造了祝英台“反对封建婚姻的英勇性格。”因此认为,越剧改编“删除避婚的矛盾,值得商榷”[3]。

在我看来,越剧《梁祝》之所以改编成功,之所以高出于很多同一题材的民间故事和戏曲、小说之上,正是从开篇删除“避婚”开始的。越剧《梁祝》一开篇就显示出改编者不同凡俗的眼光和高出同辈的境界。表面看,“避婚、求学”是突出了反抗封建婚姻的主题,有它的积极意义,似乎起点很高。但其实这是相当功利的,祝英台出外求学,只是为了逃避包办婚姻,这样的起点其实并不高,这是很多封建和半封建时代的女子都可能会有的选择。而且,因为是避婚出走,路遇梁山伯,进而爱慕并选定梁山伯为自己的终身伴侣,这会使人觉得毫无意外。因为在心理上、行为上,祝英台的起点是“避婚”,接下来的行为自然是“择偶”。这样,梁祝爱情也就多少带上了功利的色彩,至少祝英台爱上梁山伯是带有了一定的目的性。

而越剧改编删除了“避婚”,则境界大变。第一是主人公的精神境界得到大大提升。

原来祝英台外出求学,只是出于逃避包办婚姻。现在祝英台外出求学,是为求学而求学,没有私心杂念和其他功利目的。提升一点说,是追求男女平等,体现了一种民主精神、一种自我觉醒意识,这就更能与现代意识相通,使《梁祝》具有超越时代跨越民族的普遍意义。正如祝英台所唱:“我以为男儿固须经书读,女孩儿读书也应该。”并且,为达到目的,以绝食相要挟。最后巧妙设计,化装为算命先生,说服了顽固的父亲,

同意她女扮男装,进城求学。所以有越剧开篇的幕后合唱:

上虞县,祝家庄,玉水河滨,有一个祝英台,秀丽聪明,她胸中有大志,要求学杭城,爹不肯,她设巧计,假装生病,茶不思,饭不吃,关起房门,急得那祝员外坐立不宁。

第二是使后来祝英台与梁山伯的友情与爱情更纯净,更自然。

因为是纯情至爱,没有杂质,不带功利。因此,他们的爱情悲剧也就更具有感人的力量。爱情越纯净,它的被毁灭就越感染人。越剧《梁祝》就是写胸有大志、化装外出求学的祝英台邂逅了青年男子梁山伯,因志趣相投而结拜金兰。后同窗三载,情深意长。由萍水相逢发展为志同道合的知己,再进而产生生死不渝的爱情。而这种纯净之爱最后被毁灭了,因此令人感叹嘘唏不已。

浙江小百花越剧团2006 年首演的新版《梁祝》

(以下简称“新版《梁祝》”)是根据徐进等的改编本(以下简称“原版《梁祝》”)进行的再改编。改编者:冯洁、杨东标、汤琴;导演:郭晓男;主演:茅威涛、陈晓红。徐进等改编的原版《梁祝》和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新版《梁祝》场次增减如下:

新版《梁祝》在保持基本情节不变的前提下,与原版相比,在内容上有增有减,场次由原来的13场简化为8场,总体上,剧情更简约。原版中的“托媒”“回忆”“劝婚访祝”等场次的情节被融入其他相关场次之中,“送祝”“吊孝哭灵”“逼嫁”等情节则被删除。另外,在“十八相送”之前增加一场“高山流水”,原版中的“托媒”则融入其中。

新版《梁祝》在重演经典中获得了广泛好评,其成功就在于它不是简单地颠覆经典,而是相反,它的创作改编定位是:“规避颠覆、谨慎重塑”,编创者的创新理念和目标定位是:新版《梁祝》要“既是古典的又是现代的;既是传统的又是时尚的;既是中国的又是国际的”[1]。梁祝故事最基本的思想内涵就在于书写爱情的纯洁与坚贞,正如原版改编执笔者徐进所强调的,该剧写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真挚、纯洁、至死不渝的爱情”[2]。爱情是文学艺术永恒的主题,新版《梁祝》的成功,首先就在于它特别着力于强化了《梁祝》纯情至爱的主题。

新版《梁祝》对纯情至爱的强化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强化蝴蝶意象,呼唤人间真情。

西方人称《梁祝》为《蝴蝶情侣》,是源于这出爱情悲剧的结尾:男女主人公双双化蝶。原版《梁祝》剧情中只有英台“托媒”,请师母转交山伯的定情信物是“雪白蝴蝶玉扇坠”,由此暗示了最终的化蝶。新版则以此为基础强化了蝴蝶意象,让蝴蝶穿引全剧。

首先,新版《梁祝》以新创的《蝶颂》作为序曲和尾声。“天乃蝶之家,地乃蝶之灵。云乃蝶之裳,花乃蝶之魂。但为君之故,翩翩舞到今”的五言六句,反复吟唱,给全剧染上了浓郁的民间色彩。其中两句“但为君之故,翩翩舞到今”,直可当作呼唤人间真情至爱的爱情宣言。

其次,将蝴蝶介入了剧情动作。原版《草桥结拜》中,梁祝是先后走进凉亭歇脚时相识。新版改为两人都被飞舞的蝴蝶所吸引,追赶蝴蝶扑到了一处,掀开扇子,“蝴蝶飞走了”,彼此才蓦地相见,并各自唱出了对对方的美好印象。两人结拜时,不再是“撮土为香”,而是要“让那蝶儿作个证人”。这样处理,既符合春光烂漫中的少年性情,更重要的是,它强化了这对“蝴蝶情侣”的一种“宿命”:生前相识是蝴蝶相引,义结金兰是蝴蝶作证,自主做媒是蝴蝶为凭,死后相合是化蝶而飞。蝴蝶情侣,生死不渝,名实相副,感人肺腑!

第二,引入《诗经》名句,彰显人之至情。

相对而言,原版越剧《梁祝》从《草桥结拜》到《托媒》,缺少过渡。关于祝英台对梁山伯感情的变化,即怎样由友情演变为爱情的过程缺少描写。祝英台接到家书后唱道:“离家读书已三载,老父是封封家书催我归。我与他同窗三年非寻常,情重如山深如海”。三年情感的演变,两句唱词作了概括。“情”虽“如山”“如海”,深重固然是深重,却是抽象的,缺乏感染力。新版《梁祝》增写了一场《高山流水》,填充细节、演绎过程,对原版做了成功的弥补。梁祝在万松书院同窗共读,兄“弟”性格差异明显。山伯正襟危坐,潜心苦读;英台笑对圣贤,放飞心灵。英台读书倦了就靠着山伯的肩头,此时,山伯会用扇子在英台的头上轻轻一击,要“他”打起精神,迎接会考。而关于读书的内容,新版设计了他们背诵《诗经·击鼓》中的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诗经·击鼓》原诗是写远征戍边的士兵

回忆出征前与妻子牵手相约:生死相随、白头到老的情形。在新版《梁祝》中,英台要山伯“一解诗中之意”。梁山伯就将夫妻临别执手盟誓的诗句解释为恋人的誓词:“以心相许的两个人,无论生死聚散,仍紧紧拉住彼此的手,直到地老天荒。”这使英台深为感动,又依偎在山伯的肩头。于是山伯命四九“端水来”。梁祝同室三载,英台为防范异性兄长,亦为自律,用一碗水“使两边各自睡安稳”。这个民间传

说中的细节,原版《梁祝》没有采用,新版用在此处,用以强化山伯对英台的呵护,也激化了英台的“心动与感恩”,终于唱出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与他,高山流水结知音!”新版《梁祝》增加的《高山流水》这场戏,将英台对山伯从友情到恋情的发展通过这样具体的情节和细节表现得非常生动,合情合理。接下来,师母送来祝父家书,英台托媒,就更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新版引入《诗经·击鼓》中的四句诗并贯穿于全剧,从梁祝在书院读《诗》、解《诗》,到分别后各自题《诗》于扇,再到“楼台会”换回信物扇子时发现扇面上彼此不约而同地题诗而再次掀起情感的高潮。最后山伯告别英台时的自怨自责、临终时手执扇子对英台命运的浩叹,都意在强化人物的纯情至爱以及对美好爱情被毁灭的悲伤和沉痛。这些全新的改写,既凸显了山伯的书生气质,又渲染了他的至情至性。

第三,丰富生活细节,美化人物性情。

如果说《诗经·击鼓》的引入重点在于突出英台对山伯的恋情,那么新版对山伯形象的刻画也有所发展。至诚、厚道是山伯性格的基调,但在原版《梁祝》中山伯带有几分呆气,较多地留有民间传说的痕迹。因而在《十八相送》中听不懂英台的种种性别比喻,几次被英台讥笑为“呆头鹅”“笨如牛”。新版对此有所淡化,并从文本到表演,突出梁山伯一方面具有传统文人的内敛和深厚的道德修为,另一方面又有内在的丰富炽烈的感情。因此,茅威涛所演绎的梁山伯更有书卷气,而少了呆气。正是因为他天性淳厚,才使英台得到兄长般的呵护;也因为他是至情至性之人,才有获悉英台为女儿身之后内心的沸腾。这就成了新版梁山伯《思祝下山》的情感基调。原版《回忆》(《回十八》)是以梁山伯回忆十八相送的情景进行自嘲自责。新版也有自嘲,但更多的是回顾三年来与英台的情感经历。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一年十二月,春夏秋冬,敲冰煮茶、掀被叫醒、包粽子、捡豆角、挨拳脚等日常生活细节中无不蕴涵着浓浓的情谊,“这一切情感密码全然揭晓之后的那份惊喜,转化为奔向英台的激情冲动”[1]。于是,新版山伯下山用快节奏的吟诵替代了原版舒缓的唱腔,那是山伯急于与恋人重逢的急迫心情的写照。

三、《梁祝》的艺术成就

(一)民族化的理想人物

《梁祝》的艺术魅力不仅体现在创造了一个“不朽的爱情神话”,而且还体现在人物创造、浪漫色彩和抒情风格等方面。

越剧《梁祝》成功地创造了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两个具有中国民间特色的民族化的理想人物。梁山伯敦厚多情,深情而又纯厚;祝英台冰雪聪明,热烈而能节制。这样的形象既具有民间气息,又符合民族的审美理想,几乎成了富有传统民族特色的中国青年男女形象的一种原型。后来的文学艺术作品如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中的男女主人公郭靖和黄蓉就是这种原型在武侠小说中的突出代表。

(二)浓厚的浪漫气息

越剧《梁祝》改编自民间传说,剧作保留了民间传说的浪漫主义色彩。如女扮男装、同窗三载、不露行藏的传奇故事;人物的单纯朴素与纯情至爱之美;“十八相送”“楼台会”等情趣盎然的情节与场景;结尾“裂坟化蝶”的神话色彩。这些都共同烘托出《梁祝》浓厚的浪漫气息,令人深深地陶醉其中。

《梁祝》结尾的“化蝶”,显示了中国传统悲剧的特色,富有民间气息和浪漫色彩,寄托着人们对理想的追求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同时,又有淡化悲剧氛围、缓解观众悲痛心情的作用。有学者说,《梁祝》以“化蝶”作结,使人观后“悲悼之余,心情舒畅”[2],此则未必,越剧《梁祝》毕竟是一出撼人心魄的悲剧,虽有“化蝶”作结,但梁祝悲剧故事仍使人唏嘘感叹、难于去怀,何来心情舒畅

(三)柔美的抒情风格

越剧本擅长抒情,具有婉约之美。《梁祝》将越剧柔美的抒情风格发挥得淋漓尽致。

新版《梁祝》在音乐上,更是将越剧的伴奏与同名小提琴协奏曲相“嫁接”,将优美动听、

传遍世界、人们耳熟能详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贯穿全剧,成为每个关键剧情的背景音乐,更增添了抒情唱段的忧伤感,听来更加清新悦耳、优美动人。

新版《梁祝》增加了道具“扇子”,一方面使人物变化的舞姿、生活的情趣有所依托,另一方面通过一把小小的扇子介入人物的命运、贯穿全剧始终,从而成为两位主人公对待友情与爱情的至诚至真精神的象征。

整体来说,新版《梁祝》充分体现了感伤唯美的抒情风格。

四、新版《梁祝》的遗憾

新版《梁祝》审慎地吸取了原版精华,为适应现代观众的审美需要,进行了创造性改编,强化了纯情至爱的主题,简化了剧情,加快了节奏,诗化了意境,美化了舞台。但相对原版《梁祝》,也不无遗憾,最主要的一点是:悲剧的震撼力、感染力有所削弱。导致这一遗憾的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新版弱化了男女主人公的生离死别,删除了原版《楼台会》梁祝诀别时的经典唱段:

祝英台(唱)眼前就是上马台,今日别后何时来?

梁山伯(唱)回家病好来看你,惟恐我短命夭殇不能来。

祝英台(唱)梁兄说此伤心话,我肠欲断来心欲碎,英台此身难自主,

此心长随梁山伯,你是好好来访我,反而害你扶病归。

梁山伯(唱)要是我有不测长和短,就在那胡桥镇上立坟碑。

祝英台(唱)立坟碑,立坟碑!梁兄你红黑两字刻两块,黑的刻着梁山伯,

红的刻着祝英台,

我和你生前不能夫妻配,我就是死也要与你同坟台!

这样的经典唱段,写的是生离死别,也是一对恋人以身殉情的誓词,它有力地渲染了全剧无可挽回的悲剧氛围。这是我观看《梁祝》时最令我感动的一段,每次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新版却未予保留,实在可惜。

二是新版在结尾放弃了对比手法,删除了原版的《吊孝哭灵》和《逼嫁》,使《山伯之死》没有了比照,而显得沉闷无力,削弱了悲剧的感染力。原版一边是山伯临终,渴望与英台见上最后一

面而不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一片凄凉景象。另一边是祝府大红灯笼高高挂,喜乐喧天,马家迎亲的轿子门前放,祝父逼嫁声声催。英台拼力抗争,“宁死不上马家门”:

祝英台(唱)梁兄一死百念灰,老父逼嫁声声催,

祝家门前停花轿,那胡桥镇上立坟碑,生前不能夫妻配,死后也要同坟台!

与梁祝诀别时的“誓词”相呼应,英台殉情是必然的结局。因此,她最后身穿白衣孝服,外披大红嫁衣上轿而去。一喜一悲,似喜实悲,两相对照,更能增添悲剧效果。新版《山伯之死》中,没有一点来自英台的信息,没有慰藉,山伯在孤寂中死去,感染力不强。原版中,英台不能到来,但有书信,有剪下的头发,有爱的誓言,山伯虽死,但并不孤寂。

新版删除了《吊孝哭灵》,祝英台失去山伯后的悲痛也没能充分表现出来。如果运用对比手法,写英台出嫁,在出嫁的喜乐声中,英台外穿嫁衣内穿孝服登场,到山伯坟前脱去嫁衣,一身雪白,再唱:“噩耗惊闻魂魄消……”,可能更能表达英台失去山伯后的巨大悲痛,更具有感染力。[1]

虽然有遗憾,但整体来说,新版《梁祝》对纯情至爱主题的强化、对人物性格的进一步丰富以及它悲伤的故事、传奇的色彩、浪漫的情调、精彩的唱词、柔美的音乐、华丽的服饰、曼妙的舞蹈、空灵的舞台、唯美的风格共同打造了一部新的《梁祝》经典。

[胡德才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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