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里?比格?锡兰电影中的故乡情结

2022-04-29 00:44潘全胜
文学艺术周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锡兰故土情结

故乡是人出生或长期居住的地方。中国人对故乡的理解可引用元代刘岳申的话:“生于斯,死于斯,铭于斯,其魂气无不之也,其死而有不澌者矣。”大意为生于此,长于此,死于此,他的魂魄也应该在这里,算死而不朽了。故乡在某种程度上讲是相对于远方而存在的,故乡即是你离开故土而获得的对于生于此长于此的地域的总体概括,当然它不仅仅局限于地域方面,还包括了当地的衣食住行等诸多方面。从努里·比格·锡兰(以下称锡兰)导演的创作轨迹来看,他是认同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情结的,笔者试图以类似的观点去剖析锡兰导演在其作品中表现的故乡情结。锡兰出生于伊斯坦布尔,在土耳其恰纳卡莱省耶尼杰的乡村长大,后在米马尔希南艺术大学学习电影。锡兰的故乡是土耳其的耶尼杰﹐他的创作诚然不全是以这个乡村为背景﹐但他的创作思路都是围绕其故乡情结展开论述的。故乡情结即承载他生长的广义上的乡村情结,是与城市情结相对应的概念。

一、故乡作为家园

关于故乡的概念,笔者很认同中国人喜爱讲的一句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锡兰生长于乡村,对于他故乡原型的模样,笔者在此不去细究而重点谈论锡兰在电影中表现出的对故乡的认同。就整体而言,锡兰对于故乡是带着怨恨、不满、想要逃离的心态的。但从另一个侧面讲,我们也能窥见锡兰对于故乡的深情﹑对于故乡一草一木的爱,渴望在精神上皈依故乡。因渴望回归而不得,所以锡兰的创作大都源于想要皈依于故乡怀抱而不得生发的故乡情结。这方面,《小镇》《五月碧云天》《远方》《安纳托利亚往事》《野梨树》等作品最为明显。在作品呈现的视听语言方面,对故乡的认同是锡兰电影中最为迷人的部分,通过他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质朴的土耳其风貌,能够看到怀揣在我们内心的对于故乡的挚爱。

在锡兰的所有作品中,乡间的犬吠元素是很明显的标志。锡兰电影中,但凡在开阔空旷的野外,总能听到间隙的犬吠声。乡间的安逸舒适、人与动物活脱欢快、淳朴友善等能够在犬吠声中得到印证。对比城市的压抑,故乡成了寄托导演内心最为初始的美好的部分。犬吠在部分影片中或起着贯穿故事情节的作用,亦或是点缀之笔。当然,最为重要的不是其功能如何,而是它作为一个导演有意识或无意识添加进去的元素,成为我们去了解导演内心的一个工具。犬吠与中国作家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中指出的故乡有炊烟、虫鸣、牛羊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除去犬吠,锡兰导演对于树木也十分偏爱。作品中很多镜头的视听语言表现,都是以树木为前景,将人物置于后景,人物的行为动作在树木的荫蔽下进行。《野梨树》更是直接使用野梨树作为故乡人性格的一种象征,即孤独扭曲、不容于世。《五月碧云天》中的父亲为了获得对山林树木的占有权,更是付出了一辈子的努力,想要的无非是让代表他的精神家园的树木归他所有。《茧》中﹐树木作为特定元素穿插在独立的影片段落中。为何树木会高频率地出现在锡兰的影片中?究其心理源头,树木、河流、土地等是贴合人的最原初的集体无意识。人不是生来就住在高楼大厦中的,在几千年的文明史中,土地树木等占据着我们内心最深处对于故乡的认同。

对于故乡的认同也从锡兰作品中的一些故事情节中体现出来。《五月碧云天》中乡村的孩子想要获得一个鸡蛋,在努力获得鸡蛋后,这个愿望又迅速被其他愿望所代替。这种对纯真美好的心理的呈现,即是对故土的非理性情结的认同,也是在理解理性之后对于单纯美好的初始蒙昧的颂扬。对故乡婚礼的展现也是同样道理,主人公出走后,他的女友跟别人结婚了。导演展示结婚这一过程,即是对故乡的认同。婚姻是家庭的基石,是让一个人进入一个稳定社群的前提。导演在《野梨树》中选取这个段落,意在宣扬一种对于故乡的认同。但因锡兰的真正自我逐渐浮出水面,他只能以一种艳羡的目光去审视自己对于故乡的认同,从而让自己的精神进入故土流浪。故乡的认同与在故土的精神流浪并不是时间先后的关系,而是相互交杂﹑相互影响的关系。

二、故土之上的精神流浪

锡兰于乡间长大,成年后去异国追逐理想,但因高昂的学费而放弃。回国后,他在土耳其的社会动荡中无所适从,在阅读波兰斯基的自传后才找寻到自己想要往前的道路。笃定拍摄电影后,锡兰将目光锁定在故土,这是他内心潜意识的选择,是长期对这片土地久久凝视的结果。锡兰的电影大多带有离开故乡前往城市发展的情节,进入城市后,主人公们却又无所适从,想要返乡又难以融入。

《五月碧云天》里的主人公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学成归来后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家人对他的漠视。父辈不理解作为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他做的工作总是不挣钱的。主人公来到故乡拍摄影片,大家对他是置若罔闻的姿态﹐他的精神流浪状态是显而易见的。主人公父亲只想守住代表自己精神家园的树林,这让一心想让父辈帮忙的男主人公陷入了与父亲无法沟通的窘境。他最为倚重的故乡,在他最为脆弱的时候,将他拒之门外。

影片《冬眠》中的男主人公退休后回到了祖传的旅店,与年轻的妻子和已离婚无处可去的妹妹生活在一起。主人公是旅店的经营者,除了经营旅店,其名下还有房产,他将之租给穷人居住。那座位于安纳托利亚的旅店是男主人公故乡的代名词,但男主人公却无法在此得到精神上的安放。他努力想要完成的戏剧史创作被妹妹抨击为无意义的荒谬行为,妹妹试图让男主人公认识到自己的无知。男主人公心防破碎后和妹妹大吵起来,他讽刺妹妹婚姻的失败,无处可去,两人因此不欢而散。主人公与其妹妹在归宿层面上而言,都是在故土被精神流放之人,男主人公在此找不到精神的依托,他妹妹亦如此。

男主人公与妹妹的相处处于失语状态,和妻子的相处也是。主人公的妻子将所有精力投入慈善事业,而他认为妻子的行为是对于穷人幼稚的同情,与妻子交流因此受阻。此外,男主人公秉持契约原则去解决租房中产生的纠纷,他的强势挑战了穷人住户的生存尊严。无产阶级的穷人对男主人公的仇恨由此而生。主人公看似体面受人尊重,实际上却是所有人怀恨的对象。他在此地的精神空间遭到挑战后,只能退却维护自我,负气出走,到了车站却发觉远方无所依从。他只得暂时折返朋友处,在将所有情绪宣泄后,试图与他不认同的一切和解,想要维系表面上的和平。此时,妻子思想的改变让他猝不及防﹐男主人公历经折磨后想要的妥协又被抛掷在一边﹐他的失语再次袭来。

影片《野梨树》是以锡兰导演的真实经历改编而成,讲述男主人公锡兰毕业后回乡发展的故事。主人公想要出版一本小说,经过多次努力后无望而返。他想要放弃梦想,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经过再次反思后,主人公觉察到写作的梦想就如他父亲想要在无水的山间掘出水来一般虚无。

主人公的父亲是不被理解的异类,赌博、在无水的山上挖井、寄情于爱犬。在传统的乡村视域里,主人公锡兰更是向上和积极的代表。想要打破父系命运的主人公想要在无文化基石的乡村寻找一份理想抱负,这显然是虚妄的。在历经失败后,主人公达成了与父亲的和解。但和解之后,被流放的现状依旧没有改变,但接受自己在故乡会被放逐的现实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有了根植于现实的绝望,主人公所要找寻的梦想即使虚无,但他内心亦有了坚定地去冲破一切的信念。主人公怀揣着父辈的渴望,下定决心要在无水处掘出水来。

如若说《野梨树》是在故乡的精神流浪中昂扬向上,那《冬眠》则相反。后者是锡兰对于自己身处故乡却被精神流放的认同。导演锡兰在人生的历程中,先认同了其在故乡的精神流放状态,再将之放到创作中去建立起属于自己精神版图的故乡。其思想完成了从想要获得认同却又无望到去打破束缚建立属于自己的精神领地的转变。在同父辈达成和解,获取认同后,导演锡兰的精神流放并未在此告一段落。他试图在父辈的基础上开拓出新的故乡精神风貌。像迷了路的孩子一般,他在历经长久的丛林迷路之旅后,不再苦闷于自己的迷路,反而在迷途中获得了回家的路的清晰坐标。迷路的体验让他想要再次出发,在原有路途的基础上去探求精神家园的边界。

三、拒绝与故乡和解

可以说全世界青年的故事几乎都是年少时怀揣梦想,到了青年时追求梦想,当灿烂年华消逝后,与自己达成和解,在心理上弥补现实与理想的落差,最后返回普通世界中生活。但锡兰导演显然不属于我们谈论的大多数,他是拒绝与故乡和解的,拒绝与内心无望的自己和解的。

他经历了怨恨的出走、走投无路的回归、回归后的审视等过程后,觉察到虽与故乡沟通有困难,但也获得了欢乐与幸福,在其对故乡的审视中,最多呈现出的是拒绝与故乡和解。《安纳托利亚往事》中锡兰利用几组人物的对话展现了自己对于故乡的态度。检察官不关心这个地方、医生仅仅是倾听者、军人只看重边界、农民只知自己的利益是否实现。没人真正关心这个地方所发生的谋杀案,虽然他们都与此地息息相关。锡兰导演更多的是想说明贫穷落后的故乡在某种程度上是被抛弃的,是真空存在着的。在这片土地上最重要的人恰恰是被所有角色忽视的,他表现出了对土耳其精英阶层的失望,也表现了对故土发展无能为力的情绪。锡兰的悲伤在于了解这种无情,但却没有解决之道。从他对几组人物的讽刺性表现来看,锡兰导演对故乡的现状是不满的,是不能与这样的现状达成和解的,他是走在继续找寻解决之道的路上的。

很多理论家将《野梨树》看作是导演与故乡达成和解的证明,笔者认为不然。虽说主人公服兵役归来后与父亲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和解,但笔者认为导演更多的是在表达一种对父亲的认可。对于“我”和故乡,导演锡兰没有停下思考的脚步,给我们一个比较明确的答案,说他将与故乡和解。导演更多地只是将小镇青年对于梦想的挣扎、对于资源匮乏的怨恨、对于无力改变一切的呐喊表达了出来。承认了自我属于故乡,并不表明他与故乡之间达成了和解,只是从此后他便能够在故乡安放自己。无论是《失眠》主人公陷入的和妻子的长期失衡状态,还是《远方》中主人公对于前路的不确定,对《五月碧云天》中的男主人公的电影梦受阻的描述,导演给受众的答案是一切仍旧处于发展之中,没有明确的定论。从深层的心理层面剖析,导演是没有打算和故乡和解的,即和一种既是寄托着他所有美好的也是羁绊着他往前行走的故乡情节达成妥协。

锡兰拒绝与故乡和解,归结起来是个人主义的胜利。但受到西方文化熏陶的锡兰,对个人主义的思考是更加深邃的。随着传统观念在他所代表的乡村精英身上的逐步瓦解,他们将目光投向那个他们不熟悉的都市。他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多挣钱,而为寻找自我的存在。但因固有的阶层带来的局限,让这群找寻的人在城市受阻了,此时便产生了对乡村与城市关系的思考与对故乡的审视。但锡兰在获得认可后并没有摒弃对故乡的谨慎思考。《野梨树》就是在锡兰相对自信后,带着自在的心态去审视故乡的产物。在锡兰众多作品中它是相对包容和比较成熟的,这样说的缘由是他摒弃了之前出逃大于一切的思想,也抛却了在《冬眠》里表现的对故乡无望的思想。此时他更多地是将出走与回归并置在一起,将对故乡的思辨朝着多方发散,褒贬在此变得模糊,锡兰想要传达的更多的是一种态度,即认同故乡存在的二元对立,认同故乡带给他的双重效应。

[作者简介]潘全胜,男,彝族 ,四川人,中国传媒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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